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0:40
赵杰祖上原是真定府西北的白马关人氏,算来也是赵和尚的本家——那当然又是赵子龙的血胤,后来在战乱中,遭俘北迁,落籍在涿州固次县,不过排起辈分来,与和尚洞现住的赵氏子孙支派也还不远.他讲述这段历史时,充满了民族和家族的自豪感.
"那黑麻答也不曾逃走,"有着补充别人说话的习惯的刘七爹当下就纠正道,"后来被乡民捉住了,就捆在西山口那棵烧焦的大枣树下,连人带树烧死了.赵大哥敢情还不知道那棵树?"
"俺倒不曾听说,俺只知道真定北郊的一块悬崖上刻着'麻答走,契丹亡'六个大字,就是居民们为纪念这一战役刻下来的.后来宋朝政府要讨好契丹,几次派人上山去凿.如今字迹虽已模糊,痕迹犹存,仔细看来,还可辨认."
这两处遗迹,都不在眼前,今天是看不到了,刘七爹要求赵杰带马扩去看看和尚塔——赵和尚之墓,那几乎是顺路走过的,不要多走几步弯路.赵杰拒绝了,说今天没时间看,他却从相反的方向,多走了二三里路,带他们去看另一处乱冢堆,传说那里丛葬着石晋末年与契丹死战的乡亲们的忠骸.他们在蔓藤乱草中间找到一块已经裂缝的石碑,揩拭去碑上的泥土藓苔,碑上的字还可辨认,也是六个大字,叫做"忠义汉民之墓'.他们相将在那里凭吊一再,结合着刚才赵杰、刘七爹描绘的那些慷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场面,马扩的神情不由得十分严肃起来.
离开乱冢堆,回到正路上,赵杰一面指划着山寨的形势,一面继续介绍道:
"宋别建国后,宋辽二邦大致以燕云十六州一带为界,真定幸喜划入宋朝一边,只是地处边界,辽境的汉儿不堪契丹人的骚扰,往往逃回宋境.澶渊之盟后,宋朝对辽越发软弱了,处处唯恐开罪邻邦,不敢去兜搭逃回的义民,听其自为生死,有时眼看辽人越境把汉儿捕捉回去,就在边境上残酷处死.宋朝的官员,也装聋作哑,只当不知.入境的汉儿们侥幸逃脱了辽人的追捕,仍解决不了生计问题,他们只好被迫入山寨自保.在真定附近就有二三十个山寨,其小以和尚洞的规模最大,来居留的汉儿最多.宋兴一百多年来,这里始终没有断绝过居民,山寨的房屋墙栅,积年增修,如今只有比五代时更加兴旺了.这次义军南移,早与山寨的居民联络好,在居民协同帮助下,即以原来的营垒遗址,稍加修茸,就成规模.义军居民,情好甚孚,不啻家人弟兄.目前来这里结聚的义军已有三万多人,也都包容得下.山寨的气象日日更新,三哥这都亲眼看到了."然后赵杰旧事重提,问起马扩道:
"记得三年前,俺族兄赵俊陪同三哥前去易州木叶山的双股寨参观,当时三哥啧啧称奇,叹赏不止.请问那双股寨比这里的和尚洞山如何?"
"那双股寨布置得井井有条,尽有可采之处,只是规模较小,具体而微,哪里比得上这里的布局宏大,气象开廓.两相比较,真有大小巫之别了."马扩欣然回答,接着又问,"在真定周围,似这等规模的山寨,还有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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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1
"自中山府⑤以南至真定西北,山寨所在都有."熟悉这一带地理的刘七爹回答道,"其中规模相称的有北岗山寨、胭脂岭山寨等……"
"这两处寨主,今番都来这里聚会了,稍停三弟就要与他们见面."
"真定以南,"刘七爹继续介绍,"获鹿、元氏、赞皇诸县,山寨环立,其中十六盘岭,地势最为扼要,真个要转十六道弯子才登得到山头.前人择了险要之处树栅立寨,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象,可惜这些山寨都荒芜了,而且规模也比不上此地."
"刘七爹可去过赞皇县的五马山寨?俺久闻张大哥说起五马山家规模不逊于此,而形势之险要尤有过之.张大哥说过,与金兵开仗后,万一和尚洞有失,我全军就撤往五马山寨,在那里抵御二三年再说.俺久说要去看看,却没去戍."
"赵大哥没去成,俺倒早就进山去过了.这真定府团团一千里之地,哪有一处俺没有到过的?"刘七爹又得意起来,"五马山在赞皇县、赵州之间,属庆源府辖治,山寨方圆百里,其中朝天、铁壁诸寨形势尤胜,听说还是北魏孝昌年间修筑的坞堡,至今已有六百年之久了,遗垒隐然,犹未坍废.前数年俺曾去看过,山寨内住着数千家民户,山中尽有出息,他们耕种山田,采摘果树,完了县官之税外,尚可糊口,可惜里面的住户,散散漫漫,尚未以兵法部勒."
马扩听了,不胜嗟叹道:"兵荒马乱之际,生民多灾,不得已迁入山寨为避狄之计.草创伊始,乱兵接踵而来,山民不得已以兵法部勒,执梃相抗.山寨于是乎兴.今天小弟亲眼目睹,我寨布置得法,战守皆宜,足可与敌寇周旋一时,又听了二位所说,这真定周围方圆之地,已有这许多山寨,两河统计,更不知有多少山寨.异日金兵南下,即使各城尽失,我义军以山寨、水寨为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如得官军协力同心,前后出击,共犄金寇之角,天下事不足忧矣!"
赵杰的反应果然是十分灵敏的,他一听马扩说到协力同心四个字,马上就反驳道:"三哥的话说得何曾不是,只是要官军与我义军同心协力,共御金寇,却是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只如此番三哥与刘鞈谈判收编之事,我兄弟何等诚意,他倒以恶语相加,还图不利三哥.义军诸头项听了,大家气愤填膺.其实我兵精寨团,又得河东诸杰之响应,再过几个月,冀南义军悉数来归,力量更为完固,何所求于刘鞈?"
他从马扩的眼睛里看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很快地把自己的观点摆出来,道:"依小弟主见,那刘鞈既不屈就我之范,且搁他半年六个月再说.到了那时,我不着急,他倒要急起来了."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问刘七爹道:
"七爹,你久在真定府衙当差,看见过刘鞈的嘴脸,他着急起来,可是这副攒眉抓发、搓手顿足的样子?俺倒有幸看见过他."说着,自己也模仿起刘鞈的样子,还一股劲儿地问:"七爹,刘鞈急起来,可是这个样子,你道象与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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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2
从赵杰对刘鞈的嘲笑中,马扩忽然看出来了,现在不是刘鞈着急不着急的问题,而是赵杰自己应该不应该着急的问题.现在形势转变得这样快,他理应着急起来了,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明他对时局还缺少正确的判断,这正是他们分歧之所在.他意有所悟,猝然发问道:
"赵二哥,休管刘鞈怎样,你且道金人将手何时入寇?"
一句话把赵杰问住了,他思想上确实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当下随口回答道:"天天说金兵来了,说了两年,它老是不来.不见得说来就来,今番真个就要动兵了."
"二哥还说什么不见得说来就来,说什么半载六个月的事情,"马扩截断他的话,断然地说,"依俺看来,不出一个月,金人必将入寇,到那时大局剧变,彼此御战不遑,还说什么戮力抗金的话,二哥,你想得太从容了!"
不出一个月,那等于说年内金人即将入寇,这是赵杰想也没有想过的问题.赵杰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个石破天惊的预言,半信半疑地问道:
"三弟说金人年内必来,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
马扩把自己最近去云中与粘罕见面之事告诉了他,再摆出所有的论据,那些综合起来的情报,都经反复核实,并有许多旁证,其中说服力最强的一条是他们最近截获的一份金军军书,那里明文规定东西两军约期于明春在东京城下会师.
这不需要马扩点明,赵杰自己也可以作出结论了,这大大地触动了他的思想.原来他的一切论点都是以金寇尚缓这个假定为前提的,前提如有变动,全部论点都不能成立了.
他陷入深思,他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现在他承认马扩的预言是正确的,如果金难将作,与宋朝谈判也是刻不容缓的了,这一条又是马扩正确.不过,预言终究是预言,金人的预定计划到了具体执行时也可以有变化,那预言总是要等待事实的最后证明.
他又沉吟一回,忽然要求马扩提前结束对山寨的巡视,未到晌午时分,他们就一起回到前厅.
他们匆匆忙忙地吃罢午餐,就开始谈论起来.
马扩与赵杰的谈话,显然加速了山寨中时间的节奏,现在赵杰是真正着急起来了.
(五)
赵杰制造的一种匆遽的气氛,破坏了准备得相当充分的接风宴会,甚至连酒也没有喝畅快,饭后迅速举行了会议.
古代的所谓会议,特别在山寨的场合中,并没有取得后代的那种正规化的形式.会议,不过是大家围坐拢来,或者就留在原来的座位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随便谈谈而已,当然也会有一两个中心人物,一般是主人或者地位最尊、发言权最大的充当中心人物.今天因为马扩是新来的贵宾,他带来不少重要的消息,这一席就让他取代了.
在义军诸头项之间,马扩只与少数人见过面.但他早在传闻中,特别是在昨天刘七爹的介绍中熟悉了他们,可说神交已久.在见面前,他已经在自己的心目中想象、模拟他们的形态、神情,见面后,他一一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吻合他们的实际,结果是两相符合的不多,不相符合的不少,有的还是大相径庭的.譬如他曾在匆忙中与石子明见过一面,当时五六个人在一起,大哥二哥地混叫,他倒底也没有弄清楚哪一位是石子明大哥.昨夜听了刘七爹的介绍,他心想这位心粗气厚,一拳头可以捣碎一张槲木桌板的石子明一定就是那个身长八尺、威风凛凛的大汉了.现在张大哥再次给他介绍时,却是个身长不逾六尺,身体也不算太胖的结实汉子.有一霎那,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咧!后来悄悄地拉着张大哥问起来,才知道上回相见的那个八尺大汉是石子明麾下的一个头目,外号"飞行豹子"的崔忠兄弟,他被派往北部去打听消息了,没参加今天的盛会.这里的一位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石大哥,决无冒牌影戤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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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3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回三哥看失了眼,该罚该罚!"张关羽开起玩笑来,这张嘴也不饶人,他大声地把这句话嚷出宋,还拖住马扩,要他再认认清楚.这引起了大家一阵哄笑,有些义军头项跑过来再一次把自己介绍给马大哥、马宣赞、马廉访,什么称呼都有.有一位左颊印着一溜红痣的好汉指着这特殊标志让马扩看,说道:"俺朱砂李这一溜朱砂红痣,在北道中只此一家,并无分店,马宣赞认清了,再也不得认错."
张大哥的这个玩笑开得及时,它抵消了赵杰为大家制造的匆遽感.就在一阵哄笑声中,马扩非常自然地融入团体中.
事实上,义军诸头项对马扩并不陌生.他们都知道马宣赞其人,知道他的经历,特别知道他单骑陷阵,力战辽将的那段惊险史.惺惺惜惺惺,英雄惜好汉,单凭这一段,他们就对马扩产生无限敬意.他们也知道这二三年来马宣赞为义军所作的种种努力.对于他的努力的结果,或则获得成果,或则没有达到目的,固然在各人心目中引起不同的评价,但对他的动机却没有人怀疑,大家一致承认他是义军的忠实朋友.
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是不容易的.他们中间许多人对宋朝的官吏具有强烈反感,具有一种先天性的敌忾.譬如刘七爹特别介绍过的那个"双刀李"李臣二哥,他提起宋朝的人,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吏,一律要伴以一句粗话,单单用个"鸟"字,还算是客气的,有时说到气愤处,双手挥舞,真好象要用他的双刀把他们的头颅切瓜似地通通砍下来.
幸亏韦大哥、张大哥早对他打了招呼,否则马扩也难以幸免他的"双刀切瓜".
第一天聚谈中,大家一般地就时局交换意见,对自己的处境提出一些具体的困难.马扩当仁不让,他谈得很多,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只是他谈到金人将于年内入寇的话,大家还有些将信将疑.马扩提到宣抚司截获的那些情报时,李臣第一个跳起来说:
"那个鸟宣抚的军报都是假的,为的好向昏君鸟官家捏报战功,你们相信它,俺可不信!"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可信,有的说不可信,有人提醒李臣说,这些情报是派往金邦的细作打探回来的,并非出于童贯捏造.一句话把李臣激得火星直目,他一跳三尺高,大声嚷嚷:"金兵真要来了,把俺这颗脑袋割下来与你们赌!"
他还没有找到打赌的对象,自己先把这笔赌注抛出来了.
在热烈的气氛中,大家听到赵杰冷静的发言:
"金人处心积虑,谋我已有数年,岂可不加提防!俺看这遭马兄弟带来的消息倒是十分可靠的,我不可不深虑对策."
这是赵杰今天第一次的发言,他是经过深沉的思虑后,才明确提出自己的看法的.赵杰在义军中居于仅次于张关羽的地位,他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连锁反应,相信金人即将入寇的比重增加了.
不过李臣的几个"鸟",还在空气中荡漾,还有一部分人既不相信金人即将入寇,也并不认为义军有联宋的必要,现在要做结论,时机显然尚未成熟.张关羽深合机宜地结束了第一天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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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4
通过会谈,马扩发现阻力尚多,但他终于说服了顽强的赵杰,使他完全同意自己的看法,其作用犹如争取得一个大国的合作,使之成为自己的联盟,这是一大胜利.不过前途的暗礁尚多,真正的辩论,尚未开始,马扩是否能够完成任务,确定大计,还在未定之天,这一夜他的心情好沉重啊!
(六)
半夜子时三刻,忽然有一阵大惊小怪的呼喊声扣索着山寨的大门,岗哨报上来,把张关羽和赵杰都惊动了,亲自下去打探,原来是胭脂岭山家石大哥的副手外号"飞行豹子'的崔忠从北道回来,带来了震动人心的消息.
斡离不率领的十万大军从平州出发,连陷清州、檀州、景州、蓟州,燕山府已在金军包围中.郭药师亲自率领常胜军在燕山郊外与金军打了一仗,有人说两军尚在相持之中,有人说常胜军已打败了,燕山府危在朝夕,燕山府的官员家属、富室大姓纷纷携带家誊南逃,道路大乱,芦沟河上已是舟楫不通,消息虽莫衷一是,看来是凶多吉少的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把义军诸头项从睡梦中惊醒,等不到天明,大家都又聚到一块来继续会谈.
马扩关于金军即将入寇的预言已被事实证明,事实来得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一个月.在事实面前,倔强的李臣也不得不承认错误.他揩揩宿酲末醒的睡眼,千贼奴、万贼种地骂:"金寇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你老子与人赌一颗首级时倒来了.马廉访,你看咱这颗首级怎办?"
"马廉访现刻要了你这颗首级,也没处安放,"赵杰瞪了他一眼,代回答道,"俺看不如权且寄在你脖子上,等你把粘罕、斡离不两颗首级取来缴验时,再与你勾销这笔账如何?"
"当得,当得!俺李某不把那贱种粘罕的首级取来,誓不为人!"
"李二哥说得好!只是粘罕、斡离不的首级人人想取,你李二哥从今天起须得听马廉访的话,照他的吩咐办事,这件功劳才能留给你."
这时韦寿栓发言了,一时会场上鸦雀无声.听他从从容容地说话,他先把马扩抬到很高的地位,然后提出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今金贼已来,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夺走燕山府,进入真定地界,也说不准哪一天会扎到黄河边.大局十分动荡,我义军羽毛尚未丰满,独立角敌,可有胜算?今后应何去何从,事关数十万义军的生死存亡.今日好容易两河豪杰都聚在一堂,大家说句话,出个主意,张大哥、马廉访也出个主意,小弟无不洗耳恭听!"
金寇既入,当前的急务莫过于两河义军团结起来,在共同的领导下,部署战守,然后与宋朝联合,戮力抗金,这本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长期习惯于各自为政、各自作战,对宋朝又多抱着怀疑态度的义军头项们要迅速达到这样一个共同的认识似乎还有不少障碍.这时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张、韦二位大哥身上,张、韦的眼光又集中在马扩身上,希望他能发表高见.马扩还待要酝酿一下,一时会议中竟出现了冷场.然后大家听到了马扩条理清晰、感情激越的发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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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5
"各位大哥都身受契丹凌辱之苦,才树旌反辽.可知道两百年前,我汉族父老兄弟也是不堪契丹主耶律德光杀掠之苦,挺身执戈,与他为敌的.当时契丹人到处打草谷,弄得民怨沸腾,人人奋起,欲与契丹偕亡.各路义军多至三五万,少的也不下数千,大大小小何止数十支队伍,到处拦击契丹军,战果赫然.但吃亏的是上面缺少个统筹兼顾的主帅,大家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彼此不通声气,不相应援,结果虽然屡战获胜,自己损失却也不小."
这几年马扩读了不少史书,他经常以书本上的知识来印证现实的局势.这时,他顺手捞了一个相州攻防战的例子来说明问题.
当时相州有个绰号叫做梁小哥的梁晖领导义军与契丹苦战数十日,城内外死伤累累,真个是骸骨撑天、鲜血成河,城内义军亟需友军支援解围.附近州县,义军不少,固与梁晖素无联系,竟然望望然而过之,不发一卒相股,城内义军孤军苦斗,以致沦失.原来相州有居民七十余万,城破受契丹屠戮后,全城留下的孑遗不过七万人.
马扩利用这个惨绝人寰的历史往事说明义军之间彼此救援的重要性,然后进一步说到义军本身力量不足时,还要有所"凭借".他说当时义军虽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作战倍极惨烈,只因力量尚未完固,易聚易散,打不起硬仗,总的说来是声势浩大,成效却是有限.后来,在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出兵收拾残局.他利用义军的声势,义军也"凭借"他的兵力,两相结合,局势果然急转直下,不出几个月,就风扫残叶似地把契丹势力逐出中原.刘知远也做了后汉皇帝.
说到这里,马扩环顾了一下众人的表情,感到时机成熟,趁势引出正题道:
"今日之势,犹如当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我两河义军数十万,却无一个总统全军的统帅运筹调度,不利甚明.再则,我义军的声势,尚不能加于当日,而金军精锐,又非强弩之末的契丹可比,独立角抵,怕要吃亏,势不得不与宋朝联合,受他收编了,戮力抗金,这才是当务之急.韦大哥、张大哥也都是这个意思,未知诸位大哥意下如何?"
马扩运用历史,把这段话说得洞里彻表.义军诸头项很少有人读过史鉴,博古通今的,他们听了马扩的话,都认为很有道理,大家点头称善.即使持有最强烈的反宋情绪的人,看到目前形势遽变,也认为联宋之举是大势所趋,不可违抗的,何况这个意见得到韦、张两位大哥的支持.再加上敌寇已经深入,眼看不久就会在脚跟下发生战争,他们也急于要回家去准备一切,不想在这里多作争辩.由于以上的几个原因,马扩事前估计要困难得多的任务,在新的形势下,居然顺利通过了,大家一致赞同联宋的方针.
为了表示坚定地执行这个方针,赵杰当场表示改名为赵邦杰,急于补过的李臣也自动提出在姓名中间加上一个宋宇.赵邦之杰,宋朝之臣,这两个名字的改变说明了在大敌当前的特殊情况下,义军运动中出现的一个新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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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6
马扩和张关羽、赵杰个别商量后,决定由赵杰出马去和董庞儿会面,并约定董、张见面的日期地点.
只有义军内部的"共帅"的问题,没有谈出明确的结果.众望所归,"共帅"必然要在张关羽、韦寿栓二人中产生,不过他们相互钦佩,彼此谦逊,都只肯推对方为主,自居于副帅的地位,到会议结束时,这个领导的地位,还是悬空的.事实上,战争一起,彼此各别作战,联系十分困难,再要推举"共帅"更加不可能了.
第二天,天刚亮,各路义军头顷就纷纷打道回寨,所谓"和尚洞山寨义军大聚会"实际上只谈了一个下午、半个深夜,一切都显得匆忙,许多事前准备要谈的重要问题,诸如与金军作战的战略战术问题,在目前情况下粮秣给养的来源问题等都没有谈得透彻.但它决定了联宋抗金这个大方针,在今后十年天翻地覆的大搏斗中,两河义军基本上执行、贯彻了这个方针,它们构成了一条强大有力的敌后战线.
①又称"行膝"、"行徽",相当于现代的绑腿布.《诗经小雅》有"邪幅在下"之句,古代男女都用它斜裹在胫部行路,后来专用于士兵及远行的男子.
②即董庞儿.
③蔚州,今河北蔚县;灵丘,今山西灵丘县.
④晚唐成德节度使为河北三镇之一,治所在恒州(即真定),常举足为河北轻重.田弘飞、王武俊、王庭凑等家族相继为节度使,迄于唐亡.
⑤今河北定县.
第三十一章
(一)
斡离不大军横扫燕京东北各州县,来到燕京东郊八十里的三河县,发现迎待他的不是一纸降书,而是以五万大军组成的铜墙铁壁.细作报来,隔开一条白河而阵的常胜军,集中了全军精锐,统领郭药师、大将赵松寿、张令徽、刘舜仁以及由蓟、檀、顺、景诸州撤回来的的守将吴震、高公平、徐杰、林良肱等全都麇集在军中.
斡离不通过足智多谋的刘彦宗在郭药师身上做过许多细致周密的工作,双方书札往返,彼此把重要的情报相告,已非一日.只有感觉到他们这项工作已有成效,郭药师之迎降已如水到渠成,决无问题,斡离不最后才定下了出师之期.出兵前的旬日,刘彦宗又给郭药师送去一封密函,明告出师之期,要郭药师准备一切.出兵后,蓟、景、檀、顺诸州纷纷易手,基本上没有经过战斗,斡离不认为这是郭药师决心投降的表示,附郭诸州县的撤退正是燕山全路迎降的前驱.这时斡离不、刘彦宗的思想中已经有了可以不战而下燕京的准备.
只有一件事情还叫他们放心不下,郭药师的回信尚未送到,而通款曲最早,平日书札往来最多的张令徽,这时也无只字片札送来.不过这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郭药师最后准备尚未完成,不愿打草惊蛇,引人怀疑.也可能郭药师、张令徽的回信被常胜牢主战派的将领赵鹤寿等截获了,无法送达.这种事情过去有,现在也可以有.不过郭药师大权在握,只要他真心愿降,少数几个主战派阻碍不了他的行动.斡离不的乐观确是很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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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7
因此斡离不接到细作的情报,郭药师没有迎降的迹象,反而好象要倾全军之力在三河县迎战,不由得又惊又怒.他首先感到自己是受骗上当了,然后又觉得自己在策略上已犯了相当严重的错误.
斡离不的大军在总数上与常胜军相等,构成他这支军队的主力女真兵约有二万余人.郭药师麾下战斗力意志最旺盛、作战能力最强的赵鹤寿部也在二万人左右,他们在实力上可算得旗鼓相当.本来常胜军要多方设防,兵力分散,他以全师进攻,兵力上可占到优势.如今他错误地把出师之期和主攻方向告诉了郭药师,后来又分兵攻占附郭州县,使郭药师赢得了时间和空间,得以放弃边地,缩短防线,把精锐的赵鹤寿、赵松寿部全军东调来此,集中全力来与自己对垒,双方形成了一比一的均势.而常胜军又有劳逸、主客对比上的优势,正好抵销自己进攻方面的锐气.看来在这一场主力决战中,他已经没有多少便宜可占.
斡离不独自考虑了半天,然后派人去把刘彦宗请来,两人密议了半夜.事后,没有再去征求阇母、兀术的同意,就发出明晨进攻,决一死战的命令.
那么郭药师是怎么想的呢?
郭药师决不愿做大宋朝的忠臣孝子,为宣和天子殉葬,这一点除了痴心梦想的宣和君臣外,大约可说是"路人皆知",但与此同时,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条帮助斡离不打江山的功狗,在这一点上,斡离不、刘彦宗都没有看透,也存在一些幻想.前面说过郭药师是个野心勃勃的军人,对自己的前途,他早有深心密虑、不可告人的打算.
他不愿保宋也不愿降金,他的称心如意的算盘是凭借自己的武力,周旋于宋金之间,成为第三种势力,使宋金两方面都想借重他,形成举足轻重之势.
五代时有个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说过一句话:"当今之世,唯有兵强马壮者堪为天子耳."安重荣也是块没字碑①,说出来的话却要比读烂五车书的酸秀才透彻得多.郭药师一生服膺这句话,并努力促使其实现.他不稀罕那来得太晚的燕山郡王,那是宣和君臣早就答应他,而直到金兵入寇的前夕才算兑现了的封爵,圣旨颁到时,他只住内心中冷笑两声.他也不愿做石敬瑭、赵延寿②,这一对已到手或尚未到手的宝贝皇帝,都是被人穿了鼻子牵着走路的.这样的皇帝,他不稀罕.他要做的是凭借自己武力而不依靠外力的货真价实的最高统治者.他要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别人的奴隶,这才是他的内心秘密.
不过郭药师能不能实现他的野心,在目前情况下,要看他能不能一战重创斡离不,好象两年多前,他在峰山一战打败奚军一样.如果历史重演,再来一个新的峰山大捷,把斡离不的大军彻底击溃,从而造成金朝内部的分崩离析,或者重创金军,使它无力卷土重来,朝廷对他的依赖更甚.只要出现了这两种情况之一,那时距离他的野心实现之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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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10:48
接到刘彦宗最后一封劝降书,明告他金军出师的日期及主攻方向以后,他的内心发生激烈的波动,这个他既热切盼望而又有点害怕的口子终于到来了,好象经过多时的盘马弯弓,引而不发,这手里的一支箭,终于不得不发射出去了.或者一发中的,或者失手射空,或胜利,或失败,两者必居其一,这中间已无选择余地.
从那时开始,他就秘密地驻军三河——劝降书中提到的金军主攻方向——不再问到燕山村去.他检阅了手下的兵力,部署了对金作战的方案,做好一切应急准备.郭药师确实不愧为铁腕人物,他考虑周到,行动迅速,在短短几天内,就悄没声息地把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完善.
郭药师的布置要对三方面保密:金朝、宋朝以及部下一直想要降金的张令徽等将领,因此他的一切行动都保持高度的机密性和警惕性.
安抚使蔡靖、转运使吕颐浩、廉访使梁兢是燕山路地方的三大长官.他们虽然是站在郭药师个人利益的对立面的,但对郭药师过去已得到的好处,并未成为阻力,对他未来的事业可能还有相当大的利用价值,对于这样的人,不必消灭他或者驱逐他,而应该加以严密的监护.从金人入侵那天开始,郭药师就派人暗暗地把他们"保护"起来.他们似乎还蒙在鼓里,一夕之间,忽然发现自己已被锁在一口大铁柜里.他们的自由只限于在燕山府高峻的城墙之内.在这个范围之内,他们可以做他们愿意做的事,譬如向朝廷告急,向邻道请兵请粮,发文檄痛斥金邦的背信弃义,作出誓为朝廷慷慨殉节的姿态等等.这些文书经过检查,只要不指斥郭药师和常胜军,都可放行,但绝不允许他们离开燕山府.
至于宋朝政府所有的财产、文书、册籍等,事实上已早在他的控制中,谅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常胜军内部本来就有亲宋、亲金两派,现在实行抗金,自然要借重亲宋一派的军事力量,他判断刘彦宗劝降信中指出的进攻路线是真实可信的,便于他作迎降准备.因此只要把主力大军集中在三河一地,其它边城得失,都无足轻重.他甚至把驻守北门锁钥居庸关的赵松寿也调来,把战胜的希望寄托在这支军队身上.赵松寿勇冠三军,比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郭药师对他一军十分放心.只有赵鹤寿本人因病留在燕山府.
郭药师不放心的是张令徽、刘舜仁等将领,他们早就鬼鬼祟祟地与金朝勾搭,这个,他不但早有所闻,而且本人也通过他们去和刘彦宗搭线.想投降,当然需要他们通路子,现在决定抗战了,反过来就要防备他们临阵出卖自己.一生依靠投机起家的郭药师怎能不提防手下人也来一个投机,抄自己做过的老文章?张、刘二军本来就驻守在三河一带,现在把他们调到次要的偏南地区,另外又派了自己得力的亲信率部渗进二军的队伍中间,临时打乱他们的编制,以防止他们的异动.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0:49
所有这些军事和政治方面的布置,在斡离不大军到达三河县的前一天都已完成了.论实力,并不输与对方,讲谋略,自己也有一日之长,因此在决战前夕,郭药师的意态相当舒展.
(二)
燕山府沦陷时,身当其冲的燕山路安抚使蔡靖乃是这个官职的最后一任.随着燕山府及其附近州县全部沦陷,这个地区划归金朝所有,两宋政府再也没有恢复一个名为"燕山路"的行政区以及它的高级行政长官燕山路安抚使副.
历史上有过这样一个办法,在东晋和南朝时期,北方许多州郡早已沦陷,南方政权在其所辖的范围内"侨置"州郡,地方在南方,名称却是北方的.譬如河北东南部本来有个冀州,河北沦陷后,南朝政府又在郁州③侨置冀州,以示不忘收复失土之意.这是一种"精神收复法",不是通过军事政治的努力,从实际上收复失土而是用一种象征性的手法,在意识形态中收复失土,这种"精神收复法"有没有实际意义,起了什么作用,是好是坏?这要放到历史的具体条件中去评论.可是南宋政府连这样一种象征性手法也没有敢用,因为当时北方大片土地被金兵攻占,南宋君臣一心只想泥首乞降,唯恐金人不肯笑纳这笔重礼,怎敢再提收复之事?后来和议成立,以法律的形式承认了金朝对北方土地的占有权,从而收复失地变成了非法行为,要求收复的思想也变成为非法的思想,写下了历史上最可耻的一页.
燕山府沦陷是个历史悲剧,身为最后一任安抚使的蔡靖在酿造这个悲剧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虽然考核他在这多灾多难的一年任期中可说是无所作为,表面上看不出他应负多少责任,但是一个长官的"无所作为",就在事实上使得别人"有所作为".无论郭药师,无论斡离不,在这一年中都是很有作为的."傀儡就是帮闲",不能以傀儡作为替自己辩护的理由,这个历史教训是惨痛的.
宣和末期,金兵南侵之势已成,两河地区,首当其冲,这是谁也看得清楚的事实.当时充任河东路安抚使的张孝纯和真定路安抚使的刘鞈都是著名的"边才",在军事、民政、培训后备部队方面各有专长,各著功勋.宣和六年十一月,朝廷派蔡靖接王安中之任,充当比河东路、真定路更重要的燕山路安抚使.当时舆论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相信他能拿出有效的办法来钳制郭药师八只横爬的足,重措燕山路于磐石之安.舆论对于过去声名不太狼藉的初任官员都是这样期望的.何况当时,他官拜为保和殿人学士,比刘鞈、张孝纯的官衔都要高出一头.即使在政宣时期,权奸横行,许多人把大官看得一钱不值,但只要他依傍权门的色彩不太浓厚,仍有人把官衔看成为一种衡量标准,把他的官衔与他的道德、品行、学问、才能等同起来,成为一个混同体而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