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9


  我后来非常后悔没有同罗见说,我们不是这两种人,这两种人或者没有好结局,但不属于这两种人的我们,只会得到更坏的结局。可是那时候我不懂。我只知道有夏为春,天不必怕,地也不必怕。


  那天夏为春找到我和小义,说晚上要去一户人家拿东西,就我们仨人。我有点诧异,但也没有多问。


  夏为春“拿东西”对他只是游戏,他什么也不缺,拿到的东西也什么都不要,全分给大家,因此很多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我学他,也什么都不要,他也只是笑笑,随得我。罗见倒不拘。


  我记得那天去的人家里非常考究,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装修得美伦美换,枫木地板,浅色欧式家俱,水晶灯累累赘赘,而且,一屋子淡淡香气。我瞪大眼睛,这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家。正要赞叹,夏为春手中露出一把尖锤,看也不看就往家俱上砸,随着闷响,那些漂亮家俱全面开花。小义则去开抽屉和保险箱的锁,看到一些金银首饰,夏为春随手扯断,随手扔在地上或者从窗口扔出去,然后打开衣柜,用剪刀随意划拉,化妆台上的东西也打开边倒边扔,整个屋子全是异香异气。


  最后,夏为春掏出一叠钞票,用力撕成两半,扔了满屋,才带了我们撤走。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义先回家。我陪着夏为春在护城河走了一夜,我没有说话,直至我再也走不动。夏为春脱掉我的鞋,看到红肿和水泡,却忍不住笑了:“女孩子。”他抱住了我。


  高大的他让我只有眼睛露出他肩膀之上,那时候天色开始发亮,极远处有浅色一线慢慢明显,星子在头顶闪动,河水发出暗暗的光,美丽至极。


  后来我知道,那夜我们去的,是夏为春父亲情妇的家。夏为春讥讽地说:“那叠钞票,她还真粘了起来用。”他眼中那点冷酷在我眼中却变成了动人。


  我在那个时候知道,我爱他。无论他做什么,我都爱他,我只知道,只有他,在任何时候,都在我身边,我遇到任何事,他都替我摆平,我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责备我半句,只会由着我,然后为我善后。我十几年的生命中所有的不公平,他为我讨还,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凭借什么,我只知道,有他在,我再没受过委屈,再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别人如何,关我什么事?


  只有奶奶,她的眼神越来越忧虑,越来越担心,她经常叹着气看着我们。


  我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只好笑嘻嘻地说:“奶奶,你别担心我们,我们很好。”奶奶说:“一一,小见,奶奶真是老了,管不住你们了。”我笑,拿出成绩单:“谁说的,我一直都听你的话,全是优呢。”这就是我的本事,我得意:“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罗见。”奶奶笑,低着头。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0


  没有办法教罗见念书,在我知道教罗见好好念书之前,罗见的心早就散了。罗见自幼家中富裕,应有尽有,被送到奶奶家后,在物质上也并不亏欠,他习惯了这些,而跟着夏为春,也见惯了官宦子弟的作派,吃霸王餐、大摇大摆入室偷窃,却无人追究,更让他习惯了不劳而获,一言不合,拳脚决真章,一切,就那样定了型。


  罗见跟我说:“我不喜欢读书。”在我看书复习的时候,他看闲书,或者看电视。呵斥他,他会说:“罗一一,你只是想所有人都夸你嘛,可是我不稀罕。”我一怔,他又讨好地笑:“而且我又没有你这么聪明,奶奶都说大伯是最聪明的,你有他的遗传。”


  罗见那样聪明,他早就知道我为什么用功读书。我看着作业本,是,我诚然有几分天资,但如果不是存了心不让人看扁,我不会用心在功课上。自幼被太多人轻视,虽然有了夏为春陆鹏撑腰,下意识里仍然不甘,仍然要证明给人知道,我罗一一,有自己的资本,而且是货真价实的资本,不容你们小觑。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种凄凉,在当时,只是一股真气。


  可是有夏为春,那时候多开心。


  那个晚上之后,夏为春看似没有两样,但在我的感觉里,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温柔,那是以前没有的。他象以前一样拉着我从各种闹事场合跑走,但会用手掌紧一下松一下地捏我的手,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他会把手反到身后,我便在手心吹一口气或者用力打一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嘴角不羁的笑。谁都早就知道我是夏为春的女友,可是其实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算是开始。


  可是那是开始么?到现在我不禁有些怀疑。一直到后来绝决,他从来没有吻过我,没有过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明显的亲昵。这和我了解的爱情有区别。不错我们经常在电话里聊天,我心情不好他会用很长时间整夜跟我通话,我们在学校里同进同出,但他从来不回答我某些问题,从来没有同我说过他喜欢我。


  后来我在大学里一个学期换一个男朋友,他们每一个都不一样,但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会想尽办法让我知道他们喜欢我,那不是夏为春给我的感情,于是我困惑,夏为春究竟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


  尤其是当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的笑容。


  那样英俊明亮的笑容,那种明亮,他从未给过我,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给这个笑容的人,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林千红。


  林千红家教极严,性子温柔随和,我们是同桌。我当时铺张扬厉,一向只和男生们混一处,特别是同夏为春一帮人的缘故,自命正人君子的同学也不来接近我,而我捉弄的那些喜欢夏为春的女孩子大多是人气高的人,事实上高中生活,我虽然成绩优秀,却相当孤立。只有林千红眼睛一直清澈温和,不理会别人眼光,象普通的好同桌那样与我有商有量,说笑谈天,很多时候会站出来维护我,我们最终成为好友。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1


  也因此,夏为春和林千红成了朋友。很久以后回忆,那个时候夏为春看向林千红的目光便有那种明亮,只是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夏为春也不知道。而林千红,她的眼中,众生平等。


  真好笑,我有这种感觉。我到事后才知道,无论在我离开之前还是离开之后,林千红从来没有接受过夏为春,她一直拒绝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知道并相信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无可挽救。


  但是我同夏为春开始不和,却并不是因为林千红。我想那时候夏为春尚不知道他对林千红的感情。


  高二的暑假,我在黑夜街头看到夏为春的小轻骑后坐着一个浓妆漂亮女孩,她靠在他的背上,笑着说话,夏为春哈哈笑着,英俊的脸在霓虹下流光溢彩,如黑夜魔鬼。


  他没有看到我。她有没有看到我,我不关心。


  我去问罗见,罗见有些困惑:“那些女孩子一直都围着夏哥啊,偶尔夏哥也会和她们出去玩玩,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罗见说:“那我去问夏哥。”


  我拉住他:“现在我知道了,不要紧,只是玩嘛。”我装作笑了一笑,仍然坐着看小说,脚翘得高高。罗见说:“你放心,夏哥对你跟对她们可不一样。”


  我说:“不稀罕。”


  罗见那时候才初二,他很快便忘了这件事。我也再没有向他提起。


  接着,我有意识跟踪夏为春,看到了更多更漂亮的女孩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在一起所做的事,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心,竟然是又惊又痛。


  我决意报复。


  第十四章(上)


  第十四章


  多年以后,当我在省城偶遇身光颈靓、自信自如的赵美宣时,心中的庆幸无以复加。为她庆幸,更多的是为自己庆幸。


  赵美宣可以说是被我赶出学校的。


  她是夏为春众女伴中最美最亮的一个。当年她骄矜、高傲,因家境优裕、成绩良好。倒是从来没有对我耀武扬威过,甚至连胜利的微笑都不曾给过我。并不象其他女生以为从我这里夺了夏为春。然而恍若不识的神情表示了更大的轻视。我不动声色,那段时间十分沉默、用功,成绩更加成异。但老师们并不会象表扬其他学生一样大肆宣扬,尽管有私底下的欣赏惊叹:我在校外的劣迹就象纸里初燃的火,虽未烧透纸张但在纸外也清楚看到内里的火光。


  夏为春也不大来找我。年来我故意透露群架地点让学校去抓、挑动另一帮团伙来校门口叫嚣、偷偷让人跟踪恐吓他的新女伴,他当然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半句微辞。他只是对我说:“一一,考个好大学,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正牌大学生。”他肆无忌惮地笑。本来想说,赵美宣不算么?她可也考得上好大学的。然而我们从来不提这些,我当然闭上嘴。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2


  于是我减少了和他们的活动,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沉默用功。钱安平和张呈开我玩笑:“一一改邪归正了,糟糕,真要变成名牌大学生我们怎么办?”我笑:“凉拌。”张呈鬼笑:“不如争取做个五毒俱全的名牌大学生,比较另类,进去后吓坏那帮乖乖女。”我无辜纯洁地张大眼睛:“你吓坏我才是真的,什么叫五毒呀?五毒圣姑么?”他们暴笑。


  事隔不久,是期中考,一片兵荒马乱,城里首富之女王秀抽屉被盗,内有从国外新买的手提电视和现金若干。当时这些物件非常昂贵,全校搜查,结果东西从同班的赵美宣抽屉中找到,同时找到的是她写给夏为春的尚未发出的热辣情书。


  是极大的轩然大波。


  因为王秀之父与赵美宣父亲有很深恩怨,王秀父亲坚持要报警,因被盗物品价值已够成判刑标准,我们也全已超过十六周岁。赵美宣父母惊乱无奈之下向王秀父亲苦苦哀求,学校方面为名誉着想也再三协调,最终赵美宣被开除,送到另外的城市,同时赵美宣父亲损失最大的一座工厂。


  我看着这一场混乱,看着赵美宣苍白着脸再无半点骄矜,看着赵美宣父亲当众重重一个耳光打到她脸上,看着那封热辣情书广为流传。


  我甚至看着赵美宣临走前去找夏为春,哭着申诉她的清白。夏为春沉默地听她说完,然后淡淡地说:“偷东西这类事情,我们是常做的。你来找我说明你的清白,可见你是真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她睁大泪眼,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夏为春并不再解释,只是嘲讽地笑笑看着她。


  那是非常非常残忍的笑容和行为,只不过这种笑容和行为从未加诸于我身上,因此我要多年后才明白其中的折辱和绝望。


  世界很小,后来我知道,那封可怕的情书紧跟着赵美宣很快流传到她去的城市学校里。那样的笑柄和黑影要怎样的努力和坚强才能抵抗坚持过去,并在多年后带一脸自信自如?


  我并没有向任何人坦白整件事。但是我知道该知道的人全清楚。不错,王秀家与赵美宣家的恩怨全城鲜有不知,王秀买的东西全年级都知道,和骄傲的赵美宣不和的同学也不少,但会开一手好锁,故意撬开王秀的抽屉,却完整无缺地打开教室和赵美宣的抽屉锁并丝毫无损地锁上的,全校除了我,没有别人。小义?小义在另一所中学就读。我向小义学这一手好功夫本来只是贪玩,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从来不曾显露,但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对于情书,我并不知情,它只是赵美宣顺手夹在书本里准备第二天交给夏为春的吧?而我也只是顺手把钱夹在了那本书里。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问我是否为当年所做的一切而后悔。罗见不太清楚,夏为春弃绝我,陆鹏并不知情,奶奶已经离去。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3


  圣人“吾日三省吾身”,我不是圣人,我不问自己。


  永远也不打算问自己。我已经为自己所作付出代价,虽有歉疚,但也不必再用往事折磨自己。


  只是思念真是蚀骨毒药,只要有一点点由头,就春风吹又生,无法自主,刻骨铭心。其实已经清楚,我深爱的那个人,我以血肉相爱的那个人,他或者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但是,他待我好,没有理由不问情由的好,就算后来背弃了我,那样曾经有过的好早已刻在我的骨头里,只要我有回忆,就有他。不知道怎样去忘,不知道如何再开始。


  那样悲哀。


  我本是一个拥有太少的人,放纵的青春和情感浪掷一空,到头来一无所有,却仍然要微笑着生活。当我硬生生地扭转了自己的生活态度,从此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知道的人都认为我浪子回头,幡然悔悟,只有我自己清楚,不是的,不是的,那只是我明白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都已经离去,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人容我放肆,容我不驯,再放纵下去只是笑柄,我那样自卑的心里有最高的自尊,放纵是放纵,但我不沦落,绝不会沦落。


  何况,我在奶奶灵前发誓的,我会听话了,我知道错了。


  我的脚伤养了半个多月,当中程天恩兢兢业业小小心心地侍候着我,那真是侍候,我真想不到看上去娇生惯养的程天恩竟连我的袜子都收去洗,虽然有洗衣机,可是袜子毕竟还是要用手搓一搓才干净。


  我过意不去,对她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最近被扣工资了临时改做钟点女工?”她不好意思地笑:“一一姐,我答应了哥哥要照顾好你的。”我叹口气:“那也不必这么事必躬亲。天恩,你妈妈知道要心疼的。”


  她说:“那也比我断了脚好呀。”


  我微笑。


  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说:“一一姐,我妈妈说想来看你,顺便来看看我,她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我诧异:“程天恩,你是不是把我当作孤僻独断的老女人看待?”我温和地说:“我没有家人,不见得嫉妒别人有家人然后不许别人探亲,特别是你妈妈,有什么关系?没准还多一个人打扫卫生。”我笑着指着墙角:“程大小姐分明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且等你妈妈来彻底大扫除吧。”


  程天恩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我老偷懒,可是角落里的灰尘是很难扫出来的。”


  我笑:“那是,那是。”


  她一拳头打在我身上,然后伏在我肩上嘻嘻地笑:“一一姐你明天要上班了哦?可是骨折不好走动太多的,我们明天打车去吧。”


  我看她一眼:“一点常识也没有,骨折好了之后要常常走动锻炼,强度小一点,才有助于恢复。伤筋才不能多走动。”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4


  她吐吐舌头,这时候电话铃响,天恩一边走去接电话一边眼睛骨碌碌转,然后拍手乐:“你的脚踝可不是拉伤的么?所以要少走动。然后你多活动活动脚趾头就好了。”一边又垂下眼睑,很歉疚的样子。


  我不去理她,她在那边嗯嗯连声,然后说:“知道啦,我直接通知她得了,要不然她一定拒绝。”


  我抬头,她挂了电话笑嘻嘻说:“陆鹏大哥说他明天来接你上班。”


  我张大眼睛:“开什么玩笑,怎么我一下子变成姑奶奶了,真受不了,把电话拿来。”


  程天恩笑,象小孩子哄布娃娃:“算啦,就一天嘛,看看脚的情况怎么样嘛。一一姐,好不好嘛。”


  我禁不住大笑,这个程天恩,真是个宝贝,总能令我不住地笑。单纯的、感染的、快乐的笑。


  我走过去拿电话,程天恩连连跺脚又不敢阻止,我微笑,冲她挤眼睛,然后对着话筒说:“我明天上班了,你怎么样?如果不忙的话咱们明晚找个地方吃饭吧,别,千万别来我家,你就是做得一手山珍海味我也再受不了这四面墙了。”


  那边何真知笑:“好,明晚老地方见。不过我得带个人来,刚把人家骗到这边,忙得不可开交,犒劳犒劳人家。”


  我大乐:“不是吧,吃饭也不放过人家,你这个吸血的资本家打手、帮凶!”


  何真知啧啧连声:“高薪就要付出强劳力,罗一一同学,你在国家温暖的怀抱里呆久了,外面风雨交加还不知道呢吧?吃碗饭不难,要吃好饭好菜就难罗,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


  我乐不可支:“包括什么?”


  她恶狠狠地答:“包括一天二十小时面对我这铁青的脸和冒着绿光的眼!”


  我诧异:“不是二十四小时么?包身工也要睡觉的么?你真仁慈,世道变了,真的变了。”


  她好整以暇地笑:“为了给他更好的激励,所以明天把人家带过去见一见更仁慈的您。顺便让您那绝代风华的形象刺激一下他的脑中枢,让他以更饱满的精神投入下一轮战斗。”


  程天恩在一旁边听边笑得弯下腰,何真知听到,笑道:“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如果人家嫌你年老色衰,电话通知程天恩待命。”


  我大笑:“天恩说她卖笑不卖身。”


  程天恩大惊,一边笑一边来打我,何真知在那边也故作大惊:“换言之,罗一一你竟肯为我作如此大牺牲?禁不住我涕泪滂沱啊。”


  我冲着话筒呸一声,真是,居然失言,都怪我在家闷了半个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程天恩已经整个人笑倒在我身上。我悻悻:“谁同何真知斗嘴才是老寿星找砒霜吃。不过听何真知说以前她有个同学一直凌驾于她之上,成绩、工作乃至于斗嘴吵架全部技高一筹,天底下竟还有这等能人。”我心向往之。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5


  陆鹏仍然开着那辆破吉普来接我,一路扶着我下楼、上车,我撑不住终于笑出来:“陆鹏我越来越有祖奶奶气质是吧?”他也笑,用手撸撸我的头发:“真想一把拎你下楼,那你就有破布袋气质了。”我一拳打过去:“少神气。对了,晚上不用来接我吃饭,我跟朋友约好了,然后她会送我回家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呵呵笑:“不甘寂寞的罗一一,居然这么快就订好饭局。”


  我白他一眼,突然大乐:“不然你也来?我朋友说要带一个朋友,为了不吃亏,我也带你去,怎么样?你记不记得上次我砸脚那天本来想带你去的一个地方吃饭?那里的菜很好吃,很家常的。喂,就这么说定了,下班五点你来接我。”


  陆鹏哦哦边声,温和地迁就地看着前方笑:“行,行,好,好。”


  到了办公室,叶华不在,出差了。和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埋头苦干,也没什么可说,只盼着下班,干活的时候时间向来是过得快的,等到陆鹏带着我开车到那家小酒馆时,我的第一天工作生涯就堂皇结束。


  何真知的车停在外面,何真知的人也停在外面点菜,一眼看到我被陆鹏半扶着便笑:“哎呀铁拐李来了,不对,人拐罗来了。”我嘻嘻笑,给他们介绍:“这是陆鹏,我小时候的好朋友。陆鹏,这是何真知。”何真知和陆鹏点头笑着招呼,然后她头一点里面:“在包厢里呢,咱们先点菜吧。”


  我笑:“难得难得,资本家打手出来亲自点菜呢,看看有没有炒胡萝卜片,要用大棒打过的胡萝卜啊,这样萝卜质地比较松脆,不过竹笋炒肉片也可以。”


  小杨老板笑嘻嘻道:“都有都有,大棒胡萝卜嘛,镇店名菜。”


  何真知白他一眼:“小杨你越发风趣了。你要是拿不出来,信不信我挂起你的羊头来。”


  我抢白:“怎么拿不出来,竹笋炒肉片嘛,新鲜笋下市了,大不了把扫帚洗吧洗吧切切炒一盘。”


  嘻笑中进了小小包厢,陆鹏嘱我低头留意脚下,我笑:“祖奶奶自会小心,乖孙儿不必担心。”一边坐下,面前放着的两瓶红酒正正挡住视线,我大乐:“何真知何真知,何方神圣让你大出血本?法国红酒哎。”


  一边笑一边抬头,何真知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同事兼朋友骆荒,这两位,女的名叫罗一一,那位是罗一一的好友。”


  我想一想,笑道:“骆荒,上次好象燕北提到过,这名字比较有趣,很好记。人也……”,我犹豫了一下,他正在朝我微笑,笑容竟然无限熟悉。


  岁月象风嗖嗖地穿过窗缝,我张大嘴指着他:“钱安平!!!”


  他笑出来:“罗一一!”


  何真知怔了一怔:“你们认识?”


  骆荒,不,钱安平笑道:“岂止认识,简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童叟无欺。”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6


  我开心地笑:“如假包换。”一边小声同陆鹏说钱安平是谁。


  何真知啧啧连声:“骆荒你不怕你未婚妻?”一边拉过从身后卫生间出来的女孩子:“快自己介绍罢。”


  钱安平笑嘻嘻:“我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来,我来介绍一下我的美女。”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如雪的脸。


  何和。


  第十五章(上)


  第十五章


  我整个身子僵了一僵。


  在街上,何母拉走何和,我追上去:“何伯母。”


  她冷冷地盯了我一眼:“对不起,我们何和跟你们是不一样的。”


  “伯父伯母,也许,你们可以给罗见一个机会?”


  “我们有什么资格给你们机会?是应该我们求你们,给我们何和一个机会,求求你们,放她出生天。我们何和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变成那样凄厉的叫声,是何母。


  罗见要说话,我拉住他,静静地恳求:“你们只需要给罗见一个、一个、机会,他会改。”


  何父站起来:“改?狗改得了吃屎?罗见是什么样人,问问街上哪个不知道?打群架偷东西赌钱吃霸王餐——,二十几岁的人做一份工丢一份工,他吃的喝的用的是什么钱哪来的钱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啊?罗见是什么样人?改?给他机会?给他机会就是毁了我女儿!我当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我们夫妇两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你罗见配得起?你连自己亲生父亲都引以为耻赶你出门,倒跑来我这里说这些不要脸的话!”


  我低下头,咬紧牙,再抬头:“何伯父,罗见纵有千般不好,他对何和真心真意,我担保……”


  他吼出来:“你担保?你凭什么担保?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说人话?看你是个小姑娘我本来还不想说什么,你倒有脸有皮起来,你这个小阿飞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干什么?要打我?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这帮小混混、流氓,打呀,我何某人就拼着这副老骨头让你们打死,也别想碰我女儿一个手指头!流氓!一帮流氓!”


  我大力把暴起的罗见拖出去,我在他耳边大吼:“那是何和的爸爸!何和的爸爸!何和的爸爸!!!”


  门在我们面前呯地关上,里面传出何母呼天抢地的哭声:“天哪,何和怎么会惹上这帮流氓啊……”窃窃私语偷听的邻居赶忙着也关上门。罗见愤怒地大叫:“是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用来求他们,何和自然会跟我走!”


  是,我们根本不用来求人,何和说的:“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


  何和果然在家里等我们。她仰着脸说:“罗见,我会和你在一起。”


  戏码不是这样演的。戏码里说,她的母亲气得心脏病住了院,她的父亲日日阴沉着脸,终于,父亲不小心撞了车,亲戚们来通知她,她失了神,她哭断了肠,她去看父母,父亲拒她于病房之外,母亲躺在床上只是流泪。他们说,如果她一意孤行,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戏码里是这样演的。结果是总而言之他们不会在一起。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7


  罗见插着手低下头轻轻说:“何和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何和张大泪眼错愕地看着他。我静静站在一侧。


  罗见不看她,只是淡淡地重复:“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何和退了一步,抓紧手上的包,贴在墙上:“罗见。不,罗见,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


  罗见笑一笑,回身进屋,重重把门关上,然后在门里说:“当日你父母就是这样把我们关在外面,今天是我把你关在外面。他们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比他们仁慈,可是你不要我给的机会。那就这样。你回来,我也不会再开门。”


  何和拍门,然后是哭,坐在地上哭得一脸是泪。她叫我:“姐姐啊。”


  我说:“好何和,回去,快回去,别留下终身遗憾,一个人一生只有一父一母,好和坏都是父母。别怕罗见,他不开门,我替你开窗。”


  我站在门外:“何和走了,还不给我开门?”


  里面不语,我绕到一边,拿块砖头砸掉窗玻璃,开了栓,爬进去,我说:“真要命,才说要给人家开窗,自己先要爬窗。”


  罗见靠在门边,脸上全是泪,安静地看着我。


  门边明晃晃的镜子,镜子里我的脸带着微笑,微笑浸在泪水里。


  我知道罗见为什么那样说,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何和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因为我知道,何和真的不会再回来了。那个美丽得象一朵花的温柔女孩子,天天叫我姐姐的女孩子,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何和说:“不,姐姐,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


  但她再也没有回来。可是我们从来也没有怪她,我们是真爱她。她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朵花,她眼里只看得见人的爱和好,她那么好,也许她值得更好的人,罗见不够好。


  就当是一场戏。戏里我们爱得那样深那样美那样好,下了台也衷心真意只盼那爱那美那好可以天长地久。


  我镇静下来,笑了笑,对钱安平说:“这个世界上的美女和才女也未免太多了,所谓三分颜料开染坊,略为齐头平脸点的,只要五官俱全,不是歪嘴裂舌,没有歪鼻子斜眼的,都荣登美女;至于才女更是满天飞,但凡实在没法称美女的就必定是才女;美女加才女略少一点,十个里也颇有那么三四个。所以你这句美女,真是可圈可点,让人听了替这位真美女不值,想点儿新鲜的,成不成?”钱安平微微一笑:“罗一一你还是这张嘴。不过我嘴里的美女,那可是真正的美女。”他介绍:“何和。罗一一。”


  何和愣愣地看着我。我对着她笑一笑,她流露出焦灼的眼神。何真知喝一口啤酒,夹一筷菜,笑道:“罗一一这些话虽罗嗦,倒深合我意。在从前,美女与才女是很矜贵的,可是现在,凡女必成美,是男定必帅,真叫人吃不消。”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38


  钱安平笑:“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高兴不就完了?”我笑嘻嘻:“你不怕抬进你家一个大妖怪,你但抬无妨,恕不奉陪。”


  钱安平无奈:“陆兄,我们喝酒。”


  何真知笑道:“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所谓真美女,我也不过就只认识那么几个,何和是一个,罗一一是一个。”


  我大笑:“有你这么抬举我,我真不必要再有敌人了。”


  钱安平笑道:“罗一一当然是美女,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罗一一,她往那儿一站,忽然间谁都不敢说话,小心灵里被震得七魂不见了三魄,真是惊为天人。简直就是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初遇场景重现。可惜到后来才发现,她可没有白雪公主那么单纯。”


  我狞笑:“是,我还兼有巫婆皇后的毒辣,要不要再尝尝?”众人都笑起来。敬了一圈酒,我忽然想起来,对钱安平说:“对了,你怎么改了名字?骆荒,真够怪异的,索性连姓也改掉,落荒而逃?对了,你从我们这帮人中脱离出去的时候,可不就是落荒而逃?”钱安平笑:“不是我落荒而逃,是我父母落荒而逃。当年离开,”他坦白地说:“我父母其实不喜欢我和夏为春等人混在一起,但是要阻断我和夏为春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们想方设法把我送出国,希望我在国外好好做人。”


  我看一眼陆鹏,他一直边喝酒边微笑着温和地听我们谈天,这时候脸色带上了微微的沉思。而何和的脸一直那么的苍白。我有些不忍,但我不便开口,何真知细心地意识到,她问何和:“你没事吧?脸色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钱安平回过神来,关切地看一眼何和,正要说话,何和的声音轻、然而泠泠地响起来:“姐姐,你能告诉我罗见在哪里吗?”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停下手中的酒杯,垂下眼睛,不让人看见我眼中或者有的百感交集,然而我的脸上分明有何和焦灼而坚决的目光,还有何真知、陆鹏、钱安平交错来回的目光。钱安平忽然说:“何和,你要找的人原来是罗见?”何和低下头,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和姐姐是早就认识的,那你也一定认识罗见,如果知道,我早就问你了。”钱安平不说话,我抬眼看到钱安平脸上掠过的复杂神色,暗暗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希望,在这一刻,我的心痛切地知道,罗见,我在这世界上最深爱的人,他配不上何和,一如何和父母所言,他配不上何和。


  听钱安平的口气,何和显然是在找罗见,只是她没有提到罗见的名字,她并没有隐瞒钱安平,但世上的事偏偏这么的巧,钱安平恰恰认识罗见,而当她意识到钱安平是认识罗见的,她马上就坦然说出来,她为什么找罗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何和始终赤诚坦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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