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09:20
当然,人民是历史的主人翁,是历史的创造者.像任何时期一样,北宋人民勤劳、勇敢、智慧,他们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特别在科技发明方面更有了突出于前朝的伟大成就,而面对着当时敌对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的侵略,他们同样发扬了敢于反抗异族压迫的优秀传统,表现出无比的勇敢、刚毅和坚韧,与统治者的表现截然不同.这些表现将记录在下半部小说中.
①传说中汉时的一个神仙,以缩地术著名.
②即折扇,有人考证始于金章宗时,其实北宋时已由高丽传入中国.
③北宋朝廷灭亡后,靖康朝的太宰张邦昌在金人卵翼下建立伪楚朝.
④建炎、绍兴都是宋高宗赵构的年号,建炎投降派以黄潜善、汪伯彦为首,绍兴投降派以秦桧为首.
⑤五代时建立于山西省的地方政权,它受到契丹贵族的支援.
⑥五代时建立于四川的地方政权,当时拥两川、陕、甘边区之地.
⑦五代时建立于长江中下游的地方政权.
⑧奥屋,置放船只的船坞.
⑨北宋政府所辖的地方部队.
⑩指郭药师.郭药师后来封为燕山郡王,擅燕山一路的兵权、财权、政权,绝似安禄山.
1977.7.18修改第二部毕
第二十六章
(一)
河北东北部的冬天,难得有几天晴朗,平时老是暗腾腾、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它像一个脾气乖戾、暴躁、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持着否定态度的老人.人们称这种天色为"酿雪天".可是它已经酝酿了好几天,雪仍然没有落下来.
一天下午,刚过未牌时分,从平州(今河北卢龙县)西城门内开出一支散散漫漫、稀稀落落的队伍.它出城后,就进入城西郊山区,越过辽、金战争中出名的兔耳山.战士们似乎带着怀古的心情,在战场上凭吊一番,兜了两个圈子,然后转出来,走上往南的滦州(今河北滦县)大路,很可能是开往清州(今河北玉田县).清州在边境线上的那一端,已经属于宋朝的地界,目前有一队常胜军防守着.从平州到清州是金灭辽后与宋互通使节往来的正道.
这支排列得稀稀朗朗的队伍,人数却不算很少.从未时直到傍晚时分,城里还不断有人开出去.看来已经作好夜行军的准备.但它的纪律十分松弛,战士们在不成行列的队伍中可以任意行动,随便说话,在行军途中享有充分的自由.尤其使人惊讶的,一过黄昏时分,从山区里走出来的前队士兵,不待上级命令,就自动在原地休息起来,这里、那里到处出现一堆堆的篝火.他们夹七杂八地说话嚷闹,有的问今晚在哪里宿营,有的竟然要求开回城去休息.军官们听了,大声吆喝几句,提起马鞭来,摆出要挝人的姿势,随后又让他们落入更大的喧嚷中.军官们吆喝的是女真话,战土们说的是契丹话、渤海话,也有一部分被签征来的汉儿操着辽河地区以及本地的乡音.从混杂的语言和不统一的服装来看,表明这确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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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1
在这个敏感的边境地区行军,而且看起来还有越界闯入宋军防地之势的这支杂牌军不像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突击部队,因为它不具备一支突击部队必须具备的保密和迅速两个条件.它更不像一支堂堂之旗,正正之鼓,准备把自己的军事目的昭告于天下的大张挞伐之师,因为它既没有那么大的行军规模,也没有那样整肃和紧张的气氛.凡是看到过金军正式出师的人们就会感到那种整肃和紧张的气氛.它们正是十年辽金战争中,金军战必胜,攻必克的重要保证.
在斥候们的眼睛里,这支杂牌军是偶尔经过这里、偶尔闯入边境线的乌合之众.如果再碰巧遇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它也可能发动一场偶然性的边境挑衅.自从辽亡,宋金对峙以来,双方关系时紧时弛,在河北、河东两条边境线上曾经发生过多次边境纠纷,那当然只是偶然的.金军集结了部分队伍,有时也由著名的统将率领,大多的情况则是由一、二名猛安,甚至只有一名谋克率领了几十百名金军就闯入宋军的边境线,杀人掠地,或则得到便宜,暂时占据一些军事据点,掠去人畜粮食后,不久即通过外交谈判或自动撤退,或则在宋军的反击下,金军折了便宜,废然而返.两者都是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酿成更大的战端.
已经投降了宋朝,并成为宋朝北边长城的常胜军首脑郭药师,不敢轻易对金军开衅,基本上采取消极防御的姿态.他麾下的大部分边防部队则对金军的这种试探性的进攻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以后就不把小小的边境纠纷摆在心上,可以就地解决的也不向军部禀告.军部睁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只要纠纷的范围不再扩大,就听凭下面处理,非到万不得已,不向宣抚司禀告.可以说上至朝廷,下至边防部队都已经适应这种边境纠纷了,谁都没有把这种纠纷看成为一场大战的信号.
现在,对这一支杂牌军的偶然性的行动,宋朝的斥候们大概就根据这个印象向边将汇报的,而边将们也是根据这个印象来判断敌情的.这一天,边防将领给军部的例行报告仍然是照例的"平安无事".
可是非例行性的事件终于发生了.
午夜南过,一支拥有数百名女真铁骑的精锐骑兵部队突然集合起来.人们这才看到金军的钢铁般的纪律、野兔一样敏捷的动作和闪电般的速度,他们半夜出发,跑了二百多里路,拂晓前已经出现在清州城下.一名全身披挂的女真骑士,跃马驰到城东门外,挽起桦皮弓,把一支在箭头上系着书信的劲矢射进城头.这是一封很有礼貌的信,由金朝东路军统帅二太子郎君斡离不出面,邀请清州城的文武官员出城参观"打毬".
女真人的马球很出名.参加的骑士分为两股,各用一根木棍在疾驰中把球儿打来打去,最后打进用木架搭的球门中就算胜利.参观起来,确是壮观.可是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邀请观球,显然不怀好意.清州守将明知有故,但慑于二太子的威名,又在兵临城下的被动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开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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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2
坦伏在城外的金军乘机一拥而入,把清州的文武将吏一个个揪下马来,然后把他们送到平州,让他们去参观另外一种"打球".那是把作战中被俘而不愿屈膝的宋朝官兵文吏当作"球儿",当头一棍,活活打死.这在女真话中,称为"蒙霜特姑".只有最勇敢的俘虏,参观过这种"打球"以后,仍然顽强地拒绝投降,不怕金人给他们当头一棍.他们才是汉民族的精英.
金军旗开得胜,轻轻巧巧地就赚得了宋朝边防线上的第一座城池.
同一天,金军的一支骑兵部队迅速袭破清州所属的清化县,占领了富有经济价值的清化盐场.那里有常胜军的一名副将和五百名步兵防守,他们猝不及防,只经过短时间的接战,就遭到围歼,只有少数士兵脱身逃出.
除了这两处军事行动外,另外又有几十名女真铁骑赶到清州所属的韩城镇,前去逮捕宋朝的接伴金贺正旦使、吏部员外郎傅察.傅察在朝廷里也算是一名知名的官员,他忠于自己的职守,到了清州后,每天派人到界首去迎候金使,已经等候了十多天,想不到今天迎来的却是一批如狼似虎的武士.他手无寸铁,身边又没有几个护卫的士兵,很容易就被金骑从驿馆中拿出来,送到界首,让他与一个女真贵酋见面.
金骑指点他道:
"上面胡床上坐着的贵人就是四太子郎君,你快下拜."
傅察虽然没有被俘的思想准备,但既成为俘虏,又看到上坐的贵酋骄倨的神情,却有了殉职以死的精神上的准备.他朗声回答.
"太子虽贵,与我一样也是人臣,当以宾礼相见,何拜之有?"
不肯屈膝就有被杀的危险,但是傅察此时想到的是国家的尊严、朝廷的体统,而不是个人安危.他的倔强劲儿激怒了金人.贵酋果然发火道:
"海上之盟,本不可恃.今我大金兴师南向,吊民伐罪.你可将南朝虚实及历年失德背盟之事,一一告我,尚可留你一命,否则就叫你尝尝'蒙霜特姑'的滋味.你可知道什么叫做'蒙霜特姑'?"那贵酋一面怒骂,一面就从腰间抽出一根八棱铜,作出向博察的天灵盖打下去的姿势.
博察不为所动,仍旧昂然挺立,责问他金军败盟兴兵之罪,还说大宋雄师百万,岂惧你小小的金邦?左右们一拥而上,把傅察揿在地下,硬要他磕头.他挣扎着站起身子来,继续与他们争辩.
贵酋喝一声:
"你那不识抬举的汉子,今天不拜,日后要想拜我也不可得了!"他强制自己压下一腔怒火,喝令左右把那汉子叉出帐外去,暂时不把他处死.
满颊长着胡子的完颜兀术还是个火性未退的青年贵酋,自从父皇逝世以后,他就一心一意学着兄长斡离不的榜样做人行事.斡离不再三告诫他要懂得"为政之道",那比冲锋陷阵要难上十倍百倍.今天他自己想出主意来逮捕傅察,想从傅察口中了解南朝的虚实以及制造兴兵的借口,这说明兄长的教导已经有点成绩了.但兄长的教导还未能把他的火性完全控制住,这是一个在成长过程中的青年贵酋常有的现象.他把傅察带在自己的行帐中,又派人三番两次去说服他.博察始终不屈,严词相责.兀术一时怒起,就命令部下把傅察当作一只球儿活活地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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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3
傅察是宋金交兵以后,宋朝第一个有姓名可稽的殉节而死的官员.
不久,金军又攻陷燕山府外围的两个军事据点——檀州和蓟州,把燕山府置于它的包围下,就这样揭开了宋金大战的序幕.
(二)
宣和七年①十一月二十九日,天刚蒙蒙亮,蓟州城外吹起一片"呜嘟嘟"的海角声,不多一刻,人声马声,融成一片,一队队的契丹军、奚军、党项军、鞑靼军、渤海军、室韦军、黠戛斯军、大石军、小葫芦军、汉军都高举旗帜,敲响战鼓,陆续整队而至.
就中女真军当然是它们的主力.不但在人数上占到全军的半数以上,在军容、服装、兵甲的配备上也都远远超过其它各家军队.
女真军几乎清一色的都是骑兵,自统帅到士兵都有铠甲头盔护身.金朝的统帅部虽然无餍止地使用人力,十余年来,战争一直没有停止过,部族中十一、二岁的男孩都被签发出来,参加作战,但在战场上却非常爱hushi兵,尽量要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让白白牺牲掉.事实上,大多数士兵与他们点属的将领都有血缘联系.亲属的爱与部队中上下级的密切关系合而为一,在生活上互相关心,在战斗中相互保护,是女真军的一个重要特点.
女真将领使用的主要武器是一支一丈二尺的长枪,腰垂八棱棍,很少佩剑的.他们的后腰上还系着弓袋和箭袋,要使用弓箭时,一反手就可以抽出来,非常方便.马槊骑射是女真人的长技,几乎每个士兵都有一张或一张以上的弓.黄桦弓、麻背弓、黑漆弓,木朴头箭、铁脊箭、点钢箭都是战士们必备的武器.还有一种"鸣铃飞号箭",飞射出去,在半空中发出嘹亮的响声,是作为信号使用的.高级将领的左右侍从们都佩带这种号箭,一般士兵却不需要它.
女真将领在服饰上还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右耳上戴着一只金制或银制的耳环,有的形体较大,有手掌那么大小,坠在耳下,累累赘赘,对作战肯定不利,这大约是祖上多年遗留下来的习俗,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了.
以女真军为主力,再加上其他各家人马,这支军队足足有大万人之多.这才是一支以"背盟"为借口,以杀人略地为目的的"堂堂之旗、正正之鼓"的"大张挞伐"之师.它的目标是明确的,非要把北宋政府灭亡,决不罢休.这个目标,金军上下,包括在平州城外山区里兜圈子的疑兵在内,都非常请楚.金军统帅部能够做到让全军上下明确这一目标并愿意为它的实现而奋其才智,拼出死命,这就是很大的成功.
这是侵宋的两支大军之一的东路军.当年十月金朝决定侵宋,任命名将、皇弟阇母为东路军的统帅——都统.阇母能征惯战,跟随阿骨打不知打过多少硬仗,立过多少大功.阿骨打的禁卫部队,所谓"硬军",多年来就归他统领.在一般的接战中,硬军隐在阵后,不出来见仗.只有到了热战方酣、胜负将决的一刹那,硬军突然从阵后杀出来,或中间突破,或两翼包抄,对转战多时已见疲惫的敌军作最后决定性的一击.金、辽几次大战,金军就依靠这个战术取得胜利.能够统率硬军的大将,当然是阿骨打认为可以放心倚任的亲信.不过,灭辽以后,阇母一个疏忽,在平州城下,遭辽将张觉袭击,吃了一个在辽、金战争中很少有过的败仗.以后虽然戴罪立功,协助斡离不消灭了张觉的主力部队,转败为胜,取得平州,但他个人的威名已多少受到一点损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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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4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逝世后,根据兄终弟及的传统,他的兄弟、庸碌无能的完颜吴乞买②嗣位为帝.吴乞买又以他的兄弟完颜斜也为谙班勃极烈,预定为皇位继承人.这次行军即以完颜斜也为全军都元帅,下面分兵两路,用斡离不、粘罕二人分任东西路军都统.
斡离不在金朝享有很高的声望,人们称他为太子郎君,是人人心目中理想的皇位继承人,只等吴乞买、斜也这一轮轮替完毕,就要轮到他来做最高统治者.他越是处于这样优越的地位,为人行事就越加谦虚谨慎起来.
不可否认,粘罕也有卓越的军事才能,以作战勇敢著名,久统一军,独立作战,卓著功勋,但在政治上却比不上斡离不.这因为斡离不受到完颜阿骨打亲炙,又经常和汉儿、契丹的降官们打交道,懂得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的道理,讲究"为政之道",锻炼出文武才具.
东路军都统发表后,他考虑到阇母的贡献和经历,不愿目己以侄儿的地位凌躐于这位老资格的叔叔的头顶上.他向吴乞买建议改派阇母为都统,而自己愿意退居为监军之职.这种做法,在不很讲究礼貌谦让的女真贵族中是很少见的,却博得许多人的赞许.阇母受任都统,心里完全有数,他的都统是属于什么性质的,他把全军的指挥权完全交出来让给侄儿监军,自己心甘情愿地当一名谨受驱策的勇猛战将,绝不过问全军的事务.他们配合得十分和谐.
这支军队的第三号人物是四太子完颜兀术,斡离不正在有意识、有计划地培养这个兄弟.多少还保留部落统治残余的政权内很注意在血亲中培养有前途的接班人.他们选择的条件不决定于血缘的远近亲疏而决定于本人的才能.兀术年龄最轻,在辽金战争后期已崭露头角.天祚帝从燕京逃走后,兀术跟随斡离不以百骑追击辽军残部.一次遭遇战中,他的箭矢射尽,回手一摸,箭袋已空,他就大呼突入了辽军阵地内,夺槊二支,独力砍死辽军八人,生俘五人而回.从俘虏口中,打听得天祚帝正逗留在距此不远的鸳鸯泊畋猎未去,他立刻与斡离不定下袭取之计.后来虽未得手,却使天祚帝丧胆逃走,大长士气.从此,他就成为军队中一员重要将领,成为斡离不得力的助手.
女真将领中另一名重要人物是斡离不的堂叔父完颜挞览.他征讨奚部有功,此时官居六部路都统,统率奚军从斡离不南征.
斡离不另一个远房堂叔完颜乌野也是亲贵中值得注意的人物.他辈分虽尊,年纪却不过二十七、八岁,已精通汉文、契丹文,与完颜希尹一起创制女真文字,兼明韬略,是个文武两器的将才.这时已很了解即使在纯粹的军事行动中文员也有重要作用的斡离不顺手把他拉进部队.重视文员的地位,是这支东路军的一个特点.
东路军另一个特点是重用女真以外的各族人士,特别重用从敌对阵营中投降过来的文武将吏,这与斡离不的个人作风有密切关系.后来粘罕也懂得使用汉儿,那是从斡离不那里学来的一手,不过学得不很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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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5
东路军中非女真族的重要将领有奚族骑将猛安伯德特离补、契丹化的汉儿赤盏晖、世袭猛安的右金吾卫将军汉儿王伯龙、渤海人高彪等.
高彪勇猛过人,生有异禀,能在一昼夜内飞奔三百里路,身上披著铠甲,翻山越岭,矫健如飞.平州之役,他在辽阵向往来驰突,勇冠三军,斡离不正好在高丘上嘹望,从此就默志在心,这次出征,破格提升为猛安,并且出人意外地让他统率一支由契丹、汉儿、渤海人混合组成的步兵部队.后来的事实证明,斡离不对高彪的破格使用,确是独具慧眼.
在所有异族人员中,也许没有人比残辽降官汉儿刘彦宗更受斡离不的重用了,即使是灸手可热的韩企先、韩庆和叔侄也远远比不上他.在出征前,刘彦宗已做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这次出征,又让他兼任东路军汉军都统,这个汉军都统有职有权,并非虚名空衔.更重要的是一切军国大事,斡离不都要与他商议,尊为谋主.有时他们坐在旷野中密议,从人们只许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护,他们用手指在泥沙中比比划划,好像在写字,谈完了立即用手掌拭去,不留一点痕迹.有时斡离不在自己的行帐中把他召来,亲手点燃一根蜡烛,屏退左右,深谋密议,直到深更半夜.蜡烛烧尽了,就在完全的黑暗中密谈.这时阇母、兀术、挞览以次的女真贵族都不得与闻.斡离不对刘彦宗亲信的程度确是远远超过别人.刘彦宗感知遇之恩,也尽心筹划.出征前,他献上《平宋十策》,主张军事与政治双管齐下,斡离不一一采纳,逐条实施,平宋的锦囊妙计多出于此.其他的汉儿文官例如在粘罕军中当谋主的时立爱、高庆裔以及契丹降人耶律余覩等称斡离不与刘彦宗有"鱼水之欢",表面上是颂扬,实际上不无醋意,但也反映出即使在粘罕一派人的心目中也把斡离不、刘彦宗的关系看成为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他们不甘雌伏,而又不得不雌伏于一时.
这是个人人都想奋其智勇,猎取功名的时刻,士气空前高涨,官兵们脸上都焕发出一种希望与兴奋交织的神采,他们全都意识到在他们与胜利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障碍物了.
大军出发时,阇母效一将之劳,他作为一个队部的指挥官,在蓟州城外频频挥动红旗,指挥队伍.军容壮盛的六万大军陡续出发.以女真战士组成的骑兵队走在前面,除了少数高级将领配备有几匹副马,可以骑行以外,一般战士都牵着战马步行.然后是高彪统领由各族士兵混合组成的步兵,然后是完颜乌野也统领的辎重部队.他们走得那么秩序井然,一丝不乱,显示出这确是一支充满了朝气的胜利之师.
斡离不与刘彦宗并骑走在队伍中间,有时他们突然驰到队伍前面,似乎正在期待什么.
三河县遥遥在望,探马报来,隔开一条白河,宋朝的常胜军已整师以待,一场事先估计可望避免的鏖战看来还是不可避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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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6
(三)
东京热闹街市相国寺以南、龙津桥以东的市区中心地区内,却有一片幽静的庠序之地的太学③以及与它毗邻的贡院④.当初礼部和主管城市设计的官员们决定把太学放在这里是否含有对太学生进行考验,要他们在这五光十色、目不暇给的闹市中修炼得像个目不旁瞬、心不旁鹜的入定老憎一样,固然不得而知,但是事实是.部分或者竟是大部分的太学生没有能经得起这样严峻的考验,经常要冒犯严厉的禁条在宿舍以外过夜.按照规定太学生在外过夜,要在一本名为"感风簿"的记事簿上登记,表示他感受风寒,在外治疗.奇怪的是这所煌煌学府竟成为风寒传染所,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学生每夜都感受风寒,要到勾栏瓦舍去治疗,而另外的三分之一学生则更加干脆了,他们不用登记,每到黄昏就自动离开斋舍,黎明以前,逾垣而入,装得没事儿一样,也没有人敢去过问.至于白天黄昏,约几名友好,袖笼一锭白银,鹅行鸭步般地走到丰乐楼、会仙楼正店以及近在咫尺的仁和店去浅斟细酌一番的更是不乏其人.这些高级酒楼中的各级服务人员都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接待顾客,喜气迎人,说两句话都有谱儿,叫人酒未落肚,胃口先已大开.酒楼中还有些身怀绝技的技术人员,例如传酒送菜的男工称为"行菜",他一次行莱,从双手到胳膊直到肩膀下可以摆上二十碗菜肴,随着顾客传点,一份份送上,决不会发生一点差错,否则顾客一有意见,与店主嘀咕几句,这个"行菜"就有按照当时形式被扣罚工资,甚至被开革出店的危险.有了这样一套齐整的班子,再加上豪华的气派,精美的酒肴,当然可以广为招徕顾客,日进斗金,使得一部分太学生趋之如鹜了.
虽然从广泛的意义来说,太学生都可以算为"天子门生",但实际上,太学生也并非个个都是这样的"天之骄子".等而下之的太学生只好到中等的酒楼以至到最低级的酒店去用酒饭.最节约的办法是花十文钱吃一碗用肉末拌作料的炸酱面,当时称为"合羹".如果嫌合羹吃不饱,还可以来个轻料重面的"单羹",那已接近于"阳春面"之流,只消付五文钱就可以了,即使再加五文钱的白酒,统共也不过十文钱,同样也酒醉饭饱,吃得醉醺醺地回到宿舍.所有这些,太学生早习以为常,虽然竖在太学门口的一块禁碑上写得明白,未经学官同意,擅自出去酒饭,也在禁例之中.总之,太学生的逾规越矩,由来已久,连官家、大臣也目有所闻,只好闭着一只眼睛,塞住半边耳朵,装聋作哑,区区几位学官,当然更没有必要雷厉风行地来整顿学风了.
可是太学生可以在哪个等级的酒楼、勾栏中吃饭闹事、闲游狂荡,也有严格的区分.这决定于他们本身的社会阶层、经济条件,也要看他们经常过从、密切往来的友好是属于哪个等级.太学虽然聚几千名学生于一堂,分子却也非常复杂,各式人等都有.他们有的出身于名宦之家,父兄身居高职.是在朝或在野的名官儿,他们礼让为先,把祖辈的恩荫让给长兄,自己退居到太学来,混他一年半载,凭着父兄的关系,照样可以找到应试中选的方便之门、仕宦的终南捷径;有的来自外路,在本乡本地也算是富厚之宗,到得京师来,与上面的一档同舍生相比较,权势财力,都有所不逮,与他们交往,常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等人一时还爬不上高台,又放不落面子,成为夹心饼的馅子,处境很苦;有的出身寒素,几亩薄田,养活家口已感拮据,他们本身的花销,全靠官家供给的饩廪⑤,这号人虽然清苦,学业成绩,却往往斐然出众,考试起来总是名列前茅,再加上家世耕读,算得是出身清白,只要高中进士,也有他们的前途;还有一等出身子富商大贾之家的子弟,富而不贵,也成为夹心馅子,处境不见得好.例如李邦彦的父亲开一家银铺,发了大财,一心结交官府,把儿子弄进太学.李邦彦在学里出手阔绰,到处笼络,同舍学生看在银子面上,当面与他敷衍一番,心里不免以他的出身微贱而加以鄙视.他在学里已得到"浪子"的绰号,这一方面是说他外貌虽美,缺乏真才实学,一方面也讽刺他虽然家私富足,却终究根基浅薄,只好与些街混儿为伍.有的同学则因他品行不端,直斥之为"政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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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8 14:09:27
太学里有上舍、中舍、下台之分,那是划分年资、班次的标准,要划分人的等级,另外还有着一种无形的标准.虽然如此,太学毕竟是一所培育人材的黉宫,是一个在相当程度上还没有把个人私利与政治完全联系起来的士子集体.除了少数败类以外,太学生基本上持有相同的政治观点、道德观点.他们忠君爱国,要求清白贤明的统治,对人们的爱憎,也有着基本一致的看法.譬如说,他们强烈憎恨宣和的权贵集团,敬爱有节操又能实心办事的官员.还有,他们对同学陈东都非常尊敬,大家愿意听他的话,干起正经事来,唯他的马首是瞻,并且公认他是他们共同的领袖.在一个集体中能取得这样的地位,而且为大家所公认,又不是由官方指派,那一定有着不简单的理由.陈东确是具备被同学尊敬的理由,而大家之所以尊敬陈东则因为他们共同持有一个超乎个人利益的客观是非标准,这个标准只存在于青年纯洁的"莘莘学子"中间.
陈东出身于中等家庭——按照宋朝纳税标准的九等民产,他家正好排列在第五等,但到他的一代已完全败落,家境十分清寒.这个家旅绝不是显赫的,五服以内,并无一人做到知州、通判一级的普通官吏.他本人貌不惊人,口才也不太好,碰到紧要关头,说话有些口吃,期期艾艾,竟然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太学生猎取功名的看家本领,诸如做诗填词、善于写对仗工整的四六文、专一经之长等等,他都没有学到手.只有写政论文章,议论风发,词锋锐利,才是擅长的.有些太学生也善于写这类文章,但笔墨多有含蓄,泛论时政,涉及到当权人物时就十分谨慎,有时笔锋一转,似贬实褒,因而以此取得富贵的也有人在.偏偏这个陈东,不懂得这些诀窍,往往指姓道名地攻击当道,抨论时弊,不留一点余地,因此半生蹭蹬,目前已近四十岁,仍然是一介诸生.这个年龄对学生来讲已嫌过大,真已有了一些"太"的味道了.别人为他着急,替他叫屈,还有人出点子,替他代筹出身之道,他一概笑笑地拒绝了,毫不在意.
陈东并不是依靠本身以外的条件,而是依靠他本身的条件——直道行事、直道做人而博得人们对他的尊敬和信任的.他的交游范围并不限于太学,三教九流都有池的朋友,其中有些人与他缔交甚深,往来频密,他们也都尊欹他之为人,信任他,愿意常来和他谈谈.
经常到太学斋舍来找他谈天的有太医邢倞和江湖朋友何宏.三个人挤在小房间里,由陈东作东,大家各吃一份"合羹",虽然只花了三十个大钱,吃起来倒也津津有味.邢倞每次来都要带一斤白干,他自己养生有道,每喝不过两把,其余都让另两人包干了.三人喝得痛快,每次喝上酒,就要喝过半夜.
邢太医是陈东多年好友,他兼着太学"舍医"的职务,经常来太学为师生们治病,但在师生中间可以做到不拘形迹,随便坐下来就可喝酒谈心的,只有陈东等少数几个人.何宏是市井小民,也是江湖豪侠,他就是李师师的精神上的义父何老爹.陈东是通过邢倞与他结识的.他们缔交后,彼此顿慕,常相约见面,后来索性成为常规,每隔三天就见一次面,有时在邢太医的寓所,吃一顿比较讲究的酒菜,多数就在陈东的斋舍里见面.他们见面后喝酒聊天,无所不谈,从军国大事,边疆安危、宦海黜陟、社会动态,一直到市井细闻等等,包罗万象.不谈则已,一谈就到半夜,甚至直达黎明,这在太学里也是有干禁例的.太学和官府一样,特别强调一个"静"字,在众目睽睽的处所,都要竖起一方"静"字木牌,以促使大家注意.可是陈东才不在乎这个哩!他的并不流畅的议论却出之以洪亮的嗓音,往往盖过两位来客而声振邻室.左邻右舍的太学生都是陈东的密友,他们也会听到陈东他们的议论而击节称赏.这是因为陈东常常要发表别人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又有种种顾虑未敢形之于色,出之于口的议论.这些议论可能会给陈东和他的朋友们带来麻烦,因为太学当局对陈东的行动早已密切关注,包括目前已经掌握了太学的行政大权因而也日益暴露其本来面目的太学正秦桧在内.这些学官都要旁敲侧击地向别人打听陈东近来与哪些人往来最频繁,发表过什么奇谈怪论.陈东曾经对这些人存过幻想,因而吃了不少亏,付出过一定的代阶,现在算是把他们的心肠都看透了,口头上的蜜糖,掩盖不住内心的刀剑,他对他们是一不害怕,二不避忌,还是我行我索,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贬褒得中,公道自在人心,何必为了顾忌这些以整人害人甚至借刀杀人为专业的学官而隐讳自己的看法.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09:28
一天——那是在宣和七年春夏之交,又到了约定之期.邢倞、何宏二位先后来到他的斋舍,他的"合羹"也早已准备好了.邢倞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地携来一斤老白干,这是一个老年人的习惯.他们只肯做他们已经做惯了的事情,不肯换换花样.而另一位——也是个老头,却很有点"革新"精神,勇于打破陈规.何老爹平日携来的酒菜,虽然价钿不贵,可常常有点新花样.今天他特别带来两个荷叶包,一包盐水鸭,另一包白煮牛肚根,两样都是下酒的俊物.白煮牛肚根专取牛肚厚实的部分,嚼在口中,又鲜又嫩,特别受到欢迎.
在酒食方面,邢太医相形见绌,自叹不如,只好用他带来的一个不寻常的消息,作为补偿.他知道这肯定会引起他们二人的兴趣.
"东京城里出了一件大大的新闻,二位听说过没有?"他故作惊人之笔,"陇右副都护刘四厢离开了东京二年,不日即将回京述职,听说官家有意把他留下,另有任用."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刘锜也是陈东的故旧,刘锜在京时.二人过往甚密,彼此厮散,并不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而有所隔阂.当下他欣然说,"刘四厢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受到高俅排挤出外,两年不见他,思念得紧.这番如得回来,邢太医可要把他邀来畅叙一番!"
说到刘锜受高俅的排挤,出守陇右,这还是皮相之见,心直口快的何宏一针见血地提出来问:
"刘四厢是在那年龙舟竞渡后,奉了官家手诏,贬到陇右去的,如非官家点头,怎得回来?邢太医所闻可是真实的?"
"不错",何老爹的一句话提醒了陈东,他进一层推理道,"官家为李师师之故把刘四厢调走,如今李师师仍在京师,官家怎肯放刘四厢回来?"
两年前刘锜外调陇右,此中奥秘,东京人大都知道,此番刘锜内调的消息如果属实,那在一百万的东京人中肯定会有九十万人产生同样的疑问,同样的惊讶,这就是邢太医认为这条耸人听闻的新闻一定可以打动他们二人的理由.但对于他俩提出来的问题,他也不能够作出满意的解释.
"御药监黄经臣昨晚来俺处求诊,说了这个消息,还说童贯那厮被命复任燕山宣抚使后,装模作样,不肯就任,官家派木脚⑥去说了两三次,好说歹说,童贯才提出条件,要钱粮金帛,要调拨用人的全权,还要马子充回宣抚司供职,说是一条不依,他就不肯北上就职.官家不得已都依了他,童贯才肯走马上任.马子充原是官家留在京师的,被童贯索回后,官家在军事上变成个没脚蟹,无人可备咨询,所以想到调刘四厢来京仍当他的顾问.还说这些话都是张押班告诉他的.黄经臣为人老实,倒不肯无中生有,只是那张迪经常海阔天空地乱扯乱弹,听到风,就是雨,俺也不大相信他的话果真属实."
"刘四厢能不能回来,还在未定之天,只不知李师师现下如何,二位想知其详."陈东问道.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09:29
"自从刘四厢外调后,师师闭门谢客,也不让官家与她见面.年来周学士⑦、刘大使⑧等相继谢世,师师感伤益甚,郁结不欢.上月问俺去为她诊脉,形容憔悴,气血两衰,只怕十剂八剂草药也医不好她的心病."
"师师闭门谢客,断了李姥的财路,李姥恼怒寻事,给师师呕了多少气!上月间病倒了,邢太医劝她去江南小住散散心,她本来也想南游,只是如今北道胡氛目紧,她说一旦战争打开了,她在南方还回得了京师?偌大的一座东京城容不得一个李师师,李师师却还舍不得离开京华呢!"何老爹补充道.
"王黼、蔡京迭为更替,"对朝政十分熟悉的陈东慨然道,"他们高官厚禄,勾心斗角,都只为一人之利,一家之利,哪里顾得上什么国家生民?一旦有警,忧国忧民者不在庙堂之上,而在于这个小小的女子身上,天下事怎得不坏?"
"勾心斗角,不仅在庙堂之上.北疆边防要地,国家安危所系,也闹得乌烟瘴气.少旸可知道童贯再次出山后,与郭药师的斗法吗?"
"地不分南北,人不论中外,只要做个芝麻绿豆官,就会欺压善良,朘刻百姓.即如做了多年开封尹的盛章下台后,继任的王革、蔡懋横行霸道,与当年的盛章有什么两样?这等人如何能承望他们做些好事?俺可早就把他们看穿了!"
何老爹阐述的正好是李师师的观点.他们两人直接或间接都吃过开封尹的苦头,因而形成以开封尹为出发点进而扩大至许多官员都是一丘之貉的激烈观点.这个观点的形成,很难说是谁影响了谁,很可能就是两人互相影响的.
他们从朝政腐败讲到边疆危机,从边疆危机又回到朝政腐败,讲来讲去,都是一片漆黑,令人沮丧.这时陈东又说,蔡京再柄国政后,借口老病,把政府文书都捧到家里去裁决,声势较前更为煊赫.他重用蜀人王时雍为吏部郎,通过他卖官鬻爵,只要金帛花到家,你要买什么官职,都可以商量.王时雍以居间人的身份,两面说合,内外交通,不多时,就发了大财.他又特别照顾乡人,太学中也有他的两个同乡,与他作成了交易,得肥缺而去.如今太学生都称王时雍为"三川牙郎⑨",他听到后大骂太学生无知,说经我之手做到大官的各路都有,何止家乡三川而已,称我为"四海牙郎",倒还不离谱儿,称我为"三川牙郎",却未免小看我了.
"少旸年近四十,官位犹虚,"邢倞趁机打趣陈东道,"何不就走了那牙郎的门路,弄个一官半职,也好衣锦回乡去风光风光!"
"哎呀!"陈东摇晃着手里的酒盅,哈哈笑起来,"想俺陈东既非蜀人,手中又无有多金,你说凭着这些瓦盏陶碗,王时雍就把官职卖与我不成?看来,这个牙郎休想在俺身上赚取这笔佣金."
这番诙谐,总算略略冲淡些黯淡的气氛.这时,每人一份"合羹",早在肚里化掉了,牛肚、盐水鸭也早已化为乌有,大家憋着一口闷气喝寡酒,眼看半斤多的白干也将喝完,忽然墙外传来一声节奏感很强,但听起来却很有点凄凉味的"五香……兔……安肉啊!卖五香兔安肉"的叫卖声.原来东京附近多产野兔,因此每夜都有不少小贩,头顶一只装满兔肉的五屉竹篮,手中摇晃着一盏标明自己姓氏以示区别的灯笼,在大街小巷中往来兜卖.对市声很有讲究的专家们指出,"兔"字发音太平,无法拖长,一定要在它下面加个过渡音"安"字,把这一声延长,在空中长时间地荡漾着,才合于叫卖之用.这一声果然十分中听,比"三川牙郎"的卖通判、卖知州的叫卖声要中听得多,陈东、何老爹都喜欢吃野兔肉,二人争着去买,这时坐在外档的何老爹就占了便宜,他把食桌轻轻一拖,挡住了二位的出路,自己手脚便捷地奔出学宫大门,买了二大包兔肉回来.三人相对,连得那邢老头也不再说什么消化不消化的话,自己一块接着一块地放进嘴里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