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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4:17
第29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1)
基辛格说:“俾斯麦的操纵均势,却和美国处理国际关系的传统方法可能更如出一辙。”《大外交》,146页。美国的均势比俾斯麦的更主动,不仅是叠床架屋的联盟体系。美国要制造以它为轮毂的放射状的世界格局,每一根辐条都辏向美国之毂,以使美国利益的车轮滚滚向前。在这种结构中,一两根辐条的损害不会影响整个车轮的有效运转,但会增加美国对其他国家的义务。地区内部的不团结是“辐辏均势”的前提。邻近的国家会在历史中积淀下不信任和仇恨。在欧洲,有英国与大陆国家的矛盾,有大陆国家与俄国的矛盾;在中东,有以色列与伊斯兰国家的矛盾;在东亚,有日本与韩国的矛盾,有日本与中国的矛盾,还有朝鲜的问题;在中亚,前苏联国家对俄国都有一定的警惕。美国和俄国同时都在哈萨克斯坦有驻军,仍在分化和争夺之中。在2007年的中俄联合军事演习中,哈萨克斯坦禁止中国军队过境到俄国,可见中国的影响力在这个邻国还很低。在南美洲,美国挑逗各国间的矛盾,更企图控制内政。它策划暗杀、政变,乃至入侵。
一般国家都会利用其他国家之间的矛盾来寻求自身利益。但美国却有能力先破坏地区均势,然后再加入到该地区的各个力量中去,使美国成为该地区力量平衡的一个重要砝码。这一点在中东表现得最为明显,不仅以色列要依靠美国的支持,与之对立的埃及、沙特阿拉伯也要依靠美国的支持,任何一方离开美国,就会在地区对抗中处于劣势。伊拉克、伊朗没有加入美国建立的均势范围,就面临着军事打击和入侵。在冷战期间,包括离日本很近的朝鲜战争,美国都压制着日本,没有重新武装日本。现在,世界上只剩下一个超级大国,它却要求日本承担更多的防务责任。其目的不仅是弥补美国力量的不足,更在挑起本地区其他国家的疑虑,进而劝留美国。
怀特说:“替代均势的选择不是全球无政府状态就是全球霸权。稍稍思考便可以看出均势比前者更可取。”《权力政治》,125页。美国已经是全球霸主,但还在忙于制造均势,因为美国是一个遥远的“岛国”,不便于在欧亚大陆及其周边地区直接使用力量。为了留在大陆就必须有落脚点。为了让落脚点国家坚定地站在美国一边,成为美国的盟友,就必须为它们寻找和制造敌人。辐辏均势是支配型的。2002年9月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说:“美国在世界上拥有史无前例、无可比拟的力量(strength)和影响……这个国家的伟大力量必须用来促进有利于自由的均势。”所谓的“自由”就是美国。在维持区域均势的同时,美国需要保持绝对的全球优势:“我们的军事力量(forces)将强大到足以阻止潜在的对手追求军事建设,希望超过、达到美国的权力(power)。”所以,美国的均势与英国和德国都不一样,其手段是使用优势军力实施控制和打压。
但辐辏均势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轴心国家必定承担过多的义务,特别是军事义务,在地区动荡中难以脱离接触。国家决策的灵活性必然会大大减弱。在国家强大时还可以承担责任,获取好处。当这个国家的实力减弱的时候,这些义务将成为不可承受的负担。有类似结构的苏联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很快将看到美国不堪重负的例子。
均势是动态的。在一定限度内,全球和地区均势能够自我调节。在挑战均势的过程中,如果挑战国没有能力平息事态,局势的反弹将带来更为不利的后果。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从表面上看,在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的斗争中,苏联似乎得分了:土地进一步向南推进,占领了在19世纪与英国争夺未果的国家。但苏联陷入一场耗费巨大的游击战。这场战争成为苏联解体的前奏。同时,苏联在世界舆论中陷入不义,为更多的穆斯林所仇视。与苏联作战的不仅有阿富汗人,还有其他伊斯兰国家的志愿者。沙特人本?拉登是其中之一。美国向游击队员们(“自由斗士”)提供武器和资金,冷眼旁观苏联在阿富汗苦苦挣扎。但美国没有想到多年以后遭到拉登的攻击,更没有想到拉登的进攻方式如此震撼。于是,在苏联撤离12年后,美国入侵阿富汗,亲自向它的自由斗士作战。美国的结果很可能不比英国和苏联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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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4:38
第30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2)
在另一场寻求“均势”的较量中,美国也得不偿失。1979年的伊朗伊斯兰革命者是反美的。因此,在伊拉克挑起的两伊战争(1980-1988)中,美国支持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长期维持这场消耗战。在两伊战争结束后,萨达姆却成为美国在中东更大的麻烦。美国暂时摆平(均衡)了伊朗,却无法摆平(均衡)伊拉克。在冷战之后,美国才利用萨达姆的误算(一说是美国误导),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打得他丢盔卸甲,又找了个借口发动第二次海湾战争,却与德国、法国以及俄国闹得很不愉快。盟国也不愿意看到美国在这个世界上横行霸道。美军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很顺利,但占领却很麻烦,还引起了链式反应,加强了朝鲜发展核武器的决心。伊朗乘伊拉克被削弱之机发展势力,也提出了核武器计划。朝鲜和伊朗的核武计划只是海湾战争启动的链式反应的第一链,更多的后果可能很多年之后才会显现出来。
这些事实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一国在地缘政治中采取保守姿态,可能带来更多的主动权和更多的收益。历史反复无常。地缘政治玩家在“机关算尽”之后,有时会收到一个惊喜,有时会遇到一个惊吓,而且时间不确定。更多的时候,后果很沉闷,很无聊。有时候,无为是好的政策选择,以静才能制动。
d?古代中国不识均势
这里所说的“不识”,并不是说中国古代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是没有把均势放在战略高度上时时予以调整。组成均势的要素不完全是军事力量,还包括外交。在战国中后期,六国缺少坚定的“均势”信念,各怀心思,贪图小利,听信说客,最终被秦国各个击破。在完成统一之前,秦国的军事优势持续了100多年,六国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战略。当时并非没有可以被归结为“均势”的考虑,“合纵”与“连横”双方大体势均力敌。如果六国采取更加合作的外交策略,秦国也不是不可抵挡,但它们终究不能很好的合作,更彼此攻伐不已。以楚国为例,可见各国之间的钩心斗角,矛盾重重。公元前318年,楚、魏、赵、韩、燕合纵攻秦,以楚怀王为纵长。联军却不能过函谷关。公元前306年,楚国灭越国,占据了南方的半壁江山。在张仪提出的土地诱惑下,楚国首先背叛了联盟,却没有得到秦国许诺的土地,反而在讨要时被秦击败。公元前301年,秦国与韩、齐、魏联合攻楚,斩首杀将,取楚之十六城。公元前299年,楚怀王不听劝阻,执意出访秦国,被秦人扣留。秦趁机伐楚,大破楚军。公元前297年,楚怀王从秦国出逃到赵国,但赵国不接受他,终于又被秦人抓了回去,第二年死在秦国。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拔楚之都郢今湖北江陵之纪南城,楚国都城多有称郢者,此为最重要的一个。,放逐中的屈原“眷顾楚国,心系怀王”《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司马迁。,在绝望中投汨罗江而死。张仪等纵横家的言行记录在《战国策》中。《战国策》是后代策士们所辑。而纵横策术如同今天的推销术一样,往往夸大其词,甚至凭空编造。
在战国时期,东方六国不能团结一致,终被秦国各个击破。三国时,蜀与吴能够联合抵抗北方强大的魏。南北朝时,南方的陈朝上了北方北周的当,派兵北上与北周一起,于575年灭掉了北齐,分到了长江和淮河之间的土地。但陈朝很快在北周的进攻下失去了更多。公元10-12世纪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次“三国”时期,先后登场的有辽、宋、西夏、金、蒙(元),期间大多数时候同时存在的权力是三个。宋朝犯了东方六国的错误。宋地处南方,是军事力量较弱的一方,却总是与最强大的力量结盟。宋初因为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辽国有过大战。北宋与金结盟灭辽(1125),然后金趁机南下,攻占北宋都城开封(1127),掠走徽钦二帝,北宋亡;南宋没有记取教训,伙同蒙灭金(1234),最后被蒙元所灭(1279)。1208年,西夏受到成吉思汗进攻,向金求援。金章宗的继位者卫绍王却说:“敌人相攻,中国之福,何患焉?”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21。转引自傅海波、崔瑞德编《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215页。请注意,北方民族因南下而自称“中国”。这表明中国仍是一个地理方位名词。当时金的都城还在今天的北京,后因蒙古的压力于1214年南迁至今天的开封——北宋时的都城。如果不是蒙元的征服范围太大,分散了兵力,西夏、金、南宋的灭亡时间可能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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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5:04
第31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3)
拿破仑或希特勒没有成为欧洲的秦始皇,不能把欧洲统一于一个帝国,原因是欧洲其他国家没有犯下六国和两宋的错误。它们能够抛弃成见和仇恨,联合起来对付有侵略企图的最强大国家。当今世界国际政治的游戏规则是在欧洲发展起来的。基本原则虽然相同,不同的游戏仍有不同的规则。中国现在玩的这个游戏不是古代东亚的游戏。在记取古代教训之余,还应把主要心思用于研究在西方形成的规则上。
从1840-1945年的105年间,列强纷纷入侵中国。英国首先以毒品和军舰打开中国大门,和法国人一起烧毁北京的皇家园林,又在南部边境吞食中国领土。法国虽然国势不振,也不放松努力,占据了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并北窥中国。俄国从西北和东北割去中国大片领土,在20世纪更向中国输出意识形态。借用西方的意识形态闹革命早已有之,在19世纪有洪秀全、杨秀清的太平天国。在19世纪中叶,中、日同属欧洲帝国主义的受害者。但日本能够及时跟进学习,于1855年开港通商,40年后已俨然东亚一强国。日本在1895年先败中国,在1905年再败俄国,并琉球,占台湾,据朝鲜,割东北,海外扩张之势强劲。中国日益呈瓜分豆剖之状。
清末的局势非常无奈,中国的回旋余地很小。李鸿章“以夷制夷”“以夷制夷”在李鸿章时才形成一种均势安排。更古时代的“以夷制夷”一般不涉及权力平衡,是鼓励夷人双方互相牵制,结构比较简单。的政策是一种均势安排,对列强许以“利益均沾”“利益均沾”不是李鸿章提出的。但当时中国无力拒绝任何国家染指,列强实际上早已是利益均沾了。而使它们彼此竞争。那时的中国非常孱弱,李鸿章实在太被动,外有列强虎视,藩属尽失;内有太后垂帘,权贵掣肘。李鸿章甚至被抨击为“卖国”。他“卖国”或许有之,但不过是哄抬物价,以使列强彼此竞价,或知难而退。他期望能避免强盗们一哄而上,强行把中国抢了去。庚子之乱(或八国联军)之后,列强军队彻底进入中国。中国幸免被瓜分和被殖民,实在与中国关系不大。英国为保住在华既得利益,鼓动美国提出“门户开放”,而美国是后来者,需要先到的强国给予它对等机会,于是英美两国一拍即合。后来强盗们因为分赃不均,在欧洲打了起来,无暇东顾。中国暂缓一口气。但日本仍步步紧逼,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中国的最大威胁。在此期间,日本在东亚扩张的最大制约力量是美国。
在国内政治中,不识均势的后果是大一统专制制度的巩固。在权力斗争的态势比较明朗之际,人们或者倒戈,影从强者;或者放弃,隐遁山林,没有坚持国家利益的忠实反对派,而掌握大权的人也不能容忍异见,能接受一点批评已经是明君了。
中国不识均势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权力趋向集中。这其中有很大的地理原因,中国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在夏之前,中国已经有了一统天下的观念:尧“协和万邦,黎民於变时雍”。《尚书?尧典》。“於”,叹美词。“变”,由恶变善。“时”,是也。“雍”,和也。舜使“天下咸服”。《尚书?舜典》。禹有“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尚书?大禹谟》。“奄”,尽也,完全也。禹说:“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尚书?益稷》。“黎献”,黎民之贤者。“时举”,是举。“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尚书?禹贡》。从夏开始,权力越来越集中,从诸侯国(万邦)的数量不断减少可以看出来。均势安排中的权力是比较分散的,与大一统的格局不兼容,所以在中国发展不起来。在大一统的局势中,各国缺乏独立意识和长远目光,很容易贪小利而失大体。在大禹时期就已经有了朝贡制度的雏形,夏、商、周三代绵延不断。基于《禹贡》思想,汉朝试图扩大这个制度的范围。这就是朝贡体系,中国是这个体系的核心。朝贡体系发端于西汉与匈奴的关系,在明、清时达到顶峰。朝贡包括朝贡方的“称臣纳贡”和宗主方的“册封赏赐”两部分。李云泉:《朝贡制度史论》,1页,新华出版社,2004年。政治内容远大于进贡的物品,因此朝贡方把自己放在附庸或属国的位置上。朝贡体系是中国对外关系的主要模式。这种“一头大”的制度在清末被西方入侵打破。即使能够维持下去,朝贡体系大概也不能带领东亚走向统一,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国政治制度在清朝时已经日趋僵硬,文化和经济也停滞不前,甚至出现大幅度倒退。当核心力量不能发挥引力作用时,系统必将走向瓦解,而不会更加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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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5:27
第32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4)
东亚的朝贡体系与欧洲的均势安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旦核心力量不能发挥作用,这个系统就将开始紊乱无序。从1840年代到1970年代,东亚(包括东南亚和东北亚)经历了连绵不断的战争,有欧洲国家的殖民战争,日本的侵略战争,美国围堵共产主义的战争。除了日本是一个施害者之外,其余东亚国家都是被欺凌者。所有这些战争的重要的诱因是中国的贫弱和分裂。中国的衰弱不仅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区权力真空,而且中国本身就是一块巨大诱人的“肥肉”,引起列强的垂涎与争斗。这段历史证明,没有中国的强盛,就不可能有东亚(以及更广泛地区)的和平与繁荣。中国是东亚的定海针。在地缘政治上,中国是东亚的地理中心。这也是中国总是担心被包围的原因,而且这种担心并非没有理由,苏联和美国都尝试过这样做。
以中国现在的规模和资源,在较小的东亚地区,各国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都很难形成对中国的均势,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对中国友善的国家。如果不努力制造均势,东亚地区就不会有战争。过去100多年发生在东亚的战争都不是本地力量对比失衡造成的。中国的宗主国地位不会被轻易否认。在日本强行实施殖民统治之前,高丽坚称是中国的附庸。日本的崛起是东亚的灾难。现在,没有外来势力,东亚就不会有均势。在一个地区制造对立可以给外来者带来操纵的机会。这是中国现在在东亚面临的一个大问题。
清末列强均势下的中国
中国不识均势,但均势没有放弃中国。1899年,美国国务卿海约翰提出中国的“门户开放”政策。列强表示没有反对,也没有接受。“门户开放”是一种均势政策。这是列强之间的均势,对于被“开放”者,仍是被宰割和瓜分,不过避免了沦为真正的殖民地。门户开放与欧洲均势同出一辙。然而,中国是“鱼肉”,不是“刀俎”,本不是均势中的力量。当年,英国是最大的全球帝国,在中国的利益最大。英国割占了香港之后,还据有长江流域,又从西南窥边。它不仅要和法国等老牌帝国争,还要和新兴列强(日本、俄国、德国,此外还有美国)抢。英国既要坚守它在中国的既得利益,还想要染指其他国家的在华势力范围,于是想出了“门户开放”的主意。这个倡议实在不便由在华利益多多的英国提出,英国转而怂恿新来到远东殖民的美国出面倡导,门户开放符合后来者的利益。唐德刚认为:
门户开放政策虽然失败了,它在列强之中却反映出一个列强“均势”(balance of power)的局面。任何强权在诸强相互牵制之下,为非作歹,都要三思而后行。满清政权就仰仗这点均势,又多活了十年。唐德刚:《晚清七十年》,29页,岳麓书社,2005年。关于美国“门户开放”政策之由来,参见本书26-29页。
门户开放政策失败的原因是慈禧一念之差。戊戌政变之后,慈禧太后重新听政。她听信了列强要她“还政”于光绪帝的谣言。1900年6月21日,她居然下令向11国同时宣战。义和团被发动起来了,各国驻华使馆受到攻击。然后,清廷又暗中支援被围困的使馆。那时的清朝已经腐朽透顶,摇摇欲坠,一国入侵尚抵挡不住,况11个强国——当时的所有发达国家,它们的利益从来没有如此一致。这样不对称的战争堪称世界史一大奇观。
清廷的西式外交还不熟练。1895年的《马关条约》把辽东半岛、台湾割让给了日本。当年,俄、德、法三国迫使日本把辽东半岛归还中国,清廷很是感激。1896年,李鸿章出访俄、欧、美。他与俄国订立密约,主要内容是两国共同对付日本。接着,他又在德国受到隆重接待,而同期到访的日本特使山县有朋却遭到冷遇。但甲午海战和环球旅行不是清朝第二个“盛世”的开始。1897年,德国侵占胶州湾。第二年,德国强行租借胶州湾,而俄国紧随着强租旅顺口、大连湾,各自把胶东和辽东两个半岛纳入势力范围。于是清朝又于1897年倒向日本。到日本留学的热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最初只有张之洞奏请派遣的两人。后来,日本先后夺走两个半岛。清朝“一边倒”向俄国,吃了大亏。在1950年代,中国又一次向俄国“一边倒”,再次吃了大亏。后来这次“倒”多了很大的意识形态成分。在此之前,宗教从来不是中国政治中的决定因素。在1900年代,中国留学生还不比一般日本人穷。到了1990年代,中国留学生在餐馆打点零工就可以“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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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5:47
第33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5)
中国一直在远东地区独大。在19世纪末之前,中国人对均势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自秦统一以后,李鸿章大概是中国运用“均势”的第一人。他的策略是“以夷制夷”,把中国的土地和财富当作赃物,在强国之间制造“分赃不均”的矛盾。在那个弱肉强食的时代,现在仍是弱肉强食的时代。只不过由于中国国力的提升,中国人对弱肉强食的感受不如以前那么强烈了。清朝的努力往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另外,李鸿章长期混迹官场,他的思路受到官场上找“靠山”的限制,还不完全是均势,因而更加被动。而自强之路被限制在工业,没有制度改革。不过,李鸿章很难做到更多了。他手中的牌太少,背后的掣肘太多,而且他也不干净。从1870年接替曾国藩与法国交涉天津教案开始,到1901年9月《辛丑条约》签署之后两个月去世为止,李鸿章惨淡经营外交近30年(其中大约有3年被排挤在外)。这是中国对外关系史中最复杂、最艰险的30年。李鸿章设想的均势很悲凉,很无奈,但挽救中国的还是均势。马丁?怀特说:
中国地域辽阔,位置重要,很难被某一个大国吞并而成为其保护国。……但相互妒忌最终使列强的对华政策成为在中国争夺租借地的竞争。若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干扰,很可能就导致了对中国的瓜分。《权力政治》,110页。
李鸿章“以夷制夷”的办法继承了中国古代的策略。但在清朝末年,每次谈判“制夷”之前,夷人都已经打进家门来。列强们肆无忌惮,没有道德约束,也不担心中国报复——因为中国根本无此能力。中国外交的选择余地很小。从1840年之后100多年的痛苦经历中,中国人知道“弱国无外交”,却又指责李鸿章“卖国”。可是,在晚清,又有谁能做得比李鸿章更好呢?中国那时的境遇非常危险。但中国没有被列强瓜分,没有成为殖民地,在各种可能中,已经是一个不太坏的结局。李鸿章确实出卖了一些国家利益,但也保住了更多的利益。不然,损失一定更大。那不是商业谈判,任何一方都可以坚持自己的条件,否则就拉倒。在强盗的刀枪之下,中国无可奈何。从那时起,中国人就应该明白:外交是建立在内政基础之上的。国际政治从内政开始。只有清明的国内政治才能保证坚实的国际政策,不然只能牺牲国家利益(卖国)。
慈禧向列强宣战是一个坏兆头。在20世纪以后的岁月里,个人对权力的迷恋多次把中国推入战乱和险境,其危害程度不亚于外国入侵。专制难道不是最极端的个人主义吗?列强之战使清廷暂时免于亡国,掌权者似乎可以略微从长计议了。但他们不能推动政治改革。在风雨飘摇之中,南方的一次兵变就推翻了整个王朝。辛亥革命一举成功,八旗子弟的无知与顽固葬送了他们先辈们用无数鲜血换来的江山。但革命没有停止。不久,国民党的革命者又遭遇另一批革命者。在长期的外战和内战中,他们先是被日本重创,接着又被新革命者打败。中国的20世纪是革命的世纪,或者权力之争的世纪。
边缘、中心与势力范围
在地缘政治中,“中心”又可称作“极”,即“多极世界”中的“极”。在多极世界,大国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自成一个相对独立的体系。这个大国是体系的中心,其他国家是边缘。与权力一样,文明在地理上也有中心与边缘。文明从中心向边缘传播,而边缘的人们依据自己的传统和理解改造传播而来的文明。古代东亚的中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佛罗伦萨和罗马)是最明显的文明中心。西方现代文明从意大利文艺复兴开始。参见彼得?伯克:《欧洲文艺复兴:中心与边缘》,东方出版社,2007年。在地理大发现之后,西方世界凭借先进的武器,使自己成为世界文明的中心,而西方世界内部仍有多个中心。其他古老文明因技术落后而显得无足轻重,它们失去了活力。工业革命之后,世界的权力更加向西方集中,而且只是一个国家,英国或者美国。西方以外的世界其他地区都成为边缘,大片沦为殖民地。佛陀、耶稣和穆罕默德的故乡都不能免,查拉图斯特拉、孔子和老子的故乡几乎不免,美洲的文明则遭到毁灭性打击。所有边缘地区都要接受西方文明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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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6:11
第34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6)
日本长期以来是东亚的边缘国家,却是第一个崛起的非西方国家,一度成为东亚的权力中心。同时,日本企图变形为西方文明,显示了它在文明方面的自卑——在当时几乎不可避免。直到20世纪后半期,文明才又呈现出多中心的趋势。各地区一直有次级权力中心,但真正的多中心(或多极世界)要等到美国衰落之后才有可能。
欧洲整合的难度在于它在政治上是多中心的。查理曼大帝死(814)后,法兰克王国很快分裂,之后的教权和王权都曾试图统一欧洲。在拿破仑和希特勒之前,最接近这个目标的是哈布斯堡王朝。但欧洲的地理环境远比中国复杂,大小诸侯林立。不仅在内部难以聚集起统一力量,强大的外部(匈奴、蒙古)力量也不容易打入。另外,虽然欧洲语言的差别不比中国东西南北方言的差距大很多,但在文艺复兴之后,各民族越来越多地使用本民族书写文字(高卢文字早至9世纪初就出现),逐渐抛弃了拉丁文。推动者有阿里盖里?但丁和马丁?路德这样的巨擘。根据发音而变化的拼音书写体系造成欧洲各地“书不同文”,加大了各民族的隔阂。因此,在欧洲形成了多个政治和文化中心,而边缘地带随着民族国家的统一和发展而趋于减少。后起之秀日耳曼发现它已经没有地方扩张了。原来的那几只虎不仅拥挤在欧洲的几座小山头上,它们还已经把全球殖民地瓜分殆尽了。德国这条新来的大虫找不到更大的地盘,因此越发焦躁不安。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不是偶然的。德国人明克勒说:
大多数成功的帝国创建过程都不是在那些上演着激烈的世界政治角逐的广阔地域的核心地带,而是在其边缘地带完成的。《统治世界的逻辑》,35页。
扩张当然不可能在中心完成,因为中心周围还是自己国家的领土。内部无序扩张就如同某些细胞大量恶性分裂产生癌症一样,必然导致生命体的死亡——这是中国历代王朝灭亡的固定模式。对国家生长有益的扩张从来都是从边缘向外部的。明克勒这句话对帝国扩张时期的英国、俄国、美国都是对的,却不适用德国。德国向海外扩张起步甚晚。德国(以及统一前的普鲁士)的“边缘”之外是波兰、捷克这些斯拉夫人的国家,即使按照殖民时代的标准,这些国家也不是无主的土地。德国要扩张,只能消灭这些国家。但在欧洲这块拥挤的土地上,德国不可能吃独食。因此,德国在瓜分波兰时需要和奥地利、俄国合作。反过来,俄国向西扩张绕不开波兰。俄国同样也不能吃独食。它必须与德国共分这一杯羹。
庞大的帝国总会有不安定的边境地区,即turbulent frontier(动荡边疆)。为了保证边界的安全,满足对土地的欲望,帝国会产生扩张的冲动。但随着新一轮扩张的完成,又会出现可能是更加动荡的边界。为了稳定新的边界,扩张难以停止。过度扩张不仅制造更多的外部敌人,也会在边界内产生许多不安定因素。无论如何扩张,任何一个帝国都不可能获得稳定的边疆。过度扩张会损害帝国的力量,导致帝国的衰落和解体。在近代史上,大英帝国、第三帝国、大日本帝国和苏联帝国都是例证。在历史上,中国对扩张的冲动是比较克制的,也许隋朝算是一个例外,此外没有一个王朝亡于扩张或过度扩张。它们都因内乱而覆没,隋朝也是亡于战争引起的内乱。
杰克?斯奈德总结了解释过度扩张原因的三种理论。其一,现实主义者认为,国家扩张是获得安全的最佳途径,是对世界无政府状态的理性的反应;其二,因认知偏差而产生错误。在复杂和不确定的情况下,决策者简化评估和选择,把对手看做是纸老虎,从而选择了过度扩张的政策;其三是国内因素的驱动,自身狭隘利益的垄断集团、自我欺骗的宣传、目光短浅的统治利益集团都可能把国家带向过度扩张。杰克?斯奈德:《帝国的迷思:国内政治与对外扩张》,第二章,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扩张受限(如德国)或扩张过度(如俄国)都会导致帝国衰落。扩张受限的国家为了打破限制,必定要在军事上花费大量资源——这也是扩张过度,首先是财政扩张过度。扩张过度的国家为了守住过多、过于分散的利益,为了遏制潜在的竞争对手,必须维持庞大的军事力量——这正是美国今天所做的。美国的边界不仅在墨西哥以北、加拿大以南,也在伊拉克和伊朗之间、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韩国和朝鲜之间。保罗?肯尼迪认为,财富与军事力量之间有着非常重要的相互依存关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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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6:30
第35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7)
如果一个国家把它的很大一部分资源不是用于创造财富,而是用于军事目的,那么,从长远来看,这很可能会导致该国国力的削弱。同样,如果一个国家在战略上过分扩张(如侵占大片领土和进行代价高昂的战争),它就要冒一种风险:对外扩张得到的潜在好处,很可能被它付出的巨大代价抵消了。《大国的兴衰》,36页。
一国战略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利益扩张,而不是军事扩张。前者可以带来后者,而后者却会削弱前者。邓小平时代的中国正是执行这个政策,促进了经济起飞,使中国的军费在1990年代后期可以大幅度增长。与领土扩张相比,建立势力范围是更好的一个选择。势力范围有点像专属经济区,其他大国承认某个国家在这个区域内有特殊利益,但该国不能阻拦别国的无害通过。中国是后起国家,还没有自己明确的势力范围,在东亚地区之外的影响力还很有限,所以非排他性的势力范围对中国是有利的。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后起的美国正是这个思路。当美国到中国时,富饶的土地已经被瓜分,而且美国是一个前殖民地国家,对于殖民行为有时会有一点不安。于是美国出面要求其他强国在中国“门户开放”,以使它能够“利益均沾”。
在20世纪上半叶,领土扩张失去了限制。霍尔斯蒂说:“帝国向被视为‘未开化的’地区的扩张是19世纪的常例。而现在(1920年代),帝国主义是以主权国家(都是国际联盟的成员国)的代价来实现它的扩张。”卡列维?霍尔斯蒂:《和平与战争——1648-1989年的武装冲突与国际秩序》,19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当大国向主权国家扩张时,战争不可避免。在21世纪,扩张的主要形式将是利益扩张和建立均势范围,或区域一体化。
均势将导致大国之间划分势力范围。俄国在义和团运动之后出兵占领中国东北全境,排除了日本的利益。日本不能容忍。日本大陆扩张的首要目标就是朝鲜和东北。那时,俄国正与英国在中亚以南的地区“大角逐”。于是日本与英国订立反俄同盟,可以看做是海权对抗陆权。在日俄战争(1904-1905)中,日本在陆海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胜利。海上胜利得益于英国禁止俄国舰队通过苏伊士运河。在陆地上,日本攻下俄军据守的大连、旅顺、辽阳、奉天(今沈阳)、铁岭等重要城市,俄军退守四平街一线(后来林彪曾两次在四平一线鏖战)。同时日军也伤亡惨重,无力把俄国势力挤出东北(这时的日本还知节制)。两个国家因力衰而形成了均势,在美国的调停下议和。在1905年9月的《朴茨茅斯和约》中,日俄在东北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这就是后来的“南满”、“北满”。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同时也使美国能够有机会向东北渗透。到1916年,日俄又陆续签订了四个密约,逐步把它们的势力范围划分扩张至全中国,并承诺在一国与第三国为争夺中国而发生战争时,另一国将提供支持。最后一个密约的有效期至1921年7月14日。
势力范围起源于全球殖民扩张的初期。葡萄牙和西班牙是最早向美洲扩张的国家。1492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后,西班牙和葡萄牙对殖民地展开激烈争夺,都不能占有优势。在教皇的调停下,经过多次讨价还价,两国于1494年签订条约,划分殖民地界限。以大西洋的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格(约2055公里)经线为界,西班牙占以西,葡萄牙占以东。这就是“教皇子午线”,最早的全球势力范围界限。随着向东半球的扩张,两国又于1529年立约,以摩鹿加(马鲁古)群岛以东17°为界。两条界线一直延伸到地球两极。这是全球大国第一次划分势力范围。两个很小的强国瓜分了全世界。中国在清末几乎被瓜分,就是这两个条约立下的先例。那时,两“牙”已经不再锋利。“门户开放”暂缓了瓜分中国的进程。门户开放以势力范围为基础,是势力范围比较温和的版本,加大了各范围之间的往来与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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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6:47
第36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8)
在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拥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并尊重对方的势力范围。它们控制着各自在二战中赢得的那一部分世界,以各自的势力范围为基础建立起全球均势。这种均势是对抗性质的。均势范围有全球的,更多的是区域的。可以把区域性的均势称为“均势范围”(sphere of balance of power),就范围而言,类似于“势力范围”(sphere of influence)。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中的各权力较为平衡,而后者有一个主导权力。均势范围不像势力范围那样有很强的排他性。一个国家可能同时出现在几个均势范围之中。均势范围的概念对于一个正在崛起的大国尤为重要,因为今后很少再有完全属于某一个国家的势力范围,更多的是在某一范围之内大国力量的重叠和分享——这就是均势范围。大国应该学会共处,彼此开放门户。布热津斯基说:
中国地区性的势力范围正在形成中。但是不应该把实力范围与排他性的地区政治主宰(如前苏联在东欧实施的那样)混为一谈。从社会经济意义上说,这种势力范围更具渗透性,而从政治上说则较少垄断性。《大棋局》,219页。
较少垄断性的势力范围是由一个国家主导的均势范围。这两种“范围”概念之间的过渡是模糊的。因为排他性较低,布热津斯基可以接受中国建立势力范围。这样的势力范围又称均势范围,是相对独立的地缘政治板块或区域联合体。它不仅对外开放,更对内开放。均势范围正在全球各地出现,这就是正在成为潮流的区域一体化。
地缘政治板块和区域一体化
a?区域化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板块”一词是从地质学那里借用的。地球的外壳(地壳)不像蛋壳那样完整,是由许多版块组成的,像是缝制的足球外壳。地球表面上的人类过着群居生活,他们分割成许多国家,还没有组成一个全球性的完整社会。现在,国家正在把更多的权力让渡给国际组织。区域同盟就是其中一大类。这些区域组织是地缘政治的板块。与“板块”相对应的是塞缪尔?亨廷顿所说的“断层线”。断层线是地质板块的边缘线,是一个板块与另一个板块摩擦、冲突的地方,可能导致地震。推动板块运动的是半流质的地幔。地幔在地壳之下,比地壳厚得多,而且自成一体。地缘政治板块与斯宾格勒的文明分类有相似之处。地缘政治之下的地幔是文明,包括现代政治文明。没有现代政治文明的国家不能进入发达板块。
今天的“全球化”程度被夸大了。“全球化”主要是美国的一个概念。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全球大国,鼓吹全球化符合美国的利益。它可以把全球作为它的资本和商品出口市场,并获得对全球的控制权。作为廉价劳动力市场、发达国家经济的补充,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也符合中国的利益,至少是利大于弊。但这个地位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不是长久之计。中国不能总给富国打工,作为富国的经济和金融殖民地。
今天的全球化程度远不如100年前。比如,国界对人员流动的限制无以复加,富国的签证不容易得到。而且正如批评者所说的,富人、富国从全球化中攫取了最大利益,全球化其实是美国化。作为美国化的全球化只是一层薄膜,一个障眼法,覆盖了正在发生的区域一体化。实际上,在真正的全球化到来之前,必定要经历区域一体化。削弱国家权力的首先将是区域化。美国不愿意看到更多的区域化,因为北美对它的吸引力有限。美国只有加拿大和墨西哥两个陆地邻国和一些小的、相对贫穷的加勒比岛国。由于实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墨西哥已经接近是美国的经济殖民地。但在人口方面,却是墨西哥主导着美墨之间的一体化。由于拉美裔人口的增加,可能改变美国的国家、种族和文化特征。为此,塞缪尔?亨廷顿发出了《我们是谁?》塞缪尔?亨廷顿:《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新华出版社,2005年。的警告。当墨西哥成为美国投资与生产的乐园的时候,美国也在两国边界修筑铁丝网,架设各种探测装置,增派武装巡逻人员,以防止墨西哥人进入美国。这样的全球化(或美国化)是单方面的:穷国向富国改革开放,让出市场;富国对穷国闭关锁国,保守技术。这个全球化以穷人和穷国为代价,因此不可能走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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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1 11:27:04
第37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29)
对目前的人类而言,地球是一个封闭系统。虽然有宇宙飞船前往月球、火星和太阳系之外,但人类的政治、文化和经济活动仍局限在地球之内。全球化就是在这个封闭的系统内进行的。如果真的实现了全球化,对人类的发展并不是好事。那时,人类发展的“熵”将达到最大,世界各地的人种和文化将不再有差别。人类的“热量”将均匀分布,不再流动。于是人类历史将进入“热寂”——真正的“历史的终结”。
生物学家们发现,在有限空间中,生物密度的增加将导致它们彼此联系的增加,它们发展出新的组织水平来应对由此产生的压力。生物化学家和控制论专家弗里德里克?菲斯特把这种组织结构的变化称为“定律”,因为它遍及整个生物界。他认为,在人类历史的早期,手工业、技术和贸易是孤立的,零星发展的,互相之间没有联系(图一);然后,在过去几个世纪中,形成了一个单一的世界体系(系统),增长和相互联系是无序的,因而不能持久(图二);于是一个高等级的结构开始自发出现,它有工业和技术的次级结构,分散的经济单位(图三)。这样的结构是稳定的。但是,自20世纪中期以来,因为人口增加等原因,我们又回到了图二所显示的那种无序状态。2008年开始的金融和经济危机是这种无序状态的一个结果,很快波及全球。
图一图二图三
在有关内容的论述中,菲斯特没有提到全球化或区域化。我们可以从他的定律推断,图二代表了全球化,而图三则代表区域化——更稳定、更持久的结构。菲斯特说:
我们的未来不能再继续无心的和混乱的增长,一直到我们窒息。相反,如同所有增长的系统一样,我们必须经历一次变形,发展出带有区域和经济次级结构的、新的、高等级的结构。为了复苏被践踏的控制调节机制,使它们再次运作起来,自足与依赖的健康混合、相互反馈和自我调节是必要的。因为如果没有这些,让一个增长的网络自行其是,它将在某个时候自动解体。现在在经济和社会领域中出现频率日益增加的不稳定性,实际上可能是我们忽视这个定律的第一个负面后果。这个定律显然渗透于整个生物界(我们和我们的人工系统也属于生物界)。The Art of Interconnected Thinking:Ideas and tools for a new approach to tackling complexity,p68 Frederic Vester,MCB Verlag,2007。
全世界正在发生一个巨大的变化:区域化。西欧正在吸收东欧——那个从前被西欧排斥在外的地区参见《从古代到封建主义的过渡》,3-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作者佩里?安德森引用了从兰克、黑格尔到琼斯、布洛克等人的观点,以证明西欧和东欧的历史是分离的,就像欧洲与中国的历史是分离的一样——西欧到中国的距离可是比西欧到东欧的距离遥远得多。——以建立一个欧洲共同体。南美、非洲也都在一体化的过程之中。区域化是通往全球化的必由之路。只有建立在区域化基础之上,全球化才有坚实的支撑。在全球化的喧嚣中,这必要的一步常常被忽视了。与全球化一样,区域化也不是今天才出现。区域化的历史比全球化要悠久得多。当全球化真正到来时,区域化仍将继续存在。没有次级结构的超级结构不会是稳定的。关于区域体系,蒂利说:
国家形成体系,在一定范围内它们相互作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它们的相互作用影响每一方的命运。由于国家总是产生于对领土和人口的控制的竞争,它们总是成群出现,通常形成体系。查尔斯?蒂利:《强制、资本和欧洲国家》,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着重号为原书所加。
卡尔?多伊奇卡尔?沃尔夫冈?多伊奇(1912-1992),布拉格出生的美国政治学家和国际政治学家。他的主要贡献之一是把控制论和系统分析的方法引入政治学。对“世界区域”有一个概括:
由许多邻近国家组成的,按照不同的空间和时间维度,在广泛领域中都存在显著依存关系的国家群体。转引自乔万尼?阿里吉、滨下武志、马克?塞尔登主编《东亚的复兴》,6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原著首次在2003年出版。
零点出发
发表于 2012-5-11 11:27:23
第38节:地缘政治学的历史与观念(30)
关于区域化的存在,多伊奇和蒂利没有明显差异。另一位学者卡赞斯坦对多伊奇这个观点评论说:它“提供了一种能够把握动态变迁的方法,既揭示了本体论者所关注的内部结构特点,同时又避免把世界描绘成一个外形不断变化但内核却固定如一的流动着的集合体”。《东亚的复兴》,6页。大概是遵循这个思路,卡赞斯坦在2005年出版了《地区的世界:美帝国时代的亚洲和欧洲》A World of Regions:Asia and Europe in the American Imperium,Peter J?Katzenstei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他认为,今天的各区域不是自由的,是“嵌入”美国帝制之中的。在冷战期间国家利益受到威胁之时,美国制造了德国和日本这两个区域力量,以为美国的支持力量。此后,美国不会再允许新的区域力量出现。
美国对日本和德国的控制权是二战的战利品,美国向这两个国家提供安全保护。在2009年之前,日、德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和第三大经济体,也就是说,前三位的经济体都处在美国的控制之下。日本和德国的离心将大大削弱美国在全球的影响力,像苏联帝国一样,苏联的解体是从东欧附庸国开始的,然后才是它的几个加盟共和国。美帝国也面临内部的破裂。日本和德国不会永远一心一意地跟在美国后面。
在全球的所有地区都出现了区域联盟,走在最前面的是欧盟。欧盟的产生以经济合作为先导。其他地区正在紧跟欧盟的步伐。2008年5月23日,在坦桑尼亚阿鲁沙举行了非洲联盟(African Union)小型首脑会议。参加会议的首脑来自12个非洲国家,包括埃及、南非、尼日利亚等非洲大国。他们提出要逐步建立联邦制的非洲合众国。非洲联盟成立于2001年,共有8?5亿人口。巧合的是,在提出建立非洲合众国的同一天,南美洲的12个国家在巴西利亚签订了《南美洲国家联盟宪章》,使南美的一体化进程又迈进了一步。南美洲国家联盟(Union of South American Nations)成立于2005年,几乎涵盖了整个南美洲。北美则有北美自由贸易区(NAFTA)。在过去和现在,东南亚国家彼此都有一些恩怨,现在也更加密切地合作,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已经从一个安全组织变成更加全面合作的区域同盟。
印度成为现代国家是次大陆区域化的结果。这个过程是由英国殖民者使用暴力而完成的。在英国人撤走之后,次大陆的区域化出现倒退,印巴分裂,后来巴基斯坦和东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分裂。印巴之间有很深的疑心,目前没有统一的迹象。在民众层面上,因历史和宗教的原因,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等其他邻国的关系倒更紧密一些。次大陆的局势说明,在区域一体化过程中,外界压力不可能代替内部凝聚力。
这些联盟都刚刚起步,还是比较松散的地区组织。假以时日,它们必将能够达到区域一体化的目的。因为只有较大的国家或国家联盟才会在全球化中更有实力和竞争力。区域联盟的目的是加强各国之间的安全、经济和金融合作,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实现区域一体化,建立联邦制区域国家。区域化的浪潮表明,任何一个大国都不能仅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安全和繁荣。在当今世界,即使最强大的国家也仍然不够大,在进入全球市场之后,还要建立排除贸易障碍的区域市场——这是迈向全球自由贸易的必要一步。区域化浪潮正在压过全球化浪潮,但不会取代全球化。它是走向真正全球化的必由之路。由于此轮全球化是美国主导的,区域化的一个含义是,美国在各大区域中的作用衰减。区域内各国在建立更加密切的联系,而不是辐辏向美国。
当东亚的区域化完成的时候,欧亚大陆将出现一个放大版的19世纪的欧洲。在“东亚联盟”和欧洲联盟之外,欧亚大陆上还有北方的俄国,南方的伊斯兰世界和印度。届时,美国不再是世界的霸主,但将在大陆之外发挥重要的平衡作用。美国将成为放大版的19世纪英国,但有一个区别:美国的相对实力可能比不上当年的大英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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