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7:55
白山本是前军大将,勇猛绝伦,这个百人队更是秦军精华。猛烈冲杀之下,所向披靡,立即将子之及其周围骑士圈堵在正面,其余秦军骑士又潮水般卷回了主战场。战*法通例:战场之上主帅战死者,从卒皆斩。子之被堵截,燕军骑士自然大举围来,要最快歼灭这个不要命的百人队。但是子之极为清醒,一眼便看出了秦军意图——宁可少数伤亡,也要全局获胜。身为主将,子之自然也是如此打算。他圈马高声大喝:“留一个百人队!其余驰援前军!违令者斩!”燕山铁骑号令森严,主将一声令下,大队骑士立即风驰电掣般飞出了小战场。于是,这里成了两个百人队的殊死拼杀。
子之的谋划是:一定要在各个战场形成对等兵力的搏杀。只要对等,他便坚信燕山铁骑绝不输于秦军铁骑。哪怕打得平手,燕军也将扬威天下。这便是他只留一个百人队而严令大队驰援前军的原因。他明白,这种不过万人的小战场,不会有更复杂的变化,只要保持大体均衡的格杀,不输于格局大势,便不会落败。
但是,两个百人队一接战,子之立即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面前这个百人队,简直就是铁马铜人,马戴面具,人穿铁甲,纵然一刀砍中,几是浑然无觉。然则,这个百人队却没有秦军骑士五骑并联的战法,竟人自为战,与燕军展开了真正的散兵一对一搏杀。只见他们横冲直撞,长剑劈杀,片刻间便将燕军十余名骑士劈落马下。子之怒吼一声“斩首一名,赏千金!杀——”战刀挥舞,猛烈砍杀前来。但奇怪的是,这一百个骑士虽然也在猛烈拼杀,从此却没有斩杀一个燕军,只是比拼剑术一般,哪怕将对手的战刀击飞,也不下杀手。愤怒的子之与两名护卫勇士,被白山亲率两名铁鹰剑士如影随形般截杀围追,却无论如何也伤不了这三座黑铁塔。缠斗良久,子之大吼一声,战刀掷出,一道青光直奔中间白山咽喉扑来。白山眼疾手快,长剑斜伸,堪堪搭住了子之战刀,长剑一搅,战刀竟倒转着飞了回去,“噗”地钉进了子之战马的眼睛。战马长嘶悲鸣,一个猛烈的人立,轰然将子之掀翻在地。
此时,一骑飞马冲到,高声喝道:“燕王有令:终止较武,秦军胜——”
子之艰难地站了起来,四面打量,突然嘶声大笑:“好啊!秦军胜了!胜得好!中军司马,燕军伤亡多少?说!”
“禀报上将军:前军战死五百,伤三百;中后军战死两千,伤一千五百;总共战死两千五百,伤一千八百。”
“秦军伤亡?说!”
“秦军战死一百余人,伤一千余人。”
子之脸色铁青,双眼血红,提着头盔瘸着步子,艰难地走到了燕易王车驾前道:“燕王,盟约用印。子之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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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7:56
“回宫。”燕易王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全副仪仗辚辚回城了。
当夜,燕易王偕栎阳公主召见了张仪,在《秦燕盟约》上盖下了那方“大燕王玺”的朱文玉印。子之虽然还瘸着腿,但依旧昂昂然地参加了结盟仪式,丝毫没有半点儿颓丧的样子。
“此人直是个魔鬼!”嬴华在张仪耳边低声说。
“燕国从此休得安宁也。”张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栎阳公主来到张仪面前道:“丞相、华妹明日离燕,一爵燕酒,栎阳为两位饯行了。”嬴华笑道:“甚个两位?一个行人,能与丞相并列么?”栎阳公主咯咯笑着贴近嬴华耳边道:“我有眼睛,并列事小,只怕还能并肩齐眉呢。”“栎阳姐姐!”嬴华满脸通红,却又“噗”地笑了。张仪在旁哈哈笑道:“两姐妹盘算甚,我可饮了。”说着一饮而尽。栎阳公主笑道:“偏你急,没交爵就独饮了。”嬴华笑道:“我也独饮。”也一饮而尽。栎阳公主嗔道:“非礼非礼!来,我为你俩斟满一爵。对,交爵!好!”看着嬴华与张仪碰爵饮下,栎阳公主才自己饮了一爵,高兴得满脸绽成了一朵花儿。
张仪从大袖中拿出一个铜管:“公主长留燕国,请设法将它转交苏秦。”
“这有何难?交给我。”
正在此时,书吏匆匆走来,在张仪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张仪霍然起身,立即向燕王辞行,连夜出城南下了。
第十一章郢都恩仇(1)
一、张仪临危入楚
初夏时节,风调雨顺的渭水河谷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一个黑点正从高远的蓝天悠悠飘来,飘过了南山群峰,飘进了渭水谷地,飘过了咸阳城高高的箭楼,带着嗡嗡哨音消失在北阪的苍茫松林中。片刻之后,一骑快马飞出松林,飞下北阪,直入北门箭楼,飞进了气势巍峨的咸阳宫。
长史甘茂一看竹管端口,封泥上有苍鹰徽记与三支箭头,脸色一变,立即停下手头忙碌,飞步向东书房奔去。秦惠王正在那幅《九州山水图》前发愣,忽听背后急促脚步,没有回头便问:“甘茂,有事了么?”甘茂急道:“禀报君上:黑冰台青鹰急报。”秦惠王霍然回身:“打开。”甘茂走到大书案前,用一把细锥熟练地挑开封泥,打开竹管,抽出一个白色的小卷抖开。秦惠王接过只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甘茂,立即宣召右丞相。”
片刻之后,右丞相樗里疾匆匆赶到。秦惠王指着书案上那幅白绢:“看看,楚国又变过去了。”樗里疾拿起白绢,一片篆文赫然入目:
青鹰密报:楚国君臣消除嫌隙,发誓向秦复仇。昭雎父子蜗居不出,老世族尽皆蛰伏。春申君北上燕国,屈原重新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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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7:57
“嘿嘿,芈槐又抽风了。”
“黄歇不远千里,到燕国做甚?”
“燕国无力援楚,只有一事可做:找苏秦。”
秦惠王踱步点头道:“苏秦南下,与楚国合力,齐国便有可能反复。齐国反复,合纵便有可能死灰复燃。楚秦近千里边界,楚国发疯,秦国背后可是防不胜防。”
“君上所料不差,樗里疾以为:当立即急召丞相回咸阳。”
“丞相回来之前,不妨先试探楚国一番。”
樗里疾拍拍大头笑道:“臣一时想不出如何试探。”
“派甘茂为特使,归还房陵三百里,与楚国修好。”
“也好,左右土地是死的,到芈槐手里也长不了。”
次日,长史甘茂带着秦惠王的国书匆匆南下了。与此同时,一骑快马星夜飞驰燕国。张仪接到秦惠王手书密件,连夜率领五千铁骑南下,不想却在漳水南岸被平原君拦住,盛情邀请张仪进入邯郸,商谈修好事宜。原来赵肃侯在联军大败之后一病不起,半月前病逝,太子赵雍即位,着意要与秦国订立修好盟约。张仪归心似箭,却又实在不能放弃这个大好时机,便命嬴华率领一千铁骑先行赶回,他随平原君进了邯郸。
邯郸一日,张仪对赵雍的意图了如指掌:赵国正在疲软凋敝之时,深恐秦国与老冤家燕韩魏联手进攻赵国;目下赵国的当务之急,是稳住秦国这个最强大的敌人,以求度过新老交替这道关口。虽则如此,但对秦国也是一件好事,赵国一静,秦国东北两面全无战端之忧,便可全力化解楚国这个背后大敌。张仪没有说破赵雍的心思,在一片交相赞誉中,同赵国订立了互不犯界的盟约,一场大宴后只睡了一个时辰,天蒙蒙亮出了邯郸,一路昼夜兼程,不消三日赶回了咸阳。
这时候,甘茂也刚刚从楚国回来,上将军司马错也奉命从函谷关赶回。秦惠王立即在东偏殿召见几位重臣商讨对策。
甘茂带回来的消息很简单,但却大出君臣预料:楚怀王看了秦惠王国书,拍案大叫:“不要房陵三百里!我只要张仪!”非但不与甘茂作任何正式会谈,而且只许甘茂在郢都停留一日。甘茂本想与王妃郑袖和昭雎父子会面,探察一番楚国的变化内情,无奈驿馆被严格看守,根本无法私下走动,只好匆忙回国。
“嘿嘿嘿,芈槐这小子还铆上劲了,非和丞相过不去?”
甘茂道:“合纵兵败,楚国伤亡最惨,楚王恼羞成怒,归罪于丞相,一时确实难解。以臣之见,不理不睬,后发制人可也。”
“嘿嘿,不行!”樗里疾道,“你是不理不睬,可芈槐正在抽风,屈原黄歇苏秦与一班新锐必然抓住这个机会不放。哼哼,以我黑肥子看,这帮小子又在密谋攻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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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7:58
“若来进攻,正好趁机一举击垮楚国,根除背后大患!”甘茂很是气壮。
司马错道:“打败楚国不难,难在楚国发兵之日,必是苏、黄策动六国重组合纵之日。若再次合纵,六国不会联军出动,而会分头出兵攻秦,这种局面最为危险。”
甘茂道:“丞相刚刚与五国立约修好,变脸岂有如此之快?”
“嘿嘿,山东六国,变脸比脱裤还快,关键是有楚国这个疯子打头。”
秦惠王一直在用心倾听,渐渐地觉得确实为难:被动等待与楚国决战吧,有几路受敌的危险;主动攻楚吧,又与秦国目下的连横修好宗旨大相径庭,更会加剧山东列国对秦国的戒惧之心,再说连横局面刚刚形成,一旦攻楚便会前功尽弃。春秋战国的传统,只要主动割地,哪怕是天大的仇恨都能化解。可目下这个芈槐,竟然连三百里故土粮仓都不要,而只要张仪,还真是没有个好办法对付。看张仪一直没有说话,秦惠王心中一动,笑道:“再议议看,除了丞相不能入楚这一条,甚办法都可商量。”
“我有黑冰台,派刺客,杀了这个抽风芈槐!”甘茂眼睛突然一亮。
樗里疾摇摇头:“还是丞相设法稳住中原五国,由上将军准备对楚国决战。”
司马错道:“只有举国发动,再征发至少十万壮丁成军,臣力保不败。”
秦惠王拍案一叹:“看来,秦国到了一个真正的危急关口。也罢,举国一战,与山东六国鱼死网破!”一言落点,殿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君上。”张仪悠然一笑,“臣去楚国。”
三位大臣惊愕地看着张仪。秦惠王不悦道:“丞相哪里话来?堂堂大秦,岂能拿自己的丞相迁就仇敌?丞相无须如此,本王自有定见。”
“君上,列位,张仪在燕国得报,便已开始谋划,并非轻率,且容臣一言。”
“嘿嘿,听听也好,丞相大才,化腐朽为神奇也未可知。”
“君上,列位。”张仪侃侃道,“一国之君,将邦国衰落记恨于外国大臣,又置邦国大利于不顾,而一味索要仇家,此种疯癫只意味着这个君主的昏乱无智。昏乱思虑总是不稳定也,容易改变也。屈原、黄歇皆清醒权臣,他等听任楚怀王要张仪而不要房陵,只能说明:一则,这不是君臣共商的国策,而只是楚怀王的一己昏乱;二则,芈槐与屈原黄歇一班新锐并不同心,君臣猜忌依然存在,屈黄无法劝阻,只能利用芈槐的仇恨,先夺回失去的权力;三则,黄歇北上燕国求助苏秦,意在请苏秦南下,真正扭转芈槐;而苏秦一旦南下,芈槐真正死心抗秦,则君臣同心,秦国将很难扭转。唯其如此,目下扭转楚国,正是唯一时机。若得如此,非张仪莫属。张仪不入楚,秦楚化解无从入手。君上、列位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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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7:59
殿中一时沉默。张仪的剖析句句在理,可要张仪孤身赴楚,毕竟是谁也不愿意的。
甘茂打破沉默道:“丞相说得在理,然则丞相身系秦国安危,岂能如此冒险?甘茂愿代丞相赴楚,扭转危局。”
“嘿嘿嘿,不是黑肥子小瞧,你那两下子不成。”樗里疾笑道,“此事要做,还真得丞相亲自出马。丞相是块大石头,一石入水千层浪,能激活死局。他人,嘿嘿,谁都不行。”
司马错道:“臣可率精兵十万,开出武关,使楚国有所顾忌。”
“列位无须为我担心。”张仪笑道,“自来邦交如战场,大局可行便当行,不担几分风险,焉得成事?臣望君上莫再犹豫。”
“好。”秦惠王拍案,“丞相入楚,嬴华负护卫全责;司马错率大军前出武关,威慑楚国;甘茂东行,稳住齐国,无使楚齐结盟;樗里疾坐镇函谷关,秘密封锁楚燕通道,延迟苏秦南下,并策应各方。”
“臣等遵命!”
会商结束,四位大臣立即各自行动。秦惠王又与张仪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张仪方才回到丞相府,召来嬴华绯云吩咐一阵,两人立即分头准备去了。次日清晨,张仪的特使马队驶出了咸阳东门,马不停蹄地出了函谷关,轺车辚辚,昼夜兼程,直向楚国大道而来。张仪谋划的是:一定要在苏秦南下楚国之前,先大体稳住楚国,而后再图周旋。
第十一章郢都恩仇(2)
二、苏秦别情下楚国
春申君犯难了,子之也大皱眉头。
急如星火的北上,为的就是要尽快请苏秦南下,这是屈原与春申君的共同想法。只有苏秦能够扭转楚怀王这种朝三暮四的反复,也只有苏秦,能够化解张仪那智计百出的斡旋手段。没有苏秦,楚国的抗秦势力很难稳定地占据上风。可来到蓟城两日了,却连苏秦的面也没见上。子之大是着急,他很希望苏秦出山南下楚国,促使楚国与秦国强硬对抗,只要秦楚对抗一形成,他在燕国才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可自从张仪入燕,苏秦就离开了蓟城,原本说好的旬日便回,可到如今已经是两旬过了,苏秦竟然还没有回来。子之大是困惑,以苏秦的诚信稳健,断不会无端食言,定是有甚隐情。百思无计,子之只好陪着春申君来找刚刚成为自己新婚妹夫的苏代。两人对苏代说了半个时辰,苏代终于答应带春申君去找苏秦了。
燕山无名谷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苏秦与燕姬也实实在在地过得逍遥惬意。日间放马,追捕一两头野羊。傍晚时点起篝火,烤羊饮酒恣意畅谈。月上中天,或在草地小帐篷露营,或在半山石洞中安歇,往往是日上东山,两人依然高卧不起。
“唯愿两人,永远做这般神仙。”燕姬快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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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00
“心下不清净,隐士也不好做。”苏秦却显得神情恍惚。
“季子啊,当日拿得起,今日也要放得下。”燕姬知道苏秦心事,殷殷笑道,“你首倡合纵,为六国自救找到了一条大道。可六国不自强,上天也救不了。败根不除,纵有十个苏秦,又能如何?”
苏秦一声叹息:“我还是想试试,这败根究竟能否得除?”
“季子又要出新了?说说。”
“扶持强臣当政,刷新吏治,造就新邦。”
“季子,有这种强臣么?”
“北有子之,南有屈原。”
燕姬拨弄着篝火久久沉默,眼中慢慢溢出晶莹的泪花:“季子啊,我熟知燕国,子之是个凶险人物,靠不住。”
“子之过分张扬,但毕竟是个实力干才,他能扫除燕国陈腐,教燕国新生。”
“季子。”燕姬声音发颤,“莫非你想与子之联手宫变?”
“田氏代齐,魏赵韩代晋,都催生了新兴战国。”
“季子莫得糊涂。”燕姬很是着急,“此一时彼一时,齐国田氏取代姜氏,积累了一百多年。魏赵韩分晋,积累了两百多年。子之没有根基,只是燕国一个小部族,只有几万军马,纵然当国执政,也只能将燕国搅乱,使燕国更弱更穷,如何能使燕国新生?你要三思而后行。”
“依你之见,苏秦只能无所作为?”
“季子,为名士者当知进退。合纵之败,不在君无才,而在六国衰朽。连横之胜,不在张仪之才,而在秦国新生啊。”燕姬轻轻叹息一声,“合纵大成之日,你身佩六国相印,已经是功成名就了。联军攻秦,你更走到了名士功业的顶峰。天不灭秦,秦不当灭,你苏秦又能如何?难道没有纵横天下的显赫,苏秦就不会做人了么?”
“燕姬,我也想隐居遨游,可总是心有不甘。若大胜一次,我会毫无牵挂地回到你身边。没有一次像样的胜利,立而无功,此生何堪?”
“季子,明智者适可而止。燕姬不如你这般雄才,可燕姬知道,功业罢了还有人生。你如此执拗求成,可是如何罢手?”
“燕姬,教我好好想想……”
谷风习习,山月幽幽,俩人对着篝火,一时默默无言。
朦朦胧胧中太阳已经在山头了,燕姬跳起来嚷道:“呀,好太阳!走,到山外转转去。”苏秦霍然站起,看明媚日光洒满山谷,也顿时振奋起来:“好!出山看看。”两人到山溪边梳洗一番,收拾好帐篷,从山洞马厩里牵出马来。
突然,谷口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上山!”燕姬迅速将马拉进山洞,两人立即登上了山腰一片小树林。这片树林外,有一座象鼻般伸出去的岩石,站在上面,谷口情形一览无余。上得岩石一望,燕姬愣怔着只顾端详。苏秦目力弱,只看见谷口影影绰绰几个人马影子,又见燕姬愣神,连忙问:“来人可疑么?”燕姬道:“头前年轻人,身形与你相近,另外那个人,黄衫高冠,很眼生。看来,不是燕王找我。”苏秦道:“定是苏代有急事。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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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01
谷口两骑已经走马入谷,左右张望,黄衫高冠者喊道:“噢呀武安君,你在哪里了——”
“春申君——我来了——”
春申君闻声下马,跑过来抱住了苏秦:“噢呀呀武安君,你做神仙,想煞黄歇了!”
苏秦大笑道:“一样一样!哎,你黄歇飞到燕山,总不是逃难了?”
“噢呀呀哪里话?好事。大大的好事了!”
“好事?”苏秦一副揶揄的笑容,“楚国能有好事?”
“噢呀呀,我可是又饥又渴,你这神仙洞府难找了。”
“来来来,坐到溪边去。三弟,到那个山洞去拿。”苏秦兴奋地将春申君拉到山溪边大石上坐下,“先说事,少不了你酒肉!”
“噢呀呀,还是武安君了!屈原还怕你没得热气了。”春申君将光光的大石头拍得啪啪直响,“给你说:楚王决意抗秦复仇!昭雎父子一干老对头,都做缩头龟了!”
“呵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秦反倒淡漠下来,“楚王是要找张仪复仇而已。”
“噢呀,洞若观火了。”春申君急迫道,“老实说了,楚王觉得合纵兵败是奇耻大辱,发誓复仇;秦国愿归还房陵三百里,请求修好;楚王拍案大怒,说不要房陵,只要张仪!并立即恢复了屈原的大司马兵权,又立即派我联络齐国共同起兵。你说,向张仪复仇,向秦国复仇,这有何区别?”
“千里北上,是屈原的主张?”
“也是楚王之命了。”春申君红着脸辩解道,“屈原上书楚王,主张请武安君出面斡旋齐楚,楚王赞同,黄歇便星夜北上了。”
“明白了。”苏秦笑道,“你老兄先吃酒肉,容我揣摩揣摩。”
“噢呀,你就揣摩了。苏代,来,先吃饱喝足再说。”春申君向苏代一招手,两人狼吞虎咽起来。
苏秦径自过了山溪,顺着山林小道走进了那座隐秘的山洞。他知道燕姬的心思,但也想教她听听春申君带来的新消息,说说自己该如何应对。可山洞里静悄悄的,外洞里洞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猛然,苏秦看见铜镜中有一方物事。一回身,长大的石案上果然有一张羊皮纸,拿起一看,墨迹竟还没有干:
君经坎坷,心志不泯。燕姬无意奋争。君可自去,毋得牵挂。
颓然跌坐在石案上,苏秦一时心乱如麻。愣怔半日,长叹一声,苏秦将那方羊皮纸折叠好仔细装进贴身皮袋里,环视洞中物事,一阵酸楚难耐,咬牙举步间却又猛然醒悟,回头提笔,在洞壁上大书两行,“当”地丢下大笔,大步出了山洞。
苏代迎上来低声道:“这是二哥的衣物,还有这把剑。”
“你看见她了?”
“没有,东西放在酒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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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02
春申君脸上露出罕见的庄重,向着山洞方向深深三躬,高声喊道:“燕姬夫人,深情大义,楚国恩人了——”悠长的声音在山谷久久回荡着。
苏秦长叹一声,接过包袱短剑:“不说了,走。”
三骑飞出谷口,却闻身后一阵长长的骏马嘶鸣。三人回头,只见一骑红马正立在谷口山头,马上一人举着一方红巾遥遥晃动着。苏秦立马,双眼顿时一片朦胧,嘶声高喊:“燕姬——等我——”头也不回地飞马去了。
日暮时分,三人到了蓟城郊野。苏秦将苏代叫到一边低声叮嘱了一阵,苏代便回蓟城去了。春申君笑道:“噢呀武安君,你还是回蓟城见见子之,我在军营等你一晚了。”苏秦断然道:“不用。我等得连夜南下,还得走齐国一路。”春申君惊讶道:“噢呀,你还想在这时候策动齐国?”苏秦笑道:“策动齐国,那要回头再说,这是借道齐国。”春申君更是不明所以了:“噢呀呀,这不是舍近求远么?多三日路程了。”苏秦低声笑道:“似慢实快。你不觉得,有人会截杀阻道么?”春申君恍然大笑:“噢呀,黄歇蒙了。对!就走齐国了。”
月亮初升,春申君带来的两百护卫骑士立即拔营。苏秦与春申君也弃车乘马,这支没有任何旗号的马队直插东南,沿着大海边人烟稀少的地带向齐国飞去。
第十一章郢都恩仇(3)
三、明暗双管张仪巧解第一难
三更时分,郢都长街已经断了行人车马,连往昔的夜市灯火也没有了。
秦楚结仇,眼看就要打仗,郢都人心惶惶。天一黑民人商旅便窝在家里不出来了。加之中原各国兵败后纷纷封锁国界,进入楚国的客商大大减少,惯于夜间逍遥的官府吏员们,也因了朝局紧张,不敢轻易拜客走动了。不到半年时光,郢都前所未有地萧条了。
静夜长街上,却有一辆四面严实的紫篷车辚辚走马,驶到了一座显赫府邸的偏门前。身着紫色长衫的驭手下车,上前拍了三下门,一重两轻。木门开了一条缝,一颗雪白的头颅伸了出来,紫衫驭手低声说了几句,旁边的车马门无声地拉开了。篷车轻快地驶了进去,高大的车马门又无声地关闭了。
昭雎已经蜗居几个月了,由头是“老疾发作,卧榻不起”。每日梳洗之后,他都在这片两三亩地大的水池边漫步,常常是月上中天了,还在悠悠地走着。当初六国合兵,他力荐子兰为上将军统兵,是认为秦国根本不可能战胜四十八万六国联军,只要联军一战获胜,他就会摆脱张仪的挟制,重新成为楚国举足轻重的权臣。那时候,清除屈原黄歇一班新锐,是不用费力气的,掌控平庸无能的芈槐更是易如反掌。几个回合,昭雎便可成为楚国的摄政王,过得十数年,昭氏取代芈氏而成为楚国王族,几乎是无可置疑的。谁想一战大败,大势立刻逆转。子兰成了败军之将,按照楚国历来的规矩:折兵五万者,大将必得处斩,举荐大将者,也得罢官除爵。楚王怒骂不休,朝野一片复仇之声,屈原黄歇一班变法派更是甚嚣尘上,要“杀子兰,除昭雎,以谢天下”。若不是昭氏树大根深,联结郑袖软化楚王,又忍痛将昭氏封地二百里秘密割让给王族,并答应不问朝政,这场大灾大难实在是难以躲过的。痛定思痛,全部错失都在于一点:低估了秦国。要不是低估秦国,当初则可以反对出兵,或者称病不言,如今岂不是顺理成章地清除了这班新派政敌?正因为低估了秦国,自己人挂帅,才使政敌死灰复燃,而且使昭氏陷入了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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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03
“禀报令尹:西方密使求见。”
昭雎一激灵,又迅速平静下来:“领入竹林茅屋,四面巡查,不许一人靠近。”
“是了。”家老转身快步去了。
片刻之后,两个紫衫客被家老领到了池边竹林的茅屋之中——月光幽幽,一头霜雪的昭雎拄着一支竹杖坐在廊下,仿佛世外仙人。
“参见老令尹。”为首紫衫客深深一躬。见昭雎没有作声,紫衫客道,“本使乃秦国公子嬴华,职任行人,奉我王与丞相之命,特来拜会老令尹。”
昭雎心中一动,此人曾与子兰比剑,他如何不记得?只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此人竟是秦国王族公子,且是行人之职。身为密使,公开本来身份,这是罕见的,看来秦国一定有大事相求了。他淡淡笑道:“老夫识得公子,有话便说。”
“秦王口书:我丞相入楚,敢请老令尹关照,后当重报。”
“如何?张仪要来楚国?”昭雎大是惊讶,苍老的声音颤抖了。
“正是,三日后便到郢都。”
昭雎突然冷笑:“张仪自投罗网,老夫爱莫能助。”
“老令尹,昭氏部族岌岌可危,没有秦国援手,只怕灭顶就在眼前。”
“公子危言耸听了。”昭雎淡淡冷笑,“昭氏六世兴盛,目下小挫也已平安度过,何来灭顶之灾?又何须他人援手?”
“故作强横,两无益处。”嬴华笑道,“老令尹该当明白,苏秦不日南下,便是昭氏大难临头之时。若无张仪抗衡苏秦,楚国朝局只怕要颠倒乾坤了。”
“老夫倒想听听,秦王如何报我?”
“一年之内,老令尹在楚国摄政。”
昭雎大笑:“秦王以为,他是楚王?”
“秦王固非楚王,可更能决定昭氏部族之生死存亡。”
“老夫愿闻秦王手段。”
“归还房陵三百里,与楚国罢兵,与屈原黄歇新派修好;内外夹击,促使楚王连根斩除楚国老世族。老令尹以为如何?”
昭雎长叹一声:“老夫心意,只是不想受人挟制而已。”
“两相结盟,两相得益,谈何挟制?老令尹多虑了。”
昭雎颤巍巍站了起来:“好了。老夫尽力而为,只是公子还得辛苦了。”
“但凭老令尹吩咐。”
昭雎低声说了一阵,嬴华连连点头。
次日暮色时分,郢都水门即将关闭。一叶小舟飘了过来,出示了中大夫靳尚的送物令牌,悠悠出了水门,飘进了一片汪洋。小舟在汪洋中飘荡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月上东山,才掉转船头向云梦泽北岸飞快地驶来。看看将近岸边的大石码头,船舱中走出了一个白衣人,从容地在船头临风而立,月光下分外潇洒。
“好个美小哥!靳尚有礼了。”岸上一人高冠带剑,笑语颇显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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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4 23:18:04
“靳尚,我给你的物事如何?”白衣人很矜持。
“小哥有心人,那物事太金贵了,靳尚受宠若惊。”
“那还聒噪个甚?走。”
“小哥慢行,还有两句话说。”靳尚笑得甜腻腻的,“不瞒小哥,自小哥上次随张仪来过后,王妃念叨不休,想教小哥与靳尚一道,做王妃贴身侍卫,也做中大夫,比做张仪仆从可是风光多了。王妃还说,小哥要不满意,尽管开价。”
“还有么?”白衣人眼中闪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靳尚不由自主地一颤:“大,大体如此,小哥意下如何?”
“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对王妃说。走。”
“好好好,随我来,小哥走好。”靳尚边走边殷勤唠叨,“小哥,王妃有王子了,更美了,水灵白嫩得仙女一般,真是口好菜呢,你小哥比我靳尚可是福气了。”
白衣人猛然站定,森森目光盯住了这个俊秀聪灵的中大夫:“靳尚,你好好给我办事,我便成全你这口福,本公子没有趣味。否则,我教楚王活剐了你。”
靳尚浑身一激灵:“是是是,小人明白!公子?你,你不是张仪仆人么?”
“休得聒噪!头前领道。”
刹那之间,靳尚的轻薄无影无踪,温顺得像一头绵羊,颠颠儿地领路向前,到得山前明亮的庭院廊下,靳尚轻柔地颠着小步进去禀报了。
“毋晓得贵人来了,快快进来。”片刻间厅中传来惊喜柔昵的笑语,一个婀娜身影轻盈地迎了出来。“在下参见王妃。”白衣人深深一躬。郑袖笑吟吟扶住道:“好小哥晓得无?你可是我的贵人也。上次一来,我就有了王子,大王整日说要重谢小哥。来,进来了。”
进得舒适幽雅的厅中,侍女轻柔利落地将茶捧了上来。白衣人坐在了郑袖对面,一个捧匣黑衣人肃然立在身后。靳尚也笑吟吟地站在郑袖座后,眼睛却不时地四处打量。郑袖瞄着白衣人笑道:“晓得无?震泽东山茶,碧绿清香,秦国没有的了。”
“天下有名的吴茶,在下多谢王妃盛情。”
“晓得就好,我是从来不给人上茶的了。”郑袖眼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小哥,到楚国如何,我保你做大官了。”
白衣人目光一闪,一阵朗声大笑:“不瞒王妃,在下乃是秦国公子嬴华。身为王族,官居行人,身不由己也。”
奇怪的是郑袖并没有丝毫的难堪,反倒一脸惊喜:“真毋晓得呢!也是,等闲人哪有这般气象?不管你是谁,我都看着顺眼,只是有点儿可惜了。”
“王妃,有朝一日嬴华在秦国失势,定来楚国。”
“晓得了!秦国还是靠不住了,你看,我在楚国便不会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