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59


  我死死抱着电话,蜷着身子,不能呼吸,没有眼泪。我的心真的痛,我不知道心会痛得这样,就象撕裂了一样,要不停地吸气,它才会缓一缓,才会跳一跳。


  奶奶,你不理我了,夏为春,你也不理我了。


  那七天为奶奶守灵的日子,我木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为奶奶续烛续香,我不停地想:奶奶,我错了,奶奶,你再看一看我,奶奶,我情愿死的是我,你活过来好不好?奶奶,我现在去死,你是不是会活回来?奶奶呀,你不要不理我,从小到大就是你肯理我你说我是你的小一一你最疼的小一一你心肝宝贝的小一一,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罗见一直一直守在奶奶灵前,守在我的跟前。他说:一一,喝点粥好不好?一一,喝口水呀。一一,你哭呀。


  七天后是我和罗见替奶奶填平最后一铲土。


  我要去上学了,我仔细地理好包,然后站在奶奶的卧房里。帐子、被褥、奶奶的拐杖、烘篮……所有奶奶用过的东西,都烧在奶奶的坟前了,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大床和桌子、箱子柜子。我环目四顾,这不是梦。


  我坐在奶奶的床沿,我听到奶奶的呼吸奶奶的笑声奶奶最常骂的“猢狲!”还有奶奶说一一,奶奶的宝贝一一。


  我滑落到地上,无力的头靠在床腿前,泪水象疯了似的涌出来涌出来。我痛哭失声。


  罗见慢慢走进来,看着我,轻声骂:“罗一一,你哭个鬼啊。”


  然后他趴在奶奶床前,呜呜地哭起来。


  空旷的大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的大屋子里,我和罗见哭成了一团。


  我背着包,在奶奶堆满新土的坟前跪下来,我发誓:“奶奶,我知道错了,我会听话了。”然后,我去坐车,去上最后一个学期的课。


  第二十一章(上)


  第二十一章


  因为夜深,街灯很亮,寂静的大街涌动着不安的气息,狭窄的小巷急急穿过去便是一条窄街,因为是街,略宽,旁边都是破落陈旧的建筑,这里的灯因为电压不稳时亮时暗,气息更加躁动。


  混乱开始,两群人无声冲到一块,棍子、铁条一下一下打在人身上,也听不到声音,脑海里却有蓬蓬蓬的闷响,有被打的人张大嘴无声大叫,眉目缩成一团,无还手之力,打人的便放过他找另一个目标,有被打出的鲜色血花,不多,点点斑斑而已。一片混乱。


  忽见有雪亮刀光闪出,一把恶狠狠的表情狰狞露齿,大惊,不假思索直冲过去,刀光一闪,夏为春敏捷闪过,身后一棍扫过他手,身形于是一滞,刀光便又起,说时迟那时快,我闷头抽出包中尖长水果刀,扑一声闷响。


  扑一声闷响,我终于听到这无限放大的响声,划破了刚才无声场景。街灯忽的大亮,有鲜亮血色涌到手上,所有声响忽忽大作,被我一刀刺中的人开始厉声狂叫。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0


  混合着警车厉号自远处呼啸而来。


  夏为春一把拉住我于熟悉街道中奔走。


  困难奔走,我艰难呼吸,纠缠中终于逃离到夏家空置别屋,一身雪白衬衣全是血渍——我一手的血抹上我的白衣。夏为春撕下我的外衣,紧张中两人都无视我半裸身子,他替我仔细抹干净手掌手臂血渍,再找出自己干净衬衣替我套上。


  “一一,回去洗净手,什么都别提,一切交给我处理。”


  点头,转身,一群警察站在门口。失声惊叫。


  辗转翻身,汗落如雨,闷热的床席上粘搭搭如同那夜的满手血渍。我霍然惊起,心仍在砰砰急跳,不得安息。


  窗外月光如水,初夏的风温柔吹过,没有警察,那晚的事最终是我安然返家,夏为春妥善处理整件事,那被我捅了一刀的对方头目痊愈后从此对我有三分忌惮。


  可是为什么我的梦中总会有整群警察荷枪实弹在那夜的最后出现?一次一次,我无法逃脱。


  我去洗净手脸,擦净床席。凝目窗外月光盆花,才是初夏,怎么这么的闷热?


  月亮开始如圆镜子般明亮,窗外柳树枝叶隐隐,风忽然变得凉爽,歌声轻轻细细响起,旋律无比熟悉亲切,凝神细听,声音稚嫩含糊不清,再听,却顿了顿,我转过头,歌声也转过来,到底在唱什么,为什么这么熟悉?我探出手,却惊见自己手臂幼细手掌细小,直如幼婴。


  我再度惊醒。


  我坐在床上紧盯双手双足,是正常成年人的手和足,也许略粗些也许略细些。我怔怔地、安心地叹口气,这是真实的我。


  天亮了。


  我洗漱完毕打开房门,正欲到厨房做早饭,却见一纤细女子已在厨房忙碌,长发挽成别致的髻,淡紫色衬衣,淡米色七分裤,清爽宜人。这不是程天恩,我一惊,下意识回头看房门,我不是从外面进来,我好象也不是在做梦。


  怔忡间她回过头来,看到我,也一怔,紧接着便笑:“是罗小姐吧?我是程天恩的妈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啊,我吁出一口气,她好象刚才也被我吓了一下,这时跟着我也吁出一口气,两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天恩的妈妈很美。美妈生美女,那是一定的。但是程天恩大概只有一半象她妈妈。她妈妈更纤长苗条,小小蛋型脸,五官清雅秀美,虽然应该已经五十多,看上去却象不到四十,只笑起来眼尾有细密皱纹,脸也有些松驰了,但妆容十分细致。


  她说:“罗小姐,我昨晚做了些玫瑰茶叶蛋,今早又做了酱瓜肉和青椒炒乌笋干,还有白粥,做得多了,不如一起吃好吗?”


  她微笑着望着我,热情而充满希望。我看着案台上摆着的三样菜,不禁暗地里叹一口气,见鬼,这三样都是我喜欢的早餐菜式,但是和陌生人进食?在外头是没办法,在家里就不必了吧?我正要拒绝,她低声带点恳求地说:“罗小姐,我还没多谢你救了天恩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合适,又跑到这里来打扰你,只是吃早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我也不知道合不合罗小姐的口味的。”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1


  我一怔,这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头:“好吧,那谢谢你了。”


  她把菜端出来,我去盛粥,粥很稠,正是我所爱吃的,不禁笑了:“天恩妈妈,这稠粥和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你怎么会知道?”她也笑起来:“我昨晚问天恩的。天恩那个马大哈,居然还记得不错。”


  我一边坐下来一边说:“你也吃吧。程天恩呢?还在睡吗?”


  她也盛了粥,满脸宠溺的笑容:“她啊,昨晚跟我说了一晚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叫我记住,唉,这孩子可喜欢你了。”


  我扑一声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就不对了,她让你记住这么多我的喜好爱恶,可见我对她其实也不怎么好。”她连连摇头:“住在人家的家里,当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天恩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在家就没规没矩的,何况你的要求一点也不过份,她住在这里被管着也好。”


  我有趣地看着她:“可是,好象天恩是交租金的。”


  她微笑:“哪里都要交租金,可是好房东不是哪里都有的。罗小姐……”


  我打断她:“你跟程天恩一起叫我罗一一好了,叫罗小姐听着不习惯。”她倒笑了:“你还一口一个天恩妈妈呢。”


  我笑了笑:“您可不就是天恩妈妈吗?”


  她要说什么,却笑着打住,程天恩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抱怨:“一大早又笑又吵的,妈你在干吗?”


  天恩妈妈笑着骂:“怎么我和你一一姐说笑也要你批准?自己睡懒觉还有理埋怨别人。”


  程天恩走到我身边,鬼笑着说:“一一姐,我妈问了我一晚上你爱吃什么呢,这会儿就献宝来了。”天恩妈妈拍一拍她:“罗小姐救了你这条小命呢,自己不知道报答人家,还在这说说说!快去洗脸刷牙过来吃早饭。”


  程天恩吐吐舌头:“今天我补休,吵醒我还骂我,你可真不讲理。你要是知道一一姐周末不到中午不起床你就知道我是有理由的!”


  我本应发窘,却看到她妈妈看我一眼有些发窘,不禁大乐,笑嘻嘻看着母女斗嘴,一边吃着美味的乌笋干,嘎嘣嘎嘣。


  因为是周五,而且大头儿们刚巧全部都到省里开会或者疗养去了,我们做完手头工作后,叶华说另外的活下周再做好了,“下午陪我逛家具市场去吧。”


  我懒得理他:“这位同志,我重伤初愈,你老人家也太离谱了吧?逛街!”


  叶华睁大眼:“罗一一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人跟你一样不爱逛街的,真是奇怪,简直是稀世怪物横空出世嘛,不正常1”


  我撇撇嘴怪声怪气学着他的口气嘲笑:“‘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人跟你一样’——切,你乳臭未干小小儿童见过几个女人就敢夸这口?我告诉你,还有一个姓何名真知号叶华暗恋者的正常出色女人,她就是不爱逛街的!还有……”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2


  叶华抱住头怪叫:“好了好了好了,罗奶奶你不要念唐僧紧箍咒了,吓死人!”


  我大笑。他又求我:“罗一一,你还记不记得你装修的时候我也陪你逛过陶瓷市场嘛,现在我的房子什么都弄好了就缺家具,你就陪我逛一次吧,那什么,逛家具比逛服装省力多了,你可以随时坐下来的,你看我都不占你休息日时间。罗一一,罗奶奶,罗大小姐,罗领导,罗头儿,罗……”


  我直乐,想想自己也还缺一点小配件,便打住他:“好吧,看在你答应将来会罩着我的份上,我也答应你。”


  叶华径直开车到最大最贵档的家具城,这里专卖中高档品牌,虽然品牌不少但集中而精,的确不必我逛到腿酸。便笑道:“哎哟,叶华同学,你不怕廉政的吗?”叶华懒得理我,只问:“从一楼逛起?”我笑眯眯点头,也不点穿我自己也要买东西,只顾一家一家看过去,不感兴趣的便坐在店门口休息。叶华也不嫌,看到好的便叫我帮眼:“罗一一,这个怎么样?”“罗一一,这个桶柜是不是很别致?”


  但却一样也没买。我问他是不是需要用支笔记下来,说着翻自己的大包取笔和本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大包里应有尽有的东西,笑:“罗一一你不嫌重的吗?”我白他一眼:“所以说你少见多怪,还一口一个没见过我这样的女人,笑死人。”他一把夺过我的包:“又没见你笑死,我帮你拿,省得你背累了赖我。”想想又说:“何真知就不背这样沉的包。”我呵呵地笑:“人家是磊落女郎世间少有,我哪能同她比。”他奇怪地看我一眼:“很少见有两个女人这样互相夸赞不绝口的啊。”


  我乐,正要开口,他马上讨饶:“成成,我没见过女人,我一辈子除了我妈就只见过你们两个女人,我少见多怪。”


  笑死我。


  走到猫王专卖店前,他便站住了,眼睛发亮:“罗一一,这家店的家具很不错。”我买家具的时候因为早有目标,只是草草掠过,便与他走进去细看。他兴奋地指点着一件一件家具和小东西:“罗一一,你看这个衣柜是不是很特别?还有床,这张电脑桌简洁得太有个性了。”我打断他:“柜子好似四方形衣帽架;别致是别致了,可你的衣服迟早干净脏的都满是灰。床根本没有靠背嘛,后面这根铁条下面可以钻过一个大人。电脑桌只得几根铁棍一张板杂物往哪放?地上?”他哈哈大笑:“罗一一,这就是时尚和个性。”我撇嘴:“这种家具适合那些艺术家摇滚歌星还有那些住在仓库里的人,你?要是年轻十岁倒可以考虑。不过这几样小东西非常可爱,比如E型架、套桌。”


  他跑过去拉开三件套小套桌,坐在最小的上面,趴在最大的上面,笑嘻嘻:“给我儿子做作业。”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3


  我说:“给你做作业我看着也挺合适。”


  他乐,我看他非常喜欢,便笑道:“不过你喜欢就最重要,反正我不太喜欢这种全是骨头的家具。”他啊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铁骨铮铮?”我老大一个白眼送过去:“呸,明明是白骨森森!”


  他大笑,旁边专卖店小姐脸色有些不豫,他故意落在后面:“小姐,这个女人既没品又老土,咱不同她计较。”那小姐哭笑不得,我虚踢一脚:“还要不要继续看?不看我回去了。”


  他急忙跟出来问:“那么罗一一,你说哪家比较好?”我也不说话,带他走到联邦家私,鬼笑着说:“喏,这一套。”他看着那套娇柔的“玫瑰”系列,一张脸苦得皱成一团,我笑得弯下腰。


  正经下来,我才说:“我们去看红苹果的那个枫木系列,有一半是铝框布纹玻璃拉门的衣柜,还有翻靠背的床,你可能会喜欢。”


  他问我:“你是不是就是买的那个系列?”


  我笑:“当然不是。本来是想买的,那个系列既时尚活泼又含蓄大方,真的不错。不过叶华,虽然要考虑实用,但买家具是自己喜欢顶重要,你喜欢什么才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我真的很喜欢猫王家具。”我笑:“那便买猫王罢。”他笑:“嗯,过几天来下定。”我笑:“那么帮我去抬一样东西。”他睁大眼:“罗一一?你暗算我?”我大笑:“你送上门的,我只是充分利用资源哪。”


  是联邦的树叶型衣帽架,非常别致,还有藤编书报架,叶华搬上车,一边开车一边说:“罗一一,你到底买了什么家具?”


  我笑,不理他。


  直至他帮我把衣帽架搬进卧房,才呆了半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我:“天哪,罗一一,天哪。”


  那是一套多喜爱青少年家具,但并不是完全的孩子气,淡淡紫罗兰与绿色相间,配合雪白墙壁,如蓝天白云绿树,树叶型衣帽架放在当中,便带了稳重气,压住稍嫌过份的活泼。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气愤地说:“你居然还有胆批评我的猫王!”我嘻嘻笑:“我是返老还童,你是不老不童,完全不同概念。”装作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哆嗦:“唯,唯,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我把他赶出去:“看一眼也够了吧?我老人家的闺房从来不对外开放,出去出去。”他于是一边抖一边往外走,我在房里忍不住笑,正笑着,听到外面大门打开,也没在意,就直接听到叶华一声大叫:“啊哟!”然后地上滚翻鸡蛋、青菜、黄瓜等物事,我忙跑出去,只见叶华头上挂着一个鸡蛋壳,蛋黄蛋清流下来,门口站着程天恩妈妈,正一脸紧张地转身要跑:“有贼啊——”


  我紧赶慢赶才抓住她的手臂:“天恩妈妈天恩妈妈,没有贼,这个是我同事,帮我搬东西回家的。”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4


  程天恩妈妈呆住。这边厢叶华一张苦瓜脸:“我要洗头!”


  我看着他的头,实在忍不住,暴笑。


  直到坐到饭桌前,天恩妈妈还在不断道歉:“一一,你要帮我跟你同事说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我太紧张——”我笑:“你别再说啦,我记住了。没什么要紧的,他跟我很好的。”她怔了一下:“你们很好啊?”


  我夹一筷菜,不在意地说:“是啊,叶华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经常帮我,我们也很谈得来,他这个人很随和,没事的。”


  她哦了一声,过一会儿说:“唉,刚才他又不肯留下来吃晚饭。”


  我看一眼程天恩,程天恩对着我做鬼脸,我不禁笑,天恩妈妈看上去年轻时髦,却也象个正常妈妈,紧张、唠叨。


  我转个话题:“天恩妈妈,真是不好意思,我又蹭饭。”


  她一怔,笑道:“我正要说呢,天恩说想我多住几天,如果罗小姐你不介意的话,就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保证住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我忙说:“天恩妈妈你说什么话呢,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也没什么可打扰的,不过吃饭就太麻烦你了。”


  她笑:“我要是住这里,照样也得做饭,做两个人的饭菜和三个人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你不嫌不好吃的话,请你不要推辞好吗?就当我感谢你救了天恩——我也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不过——”


  我忙打断她:“您做的菜非常好吃。好吧。”


  程天恩跳起来,过来抱住我:“一一姐,太好了!我妈妈终于可以代我报答你,我妈做的菜特别好吃是吧?”


  我笑着点头,她妈妈一筷子敲在她头上,一脸嗔怪:“天恩你也真不怕羞。”天恩撒着娇朝她吐舌头,然后回头跟我说:“明天哥哥要来,妈妈说会做八宝鹌鹑和茄汁牛肉饼,可好吃了。”我兴致突起:“天恩妈妈,明天我休息,不介意我偷师吧?”她一怔,面露喜色:“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做。”天恩叫:“我也要!”天恩妈妈一把按倒她:“你给我吃罢,越帮越忙。”


  天恩不服气地抬起头,我和她妈妈相视而笑。


  回到房,我打开OE,想一想,写:“近日纷纷扰扰,很多事应接不暇,不知是好是坏?然而不管它吧,如果有一点点快乐也且先享受了再说。如果是偷来的,也是不偷白不偷,反正我已经输蚀了底,没有什么给得起别人了。只是想念小见,我不知道怎样去见他,怎样跟他说和的事。——然后我知道了,无论是怎么样的场景,无论是多少可怜的快乐面前,我的心总会不失时机地沉一沉,告诉自己,不,你没资格得到快乐。于是,一切便兜转回来。那样静静冰冰的胸腔,总是冷冷,虽非冻如冰面,却始终凉如秋夜,不得暖。”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5


  浅绿色的床上,我闭上眼睛。


  歌声寥寥绕绕又来了,圆月如镜,柳叶如烟,稚嫩歌声清脆动人,侧耳听,喉底细细含糊似也在唱,我也会唱呢。小小脸自窗台转回来,笑如天使,小小双足一荡一荡,小小手伸过来,歌声转过耳侧,要说什么?


  不不不。


  我自床上跳起来,不要说。


  抱膝而坐,怔惊无那。莫名惊恐伤心穿过胸腔,不要唱,不要说。


  我不要听。


  客厅里有人喧哗,有人敲我房门:“一一,一一,开门!”


  下锁睡觉是我的习惯,后果便是现在我要打起精神去开门,谁?我甩甩头,用手揉脸,过去开门。


  门刚开,一股酒味冲鼻而来,陆鹏扶着一个醉至不识人事的女子站在门外,焦虑地看着我。


  我托起那女子软垂的头和长发。


  何真知。


  第二十二章(上)


  第二十二章


  我错愕地看着这样的何真知,程天恩跑着去拿醒酒茶,她妈妈则忙着关门,陆鹏唤我:“一一?一一?一起扶她进去。”我方才醒悟过来,伸出手去架住何真知另一支手臂,两人侧着身子把她扶到我床上,她已沉醉,脸色酡红,我替她盖好薄被,程天恩端了醒酒茶进来,我说:“她睡着了,放在这里等她醒了再说吧。”


  程天恩嗯了一声,看看何真知,又看看我,顿了一下说:“那我出去了。”


  我和陆鹏也站起来走到客厅,我掩好门,等程天恩母女进房之后低声问:“陆鹏,怎么回事?”陆鹏说:“我在大排档和几个朋友喝酒,遇到何真知,那时她已经喝得半醉,我担心她出事,想送她回去,她不肯,就去了不远的酒吧,我跟她不太熟,也不好怎么劝,后来她就喝成这样。”


  我看了看房门,满心疑惑,和何真知相交这么些年,她一向清净明朗,是,我当然知道她一定有她的故事,可是我一向恪守相交淡如水的准则,从不打算打听。而她也从来妥贴保重自己,从不失态。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吧。


  陆鹏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你想说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一一,你为什么这样害怕?成年人不错是应该各有隐私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一一,你明明是在害怕,害怕和人太过亲近害怕会因此失去些什么,所以你太小心翼翼去维护维持,什么事都不肯去打听去问去关心,美其名曰君子之交。一一,为什么要这样?你长大了,没有人会伤害到你,何况是你相信的好朋友?”


  我怔怔地看着他,辩解:“何真知也从来不打听我任何事。”


  他怜惜地看着我:“我只见过她一次,连这次也不过是两次,我不了解,可是我想也不排除人家不想勉强你,尊重你。不过我认为,一一,真正的好朋友,虽不见得事事坦诚相告,但至少不会对对方一无所知,连问一声也不肯。”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6


  我一震:“陆鹏,你知道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陆鹏轻轻拥了我一下:“你为什么不去问何真知?”


  陆鹏走了,我坐着窗前,窗外灯光明亮,星子隐隐,回头看着床上沉睡的何真知,她的额头泌出微汗,我替她把薄被往下挪一点,她忽然苦着脸笑了一笑,转过身,鼻息轻稳。


  何真知,你有什么心事?我只知你一生明净清朗,好出身好家教,为人聪颖勤恳大方,事业顺利。我也知道你在感情上一定有大波折,是因此买醉逃避么?


  可是,你是这样性情的人吗?我怎么认为你不是的?你或者会有心酸伤感怀念,但事隔多年来买醉?我不认为你会这样啊。


  也许陆鹏说得对,其实我对你真的一无所知?


  我不懂朋友相处之道,是因为我这一生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好朋友。当然,我有一同逛街、吃饭、嘻闹、游玩的朋友,但我从不曾和她们真正谈心般交谈。事隔多年的我,看上去和所有人都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我仿佛只是循例般生活着,笑着说着,而事实上我只是旁观。


  何真知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总是好象能明白一些东西,有的人,天生明敏。


  圆月当空,不,已经不是圆月,缺了一小块角,街灯仍然明亮,因少了人显得寂寥的明亮。是凌晨了,我回头看到何真知扶着头坐起来,不禁一笑:“六月债还得快,你可真不打算让我占便宜。”倒了醒酒茶递给她。何真知一怔,皱眉想了半晌不得要领,问:“我好象没见过你。”


  我故作大惊:“有人喝酒喝失忆?你居然不记得我?咱们可是情比金坚同生共死――”她一副又头痛又好笑的样子:“罗一一,是,我们还连醉酒都轮班,天生一对地生一双是吧?”我笑:“鬼才同你天生地生,我还没打算转行做拉拉。”她一笑,喝尽醒酒茶,靠着床背坐在那里休息。


  我一手扶着窗台也坐了半晌。很静很静,除了街上寥寥几辆车开过,没有任何声音。


  我轻轻地说:“何真知,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从来不敢靠近窗台。每次换班主任,我奶奶总要去学校跟他说,别让我坐靠窗的位子。”


  何真知看着我,轻声问:“为什么?”我安静地看着她:“我自己以前也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害怕,会忍不住想往下跳。要到很大了我才知道,才想起来。”


  我看着窗外:“因为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是坐在家里的窗台上,看到爸爸妈妈被车子撞死的,我还看到爸爸被撞得飞起来,很慢很慢飞起来,飞成很长很长的一条线。”


  何真知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看她,很久很久,我接着说:“因为那时太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记得了。奶奶以为我一直都不记得,其实后来我一直做梦,长到很大,就明白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7


  我问:“何真知,我可不可以问你,你为什么会喝醉酒?好象一直以来,这是我的专利。”她靠在那里看着我,眼睛润润的,轻声说:“罗一一,我一直很高兴和你交朋友。”


  她笑着:“我酒醒了,我们去开车兜风好不好?”


  我大喜:“好啊。”


  寂寥大街空旷宽敞,何真知娴熟地开着车飞飚,初夏凉夜的风带点点凉意吹到脸上臂上,时时打个寒噤,非常舒服。开到郊外,我开始大叫,声音无限扩散,何真知大乐,打开车顶,我站在座位上探出头,狂叫狂叫,她突然也探头出窗,大吼:“他妈的,我是何真知!”


  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只是乐得大笑,毫不掩饰地大笑,何真知在下面也大笑:“罗一一你笑起来真是太难听了!”我大叫:“有谁狂笑会好听得象银铃?


  去他妈的瞎扯蛋!“


  一路飚一路疯,且上了高速一直一直冲,天色渐渐变得其黑无比,我们下了高速,在路口远处停下来,喉咙全部哑掉,何真知笑:“完蛋。”我嘿嘿笑:“管他呢。”


  远处高速路的灯在薄雾中亮着,天越来越黑,何真知说:“要天亮了。”我接上去:“黎明前的黑暗。”


  终于不见五指,何真知也没有开灯,只有车尾灯的光极微地反射进来。


  过一会儿,她轻轻地带笑道:“罗一一,看着你,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


  我不服气:“看着街上的乞丐和小偷,我觉得自己其实非常幸福。”她忍不住笑、笑:“罗一一,你真顽强。”


  我笑:“我以前,不断地用不同的方式追问一个人: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问了N年也不知疲倦,那才叫顽强。“


  何真知静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始终都没有机会问过这样一句话。”


  我说:“那是因为你以为他知道,不用问也知道。其实也许他是知道的,但是你始终不清楚告诉他或用某种方式明白提示他,有的人也就等不得了。不过少女情怀总是诗,要每个人都象我这样厚脸皮死缠不放,那是难了点。”


  她轻轻笑了起来:“来,趁这夜黑,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爱上一个小男孩,后来他们失散了,多年以后重逢,小女孩记起了他,他却没有认出她。


  小女孩爱上了长大的小男孩,希望长大的小男孩也能爱上长大的她。可是后来事故频起,他却爱上了小女孩的好朋友,于是小女孩只好走开了。“


  我看着茫茫夜色,问:“那么长大后的小男孩知不知道小女孩爱上他呢,又有没有曾经爱上长大后的小女孩呢?”


  她微笑的声音:“就象你说的,小女孩以为他知道,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而小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爱她,因为他一直在找寻童年伤害过的小女孩,所以她始终也没有问。”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8


  我望着远处,黑暗的远处,慢慢地,慢慢地说:“少女们最容易犯的错误,也许就是太容易把自己想的当成理所当然,你也一样,我也一样。可是,长成的人怎么才能够回到少女时代,告诉少女的自己,那是自己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我轻轻地笑:“不过,那又有什么法子?每个人都要从那样迷惘的时候走过来。又不是老妖精,一出生就有四五十岁八九十岁的智慧,什么都清楚明白知道怎么做。”


  远处天边一线鱼肚白,如破天神剑一下子划破浓重黑暗,天际开始明亮,五彩霞光斗然展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扩散,渐渐,光亮一圈一圈泱透旁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我转头,看到何真知苦着脸:“我的头好痛。”


  我失笑。


  第二天我是被菜香熏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门被开了条缝,一只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心里一惊,腾地坐起来,才想起凌晨回家时实在太困,忘了锁门就直接睡下了,连衣服都没脱。


  程天恩细声问:“你睡醒了吗?吃饭了。”我定下神,道:“好,你关上门,我起床。”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关门出去,模模糊糊听到她说:“一一姐起来了,我来摆碗筷。”


  我看了一眼床头小钟,已经一点了。


  我的主卫是装在主卧里的,我在屋里喊:“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吧。”一边洗潄。


  等我走出去,他们坐在客厅看电视,程天恩跳起来:“吃饭罗。”我叹口气:“以后我可真不敢说同你们一起吃饭了,真是让我不好意思。”天恩妈妈急忙说:“我们早饭吃得很晚,不饿。”我笑了笑:“对不起。”心里却下定决心,明天开始不在家里吃饭,直到程天恩妈妈离去。


  到底还是不方便。其实就算天恩妈妈在,我回家也可以自行煮食,但看来如果我这样做,她们一定会很不安。反正时间也不长,算了。


  程天舒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惆怅,有些明白。他到底是聪明人,我朝他笑一笑,他也笑了笑。天恩妈妈正端上菜,看着我们,露出笑容。


  菜很好吃,我在饭桌上向天恩妈妈讨教,她细细讲解,程天舒笑:“妈妈你讲得这样详细,可以去开厨艺班了,我这种人都能听懂。”她朝儿子白了一眼:“听得懂和会得做是两回事,你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会懂得做?”程天舒呵呵笑,程天恩则幸灾乐祸的冲我挤眼。我于是也笑:“妈妈太能干的家庭,儿女通常是享福派,这样幸福,会不会做有什么要紧。”


  天恩妈妈笑着说:“可是你这样能干。”


  我微笑:“我在为我的儿女奠定基础。”程天恩扑一声笑出来,眼角里看到程天舒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见我转过头,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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