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24
第三十章、拦截(三)
陈洪在宫中等了一宿,却不见孟冲来回自己话,当初把信儿的事托付给孟冲,也是被黄锦临时叫去了乾清宫。昨日府中来人,带来了高拱的话,这么说来孟冲的话是带到了,只是他怎么不来见自己?陈洪又急又气,昨日明明再三强调让他一回宫便立刻来见自己,谁知这厮又抛到了耳后。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没办法,他不来也只有自己去找了。
陈洪护耳也不带,只批了件披风便出去了。
本不打算带人的,但想现在情况不明,若真有事还有人帮衬着,于是便带了两个随侍的内使。
走到半路,陈洪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影正匆忙朝乾清宫方向而去。皇上重病他不是不知,昨日黄锦让他过去时已经亲眼所见,皇上眼眶深陷,泛灰,看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昨日黄锦还特地吩咐,这日看紧自己手底下的宫人,不许一个来打扰皇上。只是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朝廷命官在这里。
陈洪并不急着叫住,而是抄小路绕道他前面,这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进宫弹劾高拱的大臣。官职姓名他虽不记得,但这模却是没忘的。只是他又来做什么?难道是皇上召见?可不是说他昨日惹恼了皇上吗?
陈洪百思不得其解,胡应嘉却埋头前行,很快从他身边而过。就在这一瞬间,陈洪看到他右手抱在怀里,压在胸膛上的东西。奏疏,没错,就是奏疏。
“站住。”陈洪慌忙转身,脱口而出。
胡应嘉心中本就如一团乱麻,听到这忽然的一声也吓得不轻,连忙回头,身体紧的绷着。然而他看清叫自己的人,不过是个内侍,不禁恼怒,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
陈洪语气顿转恭敬,先冲他一拜,再道:“小人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海涵。”身后两个内侍也跟着一拜行礼。
胡应嘉冷哼一声,但见这内侍面生,不禁猜疑:“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大人不记得小人是应该的,小人认得大人便是。小人司礼监随陈洪,见过胡大人。”
胡应嘉一听司礼监,顿时警觉起来,握着奏疏的手更紧了。他和司礼监的人可没什么往来,莫不是黄锦?还是皇上?且先看看他要干什么,胡应嘉问:“莫不是黄锦让来的?何事?”
陈洪却并不急着回答,他要先弄清一个问题。既然胡应嘉以为是黄锦,那自己索性就将计就计,于是道:“不错,不过在回答大人问题之前,可否请大人先回答我个问题?”
胡应嘉点头:“请讲。”
“大人手里拿的可是奏疏?不知大人要弹劾谁?”
胡应嘉眉头一蹙,心想首辅再三交代,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在没见到皇上之前,自己是不要说的好,于是道:“谁说的,这种事情关系朝政,岂是一个小小内侍能问的。”说完便要走,谁知陈洪步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小人也是奉旨办事,还望大人体谅。皇上圣体违和,经不得打扰。若是与昨日之事有关,我劝大人更要回去了,那日皇上的话大人也听到,何必自掘坟墓呢?”
“懂什么?让开!”胡应嘉又要从旁走,却又被陈洪再拦住,“大人若执意如此,那便请等皇上大病痊愈后再来吧。”
胡应嘉更怒:“好大的胆子,我是得皇上召见,也敢拦我吗?”
陈洪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召见,自己的确是拦不得的。只是这胡应嘉为何不早说,自己事既做了一半,也难再回头了,只能面不改色:“小人也是按吩咐办事,还请大人体谅。昨个儿黄爷有话搁这儿了。这日谁也不能去打扰皇上,否则一并处置。”他想反正这本就是黄锦的话,自己只是做而已,一切罪责推给他便是。
“好,叫他黄锦来,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把我给处置了。”胡应嘉怒气不减。
陈洪见他神色,心中便已确定此事与高拱有关,刚柔并进,于是一笑道:“那哪儿能啊,不过小人这么做也是为大人着想,皇上如今实在是不便见人,大人若真急着,小人这儿倒有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一嘛,大人可以把这奏疏先给小人,小人也好寻个时辰,替大人送上去。”陈洪暗想,自己说寻个时辰,可没说是什么时辰。随便拖个一两个月,若胡应嘉追问,自己就推到皇上身上,反正皇上这病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每日那么多奏疏,这胡应嘉总不敢向皇上催吧。
“第二呢?”
“这二嘛,小人可以带大人去慈庆宫,大人有什么可以先告诉裕王,然后再由裕王向皇上陈情。”高拱和裕王的关系宫中人不知,胡应嘉这么一去,裕王会帮谁也是可想而知。
胡应嘉不答,两个办法对他未必都是上策,还是依照原来的安排好,于是道:“多谢公公美意,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是要亲自向皇上说明。皇上既已同意召见,想必圣体也并什么大碍。”说完又要走。
“等等,胡大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陈洪一个眼色旁边两个内侍立刻过来,三人一同将胡应嘉团团围住。
陈洪道:“好说歹说也说尽了,胡大人若不肯给我个面子,黄爷那里我也法交差啊。今日小人放大人走,来日黄爷可未必能放小人啊。”
“那是的事。”胡应嘉试图推开眼前的人,谁知被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挪不了半步。
“......们......”胡应嘉从未遇到过这的事,一时间气急败坏,“们若再不让开,一会儿我见皇上也一并将们弹劾。”
陈洪闻言反笑:“小人何德何能啊,怎敢劳烦胡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今个儿这皇上您是见不着了。”陈洪是打定了主意,先拦着再说,一会儿自己再出宫一趟,找高大人商量。自己既替他挡灾,就断不会有受罚的事。即便真有什么,他也得出面替自己挡着。
胡应嘉见自己法以一敌三,更气急败坏,大声道:“这还有没有王法!”
这一声在雪地里听来极大,但陈洪却并不担心,这儿还没过中极殿,离皇上的乾清宫还远着呢。但看胡应嘉的架势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若真同自己这么耗下去,有皇上的召见在,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想来想去,让一人拉住胡应嘉,将另一人拉到一旁,在他耳边小声道:“快出宫,去找高拱高大人,告诉他胡应嘉又进宫了,我正在这儿拦着,也不知能坚持多久,让他快另想办法。”
“是。”内侍刚要走,又被陈洪一把拽着衣领拽了回来,“用跑的,途中要是敢偷懒,回来小心我打断的腿。”
“是是是。”那人不敢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陈洪这才又重新回到胡应嘉面前,胡应嘉正掰着那内侍的手,陈洪说了声“松开”,帮着胡应嘉整平了被扯皱的袖子,胡应嘉却一把推开了他:“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如此荒唐的事,简直还有没有尊卑王法!们等着,待会儿我回了皇上,定要了们的脑袋。”
陈洪依旧笑着:“大人息怒,都是小人们不好,小人们也是太关心大人,所以才行为不当。”
“我呸。”胡应嘉一把推开他要走。
陈洪虽不拦却跟在他后面:“大人,小人可真是为您着想,皇上此刻还没醒着,小人不敢隐。”
胡应嘉不理他。
陈洪又道:“为向大人赔罪,可否请大人先到小人房中等候,待小人打探好消息,大人可再去面圣。以防有所差错。”
胡应嘉听这话,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回身,见陈洪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后。胡应嘉想这陈洪倒不是谁的人,兴许真是为有黄锦的命令在先,今日才敢拦自己。此刻他还当真想有个人帮自己打听消息,这个陈洪就正合适。想到这里,胡应嘉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道:“带路吧。”
陈洪一听顿喜,心知这胡应嘉是上套了。只要能拖住他,等高大人来,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陈洪正想着,方要为他引路,却听耳边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人胆敢在宫中喧哗?”
陈洪寻声望去,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完了,这事儿恐怕要坏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25
第三十一章、拦截(四)
裕王在宫中这些日,也看了不少折子,上面多数有内阁的拟票,没有的他也不敢自己拿主意。父皇话虽如此,但他却不敢僭越。好在有冯保,记性还不错,送来的每封奏疏都能稍作陈情。所谓的陈情就是隐晦的点出皇上的意思,而皇上的意思也不是直接告诉冯保,也是由黄锦委婉的达,目的只是为了给裕王些许提点。
好在这日没什么大事,多为一些任命。
像升工部郎中曾省吾为陕西佥事,提调学。升应天府府尹李一瀚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协管院事。京太仆寺卿曾于拱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京粮储......这些都是先前父皇和大臣们商议好的,如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诸如此类,朱载垕也不愿多看,他感兴趣的倒是一些大臣的进言。
今日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等人倒上了封陈言六事的奏疏,长是长了点,但他也一一看过。王延在疏中提到六慎,全部与御史有关。
一慎选授,奏疏上写:“御史职司风宪,自非行履端方刑名练者,鲜克任之。请行部院将行取官员多方体访、慎遴选。既选之后,仍限以讲读律令及历代名臣奏议,满岁复考,称职者实授,不称者黜之。”意思是御史执掌弹百官,正吏治的官职,自身就应行为端正熟知刑律,否则便难以就任。朝廷选拔御史多由地方官推荐保举,然后调入京中任职,这也叫行取。王延以为这些保举的官员要确保品行不应立刻就任,而是要先经过两重关卡。一是暗中察访谨慎遴选,接着留下来的还不能授予他们职位,还要先让他们讲诵读一段时间律令和历代名臣的奏议,等一年之后再进行一次考试。过关的才能算称职,才能授予他御史的职位,而不过的都要降职或罢免。
朱载垕觉得这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御史负有弹劾重任,同也关系着朝臣的内斗,若能在这源头上多注意,定能强朝廷的安定。
后面五慎分别是:慎分巡、慎刑狱、慎猖率、慎检来、慎举劾。朱载垕一一看过,暗自记下王延的名字,觉得此人是个颇有主见,品行端正之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建议。想来今后登极,也定会有用得上此人的地方。
今日还有件事要紧,父皇前些日子亲提要重修显陵,也就是祖父的陵墓。祖父兴王被追封为皇帝后,墓也跟着上了规制。今早奏疏送来时冯保还有意强调过这事,显陵在嘉靖十九年已经建成了,这次好像只是改个碑题。朱载垕记得冯保好像是说陵中棱恩殿和明楼的碑题出了错,是庙号还是什么不和,朱载垕一时想不起来,便叫了声“冯保”,谁知许久没有回应,朱载垕抬头一看,才发现冯保并不在殿中。
这便奇怪了,这日自己看奏疏冯保都是陪着的,直到自己全部看完了为止,想来也是父皇有交代,他好回去复命。这人刚才还在的,怎么一抬头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冯保呢?”
一旁内侍闻言立刻过来,垂手低头回答:“王爷看奏疏时出去了。”
“去哪里?”
“奴婢不知。”那内侍只看见冯保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也不敢多问,倒是另一个内侍开口,道,“回王爷,乾清宫有事,冯公公被黄公公叫走了。”
这都是冯保事先安排好的,若自己真有什么事要离开,便让他同裕王这么说。
朱载垕暗想,黄锦自是知道冯保在这里做什么。这么突然将他叫去,莫不是父皇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恰好显陵之事自己尚有不明之处,顺道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道:“去乾清宫。”
那内侍听了也急:“奴婢先去通一声。”
“不必了,我自己去。”朱载垕说完,已走到了门前。
那内侍见状只能跟了上去,冯爷刚才是得到个信儿去的,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王爷去了不见人,可要先想好该怎么解释才是。
朱载垕倒不是十分在意冯保,倒想着一会儿问问黄锦。
这日他听宫里的人议论过句,父皇的病似乎又重了,究竟如何只有黄锦这奴婢知道,自己亲自去问量他也不敢隐瞒。
朱载垕很快便到了乾清门,刚一过去,便见着乾清门和乾清宫外的空地上围了人。朱载垕仔细一看,竟多数是自己认识的。有冯保、黄锦和个内侍,其中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竟是前日弹劾高拱的胡应嘉。
朱载垕走了过去,身旁内侍咳嗽了一声,众人这才望了过来。见是裕王,立刻先行了礼。
“起来吧。”朱载垕抬了抬手,看到胡应嘉怀中的折子,眉头微蹙,道,“们这是干什么?”
黄锦先开口:“回王爷,只是件小事,不想扰了王爷。”
朱载垕却不理他,而是问胡应嘉:“来干什么?”
胡应嘉见裕王,也知高拱与他的情分,自不敢开口说弹劾的事,只是道:“下官受召进宫见皇上,谁知却被黄公公给拦在了门外。”
黄锦立刻解释:“奴婢也是奉命办事,皇上圣体违和,现在实在不宜见任何人。”
冯保却道:“胡大人得皇上召见,既准许入宫,见或不见自是只有皇上说了算,奴婢以为应先向皇上请旨定夺才是。”
黄锦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冯保却不看他,面不改色。他本在慈庆宫中伺候裕王看奏疏,只是忽然听到了消息,说胡应嘉进宫却被内侍拦住,是谁也不清楚,只知他们此时正在中极殿附近。胡应嘉进宫定是徐阶他们有了动作,冯保闻言立刻赶了过去,他原以为是孟冲,但不想竟是陈洪。他与陈洪同在司礼监,也算是相识,却没有多大的了解。他一到当即问明了情况,陈洪说是黄锦的吩咐,黄锦昨日说这话冯保也听过,但看胡应嘉手中的奏疏,便猜到他恐怕是又要弹劾高拱了。于是冯保便做了个主,亲自带他进来。
陈洪本要阻拦,说:“冯爷,黄爷可发过话的,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了,准不高兴,若怪罪下来小人......”
“有什么事我顶着。”冯保这话一出,陈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盘算着,给高拱的信儿要快些送到,否则便来不及阻止了。
冯保暗想这徐阶他们也真会办事,自己这消息才出去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让他们又找了个替死鬼来。这胡应嘉看上去倒不笨,也不知是怎么被说服的。冯保亲自带着他去了乾清宫,一路上倒没人敢拦着。陈洪本想跟着,却被冯保给叫了回去:“这儿没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陈洪离了冯保的视线,却想高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午门,再上还要请旨入宫什么的,颇为麻烦,自己要想办法替他争取时间才是。想到这里,陈洪便想起了一个人来,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26
第三十二章、拦截(五)
陈洪决定去通知黄锦,这本是步险棋,弄得不好不光会暴露自己和高拱的关系,还可能适得其反,反帮了徐阶他们。
黄锦虽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明里暗里他也没表示过要帮谁,他的主子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陈洪明白这一点,所以吩咐派去的人,一定要在黄锦面前刻意强调,皇上圣体违和,不能再为这些事费神,此一定要拦住他们。
陈洪为不让人起疑,也没有亲自到乾清宫去,但却暗地里派人去打探了消息,知道冯保和胡应嘉刚过了乾清门便被黄锦拦下,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对那里情况的打探。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很快去打探的人回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裕王去了。
陈洪虽惊,却也算彻底放心了,有裕王在,他自是向着高拱的,这么说就没事了。
冯保没想到裕王会来,一时间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想明白,既然已经同黄锦对上了,那便再没有退路,索性坚持到底。何况胡应嘉本有皇上的召令,裕王再坚持也奈何不得。何况这日他也看出了裕王的软肋,便是但凡与皇上有关的事,他都外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僭越。从奏疏一事上便可看出,裕王不是没有主意,只是更关心皇上是什么主意。
朱载垕听了众人的话,忽然问黄锦:“父皇此刻是否醒着?”
黄锦道:“奴婢才从里面出来,皇上还躺着,太医说要静养,不能惊扰。”
胡应嘉道:“可是王爷,臣当真是得了皇上的召见才来的。”
黄锦又道:“皇上是同意见大人,只是那时前面的事,何况皇上也不知大人究竟为何事进见。小人也奉劝大人一句,身为臣子,还是要将皇上说过的话记着好。”
胡应嘉一听这话,便知黄锦已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心中更不悦,首辅他们将自己推到这儿来,却不想这事儿如此难办。只是这关键时刻却只能知己扛着,他们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胡应嘉觉得,此刻应想办法从裕王这儿入手,好在有个冯保是帮着自己的,虽不知他有何图谋。胡应嘉道:“皇上并未发话让臣回去,王爷是否要代皇上做这个主?还是进去通皇上一声?”
朱载垕沉默,这个主他可做不得,那日代父皇散朝已让他心惊不已,何况父皇也知道了此事,不知心中是否有嫌隙。只是这胡应嘉恐怕是为上次的事来的,不光对先生不利,父皇听了恐怕又要心烦,朱载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禁看向黄锦。他皇储之尊自不便当众向一个内侍求教,好在黄锦也明白,自己先开了口:“胡大人既是要见皇上,又何故扯上王爷?何况皇上尚未醒,小人也不便请命,还请大人先回吧。”
“臣便在这里等皇上醒来。”胡应嘉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这么一来就连裕王也可奈何了,黄锦次试图扶他起来:“胡大人,这满地是雪的,当心凉着。”
胡应嘉索性耍起了奈:“见不着皇上我就不走了。”反正今日之事做不好他也没法向首辅交差。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困局,进退两难。冯保倒乐得如此,反正以他一人之力也难敌裕王和黄锦两人。
谁知就在这时,乾清宫门却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个人来,就站在门口。
众人一看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嘉靖面有病色,穿着明黄的单薄中衣,批了件披风,一出来又咳嗽不止。
黄锦与裕王虽焦急,但皇上没发话谁也不敢起来。黄锦只能大声道:“皇上,外边天寒,您还是进去吧。”
嘉靖抬头指着众人:“们。”停顿了一下:“都进来。”说罢转身入殿。
众人面面相觑,胡应嘉最快起身,却不敢比裕王先行,紧跟在其身后。
殿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众人进去时嘉靖正坐在床沿。黄锦一进来便觉殿里冷了,当即吩咐人又关了两扇窗。
嘉靖不耐烦的让他过来,黄锦便不敢再忙活。嘉靖不问胡应嘉,反倒问他:“说说吧,什么事?”
黄锦只回了一句:“胡大人进宫了。”
“哦,进宫做什么?”
胡应嘉忙答:“臣是得皇上召见。”
“召见?”嘉靖想了想才记起,道,“说有要事求见,什么事?”
胡应嘉慌忙拿出奏疏,双手递上:“臣要再上奏疏。”
众人一听都不免心惊,谁都猜到了胡应嘉上疏是对谁,只是不知皇上反应如何。
嘉靖沉默了片刻,忽望向黄锦,黄锦立刻会意,接过胡应嘉手里的奏疏递了上去。嘉靖刚要伸手去接,却又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手,道:“送去慈庆宫吧。”
朱载垕听这话顿觉不妙,忙道:“儿臣……”
“别说了,朕累了,们都下去。”嘉靖说完又躺下,“黄锦,留下。”指向冯保:“在门外等着。”
“是。”黄锦和冯保齐道了声,冯保先起身退下,众人也不敢逗留。
嘉靖睁着眼,呆呆的看着床顶的龙纹花。黄锦见他手还露在外面,便上去为他盖好被子:“皇上,小心着凉。”
“不打紧。”嘉靖淡淡的说了句,目光定在床顶,沉默了不知多久,忽然道,“看了。”
黄锦自是知他在说什么,答道:“回皇上,没有,胡大人定要亲自见着皇上,如何肯给奴婢看。”
“心里清楚,便是看了,未必要用眼睛。”
黄锦心知说不过皇上,也就沉默的站在一旁,道了声:“是。”
嘉靖本等着他的话,却见他不再多说,于是道:“怎么不说下去?”
黄锦面不改色回答:“太医说皇上宜修养。”
“不要转移话题,朕要说下去。”嘉靖轻咳了两句,显然有些情绪,连“哎”了两声,对着床顶念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黄锦心中忐忑,却沉默不语,静立在一旁。
嘉靖问:“可知朕念的是什么?”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27
第三十三章、拦截(六)
黄锦回答:“皇上念的是苏明允的辨奸论。”
“不错,朕此番倒是静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能见微知奸。”嘉靖语气如常,黄锦却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嘉靖却问:“何罪?”
“奴婢......奴婢......”黄锦竟一时也说不上来,嘉靖道,“管着宫人,替他们揽着是应该的。不过也不能怪,朕虽病着可心还不糊涂。”
黄锦被看了心思,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嘉靖道了句:“起来吧。”
黄锦却不肯:“奴婢有错。”
嘉靖奈:“既有错,那可知这后三句,若能背出来,朕便恕罪。”
黄锦想了想,虽然年纪大了从前读过的诗书有些忘了,但好歹这句还是记得的,立刻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
嘉靖点了点头:“好一句人人知之啊,可偏偏有些人便不明白这理儿。胡应嘉那奏疏朕虽没看,但里面是什么朕再清楚不过了,徐阶他们那点心思朕还不知道吗?和这些大臣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们那点算盘朕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怕裕王登极高拱得势,便会威胁到他们如今的地位,只是徐阶也如此,实在让朕失望,就连他也知道朕将不久于世了吗?”
“皇上。”黄锦吓了一跳,慌忙叩头,“皇上是万岁,自然是千秋万世。”
嘉靖闻言一笑,发白的嘴唇让笑容中也带上了分苍白的味道:“万岁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朕都不信,徐阶他们也不信,难不成还信吗?”
黄锦一听竟大声哭了起来。
嘉靖皱眉,烦道:“个大男人哭什么?”话一说完又不觉好笑,一个太监算什么大男人。
黄锦听了想笑,但脸上又挂着泪,一时间表情十分奇怪,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奴婢伺候皇上大半辈子,奴婢是离不得皇上。”
嘉靖叹了口气:“跟着朕入宫,算来也有好些年了。正是为年纪大了,朕才不忍让再继续操劳下去。朕会让裕王赏笔银子,足够今后在宫外安度晚年了。当了一辈子的奴婢,也总要当一回主人吧。朕这么做都是为好,可明白?”
黄锦老泪众横,只得抬起袖子不住的抹:“奴婢明白,奴婢宁愿伺候皇上一辈子。”
“行了,老了自己也伺候不了,难不成让朕来伺候吗?”
黄锦顿时语塞:“奴婢......”
“把冯保叫进来吧,若听懂朕刚才的话,便知该如何对待他。”
黄锦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接着起身出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还想问什么?”嘉靖看也不看他,直接道。
“皇上,不恼吗?”黄锦说得小心。
“说胡应嘉。”嘉靖忽然一笑,“他不把朕说的话放在心里,朕如何不恼,只是有些事上不得台面,朕若真当着他们恼了,有些事就不能回头了。朝廷经不得动荡,若出事胡应嘉定供出徐阶他们,到时损伤的也只会是朝廷。与其如此,朕不若装作不知。”
黄锦暗叹:“皇上辛苦了。”
嘉靖又一笑:“修了这些年道,这点心性气度若没有,那岂不是亏了这些年来的骂名。”
黄锦心中酸楚,外人道皇上沉迷道术,昏庸能。只是这昏庸背后的睿智与豁达,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说了声“奴婢告退”,忍着泪退了出去,他不想让皇上再为自己这哭哭啼啼的子心烦。
冯保在乾清宫门前的房檐下候着,露在外面的一边肩膀上还落着片雪。
黄锦打量着他,想起皇上刚才的话,忽然伸出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
冯保微惊:“干爹。”
还不等他再说,黄锦便道:“皇上在里面等,快进去吧。”
冯保神色复杂,看黄锦的神色,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子。然而皇上在等着,他也来不及多想,道了声“是”便进了殿。
黄锦吩咐人将门关好,自己则在大殿外候着。望着眼前,一望际白雪中萧肃的紫禁城,也不知是第次看到这的景象。想着想着,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说真要做了什么,除了伺候皇上,倒真想不起其它了。看来当真要退下了,只是在此之前,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冯保走进殿中,步子极轻,心中仍有忐忑。殿中的光线极暗,但周围的摆设他再熟悉不过,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摸着叫出每东西的名字来。皇上还躺在床上,冯保踮着脚走了过去,停在龙床的踏板前,跪地行礼:“皇上。”
“来了。”嘉靖的声音有些低沉。
冯保回答:“是,奴婢来了。”今日之事他本就冒险,以皇上的聪明,未必没有洞察。
“叫他们都下去吧。”
冯保回头,果见窗户旁还站着四个人,三个内侍一个宫女。他们听了皇上的话,很自觉便要退下,冯保却还是说了声:“们退下。”表示自己依命行事。
咯吱一声关门声响起,嘉靖知道殿中再没旁人,这才道:“还记得上次朕让做的事吗?”
冯保不急开口,先是想了想,觉得皇上问的应该是除高拱一事,却不敢直接回答,而是先小心试探:“奴婢愚钝,皇上问的可与高大人有关?”
嘉靖不说话。
冯保知皇上是默认,便道:“皇上吩咐奴婢当竭尽全力,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如今还未能成事,恰如今日,皇上您也看到了。”
“妨,既自觉不行,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冯保吓了一跳,忙道:“奴婢虽能,但却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嘉靖摇了摇头:“不怪,是朕,是朕改变了主意。”他停顿了一下,知冯保的担心,又道:“朕答应过就不会食言,朕已经同裕王说了,他也答应遵照朕的意思,黄锦过后,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是的了。”
冯保闻言心中一喜,裕王答应了,那便意味着这事儿成了。但表面上他还是要按捺住喜色,道:“多谢皇上。”
“不用谢朕,这也是自己挣来的。高拱也算是梁之才,只要裕王心里有数,那便可以留他为朝廷效力,这一点一定要记着。”
“奴婢记着。”冯保心里复杂。
嘉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这日跟在裕王身边,以为他处理朝事如何?”
冯保不回答。
“是不会说还是不敢说。”嘉靖见他还不开口,“朕想听实话。”
冯保这才道:“王爷心中对朝廷之事颇有见地,懂得用人识人之道,只是到头来,都会以皇上为重。”
嘉靖叹了口气:“朕也说过,他做事都太小心。这么一来,朕反倒成了他的累赘。”
“皇上何出此言,裕王又岂会有这的心思。”
嘉靖一叹:“他是没有,是朕多心了。”说完闭上眼睛:“回去吧,裕王还在宫里等。黄锦那边不用担心,今日之事他不会找麻烦,也怪朕,没有提早给说清楚。”
“奴婢不敢。”冯保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一块,裕王要问什么,他也大致有数。只是高拱,皇上虽发话,但即便自己此事掣肘,他也未必能放过自己。冯保不禁一叹,看来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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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28
第三十四章、干爹(一)
冯保刚一出乾清宫,便立刻有人过来命:“冯爷,王爷有旨,让您出了乾清宫便立刻回去。”
冯保环顾四周一眼,并不见黄锦的身影,道了句:“知道了。”便向慈庆宫而去。
他进慈庆宫时,裕王还坐在案边看奏疏,冯保认得是胡应嘉那本。便做了个手势,让殿里人先退下,这才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朱载垕抬头:“回来了。”
冯保忙道:“听了王爷的命,奴婢一刻也不敢耽搁。”
“看看这个。”朱载垕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将胡应嘉的奏疏递给他。冯保忙起身接过,在一旁安静的看了片刻,这才双手托着,恭敬的归还到案上。
“看完了?”
“看完了。”冯保本等着裕王询问,谁知裕王却忽然没了话。冯保也不抬头,只能弯着腰在一旁等着。
“再看看这个。”裕王的声音又响起,冯保一抬头,却见裕王手中拿着的正是高拱的那封信。冯保接过,信中的内容他是知道的,现在只能装装子。很快同双手托着,将信放回了案上。
他刚一放下信,手离开桌案的瞬间,裕王便开口,问道:“以为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冯保也不知裕王问的是什么,高拱这信中的内容可不止自己,于是道:“奴婢愚钝。”
朱载垕却又问:“那觉得先生所说,于于徐阶于严讷、李春芳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冯保猜不透裕王的意思,只能小心回答:“真假王爷心中自然有数。”
“倒会说话。”朱载垕心想,这冯保果真圆滑,表面上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偏听一人之言,谁是谁非今后自当见。”
冯保只能道:“王爷英明。”
谁知他话音刚落,朱载垕却话锋一转:“只是今日之事,我要听个解释。我见方才看这奏疏时神色如常,显然胡应嘉弹劾先生并不惊讶,既知他违背父皇之言,却还有意纵容他入宫,这么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裕王的声音由缓到极,到最后已然成斥责。
冯保慌忙跪地,道:“奴婢也是为皇上为朝廷着想,奴婢是为了大局啊。”
“哦?”朱载垕略微诧异,“说来听听。”
冯保立刻道:“皇上圣体违和是不假,黄公公为龙体着想不让人打扰也没错。只是皇上并没有这的旨意,何况胡大人是得了皇上的应允才入宫,若这么被内官阻挡,恐怕出去朝臣们也不免非议。皇上本病多日不朝,这么一来恐怕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都会成日猜度着皇上的病。何况黄锦是奴婢的干爹,奴婢也不想他背个霍乱朝政的罪名,于公于私奴婢都当如此。何况奴婢也是觉得应向皇上请旨再定夺,并半分纵容的意思。还请王爷明鉴。”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竟然是这。”
冯保听着语气,更是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事实如何朱载垕心中也大致有数,只是如今自己只身在宫中,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说完找出了重修显陵的奏疏,展开在面前:“过来,我有事要问。”
冯保心中忐忑,却也只能依言起身,走过去一见是这件事,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便如实回了裕王,陈述尽可能详细却又不多啰嗦。冯保暗自庆幸,裕王是他今后的主子,好在今日之事他也没再计较。
冯保陪同裕王看完了奏疏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裕王倒可以稍作休息后用膳,而他还要将这些奏疏全部送还给司礼监,交还时还必须有黄锦看着。皇上说过不让此事扬出去,此这些奏疏也只能用包裹包着,还要用两个包裹才能全部装完。冯保不让别人插手,也只能亲自提过去。司礼监经手的事也没人敢多问,所以这一路他倒用不着怎么避忌。
走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旁叫住了他:“冯爷留步。”
冯保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那内侍环顾四周,见人都隔的远远的,还不等冯保开口便将一封信递给了他,道:“小人特地来给冯爷送信的。”
“谁的信?”冯保低头一看,却见那信上落款竟是徐阶,一时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又确定周身没什么人,正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双手都提着东西,一时有些为难,总不能拿着徐阶的信四处走吧。
那内侍不知冯保包裹里的东西,便道:“让小人帮冯爷先放里面吧。”
“等等。”冯保吓得后退一步,这奏疏哪能让人碰。只是地上都是雪,这两个包裹也放下不得。想了想将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他,“先拿着。”
那内侍双手接过,抱在胸前,也不问是什么东西。
冯保这才从他手中接过信,想了想,暂且塞进另一个包裹,与那奏疏先放在了一起。这才从内侍手中接过包裹,道:“行了,这儿没的事了,先回去复命吧。”
“是。”那内侍转身便走。
冯保又望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又向司礼监而去。
本想着到司礼监还要等上一会儿,却不料到时黄锦已在那里,看子似乎是等着他的。
冯保放下奏疏叫了声“干爹”,还不等多说,黄锦忽然按着圈椅的扶手支起了身子,转身往后院走。冯保还没回过神,便听他说:“跟我来。”
冯保只能跟上,到了后院平日里没人去的厢房,走了进去却没有半点尘土味,东西虽老旧,可看子是才打扫过不久,看来黄锦是早有准备。
“关门。”
冯保依言,只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已跪在了地上,道:“儿子知错。”
黄锦打量着他:“哪儿错了?”
冯保回答:“儿子不该自做主,不该违背干爹的意思。”
黄锦沉默一下:“违背我的意思没关系,关键是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有一点要记住,论何时,的主子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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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29
第三十五章、干爹(二)
黄锦有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冯保却没心思细想,只能点头称“是”。
黄锦看他的模,道了句:“起来吧,我叫来可不是想罚。”
“是。”冯保慌忙起身。
“皇上都跟我说了。”黄锦叹了口气,“倒也难为了,今后这司礼监就交给了,我也该退下了。”
冯保一听慌忙又跪:“儿子不敢。”
黄锦看他皱眉:“行了,皇上都发话了,没什么敢不敢的。何况皇上说的不错,我也年纪大了,留在宫中保不准什么时候出个错漏,倒不如出了宫安度晚年的好。”黄锦说着拉他起来,语气意味深长:“从入宫以来就跟着我,从低等的火者开始,一直到如今的位置。很聪明,也比别人肯花心思,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
“干爹。”冯保一时感慨,“若没有干爹,儿子断不会有今日。干爹恩德,儿子断不敢忘。”
黄锦闻言却一笑:“当我恩德,我却忌讳的本事。我都在宫里大半辈子了,按理说也不是不知道这理儿,可偏生就不愿服老,还想再留着多伺候皇上年。不过现在我想通了,皇上若真没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黄锦说着也不禁抹泪,他是跟着皇上从兴王府来的,从小看着皇上长大,宫中还有谁比他和皇上的感情更深?黄锦说:“我们这的人是注定在子嗣上没什么指望的,可今日在私底下,我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一直以来,我心底可是将皇上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啊。”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好在这里只有二人。但见黄锦说得动情,忽然想起与世子一同玩耍的场景,心中也颇为触动。
黄锦感叹之后也抹了抹泪,方才正色道:“我既退下了,也为做一件事,就算是我这个干爹送给儿子的最后一件儿礼物吧。”
冯保也纳闷黄锦想做什么,问道,“儿子糊涂。”
黄锦道:“忘了给我提过的那个孟冲吗?”
冯保点头,心中不免忐忑,难道黄锦已知自己是在利用它除去此人,小心试探道:“干爹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我把他抓起来了。”
黄锦此话一出,冯保也吃了一惊。他知黄锦谨慎,若真要料理了此人,必要等上段时日,却不想这么快。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黄锦便道:“我知道想说什么,他不在宫中,还没有死,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冯保追问:“那孟冲现在在何处?”宫中太监多,忽然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孟冲在尚膳监虽只是个佥书,但好歹也算是有地位的人,若这么忽然少了,定会很快察觉,追查下去。然而黄锦却让他不用担心,黄锦道:“这事儿不是在宫里,我是让东厂的人在宫外绑的,现在还关在东厂里呢。李金水那边我会打招呼,少了个佥书而已,皇上还在病中,量他也不敢为这点小事惊动皇上。”
冯保点头,黄锦做事还是向来稳妥的,只是他问:“不知干爹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黄锦道:“此人杀不得,就先一直关着。”
冯保点了点头,这个人若杀了的确有些冒险,不过这一直关着,也和死没什么区别。
黄锦要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多言的,便让他先回去。冯保也举不宜久留,裕王对自己未必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快回去好,于是便告别了黄锦。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黄锦也不急着整理那两包奏折,将它们先藏进了柜子中,明日再来处理。
冯保走在回慈庆宫的路上,脑海中满是黄锦刚才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心里又莫名的慌,走着走着,忽然惊觉,脱口叫了声“遭了”。徐阶给他的那封信,还在那两个包裹中,刚才他走时竟忘了取回。他本想折回,但想司礼监此刻恐怕已没人了,钥匙在黄锦手中,自己想进去恐怕是不可能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暂且忍着,明日赶在黄锦到之前,想办法取回。可这怎么能不急?关键是那信中的内容连他自己都没有看过,正如此,才越发担忧。
为此冯保彻夜难,第二日一早便要赶着去司礼监,谁知却被人给叫住了,原来是世子要找他。冯保奈,只得先过去,始终心不在焉,一直想着那信的事。
朱翊钧也察觉到他的异常,见他眼圈发黑,不禁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如此关心,倒让冯保心中一暖,忙道:“奴婢没事,只是昨夜……”他本想说没睡好的,话到这里却忽然有了主意,接着道:“受了点风寒,现下有些不适。”
朱翊钧一听也有些急了,冯保宽慰:“不碍事,奴婢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朱翊钧一听,忙准了他的假,让他马上回去躺着。
冯保谢恩,出了慈庆宫后便立刻跑去了内阁。黄锦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左右到的,但愿今日还没到。他心中祈祷着,一到司礼监,果然见黄锦不在,又问了其他人,才知他被皇上召了过去,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冯保这才松了口气,忙打开柜子从那一包奏疏中拿信,昨日他亲眼看到黄锦吩咐人将那两个包裹放进了这里。只是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那两个包裹的影子。立刻抓着一旁的内侍追问:“这里面的东西呢?”
那内侍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了一跳,回答的支吾:“被……被黄爷带去……见皇上了。”
冯保一听,顿时如雷贯顶,那信可断不能让皇上发现,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然而冷静下来一想,黄锦不是做事马虎的人,按他原来的惯,定是要先整理好才拿给皇上的,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但可直接拿着那封信去,干嘛要多带上两个包裹?冯保越想越不明白,本想去乾清宫,但转念一想不是自投罗网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就留在司礼监等着好。一来他可以想办法,二来黄锦回来,他也能立刻见到,这件事还是先问清楚他的好。想起昨晚黄锦那番看淡一切,有意退去的话,冯保便越觉得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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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0
第三十六章、干爹(三)
黄锦回来已是个时辰后的事,冯保正坐立不安,见他进屋便立刻迎了过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锦见他也并不诧异,而是道:“先把给裕王的奏疏送去,回来再说。”
“可是干爹......”
黄锦打断了他:“都说回来再说。”说完便将今日内阁刚上的奏疏拿出来。
冯保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道:“昨日奏疏干爹都看了?”
谁知黄锦却答:“不光我看了,皇上也看了。”
冯保心中咯噔一声,黄锦又说:“裕王处理的倒也妥当,也是差事办得好,皇上还说要赏。”
冯保忙道:“不敢。”
黄锦也不提那封信的事,而是又催冯保立刻将今日的奏疏送过去。冯保只能先包好,心中回想了一遍黄锦刚才的话,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暗指。走时忍不住回头,又多问了一句:“干爹,那奏......”
“都说了回来再说。”黄锦不耐烦的送他出去,“裕王那里的事要紧,若别的慢了,皇上那边也没法交代。”
冯保知这话,心想现在是套不出什么,索性就按黄锦安排,先把奏疏送了过去。看子似乎没什么事,否则黄锦如何会如此淡然的同自己说话。只是那信又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冯保也不得而知。
他虽一直想着这事,但也知道轻重,裕王问什么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对答如流。好不容易等到这边完了,他又立刻急着回司礼监,谁知黄锦又不在那里。一问之下,还是被皇上召去了。冯保奈也只能等着,谁知这一等就等到近黄昏,黄锦还没有回来,他也不便在此久留,只得离开。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回住处,黄锦竟已在哪儿等着自己。
桌上已泡好了一壶茶,黄锦见他回来,这才站了起来:“去哪儿了?”
冯保立刻回答:“儿子一直在司礼监。”
“倒耐得住性子,可是为了那信?”
冯保一下子紧起来:“干爹都知道了?那皇上......也知道了吗?”
谁知黄锦却反问:“以为呢?”
冯保一时语塞,面色焦急。黄锦见他情状,不禁一笑,道:“当我私下里告诉了皇上?定是听说今早我带着那奏疏去见皇上了。我只是例行公事,好在提前查看过一次,不然那封信可真要被皇上看见了。”说完便拿出那封信,交给冯保:“信我是没看,只是不曾想何时和徐阶有了联系?”
“这个......”冯保接过,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黄锦见他为难,也不追问:“不方便就不用说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徐阶虽在朝野中有威望,但裕王最看重的毕竟是高拱。虽与高拱结怨,但凡是也不是一层不变,他们这些大官倒不怎么担心,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冯保点头:“我明白,多谢干爹提点。”
黄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明白就好,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
冯保便告退,走到半路就忍不住将信拿出来,接着灯笼看着。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疑惑,也不知黄锦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他就真的没有看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内官和外臣勾结本就是大罪,他既没将此事告诉皇上,想必也不会害自己。冯保这么一想,便觉放心了许多,一门心思又放回了信上。
那日,胡应嘉从乾清宫出来,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按皇上吩咐的将奏疏呈给裕王。
朱载垕不接,一旁内侍见着拿过。
“胡大人不如去慈庆宫,和我说说这奏疏的事。”朱载垕本诚心相邀,他想胡应嘉在朝中多年,很多事情想必比自己更清楚,一会儿也好借机像他询问,顺便问问他以为朝政弊端在何处。
谁知胡应嘉却误以为裕王是为了自己弹劾高拱的事,忙推道:“臣没皇上的命令,不敢久留宫中,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一听也勉强不得,总不能为了他再向父皇请一道旨吧,于是也只能点头:“好吧,先出宫。”
“下官告退。”胡应嘉行了一礼,立刻转身离开。他急着去见徐阶,如今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心中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只能看徐阶怎么说了。想来也有些后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好,皇上竟没看那奏疏,也没听自己的话,否则又岂有不怒的道理。不过这一来倒好,徐阶也怪不道自己了。
胡应嘉去时徐阶正在府中等他,知他回来,早已吩咐了门房,若他来访直接带进来,不必再回来通。
今日宫中的事徐阶也略有耳闻,然而听到的只是胡应嘉被拦着,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皇上。如今见胡应嘉来了,自然是先追问事情的经过。
胡应嘉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虽有些费时,却不敢漏掉一个细节。说完还不忘问:“元辅,说皇上是什么意思?这奏疏交给裕王,那裕王会不会......”
“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徐阶叹了一声,“以皇上的聪明,恐怕已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胡应嘉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皇上知道,那他们的计划也就全盘皆输了。反而喜的也正是如此,皇上知道了,那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主谋,这么说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了。
就在胡应嘉思索之际,徐阶忽然开口又道:“见着皇上了?皇上如何?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这个......胡应嘉当时倒真没敢抬头,但想皇上既能走动,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于是道:“皇上还是病着,不过应该很快会痊愈。”
“是吗?”徐阶也说不得信与不信,只是道,“但愿如此。”
胡应嘉问:“元辅,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徐阶蹙眉,皇上既已知道,他若真的好转,那断然不能再轻举妄动,否则真的触怒了皇上,那才是真的不妙。徐阶道:“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胡应嘉更担忧,“这事儿已做下一半,难不成就这么停在半途吗?”
徐阶不以为然:“急什么?欲成事,天时地利人和一都不可缺少。今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日都不要外出,也不要见客,若我预感的没错,一切在这日间便会有消息,到时也该有个了结了。”
胡应嘉还想说什么,徐阶却到了声:“送客。”
管家立刻过来,恭敬道:“胡大人,请吧。”
胡应嘉望着徐阶,忽叹一声,拂袖而去。罢了罢了,自己本就是为别人办事,还是乖乖回去等消息吧。
徐阶倒没怎么在意胡应嘉在想什么,徐阶满脑子想的都是皇上的病,想起昨日收到的书信,便立刻让人拿了出来。
冯保......虽有那日早朝一事,他对此人印象不佳,但想来如今也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既然是司礼监人,又是在黄锦手下,想来宫中的事他也知道不少。最关键的是冯保与高拱结怨,这么一来倒是和自己同仇敌忾了。
徐阶想到这里,当即写了封信命人送入宫中,邀请冯保明日到府中一叙。
书信隔了一日才有了回应,冯保却不知何故推脱,理由是:“京中耳目众多,内官和外臣不宜私下相见。”这话来得突兀,倒让徐阶猜测不已。冯保既抄了高拱的信出,便是有相助之意,只是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给冯保的信或冯保抄了高拱的信的事败露?徐阶一这么担心,还是觉得冯保的话不错,在没弄清情况之前,自己也还是不要和他私下里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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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1
第三十七章、月娘(一)
那日,高拱在府中与郭朴相会,听了陈洪的信也是惊愕不已,便急着要赶进宫去。不料却被郭朴当即阻拦:“肃卿听我一言,如今这宫里是去不得的。”
高拱急道:“我若不去,那胡应嘉的奏疏就要递到皇上面前了。”他长叹一声:“质夫,我也不瞒了,这陈洪便是我在宫里的内应。但是他地位不高啊,也不是司礼监的人,能替我挡下着一时,但却也支撑不了多久啊。我若不再赶着进宫,他那里恐怕就拦不住了。”
高拱说完便急着要走,郭朴却一把拉住了他:“肃卿,冷静想想,又没皇上召见,现在进宫不也得去请吗?而且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如何知道胡应嘉是来弹劾,怎么说?是供出陈洪还是装傻充愣啊?到时候说不定反倒让皇上生疑,觉得陈洪是派在宫里监视他的,到时怎么解释?”
高拱一时被问住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错,现在进宫的确不合适。”然而他眉头一皱:“可是不能就这么让胡应嘉把那奏疏送到皇上那儿啊。”
郭朴道:“细想,上次皇上有言在先,而胡应嘉为何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再次上疏?”
高拱很快明白:“是徐阶,一定是他见前次弹劾不成,这次冒险走了步险棋。这次是胡应嘉,即便出事他也会丢卒保帅,当真是算好了的。”
郭朴也不否认:“首辅做事向来妥当,只是今日他为何会忽然出此险招,肃卿可否细想?”
这一点高拱刚才也没有细究,这会儿听郭朴提起,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为裕王。”那日裕王忽然从里间出来,倒是让他也吃了一惊,他都知道是何缘故,想来徐阶不会不清楚。
“原来是这,难怪他今日下这个手。”高拱道。
郭朴点头:“不错,既是险棋,那我们与他便各有一半的胜负。既然如此,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等着看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高拱沉默了一下,忽问:“若是皇上,该如何?”
郭朴一笑,道:“不痴不聋,不成姑公。皇上也难啊,不光要管着我们,还要管着天下这一个大家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何况宫中不还有裕王吗?”
高拱一听裕王,很快明白过来,也笑道:“这么说来倒是的法子最好了,就依,我也不去了,留在府中躲个清闲。”
郭朴又一笑:“这清闲可不得了,接下来还有件大事要我二人去做。”
“何事?”
“肃卿还记得我曾同说过,我之所以不能明面上帮,是不能让徐阶知道,否则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对付我。”
“不错”高拱点头。
“我还说过,要等待一个时机。”
高拱再点头:“说过。”然而他话音一落,顿时明白过来,神色紧:“是说时机到了?”
郭朴点头:“不错,就是现在。皇上对裕王态度的转变,已经让徐阶提前动手了,所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欲杀虎必先断其爪牙。而我们第一个目,就是严讷。”
高拱更紧:“要怎么做?”
郭朴道:“严讷进来时常出入我府,我发现他有一个惯,闲暇时总爱取下块镂空虎纹玉佩在右手把玩,喝茶或写字时就会随手放在一旁。”
高拱不明其意:“爱好个把个物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关键是我在他身旁观察很久,他出入各处都私带着这块玉佩,就连拜见皇上也是,只是私藏在袖子里。”
“这能说明什么?”高拱道,“难不成去皇上那里告他个大不敬?”但他一细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胡应嘉弹劾他的还不是那点芝麻绿豆的事儿。
“当然不是。”郭朴也觉好笑,自己何尝是那小题大做之人,道,“肃卿可听说明月楼?”
“明月楼?金华赤松门东北城楼上那个?”
郭朴一听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问那么远地方的做什么?我说的明月楼在东城的勾胡同。”
“勾胡同?”谁不知道勾胡同属黄华坊,是声色歌舞的地方。只是高拱也只是听说而已,里面有什么楼他都当真不知。暗想着郭朴看着端正,难不成也去过那里。
郭朴倒没看出他这些心思,而是道:“明月楼的女主人姓韩,叫月娘,极擅昆曲,与我也算是相识。这次,只有她能帮我们这个忙。”
“莫不是红颜知己?”
郭朴苦笑摇头:“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妻儿都还在老家,哪有那的福气。她本是良家女,祖上代都是读书人,祖父还当过知县,到了父亲这辈就只当了个县衙里的主薄了。那年她家乡闹蝗灾,百姓们颗粒收,知县当即向府里汇报灾情,府里又报到了省里,省里那些官员到积极,立刻写了奏疏八百里急送往朝廷,户部很快拨了一笔赈灾的款子。谁知这层下来,分到灾民手中的竟不及十中之一。这下灾情没有缓解,反生了疫病,朝廷怪罪下来,就一股脑都推到了县衙的头上。结果知县、县丞、主簿全都被抄家问斩,县里的其他人流放的流放关的关,当真是一个都没有逃过。”
高拱一听却不惊讶,愤愤道:“难怪他们会如此积极,谁又是当真想着百姓。真是蛇一窝,欺上瞒下。官场中贪墨盛行,这的冤案还少吗?”
郭朴也叹:“是啊,月娘曾以性命向我保证,不管县衙里其他人如何,可她父亲是定不会贪墨一分一厘的。只是可怜了她从小丧母,父亲被杀,唯一的婆婆又一下子被气死了,当真是一夜间家人亡,独自一人流落在外。幸亏被我碰上,虽同情她也插不上手,只能给她些银子,让她另谋生计。”
高拱道:“想必当时的身份也是瞒着她的?”
郭朴一叹:“不错,我当时是吏部左侍郎,替她向皇上递个奏疏陈情冤屈、要求再审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在当时,那件事还关系到严嵩一党,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先瞒她。”
高拱知他难处,宽慰道:“也算尽力,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涉入朝政之中,这么做也是为她着想。”
郭朴又叹了一声:“只是我没想到再见时她已成了如今的模,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说,我也只能作罢。”
“那么严讷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郭朴道:“明日我会以我的名义邀严讷去明月楼,想来他不会不去。到时只需在府中等我,成事后我会立刻来找,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去做了。”
“要做什么?休要瞒我。”
郭朴却只一笑,有意卖关子道:“明日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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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2
第三十八章、月娘(二)
勾胡同在史家胡同和本司胡同之间,三者都属黄华坊,只是后两者却不如前者热闹。往来客商若要在京中留宿一晚,那势必要来此处。与寻常的风月地不同,这里白日也歌舞升平,包席包场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到往来客商,大到四品以上朝廷命官。
严讷是换了便服坐着轿子来的,他还特地让人换了定墨绿的轿子,以防被人认出身份。这里他倒不是没有来过,也是很多年前朋友宴请,当然那时他身份还不高,自然也不用像现在这提心吊胆。
今日他本不想来,若不是郭朴说要给自己一个答复,他也断不会冒这个险。这件事是瞒着首辅的,不然他一定拦着,否则一旦被发现,便有失朝廷的体面。
只是徐阶不知,他和郭朴了这么多日,却丝毫没有进展,好不容易抓到今日的机会,即便是冒险他也要来试试。
明月楼严讷来之前已叫人打探过,主人韩月娘是个歌女,两年前到京盘下了这么个地方,据说她是从名师,唱的昆曲也是勾胡同中一绝。严讷也私下里查过她与郭朴的关系,但由于时间有限,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在郭朴回乡守制后一个月来的北京。这么说来二人的关联倒不大。
严讷有意让轿夫抬到了侧门,不从正门入。他原以为与其他楼阁一,大定挤满了人,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竟难得的清净。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郭朴包了个场子。
这儿包场的价可不低,郭朴又来为官清廉,今日他倒是画了血本了。没了旁人,严讷虽放心许多,只是这么一来,他便越发搞不懂郭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来时中还没有人,有婢女引着他坐到大正中的位置,桌上已摆放好茶果。
严讷环视周围一眼,数了数身旁的红木方桌,一共有七个,都是围绕着戏台分布的。二楼还有看台,但没人上面的烛火都是灭了的。
严讷进来时没有带随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中不免有些怪异,连端茶的声音都要比平时大许多。
忽然一下有笛、箫、琵琶类乐器一并响起,声音虽不大却来得突然,倒是把严讷给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却听声音由缓到急,已然是昆曲的调子。他并非没听过昆曲,只是曲调与以往所听不同。
“今日知严大人来,月娘特地准备了新曲子。连我也不曾听过,倒是沾了严大人的光了。”
严讷听声音从旁响起,转头一看一身便装的郭朴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上。严讷刚想说话,台中走出一人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女子花旦装扮,手握团扇,扇面是牡丹遍地。她碎步于台中,团扇遮面,美目流转,一拂袖便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声音婉转如莺,清亮中夹杂着一分深闺女儿的哀怨,接着又唱:“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端。”唱罢捧胸口一叹,倒让人凭生爱怜。
严讷在朝中久了,倒是少见这小女儿情怀,上这花旦唱腔一绝,实在忍不住喝彩。郭朴虽听过月娘的曲儿,但却从未听过今日这支,实在是眼前一亮。
二人正听得入迷,但韩月娘又唱了两段便忽然不唱了,从台上走了下来,朝着二人盈盈一拜,姿态婀娜:“奴家见过两位大人。”
郭朴一笑,让她起来:“月娘,倒真是让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怎得这日的功夫不知从何处得来这么好的曲子?”
韩月娘浅笑:“郭大人过誉了,承蒙大人不弃。这曲子是奴家学艺认识的一位公子所作,可惜只有写了这前一段。”
“当真是可惜。”严讷听了也感慨,不禁问,“这么好的曲子他为何不继续写下去?”
韩月娘回答:“那公子志在功名,于曲艺不过是闲来事的赏玩。”
严讷又道了声“可惜”,忽然又问:“那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韩月娘摇头,严讷又暗叹了一阵。
郭朴心想月娘口中的学艺之中,应该是自己接济她以后的时日,只是既然学了这昆曲,何不好好的跟着戏曲班子,为何要孤身一人来京中,还是在勾胡同开了这明月楼。
他虽这想却没问,目光落在桌上,严讷果然将虎纹玉佩随手放在了茶盏旁。他对韩月娘说:“去取酒来,我要和严大人便喝便谈。”
“是。”韩月娘替他们斟满茶后退下,戏服的长袖掩着,双手离开桌时顺带悄声息的拿走了玉佩。郭朴有意转移严讷的注意力,便开始与他谈论朝廷中的事,严讷不明白郭朴的意图,也只得字句留意,唯恐听漏了什么,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玉佩的事。
郭朴见月娘得手,便知不宜在这里久留,否则严讷一旦发现玉佩不见,便会立刻怀疑到这里。他知徐阶、严讷等人最忌讳什么,于是道:“严阁老想让我助首辅一臂之力,非是担心高拱,只是这件事情,难道严阁老和李阁老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严讷一听果然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朴道:“这里没有外人,且同我说一句实话,首辅之位,是否也想过?”
严讷心中一惊,面有怒色:“把我当成什么人?难不成和高拱一流吗?我严讷既帮首辅,又岂会图他的位置?”
“果真没有一点私心?”
“没有!”严讷回答的果断。
谁知郭朴却道:“我与首辅并不熟悉,与倒有分交情,若是帮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严讷一听忙道:“首辅与我不分彼此,帮首辅也是帮我。”
郭朴闻言却一笑,道:“我的意思严阁老不会不明白。”
严讷沉默,心中已然乱成一团。
郭朴见时机刚好,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离开:“既然严阁老还没想明白,那今日也多说益,改日再谈吧。”
严讷被他这么一弄也没来得急多想,又从原先进来的侧门离开,轿夫正在门前等他。严讷坐上轿子便立刻吩咐回去,脑海中一直在想应先回去找首辅商量,但是这件事又如何商量?今日郭朴的话若到了首辅耳中,指不定首辅会怎么想。想来想去,里外不是,严讷长叹一声,也不知如何是好。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33
第三十九章、月娘(三)
郭朴拿着玉佩去找高拱,此时已到了夜禁时分,城中紧要的关卡都设有铁,一旁还有官兵守卫。郭朴随身携带着牙牌,遇到官兵盘问便说有公务在身,此也没人敢拦着。
高拱府中还灯火通明,郭朴让他等着,却也没说什么时候来,于是他也只能就这么等着。门房处已打过招呼,一旦郭朴来了便立刻让他进来,不用再多通报什么。
郭朴到时才刚过了一更,也就是才到了亥时,他一件高拱便先将手中的玉佩给他,也不让他多问,而是道:“快写封信,连夜让人送到严讷府中,最好让下人拿着的牙牌去,也好避过巡夜的官兵。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严讷就会离开内阁,离开京师。”
高拱一头雾水:“何出此言?”
郭朴也来不及解释:“看了就会明白,内容我都替想好了,提前替拟了一遍,照抄便是。”说完从袖子中掏出一折好的纸来,递给高拱。
高拱展开一看,顿时弄清了整件事的始末,原来郭朴是想接这块虎纹玉佩逼严讷主动致仕。这块玉佩严讷时常带着出入各地,很多人一看便知是他之物。像严讷这的读书人,又是朝廷正二品要员,对自己的名节声誉尤为看中。若他不肯请辞,便随便找个青楼女子带着这玉佩去吏部门外一闹,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声明扫地,恐怕也没脸再留在朝廷。
高拱看后不禁一笑:“也亏想得出来了,如此一来倒真是为我们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着实痛快。”
郭朴却并没有那么高兴,只是道:“严讷也算是朝廷梁,若不是与我意见相左也实在是可惜。”
“事情可不能这么想。”高拱道,“表面上叫排除异己,但仔细想想,但凡有作为之人谁没做过这的事,从前严嵩是,徐阶也是。他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好施行自己那一套治国之策吗?所以说这件事也说不得对错,要怪只能怪天不向着他们。”
郭朴自然明白高拱的道理,但凡当政者,若总有人在背后使绊子,的确是寸步难行。只是道:“我懂,快些抄了去吧。”
高拱也不多言,很快便抄完了信,吩咐人送去。
高拱知郭朴今日为严讷一事包下了整个明月楼,那定是花了不少银子,想着也是为了自己,便要补给些,但郭朴却坚决推辞:“这银子我是不能收的,何况月娘也没收我的银子。”
“于她有救命之恩,不收也是自然。”高拱道,但一想那月娘的身世,也不禁感叹,“她倒懂得回报,为去做这事,倒是难得。”
郭朴也叹了一句:“是啊,当真是难为她了。”其实他去明月楼之前,本想着要如何说服月娘,谁知月娘一听他有事相求,问也不问原由便立刻答应了,这反倒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谢的话说多了太过虚假,只是除此之外自己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质夫先回去休息吧。”
郭朴也不推辞:“有劳肃卿再费神了。”
“我之间何必客气。”
高拱又亲自送他出府,郭朴坐上轿子,路上却叹息连连。严讷是除了,只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朝中的事瞬息变化万千,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不是轮到自己呢?
郭朴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宫中便出了消息,严讷以病乞休,皇上不光答应,还感念其在朝为官多年,特赐他乘驿马回乡养病。
这个消息一出,朝臣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很快来高拱府中递帖子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知风会吹向何处,一时间也四处打探。
这件事的容易倒出乎了高拱的意料,他原以为严讷至少要请三次皇上才会同意,谁知竟只请了一次皇上便爽快答应了,这实在让人怎么也想不透。
不过这心腹大患一除,高拱自是高兴的。在内阁不便多说,一出皇城便急着邀郭朴回府,连忙吩咐府中下人杀鸡沽酒款待。郭朴倒不如他那么高兴,心中虽感慨良多,但也不便扫了气氛。席间高拱道:“我们既已除了严讷,那么下一个是否该换成李春芳了。”
郭朴却摇头:“李春芳此人看似软弱,但藏得很深,他可不如严讷,这的计谋很难让他上当。现在还不到时机,肃卿应该准备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郭朴不言,用右手食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裕王”。
“这是何意?”
郭朴忽问:“皇上的病清楚多少?”
高拱想起陈洪给他的信儿,也不瞒着:“说实话,宫中日前来的信,说皇上的病情又重了。可是我见着皇上这日处理国事倒井井有条,丝毫没有病情重的子。”
郭朴道:“奏疏的披红向来是司礼监代劳,皇上只要口述即可,黄锦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听这么说,莫不是皇上真的要不行了?”
郭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我也不敢确认,只是有感觉,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徐阶是首辅,宫里的路子自然比我要宽敞许多,他既那么急着动手,未必也没有这一层的关系。”
高拱一听也觉有理:“皇上倒是多日不早朝,我们这些外臣召又不得入宫。可惜那陈洪并非司礼监的人,很多事情也打探不到。”
“即便是司礼监的人恐怕也打探不到,有黄锦那一层挡着,何况皇上也有意隐瞒此事。”
“说着病有什么好瞒的?不是迟早要知道的事吗?”高拱奈。
郭朴道:“这也是我正担心的,皇上之所以秘而不发,恐怕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害怕朝廷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会此改了方向,这说明皇上心里是向着徐阶的。”
高拱一听也觉不妙,忙着追问:“那么二呢?”
“二......”郭朴道,“若不是向着徐阶,那么便只可能是不放心裕王了。论哪一种,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这时,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若在这里,我们或许就不用为这些事烦恼了。”
“谁?”
“居正。”
郭朴这么一说,高拱倒想起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居正了:“不是说他病了吗?倒是很久不曾去看他,也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
郭朴一笑,他哪里是病,只是躲得清闲而已。只是这话却不能同高拱说,于是只道:“那便由我代肃卿去看看吧。”
高拱点头:“也好,反正马上要进年关了,一会儿我让管家包些年货给,帮我一道带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郭朴也不推辞,居正那里他还要细细讨教。只是今日是来不及,也只能等明日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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