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05

    “王妃差矣!嬴华此来,正是奉丞相差遣,要给王妃密报一个消息。”

    “张仪么?晓得了,说也。”

    嬴华正色道:“秦国想与楚国修好罢兵,提出归还楚国房陵三百里,可楚王不要房陵,只要张仪。秦王如何肯教自己的丞相送死?于是,秦王秘密遴选了二十名美女,其中有十名绝色胡女,要送给楚王。交换条件是,楚王不再记恨张仪。丞相念及与王妃素有渊源,便差我密报王妃留意。秦胡美女入楚,王妃岂能安宁?”

    郑袖灿烂的面容顿时暗淡下来:“秦胡女上路了么?”

    嬴华掐着指头一阵默算:“三日后上路。”

    “晓得了。楚王主意若变,秦王能否取消秦胡女入楚?张仪敢不敢来楚国结盟?”

    “丞相已经到了函谷关,随时准备入楚。”

    郑袖叹息了一声:“晓得了,张仪好人呢。”

    “丞相送给王妃两样礼物,呈上来。”嬴华接过一只精美的铜匣打开,“这是一方蓝田玉枕,妙在两端嫣红,中间碧绿,夜间别有光彩。”又拿起一个形制粗朴的陶瓶,“这是给楚王的强身胡药,王妃定能多子多福。”

    郑袖淡淡一笑,抚摩着蓝田玉枕爱不释手,不防却突然转身,“哗啦”一声将那只陶瓶摔碎在地。靳尚连忙碎步跑了过来,趴在地上捡拾碎片与药丸。郑袖咯咯咯一阵长笑,点着靳尚的额头道:“靳尚啊,晓得无?日后这药丸就是你的了!”

    三日后,张仪的特使车马大张旗鼓地进入了楚国。

    一过淮水,“秦国特使”与“丞相张仪”两面大旗引来沿路楚人争相围观,都想看看这个上门送死的秦国丞相是何等模样。张仪从容端坐在六尺伞盖之下,任人指点笑骂,却是泰然自若。马队仪仗也毫无表情地行进着,对道边动静似乎全然丧失了知觉。堪堪行进到距离郢都百余里的人烟稀少处,却见迎面烟尘大起,一支骑队飞驰而来。张仪脚下轻轻一跺,车马仪仗停在了道边一片树林旁。

    来骑渐行渐近,正是嬴华率领的“商社”骑士。张仪车马一出函谷关,嬴华便率黑冰台两名得力干员飞骑先行了。到达郢都的当晚,嬴华立即点出了多年囤积在商社以备急用的各种奇珍异宝,派出了商社一班“老商”,携带各色贵重礼品登门造访楚国重臣,探察动静;而后又亲自造访了昭雎与郑袖两处要害,两件事办妥,正好得到张仪将到淮水的密报,带领“商社”骑队飞马迎来。

    张仪与嬴华在树林中密谈了一个时辰,诸事议妥,军士战马也就食完毕,立即启程向郢都进发。一路不疾不徐,恰恰在暮色时分赶到了郢都北门外。此时楚国王宫所有的官署都已经关闭,城门守军与一应留值吏员,也都是按照惯例放行禁止。秦国特使入楚本是大事,在寻常白日,当急报令尹府或国王定夺后,方可按照礼仪迎接入城。张仪车队仪仗突然而来,城门将领军士与国人一样,也风闻了楚王要杀张仪复仇,虽然对秦人侧目而视,但未奉王令,谁敢对这个虎狼大国的特使无礼?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06

    “放行——”北门将军终于可着嗓子喊了一声。

    按照天下通例,五百马队在城外扎营,张仪只带领二十名护卫剑士并几名吏员进了郢都。驿馆丞见是秦国特使,不敢怠慢,立即安排到最宽敞的一座庭院。嬴华的“商社”多年来已经将驿馆上下吏员买得通熟,一班人马刚刚住下,饭食茶水立即送到了各个房间。嬴华唤来驿丞吩咐:“自明日起,此院自己起炊。对外不要泄漏,我自会重谢你等。”驿丞连连答应着颠颠儿去了。诸事安排妥当,张仪酣然大睡。绯云说嬴华劳累,坚持教她歇息,自己却不敢大意,坚持在张仪寝室外值夜守护,直到东方大亮。

    清晨卯时,楚怀王被内侍从睡梦中唤醒,大是不悦道:“又不早朝,聒噪何来?滚了!”

    内侍惶恐道:“禀报我王:秦国张仪宫外请见。”

    楚怀王一骨碌翻身坐起道:“如何如何?张仪来了?何时来的?”

    内侍低声道:“方才听说,昨夜入城。”

    “好个不怕死的张仪!”楚怀王立即站起,“更衣!”

    可是等穿戴整齐,楚怀王却犹豫了。自从坚持向秦国要张仪以来,他一心等待秦王交出张仪,一心督促屈原厉兵秣马,督促春申君策动齐国,已经多日不举行朝会了。卯时早朝的规矩,也早在他即位后不久取消了。黎明清晨,对于他是最宝贵的时光,与光鲜白嫩的郑袖折腾一夜,那几个时辰可是酣睡正香的时刻。可郑袖这几日却带着小王子去了别宫,楚怀王耐不得寂寞,昨夜将两个侍寝侍女赏玩了大半宿,此时站起来还觉得晕乎乎的。但楚怀王的犹豫却不在此,而是确实没料到张仪竟然敢来,更没有想过,张仪来了如何个杀法。他只有一个心思:张仪绝不敢来,他一定要揪住秦王要张仪!而今张仪突然来到了面前,立即杀么?好像不太对。要杀张仪,总得有个隆重的复仇仪式,至少须得全体大臣到场,祭拜天地宗庙而后杀了张仪。非如此,何有王者威仪?何以重振楚国雄风?可目下,屈原在外练兵,黄歇在外斡旋齐国,昭雎一班老臣又一直卧病不起,骤然早朝,来的也只能是些小官小吏,悄悄杀个张仪,岂不大折了威风?

    “传令宫门将,着张仪单独入宫,在东偏殿等候。”楚怀王终于拿定了主意。

    内侍急忙出宫,对宫门大将低声说了几句。宫门大将昂昂走到张仪轺车前道:“楚王有令:张仪单独入宫——”

    嬴华一阵紧张,正要上前理论。张仪却在车上咳嗽了一声,随即从容下车,对嬴华低声道:“沉住气,按既定谋划行事。”大袖一摆,随内侍去了。

    东偏殿冷冷清清,既无侍女上茶,又无礼仪官陪伴,只有殿外甲士的长矛大戟森森然游动着。张仪自顾踱着步子,观赏着窗外的竹林池水。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07

    “好好看了,看不了几天了。”楚怀王冷笑着走了进来,一队甲士立即守在了殿门。

    “秦国丞相特使张仪,参见楚王。”

    “张仪,你知罪么?”

    “敢问楚王,张仪何罪之有?”

    “你!张仪!”楚怀王将王案拍得啪啪响,“骗我土地,折我大军,害我君臣失和!竟敢说无罪?好大胆子你!”

    “楚王容臣一言。”张仪微微一笑道,“先说许地未果:春秋以来四百年,大凡割地皆须国君定夺。张仪与楚王协约,原为修好结盟,不意秦国王族激烈反对割地,秦王与张仪亦不能强为。但是,大秦与大楚修好之意终未有变,是张仪力主,这才有归还房陵三百里粮仓之举。奈何楚王不解张仪苦心,反而仇恨张仪,委实令张仪不解。另外两罪,张仪不说,楚王也当知晓是佞臣虚妄之言。其一,是六国联军进攻秦国,而不是秦国进攻六国;六国兵败,归罪于张仪,岂非贻笑天下?其二,张仪使楚,全为两国结好。是否结好?当在楚王与大臣决断。若因此而君臣失和,只能说有权臣与楚王国策相左,恶意诿罪于张仪而已。楚王若信以为真,张仪也无可奈何。臣言当否,楚王明察。”

    楚怀王嘴角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拍案喝道:“来人!将张仪打入死牢!”说罢转身便走,一个趔趄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出得东偏殿在湖边转悠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却又感到心中一片茫然。

    “禀报我王:大司马屈原紧急求见。”

    “屈原?教他进来。”

    片刻之间,屈原匆匆来了,一身风尘一头大汗:“臣,参见我王。”

    “屈原,你不是说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了?”

    “臣闻张仪入楚,心急如焚,兼程赶回。”

    “急得何来?怕本王处置不了张仪?”

    屈原急迫道:“臣启我王:张仪乃凶险之徒,实为天下公害,宜尽速斩决!臣怕有人为张仪暗中周旋,贻误大事,是以心急如焚。”楚怀王心中一动,笑道:“屈原啊,张仪入楚,本王也是刚刚知晓,你如何早早知晓?还有时间赶回郢都了?”屈原道:“张仪大张旗鼓入楚,沿途村野皆知,巡骑斥候在边界亲眼所见,前日便飞报军中。我王如何今日方才知晓?臣以为,此中大有蹊跷。”楚怀王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动辄‘大有蹊跷’,教本王如何理国当政?”

    屈原沉重地喘息着:“臣请我王,立即斩决张仪!”

    “立即斩决?”楚怀王一脸嘲讽,“屈原啊,你与春申君如何总是急吼吼毛头小儿一般?大国杀敌国大臣,总得有个章法,至少得教张仪无话可说,是了?”

    “楚王也!”屈原愤激得满脸通红,“张仪天生妖邪,言伪而辩,心逆而险,若教此人施展口舌,大奸也会变做大忠。我王宽厚,其时被张仪巧言令色所惑,必致后患无穷。为今之计,我王当效法孔子诛少正卯,不见其人,不行仪典,立行斩决!屈原自请,做行刑大臣,手刃张仪!”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08

    “好了好了,晓得了。”楚怀王很是不耐,“大司马回去了,容本王想想再说了。”说完一摆大袖,径自去了。屈原愣怔半日,长叹一声,颓然跌倒在草地上。

    回到后宫,楚怀王心绪不宁,又烦躁起来。本来拿定的主意,被屈原一通气昂昂的搅扰,又乱得没了方寸。想想屈原说的话,对秦国对张仪的新仇旧恨又翻滚起来,也是,立即杀了张仪,芈槐便是敢作敢为的君主,一定大快人心,举国同仇敌忾,安知不是振兴楚国的大好时机?

    “禀报我王:王后回宫了。”一个侍女轻轻走来低声禀报。

    “啊?”楚怀王一阵惊喜,“几时回宫了?”

    “我王登殿时王后回宫。王后病了,卧榻不起。”

    侍女还没有说完,楚怀王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郑袖只走得几日,他立时觉得没了那股舒坦劲儿,整个后宫似乎都变得冷冷清清,国王的尊荣奢华似乎也都索然无味了,夜来睡不好,白日食不安,心头时时涌动的那股烦躁,竟怎么也解消不了。说到底,这个女人对他是太重要了,不但使他快乐无边,还给他生了唯一的一个王子。说也奇怪,郑袖从来不阻止芈槐与其他“宜于生子”的嫔妃侍女寻欢取乐,有时还哄着他纵容他去尝鲜。可所有侍寝的嫔妃侍女,竟然都没有生出一个子女来。芈槐也就越发认定,郑袖是上天赐给他的女宝,没有郑袖,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郑袖病了,不是要他的命么?

    寝宫里帐幔低垂,虽是白日,却依旧点着雪白的纱灯,艳丽舒适得令人心醉,一身绿纱长裙的郑袖侧卧假寐着,婀娜曲线在朦胧的纱帐中更显迷人。突然,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郑袖立即嘤嘤抽泣起来。

    “郑袖啊,你病了么?快来,我看看!”楚怀王疾步冲了进来,走到卧榻边撩开纱帐抱起了郑袖。可一向驯顺的女人却挣开了他的怀抱,大声地哭了起来。

    楚怀王当真是手忙脚乱了:“哪里疼?快,快叫太医!”

    “不要哦!心疼……”郑袖趴在大枕上伤心地哭泣着。

    “哎呀,我的王后,你就好好说话,如此哭法,急煞我了!”

    郑袖抹着泪花从榻上坐了起来,点着楚怀王额头道:“晓得你威风哦!不想要我们母子了,是也不是?”楚怀王急得一头雾水道:“哎呀这是哪里话?倒是说个明白了!”郑袖圆睁双眼道:“晓得你有本事哦,打仗打不赢,便要杀张仪!秦国丞相那么好杀哦?晓得无,人家在武关外已经聚了三十万大军,就等着你杀了张仪,秦王好来趁机灭楚呢!要杀张仪你杀,我母子可不跟你做刀下冤魂了!明日清早,我母子到苍梧大山去哦……”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地一头栽倒在卧榻上了。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09

    楚怀王连忙坐到榻边,拍着郑袖肩头又哄又劝。好容易郑袖不哭了,楚怀王轻声问:“王后啊,你如何得知武关外屯了三十万大军?”

    “老令尹说的哦,他族中有多少人在军中?晓得无你?”

    “他为何不对我说?”

    “你教老令尹闲居哦,人家敢报么?你该问屈原哦,他是大司马,军情该他禀报!他为何不报哦?晓得无?有鬼哦!”

    楚怀王一下子蒙了。昭雎部族的军中子弟极多,所言断然不差。屈原是大司马总揽军务,应当知道武关外秦国屯军,也是明白不过的。可屈原刚刚见过他,为何就不禀报如此重大的军情?猛然一惊,他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地踱着步子搓着手:“是了是了!他要我立斩张仪,逼秦国大举攻楚!好……好……”对屈原的图谋,他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郑袖接道:“好借机清除对手,独掌大权哦!晓得无?”

    楚怀王颓然跌坐在卧榻上,双手抱头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郑袖过来将他轻轻放倒在榻上,又盖上了一床锦被,轻步走到廊下对靳尚轻声道:“没事哦,去了。”靳尚机警地点点头,匆忙大步去了。郑袖又回到榻边,为楚怀王轻柔地宽衣解带,然后笑吟吟地偎到帐幔中去了。

    张仪被押入郢都死牢,嬴华第一个紧张,回到驿馆对绯云悄悄一说,绯云立即跳了起来,拉着嬴华要去救张仪。嬴华摁住绯云低声道:“他说了:若不出来,三日内不要轻举妄动。目下要紧的,是两桩事。”

    “快说,哪两桩?”

    “探察各方动静,买通牢中狱吏。”

    “吔,姐姐分派,我能做甚?”

    “我去商社坐镇,你去城外军营,若有不测,只有拼死冒险!”

    绯云一阵酸楚,哽咽失声道:“大哥在楚国两次坐牢,苦了他……”

    嬴华揽住了绯云肩膀:“绯云啊,丞相大哥说,邦交如战场。别哭了,记住,不能教吏员军士看出我等心绪不宁。”“嗯,记住了。”绯云点点头,抹去了泪水,“姐姐,我这就去。”

    绯云刚走,书吏便来禀报:有一蒙面客商求见。嬴华来到厅中,一看黄衫客商的身形便笑了:“中大夫,直面相向吧。”客商揭去面纱,果然便是靳尚。他拱手笑道:“公子啊,靳尚今日可是领赏来了。”嬴华道:“是么?我听听,价值几何?”靳尚压低声音道:“王后传话:没事哦。靳尚揣测,明日当有佳音。”嬴华矜持地笑道:“也是,本来就没甚事。不过啊,念起中大夫辛苦,略表谢意。”说着从面前书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棕色皮袋一摇,哗啷啷金币声清脆异常:“这可是洛阳尚坊的天子金币,先拿着。”靳尚俊秀的脸庞溢满了甜腻的笑容,惊喜地跑过来接了钱袋道:“多谢公子,明日的赏赐,公子也当准备好了。”嬴华笑道:“中大夫也,喂不饱的一只狗了。不过,本公子有的是稀世奇珍,只要你撑不着。”靳尚依旧是甜腻地笑着:“公子骂我,我也舒坦了,靳尚就喜欢美女人骂了。”嬴华脸色一变,冷冰冰道:“靳尚,你要坏规矩么?”靳尚连忙躬身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告辞了。”戴上面纱一溜碎步出去了。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10

    嬴华立即去了商社,派出干员到要害官署、府邸探察情势,又亲自出马秘密会见了郢都狱令。在一箱灿烂的金币珠宝面前,狱令信誓旦旦:只要张仪在牢狱一天,他都会待如上宾,绝无差错。到得晚上,各方汇聚消息,没有发现异常动静。只有探察大司马屈原府的人禀报:被买通的屈原府书吏说,屈原从王宫回府后恼怒异常,一面立即派飞骑北上,接应苏秦春申君,一面派军务司马南下军营了。嬴华仔细思忖,飞骑北上,一定是催促苏秦黄歇早日到达郢都,与屈原合力敦促楚王诛杀张仪;可飞骑南下军营,意图何在呢?交代军务还是另有所图?嬴华一时想不清楚,下令严密监视屈原府,不惜重金,收买大司马府的枢要吏员。

    四更时分,绯云秘密潜回商社,报告说城外骑士三百人已经化装进入郢都,分别以商队名目住在国狱周围的客栈里,另外二百名骑士也做好了接应准备,届时一举攻占北门。商议完毕已是五更鸡鸣,两人和衣睡去了。

    “禀报公子:丞相要回来了!”

    “在哪里?快说!”嬴华绯云一齐翻身坐了起来。

    “楚王刚刚下令,中大夫靳尚奉命到国狱去了。”

    “绯云快走,接他去!”嬴华一回头,绯云已经在门口笑了:“吔,说个甚?快走。”

    靳尚和国狱令簇拥着张仪刚刚出得高墙,嬴华绯云带领的全副车马仪仗已经开到。张仪笑着向国狱令与靳尚一拱:“多谢两位,张仪告辞。”跳上轺车辚辚去了。

    “丞相,我看还是回咸阳。”嬴华有些后怕,虽然一脸笑意,脸上却汗津津的。

    “岂有此理!”张仪高声笑道,“盟约未结,楚国未安,如何走得?”

    嬴华低声道:“苏屈黄即将合力,我怕再有危险。”

    “我就是要等苏秦来,更要会会屈黄二位,与他等共弈天下!”张仪笑得神采飞扬。

第十一章郢都恩仇(4)

    四、点点渔火不同眠

    屈原接到快马急报:苏秦与春申君已经过了琅邪,明晚将到郢都。并说两人本来要进临淄晋见齐王,并邀孟尝君一同入楚,一闻大司马急讯,便放弃入齐径直南下了。屈原大是振奋,立即着手秘密准备,要在苏秦黄歇到达郢都前将一切料理妥当。

    此日掌灯时分,一支商旅打着齐国旗号进了北门。一名管家模样的护车骑士与守门将军小声嘀咕了几句,那辆遮盖严实的篷车未经查验便入城了。一进城,货车与护卫去了客栈,篷车却七拐八弯地到了大司马府门前,直接驶进了车马进入的偏门。

    “武安君、春申君,一路辛苦了!”屈原笑着迎了出来。

    “一别经年,屈子多有风尘之色也。”苏秦大是感慨,与屈原四手相握。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11

    “噢呀,一个黑瘦了,一个白发了,一般辛苦了。走!先痛饮一番再说。”

    三人进得厅中,三案酒菜已经摆好,屈原敬了两人洗尘酒,便酒中侃侃起来。春申君说了一番寻找苏秦的经过,苏秦说了一番燕国情势,屈原不断地询问着,自是一番感慨唏嘘。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如何教我等这般神秘兮兮地回来?不想教楚王知道么?”屈原道:“不是不想教楚王知道,是不想教张仪知道。”“噢呀呀,张仪关在大牢里,他却如何知道?”屈原摇摇头一声沉重的叹息:“楚王已经将张仪放了。”

    “噢呀,那张仪不是跑了?放虎归山了!”

    “张仪没走,还在郢都。”

    “噢呀,这个张仪,好大胆子了!死里逃生还赖着不走?”

    苏秦微微一笑:“这便是张仪,使命未成,永不后退。”

    “武安君,楚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了。”屈原叹息了一声,“楚王能放张仪,便能重新倒向老世族一边,向虎狼秦国乞和。果真如此,楚国真的要亡了。武安君你说,如何才能将楚王扭过来?”屈原很悲伤,双目却炯炯生光。

    “苏秦一路想来,楚国的确危如累卵。”苏秦先撂下一句对大势的评判,又道,“楚王向无主见,容易被蛊惑,也容易意气用事。面对如此国君,不能操之过急。苏秦以为:一则,不要再逼楚王诛杀张仪,以免陷入无可回旋的僵局。二则,大司马应当离开郢都,暂时避开纵横漩涡,全力以赴地训练新军。十万新军一旦练成,楚国有了根基,必是另一番天地。三则,由我与春申君全力稳住楚王,至少不使楚王转向老旧势力。一旦楚王稳定,便可联齐联燕,再度恢复合纵。”

    “噢呀,武安君言之有理了。这大王啊,是得磨上一段。否则他朝令夕改,变过来也是白变。”春申君一路与苏秦多有商讨,立即表示赞同。

    屈原默然不语,良久一声叹息:“武安君,一番大败,你变化很大了。”

    苏秦明白屈原不无嘲讽,却只是淡淡一笑:“屈子啊,燕国子之使我想了许多。谁有实力,谁便有权力,往昔所以失败,都是我等没有实力。”

    “所以,武安君主张屈原埋头训练新军?”

    “看来,屈子很不以为然。”

    “不是。”屈原霍然站了起来,“我有一个更简捷直接的办法,一举稳定楚国!”

    “噢呀,那快说说了。”

    屈原到廊下看了看远处戒备森严不断游动的甲士,关上门回身低声道:“秦国司马错亲率二十万大军,屯扎在武关之外,意在威慑楚国,保护张仪。我没有禀报楚王,呵,也是没来得及禀报。我的办法是:秘杀张仪,逼秦攻楚。只要楚国全力抗秦,楚国就有希望!”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12

    “啊——”春申君惊讶得连那个“噢呀”话头都没有了,“这?这主意好么?”

    “好!”屈原拍案道,“这正是武安君说的实力对策。不能永远与楚王只是说说说,要逼着他做。我有预感:楚王不久又要罢黜你我,错过这个机会,楚国就永远任人宰割了!”

    春申君一时愣怔得无话,只是木呆呆地看着苏秦。苏秦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淡漠得有些木然,见春申君盯着他,只默默地摇了摇头。屈原入座,微微一笑道:“苏子啊,同窗情谊,天下大局,还要权衡?”苏秦还是没有说话,却默默站了起来,拉开关上的大门,看了看四面游动的甲士,回身笑道:“屈子啊,看来你是早有定见了,能否容苏秦一言?”

    “噢呀呀,这是哪里话?快说快说。”春申君素知屈原秉性,生怕他意气上心执拗起来,连忙先插出来圆场。屈原一笑道:“能说给苏子,还能听不得苏子一言?”

    “无论对手是谁,都不当暗杀。”苏秦正色道,“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国家,靠暗杀战胜了敌国,更没有一个国家,靠暗杀稳定了自己。”苏秦喘息了一声,坐到了案前,“再说屈子,你杀得了张仪么?张仪此时入楚,秦王能将二十万大军开出武关,安知没有诸多防备?一旦杀不了,楚国大局将立即陷入混乱,后果不堪预料。屈子啊屈子,你可要三思也。”

    “噢呀屈兄,我看是得想想了。”

    屈原思忖一阵,突然朗声大笑道:“好!武安君说得也对,原是心血来潮,不杀便不杀。不过苏子啊,你可不能说给张仪,给我种一个仇人了。”

    “那是自然。”苏秦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屈府家老走进来禀报说:有个人送来一封密札,请交武安君。苏秦接过泥封竹筒,打开一看笑道:“啊,是张仪书信,约我明晚在云梦泽一聚。”

    “噢呀,那如何去得?不能不能!”春申君连连摇头。

    “春申君莫担心。”苏秦笑道,“鬼谷子一门,公私清白得很,情谊而已,不会有事。”

    屈原道:“要不要派几个人,驾船护卫?”

    “不用不用。”苏秦笑道,“一叶扁舟会同窗,足矣!”

    三人一直说到四更天方才散去。苏秦连日奔波劳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刚刚梳洗完毕,春申君匆匆进来道:“噢呀武安君,楚王派内侍来了,要召见你。”苏秦惊讶道:“楚王如何知道我来了?”春申君苦笑道:“噢呀呀,说不清,楚国现下真是出鬼了。”苏秦略一思忖道:“好。我去,你等我回来。”

    楚怀王对苏秦很是敬重,特意在书房单独会见。虽然联军战败,但合纵并没有正式解体,苏秦的六国丞相毕竟在名义上还保留着。楚怀王还是一口一个“丞相”地叫着,显得很是亲切。苏秦先行述说了六国兵败的诸多原因及战后各国变化,尤其对燕赵齐三国的变化作了备细介绍,认为这三国的合纵根基仍在,只要楚国稳定不变,合纵抗秦的大业依然大有可为。楚怀王极有耐心地听完了苏秦的长篇大论,末了淡淡一笑道:“丞相啊,那些事就那样了,从长计议。我想请问丞相,武关之外可有秦国三十万大军?”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13

    “有。不过是二十万,也可能不到二十万,由司马错亲自统帅。”

    “丞相如何得知?”

    “大司马屈原告知。”

    “丞相啊,这个屈原是本王的大司马,为何不向本王禀报?”

    “楚王恕苏秦直言:屈原兼程回到郢都,正是要禀报这个紧急军情,请命楚王如何处置,不料却因请斩张仪而与楚王争执。楚王拂袖而去,致使屈原未及禀报,及至回府,屈原便郁闷病倒了。”

    楚怀王长嘘一声:“这个屈原啊,一见本王就急吼吼先说张仪,就是不分轻重!若非丞相说明,本王如何向朝臣说话?”

    “大司马忠心耿耿,愿楚王明察。”

    “不说也罢。”楚怀王似乎一肚子憋闷,敲着书案道,“丞相啊,你说我这国王好做么?这边说东好,那边说西好,个个都斗鸡般死咬住一个理不放。我,我不细细掂量行么?”

    苏秦笑道:“臣有一法,楚王姑且听之。”

    “快说,本王要听。”

    “去内去老,一心独断。此乃战国君王成功之秘诀也。”

    “丞相是说:不听后宫,不听老臣,只自己决断?”楚怀王飞快地眨着眼睛。

    “据臣所知,楚王独断之事,无不英明。”苏秦点头笑着。

    楚怀王长嘘了一声:“本王何尝不想独断……咳,不说也罢。”

    苏秦回到春申君府,说了晋见楚王经过。春申君听罢,立即驱车来到大司马府邸,偏偏屈原不在。春申君急了,找来平日掌管大司马文书的舍人将情势说了一番。这个舍人是屈原亲信,精明机敏,立即将武关急报找了出来,附上屈原上呈楚王的批语,并加盖了大司马印,亲自飞马呈送给王宫。

    苏秦放下心来,驰马出城,登上春申君为他准备的快桨小舟,悠悠出了水门。

    夕阳衔山时,一叶扁舟进得云梦泽水面。一片汪洋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似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俄而晚霞散去,夜空幽蓝,一轮明月玉盘一般镶嵌在点点岛屿之间,灿烂锦缎倏忽变成了万点银光洒在汪洋碧波之上,那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也变成了一座座黝黝青山。山下飘荡着的点点渔火,在山影里恍若天上无数的小星星。一叶扁舟飘飘荡近岛屿山影,似在天国梦境一般。

    “来者可是苏兄——”山影里飘来一声长长的呼唤。

    “前面可是张兄——”苏秦举起风灯大幅地摆动着。

    一盏同样摆动着的风灯,在一阵笑声中悠悠迎来。终于,两只船头上的身影在两只风灯下清晰了。在渐渐靠拢中,两人都站在船头相互打量着对方,久久没有说话,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苏兄,前面好去处,痛饮一番!”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4 23:18:14

    “好!并头快船。”点点渔火中,两叶扁舟飞一般向小岛飘去。

    “苏兄,这是田忌岛,张仪当年避祸之地。”

    “好地方!一波三折话当年。”苏秦大笑一阵。

    笑声中,船已靠近了岛边石条。两人弃舟登岸,沿着石板小道拾级而上,来到山腰一间茅亭下。亭中石案上已经摆好了两坛酒、两方肉、两只陶碗。苏秦笑道:“看来张兄是有备而来啊。”张仪笑道:“我先入楚,揣摩苏兄也要来,自然要做地主。”苏秦耸耸鼻子指点道:“啊,好酒,好肉,好家什,样样本色,好!”张仪大笑道:“老规矩:你兰陵佳酿,我邯郸烈酒;你正肉一方,我牛肉一块;粗陶碗两只,不分上下。”说着打开酒坛,分别咕咚咚倒满笑道:“来,苏兄,先干一碗重逢酒!”两人举碗相撞,一声“干了”!咕咚咚一饮而尽。

    时当天中明月高悬,山下大泽一片,亭中谷风习习,湖中渔火点点。苏秦不禁慨然一叹:“云梦泽多美啊,真想永远地留在这里,像田忌那样做个渔樵生涯,有朋自远方来,便做长夜聚饮,不亦乐乎!”

    “苏兄啊,田忌固然是隐居了。”张仪也是一叹,“可一波三折,最终还是被拖回去了。一旦卷将进去,脱身谈何容易?”

    “来,不说也罢,再干!”苏秦举起大陶碗,一气饮干了。

    张仪拍案:“好!苏兄酒量见长,干!”也是一气饮干。

    “张兄,失败痛苦时,你想得最多者何事?”

    “成功!煌煌成功。”

    苏秦哈哈大笑:“看来啊,你我只此一点相同也。”

    “苏兄啊,我也问你一句:这些年坎坷沉浮,你最深之体察何在?”

    “人,永远不能圆最初的梦想。你?”

    “名士追求功业,得到了,不过如此。”

    “好!再干了!”苏秦饮下一碗,盯住了张仪,“这个回合,你胜了。”

    “我胜了?”张仪大笑摇头,“机遇而已,若不是楚威王、齐威王、魏惠王这三巨头骤然去世,胜负可是难说。”

    “青史只论成败,不问因由。没有机遇,谁也不会成功。”

    “苏兄,你是在等待下一个机遇?”

    “是的,这个机遇一定会出现。”

    张仪喟然一叹道:“苏兄,我等都熟悉秦国,更是熟透山东六国,两相比较,这个机遇不会有了。你我初衷,都是要*旧制加速灭亡,而今何以要助其苟延残喘?”

    “张兄莫要忘记,你我还有一个初衷:使天下群雄同等大争。”

    “苏兄。”张仪急切道,“还是到秦国去!那是个新兴法治国家,你我携手,辅助这个新国家尽快一统天下,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苏秦笑了:“张兄,是上天教你我错位了:当初我想到秦国,却被逼回了山东;你想到齐国,却被逼到了秦国。命运如此,各就各位了。苏秦何能逆天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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