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19


  我微笑着看着他,他犹豫什么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我轻轻笑着说:“我的房子想租的人也不算少,我不介意的。”


  他倒是一怔,困惑地看着我,程天恩却变了脸色,冲上来问:“一一姐?你要让我搬走?对不起,一一姐,可是我……”到后来带上了哭声,转头向程天舒求助。程天舒听了之后,脸上恍然:“为什么天恩要搬走?罗一一,我说过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当然如果是你觉得天恩给你添了太大的麻烦,你不愿意再让她租住,那……”他想了一下,轻声说:“天恩搬走也是道理。”


  真能说话。我扬扬眉:“我无所谓。”程天舒也不再辩解,笑了笑:“天恩喜欢你。”我想起刚才程天恩声音里的哭意,心里倒是一软,也笑了笑,温和地说:“我这里,来去自由。我以前做过什么已经不能改变,我的亲人朋友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是我最亲的人。我选择房客,房客也可以选择房东。就是这样。”


  程天恩大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害了一一姐,哥你是什么意思?反过来怪一一姐?”


  程天舒一怔:“天恩,我没有……”


  我制止程天恩,微笑:“程天恩,你误会你哥哥了。我同你说,我有一个最亲爱的弟弟,现在关在你哥哥管的牢里。你哥哥可能也知道,我以前跟我弟弟是差不多的,不过我运气好。他怕你住我这里不太好。”


  程天恩张大嘴,我接着说:“前天早上问你要电话,就是去探我弟弟。知道了吗?”


  程天恩怔怔地问:“一一姐,你以前?”


  我笑了,温和地说:“我以前,吃霸王餐、合伙骗钱、打群架、入门盗窃、用刀子砍人,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打架很厉害,你哥哥也不一定打得过我。”


  程天恩呆住,呆呆地问:“为什么,一一姐?”


  我继续笑:“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那样。”我解释:“我想我不可能对每个来租房子的人都这么交待,所以,不应该算我故意欺瞒。而且我现在也不做这些了,当然,知道真相的要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程天舒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脸上微微抽搐,程天恩看了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可是一一姐,你一直待我那么好,还为了救我伤了脚,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如果你不怪我这么没用害你受伤,我不愿意搬走的。哥哥,我不搬走。”


  程天舒简单地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让你搬走。”


  他垂下眼对我说:“罗一一,不是天恩误会我,是你误会我了。你,你和你弟弟感情那么好,其实,我是很感动。”他抬眼对我笑了笑,眼神专注:“我听同事说,你一个月至少要去看一次你弟弟,事实上,犯人们除了父母,还真没有谁对他们这样好的。我当时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你误会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0


  轮到我有点发怔,难道真是这样?我看着他诚恳的脸,心想,这事好象太小题大作了,便笑了笑:“那就当大家都没提过吧。”


  程天舒却说:“不,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天恩不可能这么好好地站在这里,可是她连累你受伤,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倒笑起来,看着他非常歉意的脸,忽然冒起一个念头,便笑着说:“你不用谢我,也不用抱歉,程天舒,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愣一愣,我不等他反应过来,轻声说:“罗见在监中也不太肯安份,我想请你费神关注一下他,当然,在合理范围之内。”


  他再一怔,微微侧过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他说:“这个没有问题,虽然我不是那个监区的,不过那边的同事关系也很好。”


  我想起来,罗见说他和夏为春不是一个监区的,而我在见到夏为春的时候见到了程天舒。我仰起头,犹豫了一下,他却看见了,问我:“还有什么吗?不如一并提出来。”倒是带着微笑了。我再犹豫一下,咬了咬牙,说:“那天陆鹏去看的那个人,是你的监区里的,如果可以,也请你……”


  他一怔,脱口而出:“夏为春?”


  我也一怔:“你认识他?”


  他笑了,脸上有说不出的讥诮神色:“堂堂市长的公子,怎么会不认识。”他轻声说:“我早就被关照过了。”他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吧。”


  我想起程天恩的行李标签了。


  程天恩在一边好奇地问:“一一姐,夏为春是你们的朋友?”


  我埋下头,过很久,我疲惫地说:“我要去休息了。天恩,你招呼你哥哥吧。”我站起来,扶着墙往卧房慢慢跳过去。程天恩马上过来扶我。


  在房门转进去的时候,我眼角带到程天舒深深沉思的脸。


  第十一章


  我在床上坐好,程天恩却没有走出去,站在我床前欲言又止。我扬眉抬眼看她,她忽然滞了一滞,不敢看我,我问:“怎么了?”她停了一下才说:“一一姐,夏为春真的不是好人。”我说:“你认识他?”


  程天恩摇摇头,轻声说:“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他开一家很大的酒店,里面有很多小姐,还有秘密赌场,他一天到晚开着豪华车子,车子上总换女人,还有一帮人跟着他,帮他……”她犹豫了一下。


  我微微一笑,有什么两样,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不,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我心里抽冷子一痛,他少年时不是这样的。


  程天恩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说:“天恩,如果你哥哥是这样的人,可是他对你就象现在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不理他不对他好?”


  她呆住,想了一会,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不会。可是一一姐,他对你有我哥对我这么好吗?”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1


  我犹豫,然而马上点头:“有。”她张大嘴。


  我不再理她,她慢慢走出去。


  有。有。有。


  就算后来不再有,我也一样报复回去了。可是之前他对我的好,我可没有还给他。


  我打开电脑,打开OE,慢慢写:“好象一个人受了伤,意志就慢慢虚弱了。今天有人问我,他对我是不是好。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他是我生命中伴我最长久的人,最知道孤独的时候,最怕孤独的时候,只有他时时笑语处处维护,已经血肉相依,我好象,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别人。”信发出去。我回到目录,看着那个“旧”文件夹,很久很久,然后点开了它。


  电话突然响了,声音很低,我的手放到电话上,神思一恍。


  是陆鹏,说明天带陆奶奶做的菜过来。我怔怔地应了声。陆鹏查觉到什么,轻轻地说:“一一,睡吧。”


  我耳边仿佛听到自己迷迷糊糊对着话筒在打呵欠:“晚啦,我们睡觉吧。”话筒那边传来嘿嘿的笑声,自己继续迷迷糊糊地问:“你笑什么啊?”轻笑的人声音贴近耳侧:“好吧,我们睡觉吧。”那样的笑意,拖长了“我们”两字来说,便忽然醒觉,羞极,啊一声挂了电话。


  心中似犹有当时的甜蜜和气恼。


  “一一?”我收回神思,轻声应道:“知道了。”


  我搁上电话。陆鹏和夏为春一样,他们永远都不会先挂电话。就算是我和夏为春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打了电话过去骂他烦他,他最多把电话放在一边,绝不先挂断。直到后来,他再也不接我的电话。


  我看着“旧”文件夹当中,最后一则日记:“因为我使尽了手段去对付他最爱的女人,最后差点害死了她。并且,让他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失去的,怎么可以让别人得到。


  可是我那么那么地爱着他,他怎么可以突然空了对我的心?怎么可以从此眼中再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感情?“


  “旧”文夹件里,全部是我的日记,还有,所有的照片扫描。


  真想删了它,删了它,就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无影无踪。记忆,记忆算什么?没有人来提醒,记忆也会灰飞烟灭。


  可是我换了多次的电脑里,每次都仍然不依不饶地整本留存,它静静地在每一台电脑里占着一个位置,不动声色。一如他在我内心的位置,灰埋土掩,却仍然静静盘踞,坚硬如铁。


  那样年少轻狂的岁月啊。


  陆鹏是小学毕业离开的。


  陆伯伯和秀姨从北方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站在陆鹏家里的竹椅上走边边,陆鹏紧张又无奈地扶着竹椅,怕我再一次掉下去。我嘻皮笑脸地抬一只脚,晃晃,再抬一只脚,又晃晃,他不停地哄我:“一一,好啦,就玩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摇头:“不——好!”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2


  突然间一声炸雷般的大吼:“陆鹏!”


  陆鹏一哆嗦,手就松了,我一边抬头看,一边整个人就没法保持平衡,身不由己咕噜噜从竹椅上滚了下来。耳边顺带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子被拎起来,耳边传来大笑声:“这是哪家的小丫头,这么淘气?”还有那女子急急的问:“有没有摔痛了哪里?啊?”


  我恼怒地站直,大声说:“这是哪家的大人,这么没礼貌!”一边抬头,只见拎住我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正满脸是笑地瞪住我们,弯下腰握着我手臂问我疼不疼的是一个温柔微笑的秀丽女子,当她看清楚我的脸时,一下子呆住了。


  然后就听见陆鹏的欢呼:“爸爸!妈妈!”


  陆伯伯和秀姨和我父亲是从小到大的兄弟淘,因此他们非常疼我,似乎连陆鹏都暂时放到一边了。那个短短的假期,是我从未有过的受尽宠爱。陆伯伯最喜欢抱起我笑嘻嘻地用满脸硬胡须扎我的脸,然后哈哈大笑。我被笑得几乎耳聋,又被扎得烦不胜烦,就时时拿了细竹丝扎的帚子趁他不备在他背后拚命扎他的屁股,他就乐得大笑,转过身来作势捉我。


  秀姨整天都是笑吟吟的,脸上全是疼爱,带着我到处去玩,牵着我的手告诉我那是什么草什么花、什么石头、什么庄稼,给我买许许多多漂亮衣服,吃各种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的陆鹏已经象个小大人,什么都说:妈妈,这个一一喜欢;妈妈,那个一一肯定中意;妈妈,一一喜欢绿色封面的本子。


  我一天到晚呆在陆奶奶家里。对我,其实也是家常便饭,因为我从小就经常住在陆奶奶家。陆奶奶和我奶奶在遥远的老家便是隔一道墙的手帕交,结婚后两家人一起搬到此地落地生根,相隔只不过两条街。


  那个假期过后,陆鹏就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了北方。从此,我的身边只剩下夏为春。过了几个月,罗见被送过来。


  此后的岁月,便是我和夏为春、罗见的轻狂岁月。


  我永远都记得初一去学校报到的那天。事实上,很多往事已成为我的永远,铭刻在心。


  那天的学校红旗与标语标志着欢迎新生处处飞扬,校园里都是父母带着孩子站在宣传栏前看名字班级,然后一路寻过去,而新生们时时遇到母校旧识欢呼着奔走相握,叽叽喳喳,父母们格外宽容笑容满面地在一边等待,整个校园彩衣飞扬,语声喧哗,笑声盈耳。


  我由奶奶伴着慢慢走进这个新的学校。奶奶已经年迈,但精神矍烁,微笑着对我说:“一一,你看这是你的新学校,漂亮不漂亮?”我仰着头四处打量,新鲜和欢喜满头满脑,快乐地说:“很漂亮,奶奶,我很喜欢。”


  有人尖声叫着跑过来:“罗一一——!”我也大声笑,和她们拉着手,然后她们说:“看,夏为春早就来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3


  在新教室不远处,一堆人扎眼地站在那里。夏为春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老人威严地站在当中,边上围着十数个人,看样子都是学校领导。另一个市府同学轻声说:“那个是夏为春的爷爷。”


  我看到夏为春礼貌而克制地站在一侧,接受着学校领导们的夸奖,我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向他挥手,同时他也看到了我,轻声对他妈妈说了句什么,便跑过来拉住我:“一一,你来得这么晚。”抬头看着我奶奶,叫:“罗奶奶。”奶奶笑着摸一下他的头,夏为春略让了让,奶奶对我说:“一一,奶奶去找你班主任,你在这儿呆着。”我点头,夏为春说:“我领着一一,没事的。”奶奶笑笑,便走开了。


  夏为春正要说什么,那边有人叫他,他便拉了我一起走过去,他妈妈温和地看着我:“是罗一一?”我见过她,便笑嘻嘻地点头叫:“阿姨。”夏为春说:“爷爷,爸爸,这是罗一一。”他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继续说话,夏为春拧了眉头,仍然用刚才的语调安静地说:“爷爷,爸爸,这是罗一一。”他爷爷停住话题,满面笑容地低下头看住我:“啊对不起小春,爷爷怠慢了你的小朋友。罗一一同学,你好。”我唤:“夏爷爷,夏叔叔,你们好。”


  这时围着他们的其中一个人笑道:“罗一一,就是这一届新生全市第一名的罗一一吧?”另一人也笑:“这个名字很特别,应该就是了。”“小姑娘很漂亮可爱啊。”……


  我仰着头,骄傲地、虚荣地、得意地看到了四周围过来的羡慕、吃惊、喜爱的目光。


  夏为春站在我的身边。


  这一天,奠定了我在中学的定位。


  我和夏为春仍然同班,我一直长得高,夏为春那时却不算高,所以我们一起坐在第四排,并不同桌,只是轮换座位的时候,每隔几个星期会轮到一次,那是因为我从来不坐在窗边位子,我极度畏高,每次换班主任,奶奶总要去找新班主任说明情况。


  夏为春隐隐成为部分男生的头。他不爱说话,一贯地懒得理人,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总带一丝嘲讽,因为画得一手好画,班主任派他当了宣传委员,他也从不积极,可是他是那么英俊好看,傍晚下课后在夕阳下黑板前画板画时,随意画出漂亮的图,那个时候,总有很多人围着看,不知看的是人、还是画。画完了,他甩一甩手跳下板凳,拎起书包冲教室里的我吆喝一声:“一一,回家!”用自行车载我横冲直撞地冲出校门。


  仍然少不了打架。此地民风并不彪悍,可是少年鲜有不打架的。那个时候打架已不是为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反正,总有理由。特别是夏为春虽然不太理人,可脾气十分暴烈,一言不合便动手。有一次中饭休息时在教室里便和后排一个留级男生打了起来,从后排打到前排,又打到后排,那个男生很高大,拳脚很利落,夏为春略嫌纤弱,渐渐招架不住,被逼到教室角落,他顺手操起角落里不知谁放着的铁棍,拦腰便劈过去,待男生倒地,扬手又自他头上往下劈,目光凶狠似狼,大惊之下的同学一拥而上抱住了他的手臂,我本来正要上去帮忙,也被逼得窒了一窒。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4


  此架的结果是,那男生在家休息一个月,夏为春仅受轻微处分。从此在班级里没有人敢跟他打架。


  可是夏为春的英俊益发惊人,如一只鹤,到处不由自主夺取众人目光中心。


  夏为春家里有很多的书,经常按我的要求带来给我看,有时又懒得带回去,就又被别人借过去看,每每还回来就会看到中间有纸条和小信封,自从有一次被我发现之后,我便次次去搜还回来的书,他也由得我,我一边看一边挤眉弄眼地笑,居然还有别班的女生,而且还是优等生。


  在某一个中饭休息时间,我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全班的喧哗声慢慢低下去,邻班的同学也围满了教室门口,我笑嘻嘻地一字一句朗诵着纸条和小信封上的情书,一边夸张在赞叹:“啊,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一边斜眼看着写情书的人,看到她渐渐羞红了脸,渐渐积了满眶眼泪,低下头伏在桌子上,然后,我就大声念出名字,教室里一片拍桌子大笑声、尖叫声、口哨声:再来!再来!


  我更加兴奋,慢条斯理掏出一张又一张,扬着手嘻嘻笑继续念,眼角看到夏为春靠在墙角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好笑和戏谑看着我,并无阻止之意。


  人越围越多,正当我念得起劲,门外挤进来一个涨红脸的外班女生,劈手夺下我手中的信纸,然后顺手打过来,我哪里会被她打到,左手眼疾手快格开她打过来的手,再顺势一转一翻手腕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一拉,定睛看清楚了正是那个外班优等生,便笑嘻嘻大声说:“真好,不用我念名字啦。”她的脸越发的红,怒目瞪着我:“你无耻!”我也不生气,笑道:“是是,我不会写这样的情书,当然无耻啦。”她怔了怔,大声说:“放开我!”我继续笑嘻嘻:“这一招叫小擒拿手,是夏为春教我的,他说,无论是谁敢向我动手,就这样。”话音刚落,我抓住她的手臂往外一送,她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差点倒在地上,我拍拍手,笑嘻嘻转眼看了看夏为春,夏为春走过来,说:“一一,打篮球去。”看也不看任何人,径自走出去。我冲那女生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跟着走开。


  晚上回家跟罗见炫耀,罗见满脸羡慕:“罗一一,你真了不起。”奶奶却叹了口气:“一一,你太顽皮了。”我不以为然地说:“她们才不要脸呢,那样的东西都写得出来,真不害臊。”奶奶说:“夏为春也不拦你?”我哈哈大笑:“他说,她们真无聊。”奶奶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管,一边唱歌一边写作业。


  我的成绩仍然是全级之冠。这个一直是我的资本,老师们因此不得不偏宠我三分。但这对我好象并不是难事,功课对我向来不是难事。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5


  事实上,我不觉得有什么对我是件难事。


  直到罗见受到欺侮。


  第十二章


  十二岁的罗见被十七岁的旧邻居踢中腹部,肠壁破裂住院。


  那时候罗见和我已经从刚开始的斗鸡眼渐渐变成相濡以沫,有时候仍然互骂,彼此不许对方动自己的东西,吵架时互不理睬,可是近乎相同的境遇和从小就算打打骂骂也到底处在一起的累积,让我们在遇到外敌时格外敏感和互护。这件事发生时,我的愤怒远远大于自己被人欺负时的愤怒。在家里转了几圈后,我抓了把水果刀便去找那个人。


  那是一个骄横的男生,在普通高中读书,父亲略有职位,以前一家都住在我们隔邻,不知道罗见和他有什么过节,在公园附近两人吵了几句,高大健硕的他便一脚踢向罗见,瘦弱的罗见当即倒地。


  罗见说:“他嘲笑我。”硬气的罗见不肯说嘲笑什么,但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大罗见五岁!他大罗见五岁!!!我狂怒不能遏制,他的体积几乎是罗见的两倍!


  我骑着自行车埋头飞出去,到了公园向那帮混混打听那男生,他们哈哈笑着,手指向不同方向,轻轻打着口哨,轻佻地笑。我挥出大号水果刀,尖声说:“他在哪里?”大概被我的脸色和刀子吓到,他们静了一静,有一个人回答我说:“不是我们不告诉你,你就算有刀子也打不过他的。”我冷笑:“要你好心?”他也怒了:“我管你死活呢,他就住在城建中心边上的那几幢新大厦里。”我转过车子便飞快掠过去。


  刚要骑到城建中心,忽然斜剌里窜出一辆小轻骑,我紧急刹车差点一个倒栽葱,愤怒地抬头才看到是夏为春皱着眉挡在面前,说:“罗一一,怎么回事?”眼睛随即落到我手中的刀子上。我一路骑过来,也忘了收起刀,一直握在手上骑车。想了一想,没的叫那男生防备,便收起要放在裤兜里。


  夏为春一把拉住我的手,问:“谁欺负你了?”


  我用力一挣没挣脱,大声说:“我要杀了他!”


  夏为春抓住我的手腕一拧、一抖,我手一松,水果刀落下,他下手一捞,抄起刀子,把玩着,说:“是谁敢欺负你?”


  我看着十五岁的夏为春,他仍然不比我高多少,但关切的神情却似乎比我年长许多,我咬了咬牙:“不是我,是罗见,他把罗见的肚子踢破,都住院了。”


  夏为春的目光凝聚成一根针,冷冷的:“他是谁?”我说出名字,指着附近几幢大厦:“他们说他就住在这里。”夏为春忽然轻轻地笑了:“不用找,一一,你先回去。明天我来找你。”他轻轻的笑声带着恶意,刚好笑进我的心里,我说:“好,我一定要亲手揍死他。”


  第二天是周六,午睡时分,一片寂静,夏为春和我坐在那男生家的下面一层楼梯口,等了几分钟便听到他轻轻哼着歌走上来的声音,夏为春拉着我闪到楼梯边,计算着他走来的声音和脚步,堪堪听到他走上最后一级梯阶,夏为春迅疾无比地飞起一脚,拦腰踢下,只听一声惨叫,楼梯道咕噜噜沉重的身体滚动声,我和夏为春飞快跟着跑下去,正看到他从楼梯台阶一级一级滚下去,惨叫声连二连三响起来,我呆了呆,夏为春推我先走,自己站在那个男生面前,笑了笑:“你踢罗见一脚,我就踢还你一脚。我叫夏为春。”拉着我飞快跑下楼梯,直到楼底,也没有人看到我们。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6


  虽然解气,我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夏为春说:“怕什么?不会死人的,你不是还想杀了他吗?”我说:“我还想亲手揍他呢,你都没给我机会。”夏为春笑,大太阳底下,他的俊美的笑容非常冷酷,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带着似有似无的杀意,我看得呆了。


  夏为春说:“我要教罗见打架。”我刚想说,我还天天跟他打呢,教会了他我岂不是惨。又一想,罗见要是会拳脚怎么会被打伤,心里一股热潮涌上来,大声说:“好。”


  这件事悄悄完结,那男生左手和右腿骨折,轻微脑震荡,具体怎么会毫无声息就完结了,我问过夏为春,他笑着说我脑子简单。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那男生如果指定夏为春肯定不可能,除非他父亲不要前途,如果指定我,就更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去打他?抖出来了那就是他先打得罗见住院,两败,而且他打罗见有人瞧见,我和夏为春打他可没人看见。还有一点就是,我一个瘦弱的十五岁女孩,怎么可能打得了他一个人高马大十七岁男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指定了我,他一样后患无穷。


  所以,只好不声响。


  罗见的父亲我的二叔在罗见受伤后来过两三次,每次都是略坐一坐,放下钱就走了。罗见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他曾经是二叔最心爱的宝贝儿子,二叔曾经疼爱他胜过一切,可是原来父子亲情也可以说淡就淡,我看到罗见失望伤心的目光,心想,原来从来没有得到过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就没有失望。


  那时候,罗识已经出世,二叔的眼中只剩下了罗识。我那个时候还是偶尔去二叔家的,其实在我小时候,二叔也曾经非常疼爱我,听奶奶说,二叔和他大哥我父亲感情极好,我父亲去世后,二叔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我,一有空带罗见出去玩就必定也带着我,只是后来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忙。有了外遇,和罗见母亲离婚,娶了新的二婶,忙得不得了。


  我去二叔家的时候新二婶对我也是微微带笑的,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她,可是不能否认她非常漂亮,特别是小罗识,不知为什么他对我特别亲近,每次一见到我就手舞足蹈地笑,那张漂亮的笑脸令人不能拒绝,并且,他大哭不休的时候,只要我出现他就马上止哭,含着泪开始笑,让人不由自主要去抱着他。


  二叔说,小家伙也知道喜欢漂亮姐姐呢。新二婶就斜着眼笑:跟他爹爹一个德性。二叔就嘿嘿地笑。


  我虽然小,也听懂,就想起以前的二婶,就想起罗见,心里就不舒服。


  我跟奶奶说:“二叔这就叫喜新厌旧,无情无义吧?”奶奶慈和的脸色就变了,轻声喝斥:“一一,小孩子不要没规没矩地议论长辈。”我不服:“长辈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就不许人说?”奶奶说:“就算错,也不是小孩子该议论的。”我说:“奶奶,你也知道二叔不对是吧?你看他对罗见这样冷淡,真不公平,罗见也是他亲生儿子,他就只顾着罗识!”奶奶无奈地说:“一一,不要乱说话,教罗见听到了不好。”我支着下巴,过一会儿说:“说不定等到罗识长大了,二叔又去娶新的二婶,再生一个罗什么,罗识就又跟罗见一样了。”奶奶忍无可忍,轻轻一拍我的头,怒道:“一一,都说过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没规矩!”我仰仰头,不服气:“你怎么不去说二叔没规矩?就算是长辈又怎么样,做错事一样是做错事。我不喜欢二叔,我看不起二叔,就凭着他这么对罗见,我就看不起他。”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7


  奶奶垂下了肩,脸上现出悲伤,我有些后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有错,便不再说话。


  罗见身体好了之后,夏为春就开始教罗见拳脚。他不得空时,就由我来教,一轮到我教,罗见就笑我:“罗一一,我记得脚是这样的。”他弯下腿,两只脚不丁不八站着,我一脚踹过去,他没站稳,咚一声坐倒地上,马上跳起来揉着屁股大叫:“臭罗一一,死罗一一!”我大笑,他恶狠狠地说:“哼,等我学会了拳脚,我就可以打得过你了,我非打倒你不可。”我不屑地说:“你就这点出息,打倒我算什么好汉,人家夏为春跟好几个比他大的男孩子打呢。”他的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夏哥最了不起了。”我又一脚踹过去:“站好了!”他又一屁股坐倒,苦着脸说:“罗一一,你最讨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为春开始有了一帮拥护者。而罗见,也从此跟着夏为春。我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至少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罗见。罗见的拳脚越来越厉害,我们也从此不再打架。


  我知道夏为春他们都做些什么,大部分我也参与,大家都只是为了好玩。比方说,有一次夏为春建议去市府大楼偷东西,有个叫小义的开锁功夫非常了得,对市府大楼的机关也跃跃欲试,那天晚上,真是刺激。


  罗见躲在楼洞里望风,我们悄悄地溜进大楼,那时候还没有什么防盗机关,一片寂静,小义拿出铁片和钢丝鼓捣了好一阵才打开锁,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接着进去便借着月光翻找。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但远远看着站岗的士兵、沉重的寂静,大家都有莫名的激动和压力,紧张地偷偷笑,张呈喜欢拍照,竟然带了个照相机来,让我去拉窗帘,说要留个念,夏为春一把拉住我轻声说:“我去。”冲我笑笑,拉上厚重的窗帘,大家低低地狂笑。


  就在那个时候,小义打开一个抽屉,吃惊地低呼一声,在闪光灯一闪即逝的亮光中,我们看到抽屉里几大叠钞票。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钱安平低声说:“章秘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张呈说:“谁知道,一定不是他自己的。”这里面,夏为春和钱安平都是市府子弟,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拿走。”


  没有全部拿走,三叠当中只拿走了一叠,我们仍然锁上抽屉,关好门,轻手轻脚溜出去。招呼了罗见从后围的墙上翻了出去。


  一路狂骑中,大家都心神不定,我只觉得胸腔中心脏似乎要冲出来,拼命“咚咚咚”地跳,响得不得了,只有罗见什么都不知道,很奇怪我们不象以前回来的时候那样狂叫狂笑。


  到了吃夜宵的地方,夏为春要了一个包厢,低声跟我们说:“这件事不许说出去。章秘书也不敢声张的,我们黑吃黑。”他把钱分成五份,钱安平问:“夏为春你不要?”他笑笑:“我又不缺钱。”我把面前的钱推还给他:“我和罗见的放在你那里。”夏为春也不说话,就把钱收起来,然后他说:“张呈小义安平,以后你们都记住,别叫一一走到窗户面前,一一怕高。”张呈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不起罗一一,我忘记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7-9 23:41:28


  我仍然很紧张,笑也笑不出来。夏为春看了我一眼:“你别怕一一,没事的。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我看一眼罗见,他兴奋地张大眼睛,却一点也没害怕,只是灼灼地盯着夏为春,目光中全是崇拜。


  那是一个开始。如果说开始打架是自卫和口角,开始偷钱是好玩胡闹,到后来就全不由自主。


  夏为春的跟班越来越多,学校里的、社会上的。等到夏为春的势力开始隐隐坐大,另一帮团伙就开始了挑衅。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升上高中,我直升重点,夏为春当然也到重点,只是不再同一个班级。不过不要紧,我们仍然同进同出。


  夏为春迅速拔高,已经比我高大许多,只是仍然惊人的英俊,薄唇边有一条淡淡的纹路,益显桀骜不驯、旁若无人。仍然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他也仍然由得我搜去看,无所谓地看着我恶意捉弄那些女生。罗见下结论:“那些女生都是猪!明知道你和夏哥是一起的,你为什么不把它们交给老师?”我哈哈大笑:“交给老师就没得玩了,这样她们就会继续写,我就可以继续玩。而且交给老师,不就显得夏为春特别没品么?”


  罗见嘻笑着说:“罗一一,你喜欢夏哥对不对?”我翻翻白眼:“是夏为春喜欢我。”罗见躲得远远:“可是,都没看到有人写情书给你。”我看他躲开,也不去追打,懒懒地说:“怎么没有,我全交给老师了。”罗见一怔:“那你不是很没品?”我挤着眼笑:“女孩子交给老师是乖,男孩子就是没品,明白吗?”我笑着扬长而去。罗见在身后大叫:“你们老师又不是猪,瞎子也看得出你和夏哥在一起!”


  白痴罗见,瞎子也看得出,那些男生当然也看得出,谁敢惹夏为春!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白天上课,晚上自习,放学的时候夏为春的哥们总聚集在校门稍远处等候,然后团团围着我们呼啸而走,去吃夜宵,有时候罗见也在当中,一边等一边满脸嘻笑地踏着车转圈儿玩。


  我们常常打架,打群架,和另一帮团伙。


  不记得是为什么事了,反正要打架总是有必要的理由的,夏为春更加凶狠,罗见的拳脚也越来越高,这两个人成了我们这帮人的中坚,我作为唯一的女孩,通常担任望风职责,另外有些时候他们并不让我参与。我只知道他们进过局子,只不过两帮人都很快出来,或者另一帮团伙会迟一两天出来。


  但是罗见没有进去过,至少在我上大学之前没有。罗见同我说,夏为春刚一进局子马上就会有人打电话通知他父亲的秘书,于是凳子还没暖就送出来了;而另一帮?“都是城里有名的地痞混混,年纪又小,都不要命的,咱们能不惹就少惹。”罗见笑嘻嘻学着城防队的人说话。我不屑地说:“哼,都是欺软怕硬的,有权势的怕,不要命的怕,不知道他们不怕谁。”罗见哈哈笑:“我就不信有谁不怕这两种人。”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查看完整版本: 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