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故事中女主角罗一一,容貌仍青春,可意兴却已阑珊。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的冰雪聪明,她的爱憎分明,她的果断狠辣。虽然在年幼时做过许多错事,但看到她的此生此世,才发现她也是个可怜的人。有谁知道,她曾有过那么放纵任性的青春?爱人离去,已足够痛心;更何况这场分离,是以她与他反目成仇作结。往事不能触,不敢触,一触便痛,不可抑。 风在耳边穿梭,仿佛逝去的时光匆匆而过,再不回头。
亲情、友情、爱情,究竟什么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东西?究竟什么才可以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作者:jas
前言
一
我约何真知出来吃饭不外乎是有点无聊。当然何真知不是无聊的人,她活泼有趣,言语玲珑,虽然有时沉默起来如石头一样,但笑容仍然温暖得象春风。
我时时同何真知说:“你的笑脸真是所向无敌。”
她笑着看我:“不是天生的。”
那当然,我并不相信有人能天生生就这样笑容,温和清晰、充满体谅,就算天生,也不可能保持到三十岁。
不,不是面具。何真知对朋友从来不戴面具。
我们在一个小酒馆喝酒,那里的红烧豆腐和辣子鸡是我俩至爱,何况现在正值初春,新鲜马兰头和荠菜十分清口,再加上家酿红酒糟辣炒嫩蕨苗,简直美味之至。我问何真知:“你说我们俩象不象仗剑天涯的落魄流浪客?武侠小说当中可不就是这般场景?”何真知笑着点头,夹一筷蕨苗,吟吟笑道:“好衣美食有来处,皓腕肥来衣带窄。”
我扑一声笑出声来:“喂,骂人的话,很好听么?”
她狡黠地笑:“我是奸商,你是苛吏,也不算枉担虚名了。”
老板小杨笑着走过来:“你们还要酒么?再加点什么菜?”
我和何真知一起指着他:“奸商!”
三人大笑。
笑声中我略略侧头,看到一个男孩子直直地看着我们,我很诧异,索性转过头去,那人倒自自然然地抬头让我看,我一怔,推推何真知:“那人你认识?”何真知转头看过去,也一怔,摇摇头。那人微微一笑,仍然看住我们。
一定是看两个女子对坐饮酒好奇罢了,年纪这般小,也难怪少见多怪。我和何真知相视一笑。
桌子上已经摆了四只空啤酒罐,何真知并不是淑女,把啤酒当饮料,我本来嫌它涩,跟她喝得多了,倒觉出有隐隐的甘香回味来,弃了红酒不喝,同她学豪迈。听说啤酒喝多了易长酒肚子,回家便练收腹瑜珈自我安慰。
说起家,何真知问我:“同租人找到了么?”
我刚贷款买了套新屋,装修完毕后钱银紧张,便贴招租,想找一个同租人分担按揭。因为十分爱惜新屋子,对同租人要求多多。
何真知说:“其实……”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说:“长贫难顾。”其实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因为我甚至不想自己过一两年清苦日子,必得要舒坦些,那就没理由借了朋友的钱来舒坦了。不过若是叶华必定会嘿嘿笑说:“快找户头罢。”
我看着何真知嘿嘿笑起来。
她不睬我。这个人精。
我叹口气:“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不过希望那人比较爱卫生,生活健康,不带异性朋友回家,长得略齐头平脸些,还有……”何真知笑吟吟打断我:“还有?这已经纯粹是一老姑婆的要求了,你有胆子说还有?”我气结,想一想,好象也的确不太近情理,自己也笑起来。
她倒想了一想,说:“你那屋子装得不错,连客卫都十分精致,样样俱全,如果租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倒真不放心。这样吧,我替你看看公司里有谁想租房的。”
我心想,何真知,不若你租了它。不过这个念头方一动便被扼杀,何真知若是想买房一早已买下,她只是愿意住在公司的小宿舍里,而且,相见好相处难,这些年我早割绝了与人过于亲近的欲望。不是没有其他朋友,但何真知算得上是我最珍惜的,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方能长久。
何真知说:“这个周末有一个爬山活动,你去不去?”
我想也不想地回绝:“不去,我要去看罗见。”
回到家,觉得有点冷,到底是初春,夜里总是清寒,风象冰水一样慢慢渗进衣服,脱下衣服,手臂是清凉的,起着细细小小的疙瘩。
打开电视机,刚好是一部戏的尾声,一把男声跌宕起伏地唱:“他早已空了心,对你的深情都看不见”,心里轻轻一震,最近总会因为一句歌词一段对白一个眼神心里那么一震,似有无限感慨涌上来,呆半晌,关了电视上床睡觉。
夜很黑,慢慢月亮浮上来,似圆镜子晶莹明亮,清清亮亮柳梢头,风一阵一阵,有歌声小小从喉间唱出,稚嫩含糊,唱着唱着,忽然一阵心慌,低头看到自己竟然小小手小小足,我惊骇,尖叫。
自床上一跃而起,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半黑,我叹口气,揉揉脸,春天到了,这会儿真的是春天到了。只要一到春天,我的梦就开始活动。二十几年来,年年如此,美梦噩梦,自初春始,秋末结束。
二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大片大片田地飞掠而过,青草绿秧分辨不清,树叶倒是见着大片的嫩绿了。我握紧手中的大袋子,都是罗见喜欢的东西,其中有何真知让我带给他的几条烟。
罗见以前不吸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温柔地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每次吸烟都会问:“我吸烟行不行?”每次我都答行,对别人可不这样,只有对罗见,啊,只有对罗见。罗见是独一无二的罗见。
下了车再转一辆小三轮,十分钟后到目的地,在大门口交上大袋子检查,一边登记。边上走过一行人,其中几个看到我笑着过来打招呼:“一一,是你?来看罗见?”我也笑:“是啊。”一个小警察来让我进候见室,和我打招呼的当中一个拉了他过去说了几句,小警察便笑着,态度客气了几分。
罗见剃着铁青的头出来,眉梢有点血印,我皱了皱眉头:“你又打架了?”他也皱了皱眉:“你别管这么多。”我悻悻:“才懒得管你。——你要不要东西?不要我管就别要。”罗见看着我:“一一你什么时候才改了这脾气?会嫁不出去的。”我抓起袋子,回头看一眼门外的警察,才没有甩到他脸上。两人都笑了。
问罗见:“他有没有来看你?”罗见说:“他?我不认识哪个他。”我沉下脸:“他如果有十分不对,你就有十二分,你想想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开始不耐烦:“我的事你别管行不行?”我说:“啊,我不管,你真的叫我别管?”罗见冷笑:“你管得了我?还是管得了他?你也就只能管管你自己。”我也冷笑:“那起码我管得了自己,你呢?干吗连自己都管不了?”
罗见软下来:“你别每次都跟我吵架行不行?我都坐牢了。”我继续冷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家做贼你也做贼,偏偏就你坐牢。”罗见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看了看门外,换一个笑脸:“一一,探监的人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话。”我倒是一怔,这里到底是监狱,遂闭嘴。罗见转个话题:“有没有带芝麻酥?”罗见最喜欢吃芝麻酥,以前一块一块吃不停,我看着看着胃就开始腻起来,还喜欢吃白糖,一勺一勺净着口吃。
我点头:“还有糖花生、饼干,还有几条烟,是好烟,有一条是中华。”罗见的眼睛亮起来:“准不是你买的,你舍不得。”我笑:“那倒是真的,买中华给你?我疯了。人家送何真知的,她集起来让我给你。”罗见笑:“我出去以后要谢谢她。”
罗见笑起来眼眯眯的,只有这个时候带着点天真,我看着他,心里酸酸的。
时间过去得很快,没有人来叫我,我看了看门外的小警察,他对我笑笑,我再逗留了一会儿,就对罗见说:“我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记得把东西分给同伴吃,别打架了。”罗见揶揄地看着我笑:“好象你才是老蹲似的。”我有点不舒服,怒视他,他举手投降,忽然犹豫了一下:“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
我走在太阳底下,洁净到不染尘土的监狱大院里不少犯人走来走去,灰色的囚衣剌着我的眼睛,有狱警厉声斥喝着。我微微低下头,心里剧烈抽搐,没有办法,每次我都不能平静。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看,我转头四顾,只看到几个狱警看了我一眼,有点困惑,然后罗见最后说的“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可是,我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夏为春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怎么可能。走出监狱大门,我吐一口气,自己对自己笑了一笑,夏为春在这里?那真是胡说八道。夏为春嚣张跋扈骄傲,可是怎么都轮不到他到这里。
三
除了去看罗见的周末,我一般都睡到午后。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恶习,所以没有人在早上打扰我,因此当手机狂响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过了半天我才从床上翻身起来,怔怔地望着手机,慢慢清醒过来就一肚子怒火,抓起来喝问一声:“谁!”
那边显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程天恩。”我不耐烦:“你打错了!”正要挂,那边急急忙忙地说:“没,没打错,你,你是罗一一吗?”我皱眉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房屋中介公司介绍来租房子的人。
何真知忽然有事回家去了,说是要半个多月,这边中介公司倒介绍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子,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诸证齐全,我就让她来看看房子。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真后悔没有补一句:上午拒不接待。
打开门,她正从楼梯走上来,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对我一笑,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股天真,此时正微微眯着笑,清丽可人。我心里还带着的一点不快全消失了,人长得美真好啊,不是,还有,青春真好啊。
很显然她对我亦有好感,粗粗看了一下房子就说:“我愿意住这儿,行吗?”我把租住合同给她看,好感归好感,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她笑起来:“我在中介公司看到啦,挺好的啊。可是,如果我哥哥来,可不可以?”我也笑:“不要紧,如果真有男性朋友来玩,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过,最好别在客厅呆太久。”要不然我出出入入多麻烦。
她连忙点头,然后说:“我今天下午还是明天早上搬进来?”我吓一跳,连忙说:“下午,下午,早上我要睡觉。”她看一眼我的睡袍,捂着嘴一下子笑起来,说了一句:“我记得了,周末早上我不会吵到你。”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下午她来的时候一个人搬上来三件大行李,我探头看门外,没有人帮忙,有点奇怪,她看见我张望,不好意思地说:“我哥哥要上班,反正东西也不多。”我点点头,想退回房里,却看到其中一个行李箱上的标签,一怔:“你不是本地人?”她笑着点了一下标签:“是啊,我从这里来。”我心里一动,想问什么,却没有问,转身回房。
当晚程天恩要请我吃饭,我婉拒,招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太过亲密就不是我的准则,虽然她看上去十分可爱。
可是她马上又说:“那我们各吃各的?我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地方,而且你也没开伙,如果不介意,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我再次承认我对她有好感,要我接受一个我原不打算接受的要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带她去一家面馆。这一家的过桥米线做得特别好,15元一碗,是我吃到过的极品——自然,我没有到云南现场试吃。程天恩惊喜交加,尖叫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面?”我一笑置之,因为我喜欢吃面,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她埋头苦吃,晶莹的汗珠一下子沁出鼻尖,衬着晶莹的皮肤,十分好看。
一口气吃完半碗,她才停了停,不好意思地对我笑:“我们那边没有这么好吃的过桥米线。”
我想了想:“你们那里,哦,我记得你们的市长姓夏,是我们这里调过去的。”
她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低头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前阵子闹了好大事,他儿子抓起来坐牢了。”
我低下头,咽了一口口水,放松忽然紧绷的脸,想了想问:“为什么?”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不太清楚啊,大概是贪污什么的吧。”
心里好象有一点东西慢慢塌下来,胃变得满满的,喉咙很紧,咽不下东西。就象,就象罗见被捕的时候,我心里苦笑,罗见被捕根本是一早便看得到的事情,可是夏为春,怎么会!
我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怔怔地望着那个命名为“旧”的文件夹,那里面的东西几百次想删掉,可是删掉了过了几天又从回收站还原,换了好几次电脑,每次都仍然不依不饶地整本转到新电脑,虽然从来都没有打开过,可是它静静地在每一台电脑里占着一个位置,不动声色。
我移动鼠标,打开OE,写了一行字:“终于得到他的消息,他和小见,在一起。”点一下“发送”,看它发出去,再看一眼“旧”,关上电脑。
然后拿起电话,熟极而流的号码拨出去,过一会儿,一个女声亲切地响起来:“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我气恼地挂上,死陆鹏。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鹏,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夏为春。而这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濡以沫,可是,我想,时间是可怕的魔鬼,它偷走了太多的东西,一切都不再是从前,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少年。
也许,除了陆鹏。
我躺在床上,月光如水泻进来,窗外深黑如幕,却仿佛有柳树在轻轻摇荡,小小的我坐在树上战战兢兢,陆鹏和夏为春在树底下哈哈大笑,一边伸出手:“一一,不要怕,慢慢下来,我们会拉住你的,不要怕,不要怕。”
我的眼中,一切都不再清晰。
第一章
前言结束,正章开始
第一章
走进办公室,叶华已经坐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我放下包去倒开水,说:“包里有饼干。”他喜吃家制饼干,加了各种干果,还列明不要哪些,十分刁嘴。
我打开电脑,浏览新闻,忽然叶华对着屏幕哈哈大笑,饼干屑掉了一桌,又看到什么搞笑的了,伸出手招呼我:“快来看快来看。”我不去理会他。过一会儿,我提醒他:“半个小时快到了,你整理一下桌面。”他仍然笑,到门后拿抹布,又叹气:“一天中最美好的半小时又飞也似的消逝。”
神经病。我忍不住笑,问他:“昨天整理的数字呢?这张分析表你先帮我填上,口径表在这里。”
叶华嘿嘿笑:“罗一一,你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说‘帮我填上’?这本来是需要我填的表,这么一说,我占了老大便宜。”我翻翻白眼,承认错误。他继续教育我:“你应该语气轻快带着笑说,我今天要做归纳汇总了,你那张分析表早上能填好吗?这里有口径表。”
我悻悻然,这老小子,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叹口气:“叶华,你的确应该去当官。这次竞聘上岗准备得怎么样?”
他不理我,仍然继续:“对我可以随便一点,可是别人就会认为你不会说话。你……”我低喝一声:“叶华你有完没完?!”他白我一眼:“金玉良言都不听,年纪活在狗身上了。”我不怒反笑:“我倒是希望年纪活在狗身上,天底下全是苍老的狗,独我青春不败。”他哈哈大笑,笑声中电话响起来,何真知笑吟吟的声音:“一一我回来了,晚上来我家,给你带了点东西。”叶华大声说:“我有没有?”我一手把叶华挡开,说:“别理他,我晚上来。”
叶华愁眉苦脸:“罗一一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制造。”我白了他一眼:“我还想要何真知这个朋友呢。”
叶华孩子气起来也真是要命:“我有什么失礼何真知的地方?”我慢悠悠说:“你比她小三岁。”他气得要死:“这也算是失礼?这也算?女大三,抱金砖哪,知不知道?”
我看他一眼,不理他,过一会他平静下来,笑嘻嘻:“难道你喜欢我?”说完嗖一声冲出去,走廊里传来他快活的笑声。
我停下手,忍不住笑起来,叶华活泼有趣,人人都喜欢他,但在工作上他办事扎实口角稳重,又深得领导器重,才二十六岁,大家都已经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这次竞聘上岗,他的呼声和实力可说是最高的。
不过叶华喜欢何真知这件事着实令我头疼。我对何真知说:“我一向主张工作和生活分开,可是因为工作我认识你,又因为工作叶华喜欢你,我怎么分得开,可真是糊涂了。”何真知笑:“叶华还小,很快就没影子了。”我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啊。”何真知笑了笑,眼神有点恍惚。我闭上嘴,何真知一定有她的故事,我不想探问,距离,我早就明白,没有距离就没有朋友。
何真知问我:“罗见怎么样?”
我笑:“他又打架,跟他说几百次都没有用,说出来要谢谢你的烟,其实那些烟拿进去他自己也吸不到几根。”笑着有些难过,转头看窗外,又收回目光:“何真知,有时候想想,真失败。”
何真知看住我:“只要在你心中,罗见是你最好的弟弟,其他的,你根本不必理会,世界上最重要的不过就是那几样东西,什么都想要,不可能。”我苦笑了笑:“罗见有今天,我功不可没。”她也笑:“可是我看到的是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在一个不错的事业单位做事,拿一份稳定的薪水,供着一套漂亮的好房子,兼职收租婆。”
最后一句令我再苦恼也笑出来:“何真知!”她脆脆应一声:“来,看我收到的礼物。”我笑:“不是送礼物给我的吗?”她回首一笑:“这份礼物你可不稀罕。”她取出一个大袋子,哗哗倒出来,我一看,是全套的户外设备,十分精致厚实,标签上全是英文,拿起一件冲锋衣,针脚细致精美,不用问就知道价值不菲。何真知喜欢户外活动众所皆知,她自己的设备也非同小可,不过比起这一套却还是差了不少。
我说:“咦,这是什么礼物?生日?你似乎明年才贵庚三十,二十九岁又早已过去。”
何真知眨眨眼:“三十生日哪有人送重礼,是我谎报了年龄。”
我大惊:“你冒充二八少女?”
她无可奈何:“我皮相不老,莫可奈何。”
我嘿嘿笑:“估计是月色朦胧,灯光黯淡,化妆到位,再加上醇酒醉人。”
她瞪着眼睛:“谁说的?是我一手拿着棍棒一手举着菜刀,双管齐下才得来的——礼物。”
失敬失敬,我笑倒在沙发上。笑完了她递给我一盒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你这人有时小资,想必喜欢。”我又笑:“好好的送礼物给我都要损几句,我倒是真相信你索礼物的方式。”她正要修理我,手机倒响了,我仔细看着几个精致的水壶和小药盒,啧啧连声,她向我挥挥手,对着手机说:“好,没关系,你那边安排妥当再过来好了,没关系。”合上手机,我睁大眼看她,她笑吟吟,不语,我继续瞪着她,她仍然狡黠地笑,然后我狂呼一声:“天哪,可怜的叶华彻底没戏。”
我并不是真的这么关心叶华,这么多年来,我关心的不过是自己。有人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就不可能让别人爱自己。我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点。
回到家中,当我听到陆鹏的留言时,好象有很多东西呼的一下窜上心头,拼命压下去,才听到陆鹏最后几句话:“……前几天我忘了给你回电话,你听到留言也不用打过来了,我在内蒙大草原,收不到。不过再过两个月我会回家乡住很长时间,陪我奶奶,到时候再说。”
我看着窗外,啊,陆鹏要回来了,他走了十六年,间中虽然回来过,不过是一两天,可是这回他说要回来长住了。
十六年前他走的时候,我们都才是韶华少年,唇红齿白,天真灿烂,可是现在,我和夏为春已经是满心疮痍,一身伤痕,也许陆鹏仍然是以前的爽朗阳光,可是只会越发衬得我们不堪目睹。
我打开电脑,打开OE,慢慢输进一行字:“鹏,要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看着它发送出去,再写几个字:“我不知道他回来之后,我在他面前,还是不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那个在我心中一直如同兄长一般可以让我无拘无忌的陆鹏。
我仿佛听到自己细细尖尖的声音在叫:“奶奶——,有个黑小子进来了,奶奶——”奶奶三脚并作两步走出来,一看就笑吟吟地说:“哎呀是小鹏,快来快来。”一边马上回屋去拿西瓜,我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吃葡萄,两只眼睛防备地盯着他,他极黑、高且瘦,眼睛极亮,笑嘻嘻同我做个鬼脸,我扁扁嘴,丑怪。他于是说:“你叫罗一一。罚抄写的时候一定很好写。”本来不想理他,想想又说:“你才罚抄写,再说我们老师不罚抄名字。”他蹲在我面前:“真的不罚抄名字?那太好了,我叫陆鹏,我们以后是同班同学。”我不理他,可是他的笑容真好,我又忍不住问:“是大鹏鸟的鹏吗?很多笔划。”他点头:“就是的,所以我最怕罚抄写。”
我笑起来:“你读书很没用吗?”他又做个鬼脸:“我可不喜欢读书了。”
奶奶走出来,笑着说:“啊哟,你们这就认识了。一一,小鹏是——”我拍着手说:“我知道了,是陆奶奶的孙子,从新疆回来读书,比我大两岁,和我同班。”奶奶宠怜地看着我:“嗯,一一真聪明,以后小鹏是哥哥,要听哥哥的话。”我看看他:“我才不听。”陆鹏笑嘻嘻:“那我听你的话好了。”我说:“我都不听你的话,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陆鹏拉着我的手:“因为你是妹妹啊。”我有点高兴,就说:“我还有个弟弟叫罗见,不过你不许听他的话。”他连连点头:“好,我就听你一个人的。”我同他诉苦:“罗见是我叔叔的儿子,可坏了,老是欺负我。以后你要帮我。”奶奶在一边看,笑着说:“好啦好啦,两个人都过来吃西瓜。”
那年我刚要上小学二年级,奶奶的好朋友陆奶奶的孙子陆鹏转学到我班上,当时转学到班上的同学有两个,另一个是夏为春。
我永远都记得夏为春和陆鹏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朝阳从教室的大窗户照进来,照在两个穿白衬衫的小少年脸上、身上,一个高瘦且黑,一个矮瘦却白,但一样有一股飞扬的神采,隐隐的骄傲。
夏为春,多了一份极惊人的英俊,凌越众人,过目难忘。自小而大,我以后再也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人。
他成为我的同桌。
我同陆鹏抱怨:“我要跟你同桌。”陆鹏说:“夏为春不好吗?”我说:“总是有女同学站在桌子前面跟他说话,我每次都要等好一会儿才可以坐到自己位子上。”我坐在靠墙的位子,必须经过夏为春的位子才能进去,可是找夏为春说话的女同学挡在那里,非得到上课铃声响了才走开。陆鹏劝我:“可是一一,你不是要入少先队了吗?如果因为这样要换位子,老师会不高兴的。”我叹口气:“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知道是真的,说说那可不只是说说,我对夏为春可不客气,桌子上划了三八线,胳膊肘下压了圆规,圆规尖头对住三八线,夏为春一不小心就撞到圆规针尖上,时时听到他倒吸一口气,怒目相视。我肚子里可痛快了,表面上半眼都不看过去。本来还怕夏为春告状,可是夏为春十分硬气,到后来不小心被扎了也只是吸一口气,连怒目都没有了。再后来他一下课便跑到教室外面,直到上课才坐回位子。
而那个时候,刚开始是因为同为转学生,后来因为性格相投,陆鹏和夏为春成了最好的朋友。
小学五年,我们是著名的三人行。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活的日子,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真正的纯粹的快乐,或者,永不再有。
月色慢慢地淡去,天际开始有亮光,我怔怔地望着窗外,意识到自己一夜未睡。
第二章
第二天是周末,我不需要去看罗见,可是很早便起了床,洗刷完打开门正看到程天恩轻手轻脚地用微波炉煮牛奶,她看到我咦了一声:“这么早,一一姐。”我看了看她的面包问:“你不煎蛋?”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我忘了买鸡蛋了。”我打开壁橱,说:“这里有。”
程天恩高兴地说:“谢谢一一姐,我给你煎两个好吗?”我顿了顿:“不用了,我出去吃。”在门口穿鞋子时不经意抬头看到程天恩有点发怔的神色,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谢谢你程天恩,不过我要去一位朋友家陪她吃早饭。”她才如释重负,我倒是怔了怔,我给她的印象这么严肃么?真是糟糕。
可是顾不了太多,打了车直奔东边老城区,从一条老弄堂转进去,弄堂的前后已经都是高楼,但后进仍然有几十间拥有大院的老青瓦房,数进去第九间,红漆铁门已经剥落了好些,门轴却仍然灵活,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院子里几个人抬起头来,一个阿姨便笑着唤:“陆奶奶,你家囡囡来了。”
我不禁微笑,是,我还是陆奶奶的囡囡。笑着招呼熟识的他们,一边推开当中的门,敞亮清洁的厅子里,陆奶奶正弯着腰在捞粥,抬头看着我:“囡囡来吃早饭。”我走过去把手中的油条放在桌上,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赶她坐到籐椅上,先捞出三个带壳白煮蛋放在空碗里,冲点自来水在里面,先放着,再取一个空碗,倒点酱酒,然后把白煮蛋从自来水里取出来,快手快脚剥好放到酱油碗里夹碎,再盛两碗白粥,笑嘻嘻说:“吃饭罗。”
陆奶奶也笑嘻嘻说:“吃饭罗。”两人哈哈地笑。
等到陆奶奶吃完最后一口,酱油碗里的鸡蛋还剩一小半,我再舀点白粥进去和匀了,呼啦啦吃完,最后用自来水冲净碗筷。陆奶奶指指我的嘴,我伸出舌头在嘴唇周围转一个圈,做个鬼脸,陆奶奶便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