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4

  王猛怔了怔,道:“只有来杀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

  侯一元道:“不错。”

  王猛道:“这是谁说的?”

  侯一元道:“他自己说的。”

  王猛突然大笑,道:“好!好一个萧十一郎,果然是个好小子……”他大笑着转过身,迈开大步,就往船舱里闯。

  史秋山猛一把拉住了他。

  王猛皱眉道,“我们不是来杀他的?”

  史秋山道:“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王猛道:“所以我现在不能进去喝酒?”

  史秋山道:“外面有这么多朋友,你一个人进去有什么意思?”

  王猛虽然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却并没有再往里面闯。

  史秋山说的话,他居然很服气。

  只不过他嘴里还在嘀咕:“来来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好,好小子……你若不是真的有种,就一定是混蛋加八级。”

  萧十一郎,你究竟是个好小子,还是个混蛋呢?

  风四娘也在问自己。

  这句话她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了,每次她在问的时候,心里总是又甜又苦。

  船楼下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原来船舱里并不是没有人。

  一个人正坐在里面喝酒,也许是因为喝得太快,所以在咳嗽。

  ——只有来杀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

  这个人无疑是来杀他的。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杀萧十一郎,而且居然敢承认。

  风四娘当然想看看这个人。

  她看不见。

  这人背对着窗户,始终没有回头。凤四娘只看见他身上穿着的,是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上面好像还有个补钉。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悠闲,正剥了个螃蟹的钳子,蘸着醋下酒。

  他究竟是谁?

  无论谁穿着这样一身破衣服,等着要杀萧十一郎,居然还能有这种闲情逸致,这个人却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船头上找不到萧十一郎,船舱里也看不到萧十一郎。

  他的人呢?

  风四娘从篷上溜下来,就看见了沈壁君一双充满了焦虑的眼睛。

  “你有没有看见他?”

  风四媳摇摇头,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那条船上。”

  沈壁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因为那种事只有他做得出。”

  沈壁君又问:“什么事?”

  风四娘苦笑逍:“他请了三四十个人来,却只让来杀他的人进去喝酒。”

  沈壁君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风四娘道:“谁知道他为什么,这个人做的事,别人就算打破头,也猜不透。”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

  萧十一郎这样做,只不过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杀他。

  他想看看有几个人敢承认。

  萧十一郎做的事,只有风四娘了解,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萧十一郎。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5

  可是她不愿说出来。

  尤其是在沈壁君面前,她更不能说出来。

  她希望沈壁君能比她更了解萧十一郎。

  船搂上又有丝竹声传下来,沈壁君抬起头痴痴地看着那发亮的窗子,眼神又变得很奇怪。

  风四娘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在楼上?

  ——是不是有很多人在陪着他?

  ——是谁在陪着他?

  爱情为什么总是会使人变得猜疑妒忌?

  风四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道:“我想到那条船上去看沈壁君道:”可是……史秋山岂非已经认出了你?“

  风四娘道:“他既然已认出了我,我又何必再避着他。,沈壁君没有再说话。

  风四娘的做法,她总是不大同意的,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她们本是两个绝不相同的女人。

  她们的性格不同,对同一件事,往往会有两种绝不相同的看法。

  在风四娘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逃避”这两个字,可是沈壁君……

  沈壁君忽然道:“我也去。”

  风四娘道:“你?”

  沈壁君道:“你既然能去,我也能去。”

  风四娘吃惊地看着她,眼睛里却又带着欣慰的笑意。

  沈壁君的确变了。

  她好像已多了样以前她最缺少的东西——勇气。

  这莫非正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我们去。”风四娘拉起了她的手:“我能去的地方,你当然也能去。”

  凤四娘跳上了船头。

  沈壁君也并没有落后。

  她的轻功居然很不错,家传的暗器手法更高妙,可是她跟别人交手,很少有不败的时候。

  这不是也因为她以前太缺少勇气?

  一个人若是缺少了勇气,就好像莱里没有盐一样,无论他是什么莱,都不能摆上桌子。

  两个船娘打扮的女人,忽然以很好的轻动身法跳到船上,大家当然都难免要吃一惊。

  风四娘根本不理他们。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常常能将别人都当做死人。

  她只向史秋山招了招手。

  史秋山立刻摇着折扇走过来,他一走过来,别人的眼睛就转过去了。

  史秋山认得的女人,还是少惹他好。

  他这人本来就已够要命的了,何况他身旁还有个打不死的铁和尚。

  史秋山道:“你果然来了。”

  风四娘道:“嗯。”

  史秋山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风四娘道,“哦?”

  史秋山道:“无论准想要用易容来瞒过老朋友部不容易。”

  风四娘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老朋友。”

  史秋山笑得更愉快。

  风四娘道:“所以你早就认出了我?”

  史秋山点点头,忽然又道:“可是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风四娘道:“你说。”

  史秋山声音很低,道:“萧十一郎在这里,你怎么会不知道?”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6

  风四娘沉下脸,冷冷道:“萧十一郎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又不是他的娘。”

  史秋山又笑了。

  风四娘道:“你是干什么来的,我也管不着。”

  史秋山笑道:“你也不是我的娘。”

  风四娘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做件事。”

  臾秋山道:“请吩咐,”风四娘道:“我要你陪着我,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史秋山看着她,好像觉得很意外,又好像觉得很愉快。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悄俏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掩护一下而已,你少动歪脑筋。”

  史秋山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的。”他一双钉子般的小眼睛,忽然又盯住了风四娘身后的沈壁君:“她是谁?”

  “你管不着。”风四娘道:“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史秋山道:“我不肯行不行?”

  风四娘道:“不行。”

  史秋山苦笑道:“既然不行,你又何必问我。”

  风四娘也笑了,展颜笑道:“那么你就先陪我到那边去看看。”

  史秋山道:“看什么?”

  风四娘道:“看看坐在里面喝酒的那个人是谁?”

  史秋山道:“你看不出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史秋山道:“出为他脸上还盖着个盖孔”脸上盖着盖子,当然就是面具。

  只不过他的面具实在不像是个面具,就像是个盖子。

  因为这面具竟是平的,既没有脸的轮廓,也没有眼鼻五官,只有两个洞。

  洞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他的神情本来很悠闲潇洒,可是戴上个这样的面具,就变得说不出的诡秘。

  风四娘道:“你也看不出他是谁?”

  史秋山摇摇头,苦笑道:“他用的这法子,实在比易容术有效得多,就算他的老婆来了,一定也认不出他的。”

  风四娘皱眉道:“他既然有胆子敢来杀萧十一郎,为什么不敢见人?”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应该问他的,问出来再告诉我。”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呢?”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就该去问萧十一郎了,我也……”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眼睛里忽然盯住了船舱里的楼梯。

  一个人正在从楼上凛凛然走下来。

  一个豹子般精悍,骏马般神气,蜂鸟般灵活,却又像狼一般孤独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很宽大的黑丝软袍,用一根丝带系住,上面斜插着一柄刀。

  割鹿刀!萧十一郎终于出现了。

  纵然是在人群里,他看来还是那么孤独寂寞,甚至还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一双眼睛却像是天目山头的两潭寒水一样又黑、又深、又冷、又亮。

  没有人能找得出适当的话,来形容他这双眼睛。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7

  没有看过他这双眼睛的人,甚至述想都无法想像。

  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风四娘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是酣?是酸?是苦?

  别人既不能了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沈壁君呢?

  看见了萧十一郎,沈壁君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她们痴痴地站着,既没有呼唤,也没有冲进去。

  因为她们两个谁也不愿先叫出来,谁也不愿首先表现得太激动。

  因为他们是女人,是已跌人爱情中的女人。

  女人的心,岂非本来就是微妙的。

  何况,旁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萧十一郎却没有看她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有这么样两个人。

  他正看着那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忽然道:“你是来杀我的?”

  青衣人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在搂上?”

  青衣人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为什么不上去动手?”

  青衣人道:“我不急。”

  萧十一郎也点点头道:“杀人的确是件不能着急的事。”

  青衣人道:“所以我杀人从不急。”

  萧十一郎道:“看来你好像很懂得杀人。”

  青衣人冷冷道,“我若不懂杀人,怎么能来杀你?”

  萧十一郎笑了。

  可是他的眼睛却更冷、更亮,盯着这青衣人,道:“你这面具做得好像不高明。”

  青衣人道:“虽然不高明,却很有用。”

  萧十一郎道:“你既然有胆子敢来杀我,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青衣人道:“因为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见人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

  青衣人道:“有哪点好?”

  萧十一郎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并不是常常都能遇见你这种人来杀我的。”他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世上无趣的人大多了,无胆的人更多。”

  青衣人道:“无胆的人。”

  萧十一郎道:“我至少准备了四十个人的酒菜,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敢进来。”

  青衣人道:“也许别人并不想杀你,”萧十一郎冷笑道:“也许别人想杀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进来,只想躲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用冷箭伤人。”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已有个人冲了进来,黑铁般的胸,钢针般的胡子。

  “我叫王猛。”他平常说话就像大叫,“王八蛋的王,猛龙过江的猛。”

  萧十一郎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来杀我的?”

  王猛道:“就算我本来不想杀你,现在也非杀不可。”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王猛道:“因为我受不了你这种鸟气。”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想不到又来了个有趣的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8

  只听外面有人在冷笑:“有趣的人虽多,无趣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谁?”

  “我。”

  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面色蜡黄,全无表情,当然就是霍无病。

  萧十一郎道:“你这人很无趣?”

  霍无病脸上还是这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十一郎叹道:“你这人看来的确不像有趣的样子。”

  霍无病忽然道:“来杀你的人虽多,真正能杀了你的却必定只有一个。”

  萧十一郎道:“有道理。”

  霍无病道:“你若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又怎会觉得他有趣?”

  萧十一郎道:“这个人就是你?”

  霍无病冷冷道:“这个人一定是我。”

  萧十一郎又笑了。

  霍无病道:“但是我出手杀你之前,却先要替你杀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霍无病道,“因为你已替我杀了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谁?”

  霍无病道:“独臂鹰王!”

  萧十一郎道:“我若说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呢?”

  霍无病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因你而死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杀一个人?”

  霍无病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杀谁?”

  霍无病道:“随便你要杀谁都行。”

  萧十一郎叹道:“看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霍无病冷笑。

  萧十一郎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霍无病道:“也随便你。”

  萧十一郎道:“你也不急?”

  霍无病道:“我已等了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几日。”

  萧十一郎道:“能不能等到月圆之后?”

  霍无病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后?”

  萧十一郎微笑道:“若连西湖的秋月都没有看过,就死在西湖,人生岂非大无趣?”

  霍无病道:“今夜秋月将圆。”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用不着等多久。”

  霍无病道:“我等。”

  王猛道:“只要这虽有酒,就算再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萧十一郎又大笑,道:“好,将酒来。”

  酒来了。

  王猛快饮二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酒,不可无肉。”

  有肉。

  青衣人忽然也一拍桌子,道:“既然有酒,不可无歌。”

  船楼上立刻有丝竹声起,一个人曼声而歌:“日日金杯引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莫教青春不再。”

  歌声清妙,充满了欢乐,又充满了悲伤。

  有欢乐,就有悲伤。

  人生本就如此。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歌,死便无憾。”

  楼上管弦声急。

  萧十一郎忽然抽刀而起,随拍而舞。

  一时间只见刀光霍霍,如飞凤游龙,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6:59

  船头上的人都已看得痴了,最痴的是谁?

  沈壁君?

  风四娘?

  最痴的若不是她,她怎会热泪盈眶?

  ——他居然还没有看见我。

  ——史秋山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不能?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我们这样两个人?

  ——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注意别的女人?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风四娘不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凤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寸变成个真正的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谈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壁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眼睛里的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壁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抱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那神秘的青友人已不见了。

  霍元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悄悄地捺了擦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友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的,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她们摇来的渡般,本来用绳子系在大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壁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拦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地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五十章 白衣客与悲歌


  船舱里没有人说话。

  船头上也没有人开口。

  绝没有!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声音是从湖上来的。

  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挂天畔,人在哪里?

  在远处。

  四十丈外,有一盏孤灯,一时孤舟,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人虽在远处,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好像就在你的耳边。

  能以内力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并不能算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7:00

  奇怪的是,萧十一郎在这里说话,他居然也能听见,而且听得很清楚。

  这人是谁。

  大家还没有看清楚。

  这一叶孤舟就像是一片浮萍,来得很慢很慢……

  萧十一郎也已看见了这湖上的孤舟,舟上的人影。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来了,我也不能醉?”

  声音听来并不大,却一定也传送得很远。

  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了”“有客自远方来,主人怎能醉?”

  “远方是何方?”

  “虚无缥渺间,云深不知处。”

  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孤舟已近了,灯光已近了。

  他已看见了灯下的人。

  一个白衣人,幽灵般的白衣人,手里还挑着条白幡。

  是不是招魂的白幡?

  他要来招的,是谁的魂魄?

  那一时孤舟居然也是白的,仿佛正在缓缓地往下沉。

  站在最前面的章横一张脸忽然扭曲,忽然失声大叫了起来:“鬼……来的不是人!是鬼!”

  他一步步向后退,突然倒下。

  这纵横太湖的水上豪杰,竟被吓得晕了过去。

  没有人去扶他。

  每个人都已僵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连指尖部已冰冷。

  现在大家才看清是,这白衣人坐来的船,竟然是条纸船。

  在人死七期,用来焚化给死人的那种纸船。

  风四娘脸色也变了。

  “……来的不是人,是鬼!”

  若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怎么会用这样一条纸船渡湖?

  “虚无缥渺间,云深不知处。”

  莫非他真的是阴冥鬼域,九幽地府?

  这世上真的有鬼?风四娘不信。

  她从不相信这种虚妄荒诞的事,她一向是个很有理智的女人。

  她只相信一件事。

  ——无论“他”是人是鬼,都一定很可怕。

  ——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都很可能是来杀萧十一郎的。

  秋夜的清风很轻。

  一阵清凤,轻轻地吹过水波,那条纸船终于完全沉了卜可是船上的人井没有沉下去。

  人已到了水月楼。

  水月楼头灯光辉煌,在辉煌明亮的灯光下,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他并不太高,也并不太矮,头发已白了,却没有胡子。

  他的脸也是苍白的,就像是刚被人打过一拳,又像是刚得过某种奇怪的病症,眼睛、鼻子、嘴,都已有些歪斜,似已离开了原来的部位,又像是戴着个制作拙劣的面具。

  这样一张脸,本该是很滑稽的脸。

  可是无论谁看见他,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点可笑的意思,只会觉得发冷。

  从心里一直冷到脚底。

  这是因为他的眼睛。

  他有眼睛,可是没有眼珠子,也没有眼白,他的眼睛竟是黄的。

  完完全全都是黄的,就好像有人挖出了他的眼睛,再用黄金填满。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7:01

  ——有谁看过这么样一双眼睛?

  ——若有人看过,我保证那人一定水生也不会忘记。

  他手里拿着的,倒不是招魂的白幡,而是个卖卜的布招。

  上面有八个字:“上洞苍冥,下澈九幽。”

  原来他是个卖卜瞎子。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人,不是鬼。

  可是大家却忘了一件事。

  ——这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可怕得多。

  萧十一郎又坐下。

  这瞎子无论是不是真的瞎子,至少绝不是个普通的瞎子。

  一个瞎子若是坐着条死人用的纸船来找你,他找你当然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当然用不着站在外面迎接他。

  何况,只要能坐着的时候,萧十一郎总是很少站着的。

  瞎子已慢慢地走过来,并没有用布招上的那根竹竿点地。

  但他却无疑是个真的瞎子。

  瞎子总有些跟平常人不同的特点,萧十一郎能看得出。

  ——他既然是个瞎子,怎么能自己走过来?

  ——是不是因为船舱里明亮的灯光,他能感觉得到。

  ——瞎于的感觉,莫非也总是要比平常人敏锐些。

  船头上的人,都慢慢地避开,让出了一条路。

  瞎子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既没有开口问别人路,更没有要人扶持。

  他穿过人群时,就像是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穿过伏拜在他脚下的臣属。

  萧十一郎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他这么骄做的瞎子,就算他还有眼睛,也一定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假如他还有眼睛能看,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能叫他看在眼里的人。

  他这一生中,想必有很多能让他自己觉得骄做的事。

  那究竟是些什么事?

  一个人的生命中,若是已有过很多足以自傲的事,别人非但能看得出,一定也听说过的。

  一个行动像他这么怪异,武功像他这么高明的人,别人更不会不知道。

  江湖中人的眼睛,就像是鹰,鼻子就像是猎犬。

  船头上这些人,全都是老江湖了,却没有一个认得他。

  连风四娘都没有见过他。

  可是她心里却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不管这瞎于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带来的却只有死亡和灾祸。

  船舱的门外,悬着四盏宫灯。

  瞎子已走到灯下。

  萧十一郎忽然道:“站住。”

  瞎子就站住,站得笔直。

  纵然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他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有一点灰尘污垢。

  萧十一郎,也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干净的瞎子。

  瞎子在等着他开口。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瞎于摇摇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谁?”

  瞎子又摇摇头。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7:02

  萧十一郎道:“那么你就不该来的。”

  睛子道:“我已来了。”

  萧十一郎道,“来干什么?”

  瞎予道:“我是个瞎子。”

  萧十一郎道:“我看得出。”

  瞎子道,“瞎子总能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你听见了什么?”

  瞎子道:“歌声。”

  萧十一一郎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西湖?”

  瞎子点头。

  萧十一郎道:“这里到处都有歌声。”

  瞎子道:“但是我刚才听见的歌声却不同。”

  萧十一郎道:“不同?”

  瞎子道:“跟别的歌声不同。”

  萧十一郎道:“有什么不同?”

  瞎子道:“有的歌悲伤,有的歌欢乐,有的歌声像征幸福平静,也有的歌声里充满激动愤怒。”他面对着萧十一郎,慢慢地接着道:“你若也像我一样是个瞎子,你就会从歌声中听出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事。”

  萧十一郎道,“刚才你听出了什么?”

  瞎子道:“灾祸。”

  萧十一郎的拳头已握紧。

  瞎子道:“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声一定和平时的风声不同,野兽在临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时两样。”他歪斜奇绝的脸上,带着种神秘的表情,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若是有灾祸要发生时,她的歌声中一定也会有种不祥的预兆,我听得出。”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瞎子道:“灾祸也有大有小,小的灾祸,带给人的最多只不过是死亡,大的灾祸,却往往会牵连到很多无辜的人。”

  萧十一郎道:“你不怕被牵连?”

  瞎子道:“现在我只不过想来看看。”

  萧十一郎道:“看什么?”

  瞎子道:“看看那位唱歌的姑娘。”

  一个睛子,坐着条殡葬用的纸船,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萧十一郎听见了,却没有笑。

  瞎子也没有笑。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在说笑。

  萧十一郎盯着他,道:“你是个瞎子?”

  瞎子点头。

  萧十一郎道:“瞎子也能看得见?”

  瞎子道:“瞎子看不见。”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凄凉而神秘。

  “别人都能看见的,瞎子都看不见。”

  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部在这一瞬间,萧十一郎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看过这个人,这张脸。

  但他却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却往往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譬如说,灾祸?”

  瞎子又点点头,道:“所以我想来看看,那究竟会是件什么样的灾祸。”

  萧十一郎笑了。

  瞎子道:“你在笑?”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7:03

  萧十一郎笑出了声音。

  瞎子道:“灾祸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么荒唐的故事,但我却偏偏被你打动了。”

  萧十一郎居然也有被人打劝的时候,居然是被这么样一个人,这么样一件事打动的。

  假如在平时,风四娘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她却不敢笑,也笑不出。

  ——她也已看出这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沈壁君又在她耳畔低语,“唱歌的是冰冰。”

  “嗯。”

  “你说冰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种治不好的绝症。”

  “嗯。”

  沈壁君轻轻吐出口气,道,“难道这瞎子真能从她歌声中听出来?”

  风四娘没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这件事实在大荒谬,太不可思议,却又偏偏是真的。

  过了很久,她也轻轻吐出口气:“我只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别的事。”

  现在他们的灾祸已够多了。

  ——除了灾祸外,一个瞎子还能看得出什么?

  有人说风四娘狼凶,有人说风四娘很野。

  有人认为她说话像个男人,喝起酒来比得上两个男人。

  但却没有人说她不美的。

  她本来就是个美人。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人,本来绝不会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更美。

  风四娘却例外。

  她一直认为沈壁君才是真正的美人,没有任何人的美丽能比得上沈壁君。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为她又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美人————冰冰。

  她本来一直认为沈壁君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现在她却发现,冰冰这个女人有些地方连沈壁君也比不上。

  冰冰的美也许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都能领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说沈壁君艳丽如牡丹,清雅如幽兰,风四娘就是朵带刺的玫瑰。

  冰冰却只不过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风雨过后,夕阳满天,你漫步走过黄昏时的庭园。

  ——饱受风雨椎残的庭园,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却忽然发现高墙上还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在夕阳下。

  那时你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你看见冰冰时,心里就会有那种感受。

  尤其是现在——她已从船楼上走下去,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她并没有捧着心,也没有皱着眉。

  根本用不着作出任何姿态,就这么样静静地站着,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蜡黄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他当然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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