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44
除了萧十一郎外,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这么样哭过。她哭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这种哭甚至比刚寸的那种哭更不正常,像这么样哭下去,一个人说不定真的会哭疯了。
风四娘忍不住冲过去,用力握住她的肩。
沈壁君还在哭。
风四娘咬了咬牙,终于伸手,一掌掴在她脸上。
沈壁君突然“停顿”。
不但哭声停顿,呼吸、血脉、思想也全都停顿。
她整个人都已停顿,麻木,僵便,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木偶。
风四娘的泪却已流了下来,黯然道:“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沈壁君没有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仿佛在看着她,又伤佛凝视着远方。
风四娘道:“我说错了什么,我……”沈壁君突然道:“你没有惜,他的确不是夭宗的宗主,但我却宁愿他是的。”
风四娘又怔住:“为什么?”
沈壁君道:“因为天宗的宗主,至少还是个人/风四娘道:”难道他不是人?“
沈壁君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道:“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人,不管他是好是坏。总是个了不起的人,谁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奴,才。”
风四娘道:“奴才?谁的奴才?”
沈壁君道:“天孙的奴才?”
风四娘道:“天孙?”
沈壁君冷笑道:“逍遥侯是天之子,他的继承人当然是天孙。”
风四娘道:“连城壁虽然不是天孙,却是天孙的奴才。”她更吃惊,更意外,忍不住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壁君道:“因为……因为我还是他的妻子,昨天晚上,我还睡在他房里。”
这些话就像是鞭子。
她说出来时,就像是用鞭子在抽打着自己。
这种感觉已不仅是痛苦而已,也不仅是悲伤、失望……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屈辱。
风四娘了解这种感觉。
她没有再问,沈壁君却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以为我已喝光了他给我的那碗药。‘”你知道那是迷药?“
“我不知道,可是我连一口都没有喝。”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不想吃药,什么药都不想吃。”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他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个已对生命绝望,只想拼命折磨自己的人,是绝不会吃药的。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仿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你种下的是什么“因”,就一定会收到什么样“果”,——你若明白这道理,以后播种时就该分外小心。
沈壁君道:“他想下到我已将那碗药偷偷地泼了出去。”
风四娘叹道:“他一定想不到的,因为你以前从来也没有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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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45
——这也是“因”。
沈壁君道:“他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
风四娘道:“但你却装作睡青了的样子。”
沈壁君道:“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
——这又是“因”。
风四娘道:“他没有惊动你?”
沈壁君摇摇头,道:“他只是站在床头看着我,看了很久。
我虽然不敢张开眼看他,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样子很奇怪。“
风四娘道,“奇怪?”
沈壁君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全身都在渐渐发冷。”
风四娘诅,“然后呢?”
沈壁君道:“我看装虽然好像已睡着,其实心里却在想着很多事……”那时他想的并不是萧十一郎。
这两年来,萧十一郎几乎已占据了她全部生命,全部思想。
但那时她在想的却是连城壁。
因为连城壁就在她床前,因为他和连城壁之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值得回忆的住事。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想起了他们新婚的那一天,她也曾躺在床上装睡,他也是这么样站在床头,看着她,一直都没有惊动她,还悄悄地替她盖上了被。
那时她心里的紧张和羞涩,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来。
还是会心跳。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也没有惊扰过她。
他始终是个温柔和体贴的大夫。
想到这里,她已几乎忍不住耍睁开眼,陪他一起渡过这漫漫的长夜。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弹指声。
连城坠立刻走过去,推开窗户,压低声音道:“你来迟了,炔进来。”
窗外的人带着笑道:“久别胜新婚,你不怕我进去惊扰了你们。”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沈壁君忽然全身冰冷。
这是花如玉的声音。
她听得出。
可是她却连做梦也想不到,花如玉居然会来找连城壁。
他们怎么会有来往的?
沈壁君勉强控制着自己,集中精神,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连城壁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已经想法子让她睡了。”
花如玉道:“她不会醒?”
连城壁道:“绝不会,我给她的药,至少可以让她睡六个时辰。”
花如玉已穿自而入,吃吃地笑着,道:“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才把她找回来,现在却让她睡觉,岂非辜负了春宵?”
连城壁淡淡道:“我并没有找她回来,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花如王笑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了不起的角色,你不但要她的人回来,还要她的心。”
连城壁也笑了笑,道:“我若只想要她的人回来,就不必费那么多事了。”
听到了这些话,沈壁君不但全身都已冰冷,心也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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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46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泥,别人要把她捏成什么样子,她就被人捏成什么样。
花如玉又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所以天孙想当面跟你谈谈下一件事。”
连城壁道:“什么时候?”
花如玉道,“月圆的时候。”
连城壁道:“什么地方?”
花如玉道:“西湖,水月楼。”
连城壁道:“我一定准时去。”
花如玉道:“你最好明天一早就动身,跟我一起走,先到扫花草堂去等着。”
连城壁道:“行。”
花如玉笑道:“你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连城壁遭:“这次她既然已回来,就绝不会走的了。”
花如王道:“你有把握?”
连城壁淡淡道:“因为我知道她根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花如玉吃吃地笑道:“你实在有两下子……”这就是沈壁君昨夜听见的秘密。
直到现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风四娘了解她的心情。
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欺骗出卖了时,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何况出卖她,欺骗她的,又是她本已决心要厮守终生的人。
沈壁君流着泪道:“这次我本来的确已不想再离开他了,我……我实在也已无处可去,可是,听了那些话之后,就算叫我再多留一天,我也会发疯。”
风四娘道:“所以他一走,你也跟着跑出来了。”
沈壁君点点头。
她不但无处可去,甚至连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只有悄俏地躲在这种凄凉的小客栈里,悄悄地流泪。
第四十八章 摇船母女
杭州。
她们出了涌金门,过南屏晚钟,摇向三潭印月。到了西泠桥时,已近黄昏了。
满猢秋水映着半天夕阳,一个头戴黑帽的渔翁,正在桥头垂下了他的钓竿。
远处的画肪楼船上,隐约传来妙龄船娘的曼声清歌。
“看画舫尽入西泠,闻却半湖春色。”
白沙堤上野柳已枯,芳草没径,静悄悄地三里长堤,很少有人行走。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面对着名湖秋色,虽然无酒,人已醉了。
风四娘也不禁曼声而吟:“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沈壁君轻轻叹息,道:“这两句话虽然已俗,可是用来形容西湖,却是再好也没有。”
风四娘道:“你以前来过?”
沈壁君点点头,美丽的眼睛又流露出一抹感伤。
——以前她是不是和连城壁结伴而来的?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水月楼在哪里?”
沈壁君摇摇头。
摇船的船家是母女两个人,女儿虽然蓬头粗服,却也不失妩媚。
她忽然伸出手向前一指:“那里岂非就是水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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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47
她指着的地方,正是湖心秋色最深处,波光夕阳,画舫深歌。
风四娘道:“水月楼是条画肪?”
船娘道:“湖上最大的三条画舫,一条叫不系园,一条叫书画舫,还有一条就是水月楼。”
风四娘道:“这条画舫有多大?”
船娘道:“大得很,船楼上至少可以同时摆三四桌酒席。”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者无限羡慕:“几时我若也能有那么一条画舫,我也用不着再吃这种苦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本来很秀气的一双手,现在已结满了老茧。
湖上的儿女,日子过得虽自在,却都是清贫而辛苦的。
沈壁君看着她,忽然间道:“你们平常一无可以赚多少银子?”
船娘苦笑道:“我们哪里能天夭看得到银子,平常最多也只不过能赚个几十文钱而已,只有到了春天……”一提到春天,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
这三十里晴波一到春天,六桥花柳,株株相连,飞红柔绿,铺岩霞锦,千百只游船,一式白纺遮阳,铜栏小桨,携着素心三五,在六桥里外,燕子般穿来穿去。
春天才是她们欢愉的日子。
现在却已深秋。
沈壁君忽然笑了笑,道:“你想不想到城里去玩几天?除了花钱外,还可以剩五两银子?”
黄昏。
船上已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母亲,一个女儿。
风四娘和沈壁君呢?
她们莫非就在这条船上?
沈壁君是母亲。
——母亲总是比较少有人注意的,我不愿让别人认出我。
所以风四娘就只好做了她的女儿。
用白粉将头发扑成花白,再用一块青帕包起来,脸上添点汕彩,画几条皱纹,眯着眼睛低下头,“你还认不认得出我?”
风四娘笑了:“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还会一点易容术。”
其实只要是会打扮的女人,就一定会一点易容术的。
易容本来不是种神奇的事,造成的结果,也绝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现在我们最多只不过能在晚上暂则瞒过别人而已。”
“月圆的时候,岂非就是晚上。”
“所以白天我们最好少出来。”
风四娘笑道:“你难道没有听人说过,我一向是只夜猫子。”
——今天是十三,后天晚上月亮就圆了。
一轮将圆未画的明月,正冉冉升起,照亮了满湖秋水。
月下的西湖,更美得令人心碎。
“你想那个叫天孙的人。后天晚上究竟会不会来?”
“一定会来的,我只怕他来了,我们还是认不出他。”
“只要他来,我们就一定会认得出。”
“你有把握?”
“现在我们至少已有了三条线索。”
“哦?”
“第一,我们已知道他是个很瘦小的人,而且总是带着条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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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48
“第二,我们已知道他一定会到水月楼去。”
“第三,我们也已知道连城壁一定会去找他。”
“我们虽然不认得他,但我们却认得狗,认得水月楼,也认得连城壁。”
风四娘的确充满了信心,因为她忘记了一点。
——就算能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秋月渐高,湖水渐寒。
风四娘坐在船舷畔,脱下了青布鞋,用一双如霸的白足,轻轻地踢着水。
沈壁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脚,忽然道:“听说你一脚踢死过祁连山的大盗半天云?”
风四娘道:“嗯。”
沈壁君道,“你就是用这双脚踢的?”
风四娘道,“我只有这一双脚。”
沈壁君也笑了。
她已有很久很久未曾笑过,面对着这大好湖山,她的心情才总算开朗了些。
她微笑着道:“你这双脚看来实在不像踢死过人的样子。”
风四娘嫣然道:“我喜欢听别人说我的脚好看,你若是个男人,我一定让你摸摸。”
沈壁君道:“只可惜我不是……”她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一这是不是因为她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只可惜你不是萧十一郎。
——只可惜你也不是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至今还是没有消息?
月色更亮,她们的笑容都已黯淡。
湖上又传来了清歌:“第一湖山。
销魂南浦。
年年草绿裙腰。
湖寺西南,杏花村酒帘招。
东风醉,醉前朝。
岸渐移,柳映宫桥。“
歌声清妙,其中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唱歌的人,想必是个爱笑又爱娇的少女。
笑声和歌声,又是从湖心堤畔,那水月楼船上传来的。
船上灯火辉煌,鬓影衣香,仿佛有人正在大开筵席,作长夜之饮。
这个人的豪兴倒不浅。
风四娘忽然笑道:“可惜我们这两天有事,否则我一定要闯上船去,喝他几杯。”
沈壁君道:“你知道船上是什么人在请客?”
风四娘道:“不知道。”
沈壁君道,“你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也敢闯去喝酒?”
风四娘笑道:“不管他是惟,都一样会欢迎我的。”
沈壁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我是个女人,男人在喝酒的时候,看见有好看的女人来,总是欢迎得很的。”
沈壁君嫣然道:“你好像很有经验?”
风四娘笑道:“老实说,像这种事我实在已不知做过多少次。”
沈壁君看着她,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看着她深深的酒涡。
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风四娘笑道:“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她们虽然又在笑,可是笑容中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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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49
她们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样叫人抛也抛不开,放也放不下?
忽然间,堤岸上有人在呼唤,“船家,摇船过来。”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倒不错,今天刚改行,就有了生意,”沈壁君道:“我们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能把生意住外推。”
风四娘道:“有理。”
她跳起来,举起长篙一点,船已荡了出去。
沈壁君道:“你真的会摇船?”
风四娘道:“我本来就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件件稀松。”
沈壁君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不会的事?”
风四娘道:“有一件。”
沈壁君逍:“什么事?”
风四娘道:“我从未也下会难为情。”
要坐船的一共有三个人。
风四娘带着喜悦,道:“若是把江湖人全都找来,排着队从我面前走过去,每三个人中,我至少认得一个。”
她并不是吹牛。
这三个人中,他就认得一个。
一个眼睛很小,气派却很大的人,穿着长袍,摇着折扇,看来又像是个书生。
他的外号的确叫书生。
要命书生。
他手里的折扇,却是件要命的武器。
江沏中能用折扇做武器的人并不多,这“要命书生”史秋山也许就是其中最要命的一个。
能跟他做朋友的人,当然也不是等闲人物。
萧十一郎常常喜欢说:“江湖中的人风四娘至少认得一半,还有一半认得她。”
可是这三个人却全都不认得她,就连史秋山都不认得,因为夜色已深,她的样子又已变了,因为谁也想不到风四娘会在西湖中做船娘。
“客官们要到哪里去。”
“水月楼。”史秋山道:“你知不知道水月楼在哪里?”
风四娘松了口气,别的地方她不知道,水月楼她总是知道史秋山已坐下来,坐在船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然后就盯在她的脚上,三个人的三双眼睛都盯在她脚上,风四娘并不反对别人欣赏她的脚,但现在却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全都缝起来,因为她也知道终年在湖上操劳的船娘们,本不该有这么样一双脚的,她一定要想法子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却偏偏想不出来,这三个人的眼睛就像是钉子一样,已钉在她脚上。
——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女人的脚?
幸好就在这时,灯火辉煌的水月楼船上,又有歌声传来。
是苏轼的水调歇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远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歌声苍凉悲壮,是男人的声音。
史秋山突然冷笑,道:“看来他的豪兴倒还真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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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50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道,“他是从初五开始请酒的,到今天已七天。”
另一个虬髯大汉道:“所以我佩服他。”
史秋山道:“你佩服他?”
虬髯大汉道:“无论谁在大醉六天后,还有精神高歌我都佩服。”
面色醋黄的中年人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已大醉了七天?”
虬髯大汉道:“因为我知道他这人一向是有酒必醉的。”
史秋山遥视着湖水中的光影,同中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却不知有多少女人肯来陪他醉?”
中年人道:“这次他究竟请了多少人?”
史秋山道:“江南一带的武林英雄,他好像已全都请遍了。”
中年人道:“他为的是什么?”
史秋山道:“不知道。”
主人请客,客人居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请客的,看来这主人倒是个怪人。
风四娘虽然低垂着头,眼睛里却已发出了光。
——主人是谁?
——是不是天孙?
一一他为什么要将江南的武林豪杰全都请来?难道达又是个圈套?
——杀人的圈套?
想到死在“八仙船”里的那些人,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想拉住史秋山,叫他莫要上船去。
可是她自已倒又想上去看看,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月在湖心,人也在湖心,月在水波上,人也在水波上,水波温柔得就像是月色,月色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情人的眼波却已渺无踪迹。
风四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说话的人都已闭上了嘴,虽然闭上了嘴,眼睛却张得很大,每个人都瞪着眼睛,在看着她,不是看她的脚,是在盯着她的脸,幸好她头上还有顶竹笠挡住了月光。
风四娘的头也垂得更低了些——男人的眼睛真该全都缝起来,也许连嘴都该缝起来。
史秋山忽然咧开嘴一笑,道:“我姓史,叫史秋山,太史公的史,秋色满湖的秋山。”
他的眼睛虽小,嘴巴很大,好像一口就能吞下个半斤重的馒头。
风四娘忍住了气,低着头叫了声:“史大爷。”
“不是史大爷,是史二爷。”
史秋山道:“大爷是这位,他姓霍,霍无病。”
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风四娘只好又叫了声:“霍大爷。”
一看你明明是有病的样子,为什么偏偏要叫做无病?
这句话总算忍住了没说出来,她的脾气好像已改了些。
“我叫王猛。”
虬髯大汉抢着道:“王八旦的王,我是老三。”
风四娘忍不住要笑,这位王三爷看来倒是比较有趣些。
她没有笑,因为史秋山又在问:“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风四娘道:“我是个摇船的。”
虫秋山道:“摇船的难道就没有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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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51
风四娘道:“摇船的有没有名姓,大爷们都不必知道。”
史秋山道:“既然同船共渡,就是缘份,既然有缘份,又何妨问一问名姓?”
风四娘素性闭上嘴,她生怕一张嘴,就要指着史秋山的鼻于大骂山门。
——这个人实在是个“要命”书生,讨厌得要命。
霍无病道:“妇道人家,总是不好意思跟男人通名道性的。”
史秋山道:“我看她并不像害羞的样子。”
王猛道:“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不愿说,你又何必一定要逼着人家说。”
史秋山道:“我既然已问了,她又何必一定不肯说?”他眼睛又叮着风四娘,沉着脸道:“你是不是不敢说?”
风四娘忍不住道:“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史秋山冷冷道:“用为你怕被我问出你的来历。”
风四娘笑了,笑得并不妩媚。她是在冷笑:“一个摇船的女人,难道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历?”
史秋山也在冷笑,盯着她问道:“你真的是个摇船的?”
风四娘道:“当然是。”
史秋山道:“我看你不像。”
风四娘道:“我哪点不像?”
史秋山道:“从头到脚都不像。”
风四娘咬了咬牙,冷笑道:“我若不像摇船的,你说我像什么?”
史秋山霍然长身而起,“刷”的,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摇了两摇。
风四娘的手也已握紧。
——男人眼睛里,若是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她当然能看得出。
史秋山眼睛里就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他究竟想干什么?风四娘准备先发制人,不管他想干什么,先一脚把他踢下去再说。
幸好就在这时,后梢的沈壁君已在呼唤:“水月楼到了。”
风四娘转过头,灯光辉煌的楼船果然已在眼前,只要一抖身就可以跳过去,就算是个三百八十厅的人跳过去,那边的船也绝不会翻的,甚至可能连摇部不会摇。
到了眼前,风四娘才看出这水月楼是条多么大的楼船,既然是楼船,船舱当然有搂,楼上楼下的灯火都亮如白昼,丝竹管弦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楼下却听不见人声,人都聚在船船头的甲板上,至少有三十个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却听不出在谈论些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不进船舱去?”
风四娘既不能问,也不便抬起头去张望,只不过心头更奇怪。
请客的人究竟是准?为什么不请客人进去喝酒,却要他们站在船头喝风。
史秋山居然还在盯着她,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问道:“你能不能跳过去?”
风四娘摇摇头。
史秋山道:“你不想过去看看?”
风四娘又摇摇头。
史秋山道:“你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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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52
风四娘忍不住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史秋山笑了笑,道:“因为这次请客的,是个大家都想看的人。”
风四娘道:“是谁?”
史秋山道:“萧十一郎!”
第四十九章 水月楼之宴
萧十一郎!请客的人居然是萧十一郎。
大宗的主人约了连城壁在这里相见,他居然也在这里请客。
这是巧合?还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明明知道江湖豪杰们,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是他的对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大开盛宴,把他的时头们全都请来?
风四娘已怔住。
史秋山却再也不睬她了,轻摇着折扇,一下子就跳了过去。
霍无病和王猛也跳了过去。
船头上的人立刻有一半迎了上来,史秋山的交友本来就很广泛。
萧十一郎,他的人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出来迎客?
凤四娘现在就已开始后悔了,她实在应该跟着上去看看的。
沈壁君已从后悄走过米,悄悄地问道:“你认得那个姓史的?”
风四娘道:“嗯。”
沈壁君道:“他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风四娘道:“好像是的。”
沈壁君迟疑着,又问道:“你想他会下会是故意在开你的阮笑?”
风四娘板着脸道:“他还不敢。”
沈壁君道:“那么,在上面请客的人,难道真的是萧……”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在这里替我把风,我从后面爬到船篷上去看看。”
水月搂不但远比这条船大,也比这条船高。
风四娘伏在船篷上,还是看不见楼船上的动静,可是楼下的船舱,和甲板上的人,她总算是看清楚了。
三十个人里面,她至少认得十四五个。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者,正在和霍无病陪着笑寒喧。
风四娘认得他,正是南派形意门的学门人,“苍猿”侯一元。
这个人虽不能算是顶尖高子,在江湖中的辈份却很高。
可是看他现在的表情,对霍无病反而显得很尊敬。
霍无病的来历,风四娘却没有想起来。
“霍先生的大名,老朽早已久仰得很。”候一元正在陪着笑道:“只可惜老朽无缘,十余年来,竟始终未能见到霍先生一面。”
霍无病冷冷道:“这十五年来,江沏中能见到我的人本就不多,”侯一元道:“难道霍先生的踪迹,早已有十五年未人江湖?”
霍无病点点头,道:“因为我被独臂鹰王一掌,打得在床上躺了十五年。”
风四娘几乎跳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这个人的来历了。
昔年“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中州大侠赵无极有个叫霍无刚的师弟,据说武功也很高,可是刚出道没多久,就忽然下落不明。
这霍无病,想必就是霍无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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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3 19:16:53
赵无极是在争夺“割鹿刀”的一役中,死在萧十一郎手里的。
因为这位“大侠”只不过是个徒有侠名的伪君子而已。
霍无病忽然出现,是不是想为他师兄复仇来的?
独臂鹰王虽也是护送割鹿刀入关的四大高手之一,其实却只不过是被赵无极利用的工具,死得也很凄惨。
这其中的曲折,霍无病是不是知道,——能真正明了江湖中恩怨的人,世上只怕还没有儿个。
就连侯一元这样的老江湖,都在无意中踩了霍无病的痛脚。
风四娘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也可以想像到现在他的脸一定很红。
他当然没法子再跟霍无病聊下去,正想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谁知王猛却拉住了他,道:“船舱里有酒有肉,大伙儿为什么不进去吃喝,反而站在这里喝风。”
——这正是风四娘也想问的话。
侯一元却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对王猛,他显然没有对霍无病那么客气。
他毕竟也是一派宗住的身份,总不能随便被个人拉住,就乖乖地有问必答。
王猛虽猛,却不笨,居然也看出了他的冷淡,忽然瞪起了眼,道:“你只认得霍大哥,难道就不认得我?”
侯一元翻了翻白眼,冷冷道:“你是谁?”
王猛道:“我姓王,叫王猛,我也知道这名字你一定没听说过,因为我本来是个和尚。”
侯一元道:“哦?”
王猛道:“我是被少林寺赶出来的。”
侯一元冷笑。
王猛忽然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少林寺里面,那个几乎把罗汉堂拆了的莽和尚,也就是那个被他们打了一百八十棍,还没有打死的铁和尚。”
侯一元的脸色变了。
看来他又踩错了一脚,虽然没有踩到别人,却踢到一块石头,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无论谁一脚踢在这块石头上,就算脚还没有破,也得疼上半天。
一身横练,连少林家法部没有打断他半根骨人的铁和尚。
他当然是听见过的,风四娘也听见过。
——这个蛮牛般的莽和尚,突然闯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对付萧十一郎?
这次俟一元不等王猛再问,已叹息着道:“那船舱里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王猛道:“难道你们不是萧十一郎请来的客人?”
侯一元迟疑着,苦笑道:“客人也有很多种,因为每个人的来意都不同。”
王猛道,“既然你们都是他的客人,为什么不能进去?”
候一元迟疑着,苦笑道:“客人也有很多种,因为每个人的来意都不同。”
王埂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侯一元道:“我是来作客的。”
王猛道,“作客的反而不能进去,要什么人才能进去?”
侯一元道:“来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