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5 22:40:19
“孟尝君若已去了楚国,又当如何?”冯倒是着急了。
“他若入楚,我敦促他立即回临淄。”
“他是找人,你如何能找见他了?”
鲁仲连大笑:“找别人难,找孟尝君,我最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这去樗里疾府辞行,完后星夜便走。”冯一拱手匆匆去了。
鲁仲连喟然叹息一声:“田兄,我也该走了。”
田单笑了笑:“走,到我那里,给你饯行。”
“用得着么?”鲁仲连笑了。
“走。”田单拉着鲁仲连出了总事房,打个响指,一辆篷车从屋后驶出。田单回身对总事房老仆吩咐道:“将先生马匹牵到老院后门。”说罢拉了鲁仲连钻进篷车,放下车帘,篷车辚辚出了商社。
走得片刻,篷车稳稳停了。鲁仲连下车,却见一条僻静的石板小街,一座厚实简朴的门厅,紫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田单笑道:“走。这是后门。”鲁仲连一番打量,恍然笑道:“前大门是东海盐肆?”“没错。这里才是我的基业。”田单说着走到门前“嘭嘭嘭”拍了三下,高大的门扇打开了一个小小天窗,一个人头一晃,厚重的木门隆隆滑开。跨过一尺多高的青石门槛,便是幽深的门厅,过了门厅,迎面一道完全遮挡了视线的宽大影壁。绕过影壁,豁然开朗,一片青松苍翠池水碧绿的园林涌入眼前,林中屋顶连绵,除了脚下的碎石甬道与那片不大的水池,没有一片空地。
“盐铁重地?”鲁仲连笑了。
“从这里进来的客官,你是第一个。”田单也笑了。
绕过水池,又是一片松林掩映的石屋,过了松林石屋,又是几经曲折,才看到一道足有两人高的弧形石墙,转过墙弯,却看见石墙中凹陷出一个大圆形。
“到了。”田单笑着,啪啪啪可劲拍了三掌,凹陷的石墙隆隆滑开,显出了一道可与人等高的石门,“请了,愣怔甚来?”
“神秘兮兮。”鲁仲连打量一番,“经商便是如此这般?”
“人各有法。”田单笑着,“这里是账房,也是金库,自要隐秘些许。”
“我看,你能做将军打仗了。”
田单悠然一笑,摇摇头道:“将军留给你做,我只要做天下第一大商。”
这座小庭院甚是奇特,三排房子紧密连成了一个“工”字形,一色由山石砌起,只有一人多高。鲁仲连道:“一半在地下?”田单点点头:“果然是将军眼光。来,东厢是我的书房。”说着推开右手突出墙面上的一道木门,踩着石级下到了屋中。鲁仲连跟进一看,却是一间敞亮宽大的厅堂,两面石板书架堆满了各式竹简,北面墙上镶嵌着一副五六尺长两尺多宽的特大竹制算器算器,中国古代在算盘发明之前使用的运算筹码盘,通常为竹制长方形框,框中有格若干放置不同形状的算子以代表不同数字,可平置,也可竖式。,算器格框中的一片片竹算子(筹码)穿在一根根光滑细亮的竹柱上,清晰可见;南面墙上斜挂着一口长剑一支长矛。鲁仲连不禁噗地笑了:“如此书房,也是天下独一份也。”田单笑了:“这叫因地而异,没有你那大书房,却教我如何清雅?”鲁仲连笑道:“看你这锃亮的长矛,忒大的算器,便知这是商家重地,讲究个实用,你倒何曾想要清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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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0
田单笑笑,手向门后伸了一下,叮咚一声铜铃响,一个清秀的小童站在了高高的门口。田单吩咐道:“云子,尽速整治两案酒食送来。”“俺这就来。”小童脆亮地应了一声,不见了身影。片刻之后,小童飞步进来,轻捷得没有脚步声一般,两三个来回,两张大案上已经是酒食齐备:一陶盆,一铜爵,一木盘,盆中是热气蒸腾的炖羊腿,盘中是黄亮亮的舂米饭团。
田单举爵笑道:“来,临淄老酒,干了。”
“咸阳有临淄酒,难得,干!”鲁仲连大是高兴,举爵向田单一照,汩地一气饮干,“田兄,我从楚国回来时,还来咸阳找你,带楚酒来。”
田单微笑摇头:“那时,我不定在咸阳。”
“我等你回来。左右这里是你的命根。”
“还是听我信再定。”田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归期难说。”
“好,那等你音信。”鲁仲连一顿,“哎,你要撤出咸阳?”
田单默然片刻,摇摇头:“没想好,不好说。”
鲁仲连知道田单多谋深思,未断之事轻易不开口,也不再多问,只是饮酒谈笑,不消一个时辰,两人将一桶临淄老酒扫尽。鲁仲连笑着站起身来:“田兄,我要走了。”田单一笑:“走,我送你出门。”上得书房,那个小童捧着一件物事站在门口。田单接过笑道:“仲连,这是一百老齐金币,打成了一条皮带,你系在腰间,多了你也累赘。”鲁仲连大笑:“好一条腰带!系上了。”说罢展开,却是一条打造十分精致的牛皮宽鞶带,两面全是密匝匝的小袋,一袋塞一个金饼,沉甸甸鼓囊囊,上得腰间平添了几分威武。
“好。”田单打量笑道,“苏秦佩六国相印,便这般气象么?”
鲁仲连大笑一阵:“金不压身,学一回苏秦,走!”出得后门,老仆已经牵着刷洗喂饱的骏马在等候。鲁仲连拱手一声后会有期,上马去了。暮色之中,马蹄如雨,田单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回到石屋小院,田单下到中间大屋。这是一间整洁宽敞而又略显幽暗的大厅,两位须发花白气色矍铄的老人各坐一张大案,面前摊着竹简,右手拿笔,左手飞快地拨弄着算器中的竹算子。田单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位老人没有抬头,细长的手指依然飞快地拨动着算子。田单拱手笑道:“靖郭先生、槐里先生,请先停得片刻,我有话要说。”
“见过总事。”两位老人一齐抬头拱手,说话的却只有那个更显清瘦的老人。
“槐里先生不见好转么?”田单打量着不说话的老人,关切地问了一句。
“总事的药,他吃得月余,已经能听见高声说话了。”靖郭先生笑了,“重听难治,好在槐里兄笔快手快,精通《周髀算经》,足以补重听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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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1
田单看着须发雪白的槐里先生,突然高声道:“两位先生是田氏功臣。没有槐里先生之精实算计,便没有田氏今日基业。我要再延名医方士,治好槐里先生。”
“总事过奖。”槐里老人一笑,抱拳一拱,声音生涩喑哑得令人心痛。
靖郭先生笑道:“总事有事,尽管吩咐。老夫与槐里兄揣摩了一套手语,我给他打,方便得很。”
“这法子好。”田单眼睛一亮,踱着步子边思忖边说,“大势可能生变。田氏部族在齐国的大宗田产商铺,须得秘密变卖。在大梁、邯郸、郢都、蓟城的商铺与作坊也要秘密处置,每城只留一座酒肆做招牌。而后,将所有的秦半两都兑成黄金,山东六国的钱币,则一律兑换成秦半两。全部金钱,咸阳留三成,郢都留五成,临淄留两成。咸阳之钱周流买卖,临淄之钱应急族人意外。郢都之钱,全部秘密封存,非我下令,不许以任何名目动用。两位先生,明白没有?”
靖郭先生两只细白瘦长的手飞快地翻动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手语打完,沉重地一声喘息:“总事,目下各方投金都将有大利可获,骤然削价变卖,实在可惜也!”槐里先生满脸涨红,嘭嘭拍着书案磕磕巴巴道:“总事,至少秦,秦国太平无事。好,好个大利市,三成钱周,周转得开?楚国,商家死地,五成钱封,封存在那里,不,不是商家大忌么?总事莫,莫非不,不想经商了?”
田单一声叹息:“未雨绸缪,心动也。其中缘由,一时说不明白。就是如此了,半年之内,便要办妥。还是靖郭先生全盘操持,槐里先生抱大账。”又是深深一躬,“田氏若得保全实力摆脱危难,两先生不世大功。”说罢大步匆匆地上去了。
两个老人正在相对愣怔,田单却又匆匆下来了:“靖郭先生,有件事方才忘记了:立即在咸阳铁作坊秘密定制五七百副车轴套头,要精铁打造,外形如矛头。”
靖郭先生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对槐里先生打手语。
第五章冬战河内(4)
四、大型兵器尽现蓝田大营
田单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变产聚钱,一场大战在立冬这日开打了。
这场神仙难料的突兀战火,是白起与魏冄精心谋划的攻魏突袭战。
咸阳宫君臣四人商定大计后,白起埋头三日,拟就了一份《夺魏河内战事书》,详尽罗列了关于这场战事的大关节。他没有将这份谋划书直呈宣太后与秦昭王,而是先来找丞相魏冄商议。魏冄正在与几名相府属吏商议调集粮草的分路协同,见白起到来,立即散了会商,请白起到书房密谈。白起径直从大袖中拿出一个羊皮纸卷:“丞相请过目。”
魏冄展开羊皮纸,条缕分明的大字赫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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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2
夺魏河内战事书
臣白起启奏:山东大乱,秦国当出,楚魏两国皆为我兵锋所指。据实揣摩,首战当从魏始。魏国乃大秦夙敌,且两相毗邻,利于突袭。若能一战大胜,非但富我府库,且使我根基伸展于函谷关外,震慑山东,使之在我对楚开战时不敢驰援。为此,臣拟尽速大举攻魏,方略如左:
其一,破天下常规,立冬开战,以收出其不意之效;
其二,用兵河内,夺魏国故都安邑等数十城,将魏国一举压缩于河外;
其三,此战举兵十万,步骑各半;
其四,此战主旨,突袭拔城,诸般攻城器械所需良多,请拨王室尚坊工匠若干,以增军营快速修葺之力;
其五,此战最迟一月决之,不可旷日持久,暴师他国;
其六,夺地不守,劳师无功。臣请作速调遣干练守吏若干,并酌量征发义兵,夺一城守一城,设官建制,化为秦土。班师之日,即是大秦河东郡设置之日。
少上造国尉白起顿首
魏冄“啪”地一拍书案,霍然站起:“好个白起!大手笔!”拿着那张哗啦作响的羊皮纸在厅中大步疾走了好几圈才转过身来,“我看可行,此中细节你我再计较一番,便可呈送秦王太后了。”
“白起想请丞相连署上书,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功劳分我一半?”魏冄有些不悦,“白起啊,老夫纵然强横,还有立身之规。”
“我只是想,如何能使太后秦王更有信心而已。”白起笑了,“丞相若对此战踌躇,连署自然也就作罢。”
魏冄哈哈大笑:“糊涂糊涂,如何连这一层也忘了?”说着大步走到书案旁,提起大笔一看又是一阵大笑,“我说呢,你这名字前如何一大片空白?好!插在前边。秦王若不赞同,有老夫说话。”
“丞相有担待,白起便有信心。”
“打仗你是行家,老夫能做的,只是替你抱后腰。”魏冄摆摆手,“不说这些废话,来,再仔细合计一番。县令、文吏、工匠、义兵、铁料、木料究竟要得几多?秦王少不更事,太后可是心细如发。”白起一声答应,欣然说了自己的诸般估算,两人直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将暮色,白起匆匆走了。魏冄立即命书吏将方才开列项目数字誊清刻简,自己趁机草草用了晚饭,带着两份书简跳上轺车直奔宫中去了。
三更方过,白起正在书房与国尉府属吏合计府库存储的攻城器械。魏冄匆匆赶到,未及入座,大手一挥道:“行了,着手办事。除了打仗,一切事老夫给你办。国尉府这摊子,你还没我熟。”白起精神大振,一拱手道:“好。我去蓝田大营,国尉府交给丞相。”说罢立即举步出厅。魏冄连忙起身赶到廊下,笑道:“急个甚来?你得给老夫个话:荆梅姑娘来了,教她去找你,还是暂住咸阳?这是太后特意叮嘱,不是老夫饶舌。”白起想也没想便道:“大将入军,无会家人,这是军法。她若来了,在这里住几日等我便了。”魏冄道:“知道了。你放心去,有人照拂她。”白起一拱手:“告辞!”大步匆匆出了庭院,片刻之间,前门火霹雳一声嘶鸣马蹄如雨,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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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3
魏冄站在廊下,不禁对着茫茫星空深深一躬:“天降良将如斯,大秦庶民之福,社稷之福也。”转身大步走进书房,“啪”地将一张大羊皮纸往书案上一拍,“都给我听了:旬日之内,务必将开列项目调集到所列地点,但有延误,国法问罪!”
“嗨!”吏员们军营将士般喊了一嗓子。
却说白起快马东去,到得蓝田大营,天色堪堪露出鱼肚白色。进得中军大帐,白起立即风卷残云般饱咥了一顿随时现成的军食——几个冰凉的黄米饭团与两大块酱牛肉,又咕咚咚灌了一皮袋凉开水,立即下令:“聚将鼓升帐。”
片刻之间,帐外马蹄如疾风骤雨,甲胄锵锵脚步嗵嗵,二十六员大将铁柱般矗立在了大厅之中。白起一如既往地站在帅案前,拄着那口十五斤重的铁鹰剑,神色肃然道:“奉秦王书命:一月之后,我军将要打一场大仗。今日我发四道将令:其一,蓝田大营四周出入口立即封锁,着行人商旅绕道三十里之外,不得接近军营,此令由斥候营担当。”
“嗨!”斥候营总领樗里狐高声领命。
“其二,蓝田大营的冲车、云梯、弓弩等一应攻城利器,务必于两旬之内查检修葺完毕,同时将咸阳尚坊派来的工匠整编入营,确定每件大型利器至少有五名工匠随时跟随,此令由蓝田将军担当。”
“嗨!”已经是华阳君爵位的蓝田将军芈戎肃然领命。
“其三,步军此次全数出征。一月之内,务必精熟各种攻城利器,每件大型利器至少派定三拨技艺娴熟之士兵,确保能轮换猛攻,此令由步军主将山甲担当。”
“嗨!”听说步军全数出征,须发雪白而又精瘦黝黑的步军大将山甲亢奋异常,一嗓子分外锐急。
“其四,此次大战,出兵在十万之内,各军务必于两旬之内遴选出战精锐,届时全军精选,谁准备最精到,谁便出战。”
“嗨!”全体将领一声齐吼,大厅中嗡嗡震颤。秦人本来就崇尚军功,商鞅变法奖励耕战之后更是以军功为立身根本,一听要遴选参战,大将们先自热血上涌,生怕自己被留在军营不能参战。
聚将之后,蓝田大营立即紧张忙碌起来,夜间也是军灯大亮。骑兵各营先忙着勘验战马,十多名畜医忙得满头大汗。骑士们也是分外紧张,跟在畜医身边团团转,生怕自己的战马被畜医按上一个大大的红“病”字木印。接着勘验马具兵器,举凡马身鳞片铁甲、马头护甲、鞍辔肚带马镫、弓箭长剑,都要一一由军营工师验过,稍有瑕疵暗伤,立即换下或送到工匠营修补。最后遴选骑士,伤病未愈者一律裁汰留营疗伤,二十岁以下与四十岁以上的非将官骑士也被一体留营,余下的精壮骑士再一一品评遴选。然没有一个骑士愿意留营,一片慷慨激昂,搞得骑兵主将嬴豹大皱眉头。步军各营则是另一番忙碌景象:从军械库拖出各种大型攻城利器,工师讲说、士卒与器械重新编伍、反复操演,没黑没明地折腾起来。与此同时,魏冄督导的各路车马也纷纷赶来,冲车、耧车、弓弩等种种攻城器械络绎不绝地运到,咸阳尚坊的三百名高手工师也随车赶来,整个蓝田大营热气腾腾,毫无冬日萧瑟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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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4
这一次,白起亲自坐镇步军,一一校验步军对各种大型器械是否真正精熟。
战国之世,攻城器械已经很是齐备,举凡被后世视为“无敌利器”的大型器械,大体都已经用于实战。但是,由于步骑野战生发不久,其势正在方兴未艾。列国大战多以郊野决战的方式进行,纵然攻城,也往往是一城两城,且主要是敌方的都城或军辎重地,真正的以一个区域的数十城为目标的大规模攻城战,还从来没有过。正是因了这种状况,寻常大军野战,都不携带大型攻城器械。尤其是秦军,长期以来的大战,大多是与六国合纵大军的对阵野战。当年司马错奔袭房陵与巴蜀,打的也不是攻城战,而是野战突袭,先灭敌主力,而后迫使其逃走或投降。这种战事经历,便使秦军对大型攻城器械必然有所陌生。
河外大战后,白起雄心陡长,敏锐察觉到秦国大举东出的时机已经到了眼前。就在他被擢升为国尉后的第一时刻,也就是他回郿县的那个晚上,他向国尉府发出了第一道命令:三日之内,查清所有府库的攻城器械。
及至匆匆回到咸阳,国尉府掌书给他送来了一卷清单,赫然开列着:
秦*辎库五座,攻城器械主存栎阳,大体完好,良工修葺后可用。
数目如左:
冲车共三十二辆:十二辆木牛车二十辆
耧车八辆:巢车四辆望楼车四辆
车三百座
飞弋连弩百二十座蹶张弩五千臂张弩一万(三千在军)
猛火油八千桶
正是心中有了底数,白起才精心谋划了这场一举夺取河内的攻城大战。
对于战场事,白起的精细是惊人的。他从来不以敌方有各种缺失而掉以轻心,宁可以敌方强大为既定事实,周密做好各种准备。目下,他首先要解决的,是步军将士必得全面精熟这些久违了的大型器械。大型器械的使用,难处不在技巧,而在协同配合。因为这些器械中除了臂张弩与蹶张弩是单兵操纵,其余每件都是数十数百人协同发力,但有凌乱,便大失威力。一辆冲车,车上甲士连同推车冲锋的士卒,至少百人以上;一辆发石车,需八十余人在一瞬间同时猛力拉绳,加上运石与保护,几乎两个百人队。如此等等,若无严格操演,必定是器为人累,不定还窝了大军战力。
白起心中有底的是,秦国新军自练成以来,无论是商君、车英,还是司马错,每一位统兵大将都注重训练结阵配合的战法。其根本原因,在于秦军兵力始终处于劣势,必须依靠快速灵动的整体配合,才能战胜每次都多出数十万兵力的六国大军。于是,秦军便有了整体结阵协同作战的传统,无论是骑兵步兵,只要不是单兵,都有一套长期形成的在各种情势下作战的大阵法小阵法。正是有了这种传统,如今在一个月内要使步军以大型器械为中心,练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破城战法,才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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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5
虽则如此,白起还是亲临步军,亲自看亲自做,仔细品评每一种利器的威力,与将士们一起商讨如何做得更好。白起出身行伍,对步兵骑兵的每一种技艺、战术、战法,几乎都是炉火纯青,更兼天赋异禀性格沉稳,每种战法都能更上层楼,提炼出更加切合实战且威力显著提高的战法。也正是这个原因,白起虽然年青,但在军中却是深得将士敬重与信任。他亲自坐镇,士卒非但不拘谨,反而是士气更为高涨。
大校场摆满了各种大型利器,一色的精铁打造,当真是赫赫壮观。
第一是冲车。冲车是古老的攻城器具。西周做殷商诸侯时,周文王攻打崇氏邦国,便是用了冲车,才攻克了那座坚固的石头城。到了战国之世,冲车已经变成了以精铁制造的重型利器。实际上,冲车便是一种变形战车,辒、木驴、木牛车,都是冲车的一种,大体都是铁铸车篷,铁铸车辕,下装铁轮,内藏甲士推动,猛烈冲击城墙。冲车另型冲车(后世称“木驴”)
其次是耧车。耧车是攻城时用的瞭望车,车顶高悬望楼状如鸟巢,时人呼之为“巢车”。后世《通典•攻城战具篇》记载的巢车形制用途是:“以八轮车上树高竿,竿上安辘轳,以绳挽板屋上竿首,以窥城中。板屋方四尺,高九尺,有十二孔,四面别布,车可进退,环城而行。”实际上,便是攻城指挥车。这种耧车在春秋时已经普遍使用。晋楚鄢陵之战,楚共王与太宰伯州犁同登耧车瞭望敌城,留下来一段佳话。最大的巢车可以高达十余丈,比寻常的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由是也被人称为“云车”。
巢车之外,更有望楼车。望楼车稍矮,高约五六丈,可是形制简便,只在四只巨大的铁轮上树立一根高杆,杆顶部装上固定的望楼即可。寻常小城堡,此等望楼车足以居高临下瞭望并对攻城大军发布号令。木牛车其三是。,实际上便是发石机。其形制类似井边吊水的桔槔,高约三丈的柱或埋在地中,或架在架上,柱顶端是极富弹性的梢料,称为“梢”,少则两梢,多则十二梢,梢越多,发石越重越远。《范蠡兵法》云:“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二百步。”《范蠡兵法》已失传,只在汉代学者的著作中被引证。这便是单梢与双梢。在实战中,单梢得数十人,双梢得百余人,合力猛然拉动绳索,将装置在长竿梢上的大石弹射出去,砸向城墙或守军。若有几百座密匝匝排在城下,一齐发射十多斤与二十多斤重的大石头,确实是威不可挡。现下白起有三百座,已经足以威慑任何城池。
巢车其四是飞弋连弩。弋者,以绳系矢而射也。寻常时刻,箭射出去是不能收回的,此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袖箭、短箭犹可,若是精工制作的长箭,不能收回便显可惜,仅那良木箭杆、精铁箭镞便大是难得。后来,聪明的军营工匠们就制作出一种带绳子的长箭,射出去后如果未中,便能收回这支箭再用。这种带绳飞箭便叫做“弋”。殷商时期,弋仅仅是狩猎射鸟的兵器,到了春秋战国,能工巧匠们渐渐将“弋”做成了一种机发大箭,发射机架固定在地,数十人推动绞车才能上满弓弦,可射出一丈长的巨箭,敌军城楼、铁甲、楼撸、盾牌、壁垒等,尽可一箭洞穿。更神妙的是,这种费工费料的大箭尾部带有绳索,一发不中,便有辘轳绞盘曳回再用。善于兵事的墨子将机发大箭叫做“弋射”,军中则呼之为强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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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6
弩是弓箭的革命。弓箭纯粹依靠人的膂力张弓射箭,要在强力拉弓的同时瞄准,若引弓延时太长,人力便难以支撑。《射经》记载:九斤四两为一个“力”,十个“力”为一石,最强的神射手可开十石硬弓,射到将近二百步。但是,以人之膂力,开弓后不能长时间引而不发,瞄准时间很短促,长箭射到五六十步之外,寻常便很难有准头。实战之中,这种膂力弓箭只能近距离地射杀人马,而不能对城池壁垒铁甲坚盾等造成杀伤。
望楼车弩却不同。《吴越春秋》云:“弩生于弓。”其发射之理相同。但弩是装有延时机关的大弓,依靠的是脚、腰、膝的更大力量张弓,机发弩更是集数十人、百人之力以绞车张弓上弦;上弦后有固定机关先将箭扣于弦上,而后从容瞄准,同时齐射。如此一来,长大锐利的破坚巨箭应时而生,攻坚战力大是精进。兵法经典多有记载,强弩大箭威力惊人。强弩但发,“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一丈长的巨箭,箭杆如粗大的车轮辐条,至少粗过寻常人的胳膊,箭镞如巨大的战斧。如此比一支勇士长矛还要长大锋锐的兵器,挟万钧之力呼啸而来,何物不能摧毁?
大型的机发强弩较为笨重,便有了单兵操作的步兵弩。轻兵奔袭或埋伏作战,多用单兵强弩。当年的齐魏马陵之战,孙膑伏兵万弩齐发射杀庞涓,说的便是这种单兵强弩。单兵强弩又分两种:一是用手臂开弓,称为臂张弩;另一种是用脚踩开弓,称为蹶张弩。臂张弩开弓重量有限,不如蹶张弩威力大,所以单兵强弩渐渐地变成了以蹶张弩为主。
战国中期,韩国的弓弩制作名气最大,谿子、时力、距来、少府四家弓师制作的强弩射程都在六百步之外。以至于苏秦说:“天下强弓硬弩,皆从韩出也。”但是,随着韩国衰落,韩国工匠们在秦国激赏移民的法令吸引下,也渐渐地随着山东商旅流入了秦国。咸阳的官营作坊打造强弓硬弩的技艺,便日新月异地超出了。目下蓝田大营排列的万余弓弩,全数为咸阳作坊打造。
窄架宽架柱埋地
最后是八千桶猛火油。猛火油,即后人所说的石油。这种可以猛烈燃烧的物事,春秋战国时名称颇多,石漆、石液、石脂水、石脑油、猛火油等,不一而足,有人干脆叫“可燃之水”。战国时,秦国河西高原的高奴高奴,今陕西延安地区。是天然猛火油渗流最多的地方,所以秦国的猛火油可说是得天独厚。当时,这种物事还派不上更多的用场,除了当地人盛来烧火煮饭,便是军营取来装桶密封,一则在阴雨天行军扎营时引火野炊,更要紧的,则是用来做火攻之物。但有攻城大战,抛出万千渗透猛火油的木棒,射出万千急燃不灭的火箭,一齐扑向城头城门吊桥壕沟等要害处,燃起漫天大火,抵得上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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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0:27
魏冄办事如霹雳猛火。白起刚到蓝田三日,一队牛车便星夜运来了囤在咸阳府库的八千桶猛火油。对于一次大战来说,这是最富裕的准备了。
这些大型利器在秦军中是第一次集中操演,将士们亢奋异常,唯恐不能熟练操持技巧而被临阵裁汰,不吃不喝不睡地守在大校场反复演练。步兵主将山甲更是老而弥辣,火暴暴地来回巡查,旬日之间嘶哑了声音红肿了眼睛。白起大急,严令全体将士按照统一时段统一号令操演,违令者立即裁汰。这才制止了步军将士无休止地疯狂操演。
十月初大校,人人娴熟个个精通,无一士卒因器械原因被裁汰。
战国弩复原图战国弩机结构
机发连弩示意图蹶张弩(膝上上弩)蹶张弩(脚踏上弩)
第五章冬战河内(5)
五、冬战河内狂飙拔城
隆隆聚将鼓又一次响了起来。
白起升帐发令:步军五万,编为三个大营——冲车营一万五千,弓弩营一万,由中军主将蒙骜统领;攻城营两万五千,由步军主将山甲统领;三大营先期两日出河西离石要塞,沿大河东岸山地,向魏国故都安邑秘密进发。骑兵五万,编为四路,第一路一万五千,由前军大将王龁率领;第二路一万五千,由后军大将王陵率领;第三路一万五千,由骑兵主将嬴豹率领;都从陕塬山地隐蔽过河,王龁铁骑埋伏于孟津北岸山谷;王陵铁骑沿大河北岸河滩的无人区秘密进入敖仓渡口北岸的河谷埋伏;嬴豹东进到淇水入河口的山谷埋伏;第四路五千精骑,白起亲自率领,出龙门峡谷渡河,直压汾水入河口的皮氏皮氏,战国魏城,今山西河津西部。;五路大军务必于立冬前一日到达集结地,立冬那日一齐发动猛攻。
白起严厉命令:“步军先下安邑、蒲坂,再依次攻克河内城池。三路骑兵务必击溃魏国北上援军。我自率五千精骑,扫清河内之零星驻军,并驰援策应各路大军。”
于是,立冬这一日,猛烈的攻城大战在河内突兀开打。
十月之交,立冬是个节气大关。从立冬开始,人们便进入了窝冬期。为了祈祷冬日平安,不要遭受饥寒劫难,大河上下有了一个久远的习俗:立冬吃暖羹。一到立冬之日,举凡山乡城邑,家家都在院中支起一口大锅煮暖冬羹。羹者,五谷菜粥也。舂得黄亮的小米,光洁滑溜的麦仁,雪白肥胖的杏仁,紫红带核的红山枣儿,还有青青的秋葵与晒干的藿菜,殷实之家还要加进各种碎肉骨头,一股脑儿煮将去,一两个时辰后便是一锅五彩纷呈黏滑生香的暖冬羹。呼噜呼噜浑身冒汗地喝完这顿糊饭热羹,便是漫长的冬日了。其时山乡庶民省火缩食,尽可能地将储存的些许五谷接续到来年夏收。于是,民间也便有了冬日寒食的习俗。那时候,除了楚国江南,秦、赵、燕、齐、中山、卫、魏、韩国等整个北方的山野乡民,都有冬日寒食的风习。虽然有人说,“寒食”是晋文公为了追念抱木*的介子推,而将清明前一日定为禁火寒食的“寒食节”而起。但究其实,寒食流布天下穷乡僻壤而成久远习俗,实在是生计艰难使然。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5 22:40:28
民人生计,暖冬羹之后便是窝冬,农夫歇田,商旅歇脚,百工减劳,大事都要等到来年春回大地再办理。邦国政务,立冬节气后也是多谋而少动,列国出使的车马大是冷落,用兵更是自然停止。本来赵国要大举攻韩,眼看着冬日迫近,自然而然地要等到开春后了。这是一种久远的习俗,却是比礼法更为广泛地被天下所认同,遂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不管其中包括了多少缘由,总而言之是有了“冬夏无大事”这样的天下之风,也才有了“春秋纪事”的讲究——举凡大事,都发生在春秋两季。
唯其如此,尽管列国间虎视眈眈,即将大战的传闻不断,暖冬羹的烟火还是弥漫了大河上下。就是打仗,也是开春之后了,窝冬之期想好对策养足精神便了,暖冬羹还是要吃得热热火火才是。可谁能想到,就在暖冬羹的炊烟弥漫之际,大河北岸轰然一声惊雷,天下顿时瞠目结舌——秦国大军飓风般卷来,河内六十余城岌岌可危。
快马斥候流星般飞进大梁,魏国君臣一片惊惶。
年老的魏襄王簌簌抖成了一团:“这这这,岂有此理!如何,便便便冬日与人开战?”臣子们也乱成了一片,丞相魏齐只不断高声喝问:“丢了几城?啊!丢了几城?”眼看无人应答,高声吼道:“谁愿领兵驰援?封万户!”饶是如此,几个武臣也是脸色铁青地紧紧闭着嘴巴不吭声。魏襄王情急,拉长了哭声道:“国尉啊,你倒是说说,该谁领兵了?”
白发苍苍的老国尉叫富无,原是执掌捕盗刑治大权的司寇,因与丞相魏齐不和,被调任职爵稍低的国尉。见国王亲自发问,他皱着眉头黑着脸道:“自庞涓战死,魏国再没有拜上将军,几员领兵大将都在要塞军营,仓促之间,能有何人?”魏齐见这老人在这个要命关口扯到自己不赞同设上将军头上,连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高声插断道:“臣启我王:大将新垣衍、公孙喜勇猛善战,可解河内之危。”老富无一阵冷笑:“社稷存亡,丞相还是一味任用私人,国将不国也。”魏襄王急迫道:“你倒是举荐一个了!”老富无铁青着脸色道:“信陵君,现成大将如何不用?”魏齐涨红着脸厉声道:“信陵君打过仗么?国事不是儿戏!”老富无亢声道:“名器束之高阁,如何便能放光?!”
魏襄王黑着脸思忖良久,兀自嘟哝道:“找信陵君谋划谋划也可,打仗还是晋鄙新垣衍公孙喜靠实了。”魏齐本来就一心捕捉老国王的颜色,立即高声道:“我王明断,掌玺官立即草令,宣三大将入朝听候王命。”老富无大急,满脸通红地嚷了起来:“河内燃眉之急,纵然用此三人,也得立即派出快马特使,下令星夜北上。召来大梁,往返便是两日。魏齐,可有你这般丞相?我王明断!”魏齐此时如何能眼看这老倔头气焰猛长,厉声呵斥道:“军国大事,社稷存亡,我王要面授机宜,还要颁赐兵符、设宴壮行。富无,你这国尉白做了!王道法度,岂容如此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