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09


  天恩妈妈则夹了一筷菜放在我的碗里,笑:“多吃点。”


  我看着她那年轻美丽的脸,整整齐齐的发髻,说:“天恩妈妈,你真好看,真年轻。”


  她不好意思地笑,眼睛里全是快乐和满足。


  饭后我有事出去,程天舒说去找同学,两人一起下楼。


  慢慢走着,他突然说:“罗一一,我会劝我妈和天恩不要让你尴尬,你还是在家里吃饭吧,我妈为天恩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又觉得没法儿报答你,你就让她多做几顿好菜给你吃,好不好?”


  我想了想,坦白地说:“可是我一点也不习惯,我会觉得很不自在。”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很喜欢你,她一直被我爸宠着,有点儿天真,她……”


  我打断他:“你的意思,如果我拒绝在家吃饭,她会难过,你希望我顺着她是吧?”我有点嘲谑地盯着他。


  他叹口气:“对不起,我知道要求过份,可是我希望你不会拒绝。我会劝阻她们不特意等你,不勉强你。要不然,你既不在家自己做,也不和我妈我妹她们一起吃,她们会真的过意不去。”


  我低下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很久,我说:“为什么有的家庭会这样幸福美满呢?”


  我微笑着看着他:“好吧,我答应你。我发现我目前真的很走俏,居然被人求着天天回家吃美食,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红运当头,接下去大概要有桃花远?”


  他一怔,我大笑走开。


  我是去拿到货的床上用品,重重的两包拎在手上,突然想起叶华的家具,便打过去问:“什么时候去定家具?我想要一个E型台,到时候帮我定一个啊。”他嘿嘿笑:“罗一一,你雁过不拔毛会死人的。”我呸一声:“我还没让你请客答谢我老人家昨天带伤陪逛呢,居然也算是雁过拔毛?那不成,我不能枉担了虚名儿,请我吃饭!”


  他嘿嘿得意地继续笑:“今晚吗?哈哈哈,对不起恕不奉陪,俺佳人有约,你排队吧,或者要排到下个星期?我看看有没有空档,等一下啊。”我忍住笑:“重色轻友的家伙,说,谁约了你?”


  他很是得意:“你做梦也想不到啊,是何真知啊,何真知啊。”


  我倒是真的一怔:“何真知?你没弄错是吴真知李真知还是周真知刘真知?”


  他啧啧啧:“罗一一,老实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回过神来就乐:“不行,你们约在哪里?我要去观礼。那个——”话未说完,叶华发出周星驰式的“hiahiahiahia”笑声,得意洋洋地关机。


  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唇角禁不住往上翘,忍也忍不住的笑。何真知,那多好,那多好。


  第二十三章(上)


  第二十三章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带了家制饼干笑盈盈地等着叶华来上班,一直等到九点半,他仍然没有到,我一边写报告一边困惑,不至于是怕我追问吧?那应该是得意洋洋才对,除非——。不禁有些担心,刚想打电话给他,局长打了个电话过来:“是罗一一吗?来一下我办公室。”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0


  我只得放下手里的报告,把门关上,上楼去局长办公室。一路走,一路不解。


  自从在这里工作,我向来小心翼翼韬光养晦,不多说话不发表意见,是个典型的事业机关普通人员。我知道我过往历史太鲜明,虽然事情过去多年,但若出什么事或太引人注目,多半会旧事重提,灰头土脸。既打算重新做人,便换一副模样好了。所以虽然前处长对我事事提携,我仍然是一个退避三舍的人,是一个领导们要想一想才记得的人。


  不过局长,自然不用想一想才记得我。


  我曾对何真知冷笑着说:“你最清楚了我是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是吧?”是,虽然我考公务员成绩不错,但要进这轻闲优渥的单位,凭我的成绩,怎么可能进得了?


  那是三年多前,我在外流浪大半年之后回到家,和奶奶罗见住了二十五年的老房子被卖掉了,我另租了小房子住着,跑到KFC打工,麻木得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在那个逼我辞职的代院长面前一样送上笑脸给他儿子,当然小小一份KFC的工,我大可以扔一盘鸡腿在他面前然后不干,但是没有,因为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在他轻视的笑脸下,我把小礼物递给他儿子,他一脸讥讽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孩子跑到我面前,稚嫩地叫我:“阿姨阿姨,阿姨阿姨。”我低下头,笑盈盈问:“小朋友要礼物吗?来,到阿姨手里挑。”他摇头,扯着我:“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一手指着不远处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他们正一脸灿烂笑容看着我。


  那老妇有一点面熟,但我记不得,代院长却早已惊喜地赶上前:“周常委,周夫人,这么巧?”


  那周夫人只是一笑,上前拉住我的手,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半年多前,在医院门口,你救了小宁儿,从汽车轮子下救的小宁儿,就是这个小淘气呢。”


  我看着那个仰着头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恍如上一辈子的事情遥遥地在远处含糊影现,救的小孩子长什么样我已经不记得,可是这张老妇的脸,是有几分熟悉。


  周常委微笑着看着我,说:“我们真没有办法表示谢意,罗小姐,大恩不言谢呀。院长大人,听说她以前是你的手下?难得,难得。”


  那是我的运气。我看着代院长勉强的笑脸,心里说,那是我的运气,我只不过不假思索救了一个小孩子,虽然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有几个人会无意中救下大领导的孙儿?


  市委常委或者看上去不算很大的官,但若是他之前曾是市委书记,他的后辈在市里和省里担任不同重要职务,那么他这个常委的地位在这个地方就颇值得商榷了。


  他知道了我的学历和成绩,便让我去考公务员,我虽然不愿,但想到KFC总不是长远之计,也就应了下来,考下来的成绩据说他也十分意外,然后他安排我进目前的单位也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更重要的是,现任局长是他嫂子的侄子。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1


  本来,一切都算是圆满结束,就算大恩不言谢,可是身为常委的他还了我一个体面高尚的工作,已足够表示了谢意,两不相欠了。不过我的运气还算没完,小宁儿和我特别投缘,非常亲近我,全家人都宠得象个宝贝似的孩子,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只要我说的话他百分百的听,上课不认真了、作业不肯做了,我好言好语说几句便乖乖应承,有时答应他去帮他当一会儿家教,他提前几天就乐,每年的生日都一定要打电话让我去。


  因此,我的局长对我也向来有所照顾。


  不过我既然韬光养晦,自然不会主动去和他们亲近。我和局长领导们说话的机会很少,许多传言明明确有其事也渐渐被传言者自己不确定和怀疑起来,所以这世界的真真假假只令人好笑。


  进了局长室,局长亲自关上门,笑着说:“罗一一,坐。”


  我犹豫了一下,见他坚持,便坐在边上沙发上。


  沉默了一会儿,局长说:“我听你们处长说,你的工作表现很好,不多话、勤快,也挺会帮助同事的,你来局里时间才三年,很多业务一些老同事都不如你了,到底年轻人,肯学,学得快。”


  我说:“不是的,是同事们肯教我,您知道,有些东西靠自己也学不会,得靠经验。”


  他赞赏地看我一眼,道:“一直以来,我都挺注意你,你不错。”


  我低着头微笑。接着便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问了我有没有什么困难,交待我说:“叶华大学里学的就是这行,实习半年是在北京做的,眼界本来就扩些,人又聪明一点就透,业务很精通,你多跟他学点就很好。”


  我点头,他笑:“怎么只会点头?”


  我也笑,然后他顺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和X公司的负责人关系很好?”


  我微微一怔,说:“是,我没到这里工作之前就认识她,还算合得来。”


  他沉吟了一下:“听说她最近遇到一些困难,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很不简单哪。”想了想,说:“有些事,你帮不上忙的不要硬帮,要想想自己的工作身份,和企业公司的人交朋友当然是私事,不过有些敏感的事情千万不要插手。”


  我心里忽的一跳,他看着我,脸色慎重,过一会,笑了笑:“也别这么紧张,我也只是提一提。对了,上次小宁儿在我家玩还跟我念着你呢,好久没去看小家伙了吧?”


  我胡乱应承着,他笑了笑,说:“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看到叶华正挂上电话,我劈头便问:“叶华,昨晚的约会怎么样?”


  他抬起头,似乎在考虑什么,我说:“你不想说便不要说好了。”


  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怪任何人,可是心里有一股莫明的怒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为什么?不是我自己要同别人隔开距离远远淡漠相处的么?为什么不能忍受别人什么都隐瞒着自己?我无意识地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别人的事什么时候关了我的事?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2


  过一会儿,压制住心里的感觉,我看着叶华沉默的脸,他鲜少这样沉默严肃,我心里一沉,什么想法不由都抛开,问:“何真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连局长都来提醒我?”


  叶华一怔,又想了想,才说:“其实事情本来不大,只是三个月前他们公司的财务部经理挟款私逃,公司里出了一些状况,象和其他公司的合同啊之类的问题,所以何真知一直都很忙,你脚摔伤那阵子,来过我们单位好几次,还回过一阵子总公司述职,讨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公司那边派来了一个法务部高级执行人员,来协同何真知处理。”


  我怀疑:“还有呢?”


  他看着我说:“罗一一,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对外界一向不闻不问,发生什么事与我何干?


  叶华微微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税务局帮忙的事?”我说:“嗯,岳真,前两天路上遇到她,匆匆忙忙的。”我忽然抬头:“好象听说税务局出事?”


  叶华看着我:“是,是增值税专用发票虚开的案子。”他轻声说:“何真知的公司有虚开增值税发票。”


  我呆住,第一个反应是:“何真知不会这么做。”


  叶华苦笑:“何真知当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前两天那个财务部经理被抓获,他说受何真知授意。”


  我全身的血都冷下来:“他想拉垫背?或者,他另有指使人给他家人利益?”


  叶华沉默:“你为什么不问涉及税款多少?”


  我暴怒:“根本不关何真知的事,我管它多少!现在要查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这样做?!”不,我是害怕。我不要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有两个在那个地方了,他们或者是罪有应得,可是何真知,老天有眼,何真知绝不会到那里去,如果何真知也会去,那么,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珍惜的?


  我低下头,重重坐下,无限悲哀,何真知,这几个月来,你一定饱受煎熬,这两天,你一定痛苦至死,可是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却什么也不闻不问,什么也不晓得,避得这样远,这样远。甚至你罕有的醉酒失态,我也不肯追问,这样的尊重朋友的隐私,是真的知道了尊重为何物还是不知道朋友为何物?


  我悲哀地抬头,问:“她一向不肯麻烦人,为什么会来找你?”


  叶华脸上有说不清的表情,很奇怪的表情:“我在大学第二专业是法律,一直没有放弃,并已拿到律师证。”我说:“可是钱安平在,他是高级法律专业执行。”他低下头,笑了笑:“你忘了我去年考到的注册税务师证书。”


  我怔一怔,啊,好象是,他还请过客来着,何真知也是座上客。那就难怪了,所以何真知会找他来问一下情况。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3


  我说:“叶华,我出去一趟。”


  我坐不住,我要去找何真知。我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可是我需要在她身边,握一握她的手也是好的,是我需要。


  叶华没有阻我,他说:“你去吧。”


  我去得迟了,公司里乱成一团,钱安平从法务部办公室出来,说:“真知回家了。”我没有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跳上车便赶去何真知的家。


  或许我不该去,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后悔我去,何真知从宿舍走出来,两旁是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警车远远地停着,我刻意不去看她手上的东西。何真知叫住我。


  “一一,”她微笑着:“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我说:“好。”


  她笑:“他们在搜查我的东西,嗯,会有一些东西拿到警局,到时候发还的时候,有一个很旧的本子,绿色封面,里面是很早以前写的东西,你记得收起来,不要给我的朋友看到。”她加了一句:“任何人看都不要紧,只是不要给他们看到。”


  我说:“好。”


  警察要拉她走,我恳求地看着他们,他们微微一怔,转过头住了手。何真知笑起来:“罗一一,我什么都不同你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有很多烦心事,而且,平白只增添你的烦恼,于事无补。你别多想。”


  我说:“这个时候你不必这样面面俱到。”


  她笑,可是白痴也看得出她的笑容如此惨淡。


  这样好,这样明敏这样可爱的女子,竟受到这样的侮辱。


  我咬着牙,忽然对那两个警察说:“希望法律真的公正。”


  何真知握握我的手,对他们说:“走吧。”


  触手仍温,她的身形已和警车一起离开。我蹲下来,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绝望。


  身边有人也蹲下来,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一,一一,你放心,真知不会有事的,她没做过,不会有事。你放心,有我在。”是钱安平的声音,坚定而稳重。


  是,何真知绝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可是,就算她没事,今日所遭受的,今日以后在那里所遭受的,一切的一切,怎么样才能洗得掉?怎么样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生命中的印迹是永远永远无法抹去的啊。


  这样的悲愤冤屈侮辱还有,恐惧。


  第二十四章


  三年前。


  我照例去罗见的小屋帮他打扫卫生。先拆洗被套床单,再去衣柜里搜穿过的外套,然后分门别类放到洗衣机里洗。以前是拿到我家洗的,后来嫌麻烦,我就把我的全自动洗衣机搬到他家,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半自动,这样他的日常衣服可以扔到洗衣机里让它自己洗。但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所以我每隔半个月就会去帮他大清洗一次。


  我一边洗一边同罗见聊天,他趴在换干净的被子上夸张地抽鼻子:“太阳香啊,好大的太阳香啊。”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太喜欢晒被子,但罗见总觉得晒过的被子太过燥热。我把甩干水的衣刷飞过去,正打中他的头,他哈哈大笑。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4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笑了。


  半年前我自外地流浪回来,随之罗见为生母外祖父送终回来,然后我巧遇周常委,考进公务员,这半年来罗见一直都不再开朗。我也知道这段时间罗见并没做什么好事,他仍然和以前的那帮哥们混在一处,我不能说什么,那也是我的哥们,见到了面仍然嘻嘻哈哈,有时候我还会同小义比赛开锁,虽然心境已完全不同,但就是和他们在一起,我才会真正完全放松无拘无束。


  有时候我会悲哀地想,也许那才应该是我的人生,我不是玉,我只是瓦,永远只是瓦吧。虽然我已经努力地努力地在做一块玉。


  这半年,罗见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和父亲一家半个字。


  我知道他心里的痛和恨,所以我也不提。在之前罗见虽然和父亲感情淡淡,但有时还是会回去,比如有些节日。


  我跟罗见说:“我见到罗识。”罗见静了一静,眉眼一挑:“罗一一你真是扫兴。”我说:“罗识跟你很象。”罗见不说话,过一会儿说:“罗一一,我想去看奶奶。”我不经意地答:“好啊,明天吧,今天有些晚了。”我们经常有事没事跑去奶奶墓地坐一坐,一起聊聊天。


  我说:“罗见,其实这些年来我想了好多,我想奶奶除了希望我们好好的,她一定还很希望你和二叔和好。”罗见的眼睛竖起来,我马上自我检讨:“是,我现在太妇人之仁。”罗见没被我逗笑,他嘿嘿冷笑两声:“罗一一,如果是你,你只会狠过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温良恭俭让的背后是什么。”我承认:“你不是不知道,说别人向来比较容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样?不不,我绝对不会原谅二叔,绝对不会!


  罗见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和他一起笑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敲门。


  罗见租住的是一个大院中的两排面对面平房的一间,罗见这间的门背对大院正门,我去开门的时候罗见正站在后窗看洗衣机在窗外排出的水,后窗的窗玻璃可以印出门口来人的样子。


  来的人是警察,两个警察,他们问:“罗见是住在这里吗?”


  我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张大嘴问:“你们找罗见干什么?”然后只听到后窗玻璃啪地碎掉,再是双脚落地的声音,接着是飞快奔跑的脚步声。


  门前的警察反应非常之快,没答理我转身便往脚步声处追去。


  我无意识地跑到排房后,在大院门口,就在离大院门口不远处,那两个五大三粗的警察,还有一个中等身量的,他们三个人把罗见按倒在地。


  罗见的身体呈不规则扭曲状趴在地上挣扎,可是他的背部和大腿被他们用膝盖抵住,其中一个警察拼命地用手把罗见的头往地上摁,拼命地摁。罗见的嘴被磨出了血,然后,他们抓住罗见的手用手拷拷住,再把他拎起来,一人一边按住他的肩往门外的警车走去。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5


  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痛彻心扉地记住。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最爱我的人,这样屈辱地、毫无尊严地被按在地上,被拎起来,被扔进车里。


  我的心叫我忘掉这铁锈一般生涩磨折灵魂的悲苦记忆,可是就象魔鬼附身,最难堪最羞辱最刺心的记忆永远会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放再重放。


  他们上了车,我只会轻轻地叫:“罗见。”


  罗见似乎听到,他努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去找二叔。那幢华丽大宅已经是二叔搬的第四次家,我只来过两次。


  二婶开的门,她厌烦地对我说:“你二叔不在,有什么事快说,我要赶着出门。”


  我盯着她:“二叔在哪里?”


  她闭着嘴,冷冷地不说话。我大吼:“二叔在哪里?罗见出了事!二叔在哪里?!”


  她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罗见为什么出事?”


  我说:“你知道?你知道也不让二叔帮他?原来你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啊。”她变了变脸色,昂着头冷笑:“你最好自己去弄清楚事情再做主张,骂我?你骂我还骂得少了?我只当你没家教在放屁。”


  我再度敲开她家的门时,心里已经带着一丝悲苦和无望。


  在公安局我问清楚了原由。罗见偷走二叔的十几万巨款,在被二婶和二叔发现的时候,执刀砍伤了二叔,刀伤两处,一处见骨。二叔现在医院。


  我看着二婶的脸,问:“二叔在哪家医院?”


  二婶冷冷地说:“你二叔让我告诉你,你不用去找他,他不会见你,他也不会帮罗见。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罗见偷的不止是这十几万,他前前后后来偷过好几次,加起来总有二十几万。不过我们不会告诉公安局,你知道惯偷处刑是不一样的。”她要关门。


  我顶住门,大声说:“这里的钱,罗见也有份!”


  二婶松手,冷笑着说:“这钱是你二叔赚回来的,我都不敢说有份,罗见有份?你要扮演泼妇尽管请便,我没空答理你。”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美丽而冷酷的脸,我慢慢地跪下来:“二婶,我求求你,罗见就算再坏,他也是二叔的儿子,他以前恨你们,可是从来也没有来惹过你们,这次,是真的有原因的,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不久前病死了,没有钱,患癌症死的。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劝一下二叔,放过罗见,不要告罗见好不好?他要是坐了牢,一辈子都毁掉了,我求你,二婶,你告诉我二叔在哪里,让我去求他。以前是我们错,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她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后是她冷冷的声音:“真是能屈能伸啊,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在车道的树荫下,我看到载着罗识的奥迪轻快驶进,我的恨意自顶及蹱:二叔,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6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踏入二叔家一步。


  我坐在何真知对面,这里和监狱不同,桌子没有那么宽,我伸长手就可以触到她的。


  我说:“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没有通知伯父伯母。但是好象你有一个朋友是你公司在家乡的总公司的,她通知了你几个朋友,他们今天会来。”


  何真知想了想,微微笑道:“是她。”然后看着我:“你也不避嫌,跑到这里来。”


  我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税务局的。再说,你还让我领发还的东西呢,怎么避?”


  她有些抱歉:“我真是没想周到。”


  我盯着她:“何真知,你不必事事想得那样周全好不好?你再摆出这种忍辱负重的样子给谁看呢,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人,就不怕我拍桌子骂人?”


  她倒笑出声来:“罗一一,你倒是摆个泼妇款给我瞧瞧?你天不怕地不怕,可惜还不具备泼妇气质,能力有限。”


  我不理她,一一告诉她说:“钱安平,不,骆荒和叶华在想办法,你那个财务部经理方面,需要找到突破口,你的存折虽然没有进帐,但在他那里有四个月前、六个月前和一年前开的三张定期存单,用的是你的名字。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还有,陆鹏好象有门路,他跟我说他也会尽力,叫你放心。”


  何真知一怔:“陆鹏?”


  我说:“是啊。他就跟我哥一样,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陆鹏很有能耐的,他这个人,很有说服力,很聪明也很有人缘。你知道他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可是谁知道他一回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朋友,看得我眼花缭乱。”


  何真知看着我:“他很爱护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陆鹏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们,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她轻声说:“罗一一,你要一直生活在过去吗?”


  我看着她:“不是我要生活在过去,是过去一直都在我周围。罗见现在还在牢里,夏为春……你不知道夏为春是谁吧?”我苦笑,“兜兜转转,他和罗见又在一起了。是夏为春教会我和罗见打拳打人,是他一直保护我们,也是他带我们到处去,而我,我不停地问他爱不爱我爱不爱我,问了那么多年,问得我都以为这已经天长地久了。他却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别人,是我曾经最要好最信任的好朋友。而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最终,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来来去去。”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忘掉这一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会站在人群外面了,只知道站在一旁看着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做梦,我也永远都只会让自己做旁观的那个人。所有的恨和爱,都停留在以前。现在的,再也没有办法触动我。”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7


  何真知伸过手来,我抬起头,看到她安静地看着我,听到她轻声说:“罗一一,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都是一个敢爱敢恨敢骂敢打,对一切都不肯掩饰不肯虚与委蛇的人,你总是把自己的感情和爱憎直接地表达出来,不顾一切,不怕天不怕地,做了就承担,没做绝不认,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知道吗,你是很多人的理想,特别是我的理想。”


  我摇头:“有时候,承担的不止我一个人。”


  她微笑:“他们爱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慢慢伸出手,和她的握住。


  我知道,我知道从这个时候起,也许我们还是不会无话不谈,但从这个时候起,我们真正地成为了好朋友。


  然后我忽然醒悟过来:“不是应该我在安慰你吗?”


  她忍俊不禁,笑出来:“你好象不太会安慰人。”我只好说:“转移视线也是一种办法吧。何真知,你放心,你不会有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一定不会有事。”


  她沉默了一会,说:“刚进来的两天我也很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幸好是单独关的,我可以静下来想。昨天骆荒也来过,我是相信骆荒的,再慢慢地想,我没有做过,问心无愧,我相信我不至于这么倒霉,这种事情,案子这么大,查的人这么多,真要弄成冤假错案也不是这么容易。就算真有万一,那样的话,也只好说是命中注定。”她好象很豁达地笑,我抓紧她的手:“不会有那样的万一,绝对不会。”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终于收起笑容,轻声说:“我很害怕有那个万一。罗一一,我不想比你倒霉。”


  我看到她的一颗泪慢慢流到下巴,再嗒一声,轻轻滴到桌上。


  她轻轻地说:“其实,我哪有资格说你,我自己,还不是一直生活在过去。”她喃喃自语:“不会了,等我出去,我要一切重头来过。”


  第二十五章


  骆荒说:“照这么说,指使丰经理的人应该就在四个副总和钱总五个人当中,何真知除外,剩下四个,但要从这四个中找出主使人,并不容易。公安局也并不是没有在查,专案组也在查,至今毫无线索。”


  叶华说:“在丰经理处找到的这三张存单,老实说漏洞也未免太大。”


  骆荒看他一眼:“可是丰柄生一口咬定,再加上这些存单,就是很有力的证据――他们可以说,怎么可能存在没有漏洞的案子?如果找不到其他人的证据,这就是铁证了。问题在于我们没法确定是哪个人,难以入手。”


  我忍不住插口:“骆荒,你是对外法律顾问,你在英国学的法律,你真的了解国内的法律?”


  骆荒看着我,叹一口气:“我还未取得英国法律硕士之前,已经拿到国内律师执照。毕业后我已回国工作一年半,何况有叶华协助。”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2:18


  我呆了一会:“对不起,骆荒。我竟帮不上一点忙。”


  骆荒温和地说:“没有人是十项全能,这全是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何必把额外的压力放在自己身上加以自责?”


  我说:“何真知说,她很害怕。”


  正冲了咖啡进来的陆鹏怔了一会,他把盘子放到骆荒和叶华桌上,然后拿了一杯清茶递给我,坐在我身边:“一一,你镇静一下。这个案子很大,丰经理的一面之辞未必能成立。我在找人帮忙,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我苦笑了一下:“需要安慰的不是我。”


  有人敲门,陆鹏按按我的肩膀,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两男两女。


  骆荒抬头,看到最前面的女子,站起来:“郑碧。”


  那女子郑碧微笑着走进来,和骆荒轻轻握手:“我们几个来看看能不能帮何真知。”她介绍身后三名男女:“许为、项玉,这是燕北,骆荒你见过了。”她停了一下,“我们和何真知,初中就认识。”


  骆荒也一一向他们介绍我们。燕北看着我:“罗一一,你好。”他以前活泼爽朗的脸上满是阴霾和隐隐的难过惨恸。另外的男子许为也是一样,他的脸上,充满忧心。但是因为燕北那多出来的一点惨然,我忽然觉得,也许燕北并不是当日我所想的,只是何真知的好兄弟,他对何真知所带有的感情,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他眼中那点惨恸,令我想哭。


  我抬头,看到郑碧拿起资料在看,他们坐在一边,轻轻交谈。燕北问我:“你见过真知?”他们全看过来,我点头,轻声说:“她表面很镇定,但后来她说,她很怕,怕有冤狱。”


  那个柔弱清秀的女子项玉别过头去,许为按住她的肩,沉默不语。燕北眼神惨然,抬头看着天花板。


  郑碧看了燕北一眼,说:“没这么容易有冤狱,何真知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会有事。”


  她的声音很坚定。


  我看着她微微仰着头,秀丽的眼中有如冰的坚定。


  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她。


  第二十五章(2)


  但无疑,郑碧是办事能力很高的人,她从总公司带来的是几位总经理的详细资料,包括个人档案和她托人搜集来的另外一些私人资料。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公安局办这件案的不办这件案的人上上下下没几个不认识她,多多少少也透露了一些他们内部的看法。


  正如骆荒所言,如果找不到另外的证据,就要看检察院了。但他们私下倒是认为,何真知很有可能是被拖下水的。


  丰柄生一口咬定何真知,一半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行,一半明显主使人会给他好处。可是主使人为什么要咬定何真知?而不是别的副总或者钱总?


  郑碧言简意赅地回答:“因为另外三位副总是本地人,都有他们的关系网根基。只有何真知是外地人且是一介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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