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25
“老二哥言之有理!”“屈氏义不容辞!”“家国一体,大司马就说话吧!”“大司马,编一支苍头军,老夫也去打仗了!”族老们慷慨激昂地嚷成了一片。
老族长道:“大司马,你就说,要多少军粮了?”
“回老族长,至少十万石。”
老族长一咬牙:“十五万石!只留五万石压仓救急,老哥哥们以为如何?”
“赞同了!”族老们异口同声,竹杖笃笃成了一片。屈原激动了,热泪夺眶而出,肃然整衣,向老族长与族老们扑地拜倒。当日午后,屈氏老族长发出了征发令,整个几百里封地便紧张忙碌起来了。
农家商贾的牛车从四面八方赶来,渔家舟船也从湘水资水汨罗水络绎不绝地顺流而下,几百个大村落聚集的一万多兵勇,极快地组成了一支护粮军。入夜开始装车装船,人声鼎沸,城堡内外的灯笼火把连成了一片海洋。两日之内,十五万石粮草从水陆两路悉数运出,连族老们都咋舌惊叹。
屈原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更加沉重起来。屈氏部族不但献出了十五万石粮草,而且征发了全部牛车马匹渔舟与族中壮丁。这意味着屈氏部族献出了全部实力,一旦国中有变,大族抗衡,屈氏部族便丧失了反抗能力,可能任人宰割。其中的全部关键,都在于对秦国的这一仗能否战胜。战胜了,屈原与屈氏部族是挽救楚国的功臣,挟战胜大军之威,楚王也只有按照他的主张进行第二次变法。可是,一旦失败了呢?屈原不敢想,也不愿想。目下,他只有一个愿望:尽快赶到丹水战场,与新军将士同心浴血,战胜秦国!
第十一章郢都恩仇(7)
七、秋风沙场兮何堪国殇
丹水谷地,楚军的土黄色大营与秦军的黑色大营遥遥相望。
丹水谷地在秦国的武关东南,既是楚国的西北大门,又是秦国的东南大门,历来是秦楚两国兵戎相见的老战场。楚国在这里没有少过驻军,即或在六国联军攻秦的优势时候,丹水谷地的十万大军也没有移动。联军兵败后,屈原深恐秦国乘势偷袭,又增调了五万兵马到丹水谷地。这十五万大军的统帅,却恰恰是昭氏一族的老将,柱国将军昭常,副将则是景氏大将景缺。景氏部族与屈氏部族长期通婚,素有渊源。昭氏却是屈氏的夙敌,如同屈原与昭雎一样水火不容。
面对秦国开出武关的十余万大军,昭常只是深沟高垒防守不战。秦军也只是扎营对峙,没有进攻的迹象。两军大营如此对峙了几个月,秋风一起,楚军便渐渐松懈了。这一日,昭常突然接到斥候急报:八万新军兼程北上,已经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丹水均水交汇处。昭常大是惊讶:新军是屈原的台柱,如何突然开到了丹水?他并没有接到楚王的增兵王书,也没有接到伯父昭雎的密札,这八万大军来得不是太蹊跷了么?狐疑归狐疑,毕竟都是楚军,他拥有的兵力又超过新军一倍,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吩咐总领斥候营的军务司马随时禀报消息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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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26
“禀报柱国将军:新军大将屈丐前来拜会。”暮色时分,军务司马匆匆来报。
“屈丐?这头老犟驴!带了多少人?”
“只有两名副将随身。”
“噢——请进来。”昭常本打算升帐聚将,一听屈丐只有三人,也就作罢了。
屈丐昂昂进帐,径直走到帅案前:“柱国将军昭常,拜接王命兵符——”
昭常一阵愣怔,眼看着屈丐接过副将手中的铜匣,也不得不躬身到底:“臣,柱国将军昭常,恭迎王命兵符。”屈丐一伸手,铜匣“当”的一声弹开,半尊青铜象符赫然入目。这是楚军大将人人熟悉的象符,两符勘合,军中大将便得听命于新来大将。
“柱国将军,勘合兵符了。”威严持重的屈丐不冷不热。
昭常实在弄不明白这突然的变化,心中乱作一团面糊,可这是要命的时刻:不奉王命,持兵符大将便可立斩抗命将领!眼看屈丐脸色黑了下来,昭常只得下令:“中军司马,勘合兵符。”中军司马从后帐捧来一个一般大小的铜匣打开,昭常捧出了里面的半尊青铜象符,与屈丐手中的半尊青铜象符一碰,只听“咣”的一阵振音,一尊铜象便浑然一体了。
“昭常将军听令!”
“末将在。”昭常憋得满脸通红,心中依然是一团面糊。
屈丐展开了一轴黄绢:“楚王君命:昭常怯战不出,抗秦不力,着即革职,于军前戴罪立功!所部大军由屈丐统帅,大破秦军!”
昭常大喊起来:“屈丐!何有如此王命?坚守不出,可是楚王严命啊!”
屈丐冷笑:“莫非本将军不是王命?来人!将昭常押到新军大营看管!”
不知何时,帐外多了一队新军甲士,轰然一声,进来便将昭常押了出去。屈丐立即击鼓升帐,聚齐了两股大军的三十多位大将,又一次当众勘合了兵符,宣读了楚王王书。昭常大军的昭氏将领们虽然多有疑惑,却也不敢抗命,毕竟楚怀王即位后,王命反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气恼抗命也没用,说不定过几日又变了回来,抗命非但有立时之危,过后也是军中笑柄,何苦来哉?
屈丐是有备而来,立即对全部二十三万大军进行了整编:新军八万为中军主力,老军步兵五万为左军,老军骑兵五万为右军;老军中最特殊的一千辆战车,车上甲士与随车步卒合计五万编为前军;屈丐自领中军,景缺任副将兼领右军,步战名将同匄领左军,车战老将逢侯良领前军;一日整肃部伍,演练协同,两日后开战。
屈丐其所以没有立即进攻,是想等待屈原赶到之后再开战。毕竟,这是屈原呕心沥血冒着最大的风险谋划的一场大战,也许还是屈原握兵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大战。尽管屈原交代得非常明确:抵达战场后若统编顺利,便立即开战,以防郢都随时生变。为此,屈原事先作了精心部署,派出五千精兵切断了郢都通往丹水的大小三条通道,凡是郢都派往丹水的快马特使,一律拘押,尽量给屈丐大军争取时间。凭经验与阅历判断,屈丐认为自己至少有五六日的宽余,安陆到丹水是兼程三日的距离,屈原完全可以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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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27
但是,屈原却来迟了。回领地出粮耽搁了整整三日,风风火火赶到安陆留守大营,又恰恰逢春申君在焦急地等候。俩人争吵了一宿,终于是屈原的激情无畏甘做牺牲征服了春申君,次日黎明,俩人便马不停蹄地兼程北上了。第七日的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丹水谷地。
那一番景象真是令人怵目惊心!残阳之下,方圆二三十里的山塬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混杂着支离破碎的战车,鲜血淋漓的战马,丝缕飞扬的战旗,啄尸的鹰鹫正在成群成群地飞来,大片大片的黑老鸦聚满了山头枯树,无休无止地聒噪着,温热的血腥味儿随着萧瑟秋风弥漫了整个河谷,浓烈得使人要剧烈地呕吐。
“禀报大司马:我军战败了……”
“上天啊!”面色苍白的屈原大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从马上倒栽下来。
悠悠醒来,屈原依稀看见了一圈火把,看见了火把中士兵们的泪光,看见了浑身鲜血的一员大将正扶着自己……“你?你是景缺?快,快说,死了多少人?屈丐将军呢?”
“大司马,新军将士兄弟们,全部战死了,屈丐老将军剖腹,殉国了……”
“啊——”屈原又一次昏了过去。
一片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屈原睁开了眼睛,看见大片火把包围了过来,看见面色苍白的春申君与一个黑色战袍的大将走到了面前。
“秦国上将军司马错,参见大司马。”黑色战袍的大将恭敬地深深一拜。
屈原倏然清醒,神奇地霍然站了起来:“司马错,楚人有热血,楚国不会灭亡!”
“噢呀屈兄,上将军是来商谈分尸的。”春申君在屈原耳边说了一句。
“大司马。”司马错肃然拱手道,“楚国新军人怀必死之心,战力之强,天下罕见,我秦军将士深为敬佩。此战我军伤亡六万,实为惨胜。司马错景仰大司马,敬佩楚国新军将士,愿与楚军合力,分开两军尸体,使英雄烈士各归故土。”
屈原默默地对司马错深深一躬,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大袖一甩,转身去了。
次日午后,两军尸体已经完全分开。屈原本想将新军将士运回南楚故土安葬,可实在难以办到,无奈之下,便与春申君选择了丹水南岸一片山清水秀的谷地做了楚军坟场。楚军十万具尸体,百人一坑,一日一夜便堆起了一千座高大的坟墓。司马错亲自送来了一千方秦国蓝田玉,做了楚军墓石刻。屈原亲自题写了两个大字“国殇”,镌刻于白玉之上,立于每座坟头之前。第三日,楚军残兵在谷地中为阵亡将士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屈原身穿麻衣,亲自主祭。当他将三桶楚酒洒在祭台前时,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楚军人人饮泣,哭声弥漫了河谷原野。屈原在遍野哭声中登上了祭台,激越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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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28
我有忠烈兮千古国殇
猛士身死兮不得回故乡
云梦渔舟兮一别去
浴血沙场兮云飞扬
挥吴钩兮夺秦弓
血染甲兮大旗红
身首离兮天地惊
怀故国兮志坚诚
心高洁兮不可凌
子魂魄兮为鬼雄
出不入兮往不返
平原忽兮路迢远
猛士去兮栋梁折
国殇沉沉兮何以堪
当天晚上,楚军拔营后撤了一百里,回到了原先驻防的沔水河谷。
屈原一直昏睡到夜半方醒,却见春申君还守候在榻边,不禁迷惘惊讶道:“你?你还没有走?”春申君笑了:“噢呀屈兄,我到哪里去?回郢都送死了?你醒醒吧,我俩一起走,到燕国去,找苏秦了。”屈原翻身坐起道:“春申君啊,你如何这般糊涂?大祸是我的,与你何干?快回郢都去,留一个是一个,莫非要一起上杀场,才心安了?”“屈兄哪里话了?”春申君真着急了,“你我同心,合纵抗秦,今日失败,我如何能独生了?”屈原长叹一声,眼中又是泪光莹然:“春申君啊,义有大节方为义,我等固可同生死,但却不能抛下楚国!有你在朝,楚国终是有一线生机,你如何不明白也!”春申君喟然一叹:“屈兄啊,我回去也是死,何如共担艰危,要死一起死了!”
“不!”屈原光着脚跳下地来,“你不似我这般激烈,楚王对你颇有好感,老世族对你也没有深仇大恨。你回郢都,至多稍有贬黜,断不至于杀身灭门。陪着我,既不能稍减我罪,又徒然教老世族独霸朝政,不能这样啊,春申君!”
诙谐达观的春申君罕见地流泪了:“噢呀屈兄,非我人缘好,是你替我挡住了风雨啊……你获罪,我如何走得心安?”
“春申君!你是大丈夫!妇人之仁,害死人!”屈原几乎是吼了起来。
春申君拭去了泪水,对屈原深深一躬:“屈兄,今日别过了……”猛然转身大步去了。屈原一阵大笑:“春申君,多多保重!”
夜色之中,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屈原走出军帐,看着漫天闪烁的星斗,听着点点零落的刁斗之声,觉得天旋地转,自己飘飘悠悠地飞升了起来。
第十二章不宁不令(1)
一、大义末路何茫然
郢都乱了。楚怀王找张仪媾和,张仪冷笑着撂下一句话:“媾和?打完仗再说。”当着他的面上车回秦国去了。找春申君,春申君不知去向。好容易找到苏秦,这位滔滔雄辩的六国丞相却又一言不发。楚怀王走投无路又六神无主,最后只有去了昭雎府。
昭雎虽然还是“卧病在榻”,却也给楚怀王出了几个实实在在的主意:第一个是缉拿屈原,防止肘腋之患;第二个是罢黜春申君黄歇,剪除屈原羽翼;第三个是驱逐苏秦,向秦国表示退出合纵的决心。昭雎末了道:“我王若能如此,则楚国大安。否则,老臣也是无能为力了。”楚怀王想想也是无奈,跺着脚长嘘一声走了。回到王宫,楚怀王却不知这三件事从何做起?缉拿屈原,屈原在哪里?罢黜春申君,春申君连影子都不见如何罢黜?驱逐苏秦,总得有个说法,一个六国丞相,总不能教几个武士吆五喝六地将人家赶出去了?还要向秦国示好,张仪都走了,向谁去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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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29
楚怀王一路皱着眉头到了后宫,长吁短叹地对郑袖说了一遍。郑袖白嫩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咯咯笑道:“晓得无?木瓜一个!谁出的主意,教谁来办哦,人家出了主意,不给人家权力,生生一个青木瓜哦。”楚怀王恍然大悟道:“对呀!王后真道聪明,来人,立即下书:宣老令尹昭雎进宫理政。”
昭雎一出山,一河水立即开了:三路精骑缉拿屈原,一纸王书罢黜春申君。昭雎亲自出面,彬彬有礼地请苏秦离开了郢都。而后又立即派出驷马快车的特使,飞驰咸阳示好媾和;再便是老世族纷纷重掌旧职,新派纷纷搁冷置闲。旬日之间,楚国的老气象恢复了,满堂白发苍苍,朝野再无争斗,楚怀王竟觉得轻松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八万新军开得不知去向,屈氏领地大出粮草!满朝顿时哗然。屈原若领着这八万新军压来郢都,岂非又是一个乾坤大颠倒?可反复探察,郢都方圆几百里都没有新军踪影。昭雎猛然醒悟,立即派出连续六路亲信飞骑奔赴秦楚边境探察。可忒煞作怪,六路飞骑竟都是泥牛入海。这一下,郢都君臣可都迷糊了。有人说,屈原领兵去了岭南,要建一个新诸侯国复仇。有人说,八万新军投奔了齐国,屈原要做齐国丞相了。有人说,新军就藏在屈氏领地里,屈原马上就要反了。各种揣测流言不胫而走,一时人心惶惶。
毕竟昭雎有见识,径直到后宫来找楚怀王,铁青着老脸道:“敢问楚王,屈原手中可有兵符?”楚怀王惊讶了:“没有啊,本王没有给过他兵符,他如何能有兵符了?”昭雎依旧板着脸:“楚王记性不好,还是再想想了。”楚怀王转悠了两圈猛然一跺脚:“咳呀!老令尹还真是神!想起来了,本王给过屈原一尊象符,可,可本王有言在先,不许他擅自动用的了。”昭雎摇头叹息:“楚王啊楚王,此番楚国算是和秦国结下死仇,永世解不开了。”
“老令尹此话怎讲?”楚怀王急得额头冒汗,“不能媾和了?秦王拒绝了?”
昭雎哭笑不得:“楚王还不明白?屈原有兵符,调集兵马打秦国去了。他打过仗么?能打赢么?八万新军加昭常十五万大军,全都要葬送在屈原手里了!”
楚怀王红润润的面孔刷地变得苍白:“你,你是说,楚国的主力大军全完了?”
“非但如此。”昭雎沉重地喘息着,“如此不宣而战,秦国岂能不记死仇?多年来,老臣竭力斡旋,都为不使楚国与强秦为仇,如今啊,全完了,楚国被屈原葬送了……”
楚怀王一下子软瘫在草地上,带出了哭声道:“这这这,这却如何是好了?”
“杀屈原,罢黄歇,以谢秦国!”昭雎牙齿咬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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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30
楚怀王抽着鼻子唏嘘着:“也只有这样了,本王,本来最怕杀人了。”
次日内侍急报,说春申君黄歇宫外候见。楚怀王一听便跳了起来:“快!叫他进来了!”一见春申君疲惫憔悴风尘仆仆的样子,楚怀王心又软了,却依旧板着脸道:“黄歇,你窜到哪里去了?弄得一副逃犯模样。”春申君惨淡地笑了:“楚王,臣到丹阳去了。”楚怀王满脸疑云:“丹阳?丹阳在哪里?有事了?”春申君叹息道:“噢呀我王,黄歇是屈原一党,听凭我王发落了。”
“噢——对了!”楚怀王恍然大悟,“你跟屈原打仗去了!是也不是了?”
“是。”春申君淡淡漠漠道,“事已至此,臣不愿多说,领罪便了。”
“领罪领罪!就晓得领罪!”楚怀王指点着春申君数落起来,“黄歇呀黄歇,你我同年,本王对你如何?从来都是宠着你护着你,对么?你倒好了,却偏偏跟着屈原那头犟驴乱踢腾。又是新政,又是变法,又是练兵,又是暗杀,事事你都乱掺和!这下好了,屈原叛逆该杀,你说本王还如何保护得了你?”
“臣唯愿领死。”春申君干脆得只有一句话。
“晓得无?你才是个大木瓜!还说我是木瓜?”楚怀王骂了一句,突然压低声音道,“哎,说老实话了,屈原这仗打得如何?大军全完了么?”
“噢呀呀,我王这是从何说起了?”春申君惊讶地叫嚷起来,“大司马未奉王命是真了。可要说打仗,这次可真是打出了楚国威风!斩首秦军六万,我军伤亡只有十万余,其余十来万楚军还好好地驻扎在沔水!谁说楚军全完了?分明恶意诬陷!”
“毋躁毋躁。”楚怀王惊喜地凑了上来,“你说斩首秦军六万?”
“噢呀没错!司马错也亲口认账了。”
“楚军还有十来万?”
“断无差错!我王可立即宣昭常来郢都证实了。”
“好!大好!”楚怀王拊掌大笑,“春申君啊,你真是个福将,给本王带来了福信!”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对了,快去找几个人担保,有人要罢黜你了。”
“谢过我王。臣告辞了。”
春申君一走,楚怀王顿时轻松了起来。匆匆大步回到后宫,高兴地对郑袖学说了一遍。郑袖笑道:“晓得了,也好,没伤筋动骨哦。日后只要再不开罪秦国,也许还是平安日月哦。”楚怀王道:“说得是了,有这一仗,秦国也不敢小瞧我大楚国了。哎,王后,你说这屈原该如何处置好了?”郑袖笑道:“晓得无?这种事找老令尹说了。”楚怀王道:“老令尹?他教我杀了屈原。”郑袖笑道:“那就杀了,还能再说个木瓜出来了?”楚怀王嘟哝道:“木瓜木瓜,我是木瓜么?你才是木瓜了。”郑袖点了一下楚怀王的额头咯咯笑道:“晓得晓得,我是木瓜哦,谁敢说乖儿子是木瓜了?”楚怀王得意地大笑了一阵:“木瓜嘛,倒是有一个,屈原!”“乖儿子真聪明哦!”郑袖笑着拍手:“晓得了,屈原大木瓜。”楚怀王大乐,抱起郑袖滚到了纱帐里,笑声喘息声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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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31
正在这时,老内侍在纱帐外高声道:“禀报我王:屈氏族老在宫门请命。”
“败兴!”楚怀王气恨恨地嘟哝了一句,衣衫不整地爬了起来,“如何个请命法了?”
“一大片老人举着白绢血书,跪着不起来,要见我王。”
“岂有此理!没找他的事,他倒先来了?王后,我去看看了。”
来到宫门一看,楚怀王钉在那里挪不动脚步了。偌大车马场中跪满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副钉在大木板上的白绢血书怵目惊心——杀我屈原,反出楚国!斗大的八个字还滴着淋漓的鲜血,个个老人的手上都缠着白布,面色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要爆发。楚怀王虽说颟顸,但有一点还是明白的:屈氏举族百余万口,除了王族芈氏与昭氏部族,便是楚国第三大部族,若举族造反,楚国岂非要大乱了?
“前辈啊,这是何苦了?快,快起来了。”楚怀王走到为首老族长面前,不禁有些慌乱,想扶起老人,却硬是不敢伸手。
“屈氏草民恳请我王:赦免屈原,否则,屈氏举族反往岭南自立!”
“哎呀呀老前辈,本王何曾说过要杀屈原了?”楚怀王连忙先为自己开脱了一句,又凑出一脸笑容道,“屈原还没有回来,本王还没有见他,谁说要杀他了?纵然回来,也还要查问后再说了,起来起来,快起来了。”
老族长还是跪着,竹杖点得笃笃响:“大司马为洗雪国耻,献出族中六万子弟,献出族中粮草十五万石,浴血沙场,斩首秦军六万,有大功于楚国!我王若听信谗言,诛杀屈原,楚人将永世没有忠臣烈士!”
“老族长,本王听你的便是了。”楚怀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杀秦军六万,也不容易了,快,快起来了。”
老族长刚刚站起,便闻场外马蹄声疾。内侍低声急报:“我王快看!”楚怀王闻声抬头,却见一个“野人”迎面而来:战袍血迹斑斑,须发灰白散乱,眼眶深陷,干瘦黝黑得好像一段木炭。楚怀王不禁惊讶得倒退了两步:“你?你是大、大司马?”
来人扑地跪倒:“臣,屈原领罪。”
楚怀王长叹了一声:“屈原啊,你也苦了,先起来,容我想想再说了。”
“屈原尚有一言,望我王容禀。”
“有话,你就说。”
屈原慷慨激昂道:“与秦国开战,全系屈原一人所为,与他人无涉。臣恳请我王:对战死将士论功行赏,对屈氏粮草如数偿还!此外,此战后虎狼秦国必来复仇,楚国目下战力太弱,恳请我王交出屈原,以全楚国!”
“大司马!不能啊!”屈氏族老们老泪纵横,一片哭喊。
屈原站起来对族老们深深一躬:“族中前辈们:屈原不才,若能以一己之身消弭楚国危难,虽死何憾!我屈氏世代忠烈,当以国难为先,切莫为屈原性命胁迫楚王了,前辈们,回去,屈原求族老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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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32
“大司马……”老族长竹杖笃笃,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楚怀王大是动情,一时涕泪交流泣不成声。
这场风波又一次震撼了郢都。屈氏部族不惜举族叛逆而死保屈原,屈原不惜一死而为战死将士请功的故事迅速传遍了朝野。更令国人心动的是,屈原竟自请楚王将自己交给秦国,以保全岌岌可危的楚国,古往今来,几曾有过如此耿耿忠烈的大臣?一时间,为屈原请命的呼声弥漫了楚国,老世族们不好开口了。
楚怀王也英明了一回:先恢复了春申君的参政权力,而后拉上春申君一起与老令尹昭雎等几名主政大臣密商了一日一夜,终于书令朝野:丹阳之战的死难将士,全数论功赐爵,由春申君清点实施;免屈氏领地三年粮赋,以为补偿;罢黜屈原大司马之职,领三闾大夫爵,放逐汨罗水思过自省。王令通告朝野,庶民们虽然还是怨声难平,却也是无可奈何。残余的新派们也渐渐安静了,毕竟没有杀屈原,也没有交出屈原给秦国,有老世族咬着屈原,还能教楚王如何处置?
屈原离开郢都那日,十里郊亭挤满了送别的人群。有郢都国人,更有四乡村野赶来的庶民百姓,四面山塬上到处涌动着默默的人群,路边长案罗列,摆满了人们献来的各种酒食。正午时分,当春申君亲自驾车送屈原出城上道时,郢都四野的哭声弥漫开来,随着那辆破旧的轺车慢慢地聚拢到了十里长亭。站在轺车伞盖下的屈原,苍老干瘦得全然没有了往昔的风采,他那永不熄灭的激情似乎也干涸了,只是木然地望着四野涌动的人群,一片空洞,一片茫然。
半日驰驱,终于到了云梦泽边。春申君跳下轺车,扶着屈原下了车,深深一躬道:“屈兄,善自珍重了。”屈原淡淡地笑了笑:“春申君,我有最后一言:楚国不堪腐朽,已经无力自救了。一定要去找苏秦,再度合纵,以外力保住楚国,等待机会了。见到苏秦,代我致歉,屈原,意气太过了……”说罢一声叹息,大步上了小船。
“噢呀屈兄——我记住你的话了!”
小船飘飘荡荡地去了,屈原始终没有回头。
第十二章不宁不令(2)
二、苏秦陷进了烂泥塘
苏秦离开了楚国,心灰意冷地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南下时踌躇满志,要一心与屈原春申君合力,扭转楚国危局,为合纵保留最坚实的一块立足之地,也与张仪进行一次面对面的纵横较量,不想倏忽之间急转直下,结局乱得一塌糊涂,原因却是莫名其妙。作为合纵一方,是彻底失败了:非但没能扭转楚国,反而使其余五国更加离心。秦国呢,同样是失败了:非但张仪险遭暗杀,最终也还是没有避免一场恶战,竟前所未有地折损了六万新军锐士。楚国呢,更是最大的输家:朝局大乱新派湮灭且不说,积数年心血所训练的八万新军连同两三万老军,也全数赔了进去。同时还结下了一个最凶狠强大的仇敌,将无可避免地永远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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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33
细思其中因由,千头万绪令人扼腕叹息。楚怀王是千古罕见的抽风君主,时而聪明机断,时而颟顸纨绔,弯子转得常常令人哭笑不得。屈原则是千古罕见的激烈偏执,恨便恨死,爱便爱死,意气极端得全然没有回旋余地。春申君呢,机变诙谐且颇有折冲之能,但却少了一些坚刚与大智,既影响不了屈原,又影响不了楚王,硬生生地无可奈何。昭雎阴沉狡黠又极是沉得住气。郑袖聪敏贪婪偏又能适可而止……面对楚国如此乱象,几乎每个人都是苏秦的对手,却教苏秦如何对付?张仪号称天下第一利口,能事之极,还不是无法将楚国乱象理顺到秦国和局之中?
到头来三败俱伤,却不知道罪责在谁。似乎一切都是屈原搅乱了。可是,若没有屈原的强硬,楚国还不是纳入了秦国算盘?屈原既强力扭转了楚国倒向秦国,又完全堵塞了楚国重入合纵,更是一举毁灭了楚国变法的希望。功也罪也,孰能说清?
一路之上,苏秦思虑着念叨着揣摩着,最后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糨糊,末了只好长叹一声:“人算何如天算?当真天意也!”想想合纵以来的坎坷,苏秦无可奈何地笑了。难道不是天意么?每到穷途末路,苏秦必得从燕国开始。合纵发端于燕国,每次大挫,竟都只有回燕国这一条路。弱燕生苏秦,强秦成张仪,看来这也是天意了。
“二哥——二哥——”
苏秦蓦然惊醒,却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斗篷招展摇手长呼,不是苏代却是何人?苏秦四面一张望,发现竟然已经到了蓟城郊野,低声嘟哝一句“好快”,跳下了轺车,坐在道边一块大石上等候苏代。
“二哥,回来得好!我正等你。”苏代下马,不断拭着脸上的汗水。
苏秦笑道:“三弟啊,你知道我回燕国?”
“不知道,我正在城外狩猎,看见了苏字大旗,不是二哥却是谁?”
“一个人狩猎?”
“不是,子之邀我一起狩猎的。你看那儿——”
苏秦目力虽差,却也看见了遮天蔽日的烟尘中翻飞的大旗与冲锋驰骋的马队,看那气势,少说也有三五千骑兵。苏秦不禁皱起了眉头:“子之又在炫耀燕山铁骑了?”苏代笑道:“二哥不知,子之目下可是威风起来了,军政大权一把抓。”苏秦冷冷道:“燕王相信他?”苏代道:“燕王病了,瘫了,将国事都交给了子之。”
苏秦大是惊讶,走时还好端端如日中天的一个燕王,如何就瘫在了榻上?莫非是子之……苏秦脊梁一阵发凉:“快说,燕王如何病的?”
“前次狩猎,燕王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后来日益沉重,最后便瘫了。”
“燕王精于骑射,如何能摔下马来?”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34
“子之说,那是一匹东胡野马,燕王冒险尝试,被野马掀翻。”
苏秦沉默良久淡淡一笑:“去看过燕姬么?”
“去过两次,想给她送点物事,却没有见到人,可能云游去了。”
苏秦又是一阵沉默:“你先去,记住,不要对子之说我回来了。”
“好……那我先走了。”苏代似有困惑,却也习惯了听苏秦吩咐,上马一鞭去了。
眼看着烟尘消散,狩猎马队卷旗收兵,苏秦才上了轺车偃了大旗,静悄悄地绕到最僻静的北门进了蓟城。回到府中吩咐关了大门,沐浴梳洗之后便进了书房,苏秦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燕国这几件事。谁知刚刚落座,总管老仆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上卿来了。”苏秦一怔:“上卿?他如何知道我回来了?”老总管默默摇头。苏秦道:“你去说,我路途受了风寒,已经卧榻歇息,改日上门回访。”老总管看看苏秦,却没有走。苏秦不耐烦道:“没听见么?去。”老总管低声道:“老朽本不该多嘴,大人还是不要回绝的好,上卿在蓟城可是……”老人眼光闪烁,似乎不敢往下说了。苏秦想了想:“也好,去请他进来。”老人犹豫道:“大人不去迎接?”苏秦不禁笑了:“我是封君开府丞相,他只是上卿,知道么?去。”
片刻之间,书房外脚步腾腾,子之赳赳走了进来,还是一身软甲一领战袍,手中一口长剑,人尚在廊下,响亮的笑声已经响彻了庭院:“武安君当真雅兴,悄悄归燕,也不给子之一个接风的机会。”随着笑声进门,人已一躬到底,“武安君,子之有礼了。”苏秦淡淡笑道:“甲胄上卿,礼数倒是周全,请入座了。”子之哈哈大笑一阵,坦然入座,顺手将长剑横在了案头。总管老仆上了茶,悄悄地守到廊下去了。
“楚国震泽吴茶,上卿以为如何?”
“好看,太淡。”子之笑道,“还是燕山粗茶来劲儿,克得动牛羊肉。”
“见仁见智,一家之言了。”
子之对苏秦的揶揄似乎浑然无觉:“武安君,多日等你归来,四处派出游骑斥候探察你动静,非有他意,只是想与你商议一件大事。”
见子之坦诚,苏秦的一丝不快已经消散:“大事?上卿请讲。”
“在燕国变法!”
苏秦大是惊讶,沉默着半日没有说话。子之打量着苏秦笑道:“武安君以为子之粗蛮,不堪变法?”苏秦默默摇头,却还是没有说话。子之道:“武安君啊,变法有内外两方条件,而今大势已变,燕国内外皆宜变法,如何武安君倒狐疑起来?”
“你且说说,燕国如何内外皆宜了?”苏秦终于说话了。
“先说外势:秦国惨胜楚国,遭受重创,三五年内不会在中原生事;赵齐魏楚四大国内事频仍,更无力威胁燕国,如此燕国便有了一段安稳时日;再说内事:燕王贤明,委大政于你我,新派已经成了气候,老世族没有实力抗衡,此时若在燕国变法,岂有不成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