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34
第四十章、辞别(一)
徐阶这日也是焦头烂额的,严讷忽然请辞,也不说是什么原。在内阁里当着那么多人自己又不好多问,可离了宫严讷又闭门不见,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好在有李春芳在旁宽慰了句:“元辅别急,或许这件事并非敏卿隐瞒,而是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能有什么?”徐阶不悦,“这个时候恰是我们与高拱争斗的关键时刻,他怎么会突然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好歹他也要给我说清楚啊。还有郭朴的事,也没个结果。”
李春芳叹了口气:“他或许也有什么苦衷。”
“苦衷。”徐阶也叹,“谁没个什么苦衷?关键他这是......哎,罢了罢了,这事儿未必没有高拱的关系,也不知他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徐阶想了想又道:“不行,我要马上去见皇上一面。”
李春芳阻拦:“且慢,元辅可是为了严讷的事?若是,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我的话皇上未必不听。”
“可皇上一旦拿定了主意又什么时候见他改过?”
徐阶不答,难不成就真这么让他走?
李春芳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件事已成定局,比我清楚,皇上已给了恩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只要我尚且在这个位置,还怕他回不来吗?”
徐阶明白他话中的道理,只是这不清不楚的事情实在让人不悦:“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敏卿和高拱哪有什么往来?他如何下手?敏卿的脾气我不是不知,向来少有畏惧,可又有什么能奈何得住他的?”
“这个......”李春芳想了想,道,“三日后便是敏卿离京的日子,或许我可以去城外送送,他的性子我了解,想必临走了总会对说句实话。”
徐阶仍有犹豫,这么明目胆或许不好。
然李春芳道:“若不想太多人知道,我们可以去城外他必经之路上等候。”
徐阶一想,这也不失是一个法子,于是点头:“便依所言。”
郭朴去居正府,次拜访都被门房给拦了下来,说主人病中不宜见客,只得等病好后回访,而只留下名帖便可。
郭朴接连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第一次留下了年货被拒,到了第二次,郭朴随从的下人也看不过了,便要上去理论,郭朴却拦住了他:“和昨天一,递上名帖,我们走,明日再来。”
这回连门房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寻常人只来一次被挡便回了,可他竟接连被挡两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三次。他哪里知郭朴的意图,心想着等他走后立刻进府告诉老爷,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老爷虽不见客,但也吩咐过,若真有什么要紧的就另当别论了。
郭朴回府后,便让人去后门守着,一见有乘轿的人来便立刻迎进来。
下人忍不住问:“老爷,究竟要来什么人?”
郭朴答:“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今日要见却没见着的人吗?”
下人问其缘故。
郭朴道:“按吩咐便是。”其实他知居正称病,这么明目胆的去他定是不会见的,只是自己连着去了两日,而且还说第三日要再来,如此一来门房必以为是要紧的事,通进去。自己在名帖里夹了纸条,上面写了自己今日有要事会在府中等他,以居正的谨慎断不会走正门,那边只有后门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出那个时辰,便有下人来通:“老爷,后门来人了。”
郭朴立刻吩咐备茶,亲自相迎,果然见居正身着便服,独自而来,想来轿夫都在门外候着。
郭朴直接引他进客,二人也不客套。
居正坐下,却不喝茶,而是道:“郭大人为何知道我会走后门?”
“郭大人。”郭朴一笑,“只是数年不见我便如此生分吗?”
居正不答。
郭朴又道:“我还记得我离京回乡守制那年,朝中与我有交情的人不多,其他人又都以为我此去便不会再回来,来送我的竟只有和高拱。高拱与我交善来送是情理之中,可我来与相交平平,却不想竟如此相待,是在让我感动。”
居正道:“那日我也说过,质夫是梁之才,胜过朝中数人。我也是有惜才之心,才觉理应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多年不见,还是如从前一谨慎。今日之事若换做我,也会选择从后门入,推己及人便想到了。只是太岳如此前来,难道不怕我知道的病是假的吗?”
居正闻言却一笑:“我若不来难不成就不知吗?只不知今日相邀所谓何事?”
郭朴道:“既如此爽快,我也不隐瞒了,严讷的事都知道了吧?”
居正点头:“有所耳闻,只是我前些时日见严阁老,他身子骨还尚且健朗,怎会突然乞休呢?”
“我若说这件事与我有关,当如何?”
居正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却越难明白对方的心思,索性不回答。
郭朴道:“太岳,高拱脾气如何知道,首辅如何也知道。能全身进退在他们二人之间,着实是本事,只是这未必是长久之计。”
“这么说已经选了高拱?”
郭朴不否认:“我不想同隐瞒,其实我是一的人。既然我已先走出了这一步,那么还要犹豫多久?”
“未必要做出选择,如今这般尚可。”居正起身,“时候不早了,既别的事,那我便先告辞。”
郭朴知居正有意回避,他今日本不是为此,于是道:“太岳且慢,我今日是有事请教。”
居正这才缓缓坐下:“请讲。”
郭朴道:“以为皇上的病如何?”
“的意思是?”
“觉得皇上会不会已经病入膏肓?”
居正顿时紧了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说。”
郭朴道:“我只是想听听的意思。”
“我的意思。”居正暗自揣测他的意图,那日早朝自己已猜到皇上有意隐瞒病情,这件事高拱也知道,只不知高拱是否告诉了郭朴。不过有一点,皇上的病是否真有那么重,他也不得而知。于是道: “皇上的事不是我能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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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5
第四十一章、辞别(二)
“话是如此,可太岳也知道,皇上病情的轻重也牵连甚广,不光关系到我们,还关系到裕王。”
郭朴说话坦然,倒让居正也不得不坦诚句,犹豫再三道:“实不相瞒,皇上似乎有意隐瞒着病情。”
郭朴暗想,居正果然也有所察觉,于是将在高拱面前提过的两点皇上隐瞒病情的可能原说了出来,问:“以为如何?”
居正如实道:“裕王从未涉及过朝政,皇上有担心是必然。至于向不向着谁,皇上自是希望群臣和睦,一同辅佐裕王。”
郭朴听了居正的话,顿时有所悟,或许真如居正所言,情况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坏。
“我有一句话当讲,论们是否能听得进去我还是要说。首辅与肃卿谁胜谁负都是我大明的损失,若能相安事,共同辅政那才是最好不过的的结果。”
“可如今骑虎难下,恐怕是什么都难了。”
居正也不是不明白这理儿,想来郭朴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于是又起身告退。郭朴亲送他到后门,临了还不忘道了句:“我先前对说的话回去也应好好想想,凡事总会分个输赢来,到时总要选择。”
居正奈:“就当我暂且躲个清净吧。”
郭朴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声好走。他向来觉得居正见识过人,听了他今日的话,郭朴也更有把握许多。他知严讷明日要离京,想来毕竟共事一场,还是决定去送送的好。
居正告别郭朴,坐在回府的轿子中,脑海中回想着郭朴的话。郭朴虽说的明白,到这言语背后的意图实在是难测,他既提起严讷,明日便是严讷离京的日子。居正想着也不禁一叹,若哪日自己也如这般,那倒是真的远离了是非,可惜自己还没这个福分。他叹了口气,裕王明智,将来定不压于皇上,或许还有重新启用严讷的时候。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明日去送送。严讷在朝中多年,人脉也不少,明日定有人相送。自己还是候在城外的妥当,也能避过众多耳目,何况他也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郭朴只提到此事同他有关,只是怎么个有关自己还不得而知,也不便多问,此要在严讷离开前弄个明白的好。
居正提前一日便吩咐人备下了轿辇,打探好消息,确定严讷出城走的是东城门。第二日天刚亮,夜禁一解,也是趁着时辰尚早没什么人,便立刻往城外东城门外的驿站赶去。皇上赏乘驿马,所以严讷必然会到此处。然而走到半路居正又后悔了,让轿夫改了道,去驿站前的石桥旁等着。他想驿站人多眼杂,自己就这去保不准会被什么人认出来,所以还是在这里的好。
居正也不下轿,没过多久便听轿夫道:“老爷,看。”
居正以为是严讷来了,掀开门帘往外望去,只见一定蓝色的轿子正向这边而来。轿子上没有纹饰,看不出品级,他也不敢胡乱叫住。旁边没有随从,更不见行李,看子应该不是严讷。他正想着,轿子走到自己身旁,忽然轿中人叫了声“停”,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郭朴是谁。
居正想他搞什么鬼,郭朴的轿子也已落地,郭朴一身便装下来,见到居正脸上也有略闪而过的诧异:“太岳,是。”
“质夫也来了。”居正下轿,“难不成也是来送严大人的?”
郭朴叹了口气:“诸葛亮气死了周瑜也到坟前吊丧,还亲写了祭文,当我是惺惺作态也好,是兔死狐悲也好。总之严讷也算是能臣,实在是可惜可惜。”
“质夫误会了,我并未作此想。”
郭朴不答,看不远处松下有两块形似矮凳的石头,便邀居正同坐。
居正与之坐下,方道:“想年前,我也是这坐在城外等,只是不同人罢了。”
郭朴望着不远处覆盖着山林的雪,如同一片片云,心中感慨良多,捡起一枯枝,在雪地上写下首诗。居正念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心中也感叹,道:“好一句云深不知处,朝中波谲云诡,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有些东西隐于云雾间便再难寻了。”
“太岳果然是我的知己。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数年,到头来还不是要抛却名利,独隐归田。严讷如此,严嵩也是如此,谁又能在一个位置上稳坐一辈子,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既想得明白,为何不同我一置身于是非之外?”
郭朴却一笑:“我与不同。”
“如何不同?”
郭朴不答,沉默了片刻道:“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同严讷一全身而退,到时我必来江陵找,品酒论诗,畅谈风月,岂不美哉。”
“愿我还有那日。”居正一叹,但见远处有马车过,目光便落在那车上。
郭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同望见了那马车。
二人不语却不约而同起身,郭朴声音洪亮,先大声道:“来者可是严阁老?”
马车中叫了声“停”,车中出来一头发花白的老者,退下官服已见苍老。严讷神色有些朦胧,似乎刚才在马车中还睡着,目光从居正身上略过,最后停在了郭朴身上,却如一潭静水,波澜不惊,只听他淡淡道:“也来了。”
郭朴知他同自己说话,上前道:“严阁老离京,我理应相送。”
“什么阁老,已经没了官位,从此不过是山野村夫而已。一切拜郭大人所赐,郭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受不起这礼。”
居正道:“阁老,质夫也是好意。”
严讷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太岳啊,今日也不该来。首辅对寄予厚望,何故同这些人搅在一起?”
“阁老误会,我们只是偶遇,都是一同来跟阁老道别的。”
严讷叹了口气:“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回去吧。”说完便要重回车中,却被居正阻拦:“阁老且慢,阁老打算就这么走了吗?难道不应给首辅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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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6
第四十二章、辞别(三)
“我棋差一招,如何还有脸见首辅。”
居正不死心:“那总要让晚辈知道所谓何事,否则心有不安。”
“知道便是首辅知道,有何差别。”严讷看了郭朴一眼,“何况问错了人。太岳,老夫有一言相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广结善缘,但有些人还是少来往的好。”说完便进了马车:“走吧。”
“阁老,阁老。”居正连叫了两声,严讷却不答,心中奈。瞥见郭朴,却见他脸色如常,丝毫不阁老刚才的话而恼怒。他知道郭朴定是知道的,只是郭朴和高拱的关系在那里,即便他对自己所隐瞒,自己又如何好问?
然而郭朴看着严讷远去的马车,忽然道:“太岳真的很想知道吗?”
居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郭朴又道:“若说想知我便告诉。”
居正反问:“不怕我告诉首辅?”
郭朴听后一笑:“我之间需隐瞒。”
居正叹了口气,郭朴是真心当他是朋友,只是正如此,有些事自己就更不能问了。居正奈道:“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未必是好事。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我与同行回城。”
居正犹豫。
郭朴见状道:“放心,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过。一会儿入了城门,我便各自分路,他日内阁再见。”
居正说了声“好”。
二人正要上轿,忽然郭朴府中的一个下人赶来,说司礼监派人来了消息。
郭朴也不当居正是外人,让那下人直言,下人道:“司礼监的公公说,明日皇上要早朝,让大人先准备着。”
“早朝?”连居正听了都吃了一惊。
郭朴也问:“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要早朝了?皇上不是还病着吗?”
“这小人就不知了。”
郭朴又问:“司礼监的人呢?没说吗?”
下人摇头:“司礼监的公公来了信儿就去下家了,他本事要当面通告老爷的,只是老爷说外出的事儿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小人就说了个谎,说老爷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郭朴点了点头:“知道了,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
郭朴转头望向居正,居正道:“这事儿我也说不准。”
郭朴问:“那明日是否前去?”
居正想了想,道:“我回府看司礼监的人是否来通,若是来了,明日我自是不能推辞。”他面有忧色:“但愿皇上是真的康复,朝中也能免去许多是非。”
“但愿吧。”郭朴道,“恐怕高拱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来找我,此地不宜久留。”
居正也道:“我也要先回府。”
二人相互一拜,各自上了轿子,向城中而去。
此刻在不远处一片丛背后的凉亭中,两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徐阶沉默不语,隔得远,刚才的话也断断续续到他耳中。居正会来是情理之中,只是郭朴为何会来,还与居正一道,这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李春芳皱眉,瞥见徐阶的神色,叫了声“元辅”,道:“再不叫住敏卿,他便要走了。”
徐阶却道:“去驿站吧,隔这儿远,我们在那里见他。”
李春芳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徐阶望着刚才那松,却并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忽然念到郭朴口中那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元辅何意?”李春芳暗自揣测。
徐阶却一笑不答。
这时有人来信,说的也是皇上明日要早朝的事。这件事刚才徐阶、李春芳并未听清楚,徐阶沉默,李春芳却皱眉,不禁问:“元辅,说皇上是何意?难不成皇上的病已好了吗?”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得透的,好与不好明日便知道了。走吧。”徐阶说完便上了轿,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便是严讷一事背后的真相,是否真的和郭朴有关。
李春芳奈,也只能跟着,正如首辅所说,明日便能见分晓,事情还是走一步是一步吧。李春芳一叹,当真是难啊。可就像这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再难的事不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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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7
第四十三章、病危(一)
皇上明日要早朝一事出,朝廷中一时间沸沸扬扬。前番皇上突然抱病,接着裕王入宫入住太子的慈庆宫,皇上多日不早朝,裕王一入宫也没了消息。接着大学士严讷忽然主动乞休,皇上毫不挽留就答应,再到今日忽然早朝。一切变化都太过突然,让朝臣们都不明所以。除了少数个知道内情的人,也是打算着今日看皇上的意思。
大家都以为皇上病了,今日看来似乎已有好转。皇上自从沉迷道术后便很少上朝,每次上朝则必有大事。朝臣们都在猜测这个大事是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要立裕王为太子。如此一来国本可定,倒是件难得的喜事。
只是真会如此吗?谁也说不准,没有人能猜得准皇上的心思。
过了大明门、午门,到了皇极门下,文武官员分两批站好,只等皇上到来。众人许久不见皇上,都急着想看看皇上究竟如何。医者看病也讲求望闻问切,只要见着面便也能知皇上的病情。
只是时辰一到皇上还没有来,大臣们不免想起上次,都担心起皇上今日是否真的能来朝。
陛上站在御坐旁的徐阶也担心不已,皇上今日不会又不来吧?难不成又要同上次一?徐阶来时便看过周围,裕王也同没到,这么说来皇上多是同裕王在一起。徐阶正想着,忽听内侍拉长了嗓子通:“皇上驾到。”
石陛下大臣顿时紧起来,直立着身子不敢说话。他们虽都想见皇上,但此时却不敢抬头坏了规矩,只等皇上就坐。虽不知皇上如何走上御座,但今日等候的时间却比平日里要长上许多。
这时有内侍鸣鞭三下,接着有鸿胪寺官员主持文武大臣进入各自班次,等到他们都站好后,才开始行一拜三叩头的大礼,然后分班站立。这时大臣们才用余光瞥见,裕王正站在皇上身边,想来是刚才一同来的。
接下来又由鸿胪寺官员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众人都听着,其中便有严讷的名字。
原本接下来该由鸿胪寺官员唱奏事,只是今日嘉靖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到一边。
嘉靖双手搭上御座两旁扶手上的龙头,本想支撑着站起来,但觉得浑身松软,使不上力来,只能垂下手就此作罢。刚才来时他已有不适,黄锦本劝着不来的,但他始终坚持,黄锦也不好逆旨,只能先让太医上了碗汤药才暂时缓解了病情。一路上过来都是乘辇,但凡要走的地方,都是由黄锦搀着。走到中途时嘉靖让黄锦去叫裕王,黄锦立刻吩咐手下人去通。
父皇忽然叫自己同去,朱载垕也猜不准他的心思,途中见父皇直冒虚汗,担心不已,次劝父皇今日先罢朝,却都被嘉靖给果断回绝。
朱载垕暗觉今日有大事发生,也不多劝,只能和黄锦一起更小心的扶着。
嘉靖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情,只是今日他不得不来,才日的功夫严讷忽然以病请辞,上他久居深宫不朝,外臣们不知他的病情,定是猜测不已,人心不安。严讷一事他需多问,便知是高拱与徐阶争斗的结果。他之所以不劝,是为明白严讷既上了这请辞的奏疏,那事情定到了法挽回的地步,即便自己再怎么留也是徒劳,索性准了他。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徐阶一方吃了亏,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假以时日再启用回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严讷今年虚龄五十有六,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回朝的时候。
其实走了未必不好,那日严讷来请辞时他便感叹过:“朕是羡慕们这些大臣啊,若是厌极了这朝廷,大可以甩手不干。可是朕不行啊,纵观天下,还有谁像朕这活得这么不自在。仔细算来朕明年就到了花甲了,若是换做寻常人家老者,早就儿孙满,得享天年了。”
“皇上是天子,受命于天,自然不同于常人。”严讷道,“何况花甲也叫做耳顺,声入心通,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
“声入心通,知之之至,这两句倒说得过去。只是所违逆,不思而得。”嘉靖苦笑,“但愿朕还能有这么个时候。”
“皇上只是小病,很快会痊愈。明年万寿节之日,臣即便远隔千里,也会同乡里人一同庆贺皇上福寿安康。”
“的心意朕领了,但愿还能等到明年。”嘉靖从窗缝中望了一眼外面的雪,若不是太医嘱咐和黄锦的阻拦,他真想让人把窗户都打开,省得成日在这屋子里闷气。他道:“眼下要到年关了,朕不让久留京师,也是想让紧赶着回乡,到时还能同家乡父母亲人一道过个年。”
“多谢皇上。”严讷感叹,“说来惭愧,臣的家乡偏远,已经有十年没回去同父母好好过一个年了。”
嘉靖叹道:“还是一家人好,高俱在。朕不像,睿宗皇帝和圣太后又走得早,都葬在显陵。显陵远啊,和兴王府在一地,朕想回去在父母陵前尽一次孝,却还要先争过这满朝文武。朕是一个人啊,而们是多少嘴,好不容易争赢了,却还要背上个不体恤百姓、劳民伤财的罪名。”
“皇上......皇上的难处臣都知道,皇上还有裕王和景王。”
嘉靖一笑,脸上有慈爱之色:“对啊,朕还有两个儿子,景王去了封地,朕身边好歹还有裕王陪着。朕这个皇帝当了这么多年也累了,估摸着过了除夕便将位置让给裕王。”
严讷闻言一惊,慌忙跪地:“皇上。”
“不用害怕,朕说的是真心话。”嘉靖道,“朕知离宫,既告诉,就不怕告诉别人。”
“臣不敢。”严讷心中暗想,也不知皇上是不是试探,不过自己离京前恐怕是见不得首辅和李阁老了。
嘉靖又道:“好在裕王和世子都在,等到了除夕朕再下旨将钧儿的生母和王妃迎进来,朕这一家也算是团年了。”
......
“皇上,皇上。”黄锦急促而有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嘉靖回过神来,才望见石陛下的文武大臣。刚才不知怎么的又出了神,最近总容易这时不时恍惚,也不知是不是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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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8
第四十四章、病危(二)
他忽然有些记不得今日要说什么,想了想才想起,抬高声音道:“朕多日不朝,让诸位大臣担心了。朕今日召们前来,只想说一件事。”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立刻上前一步。他又抓着黄锦的手臂,黄锦立刻小心搀扶他起来,朱载垕见状也一并扶着。
嘉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直起身子的瞬间,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还好有二人扶着,才没有当众倒下。
朱载垕扶着父皇,感觉他的手一直紧抓着自己,不时来微微的颤抖。朱载垕已觉不妙,但在这的场合却不便开口,只能小心的扶住父皇。只听嘉靖又接着说道,声音已不如刚才的大:“今日,裕王也在这里,裕王是朕的长子,仁德,勤俭,有明君之风。”石陛下大臣们都集中精力,仔细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嘉靖的声音便在雪地里显得外空旷:“朕病的这些日,多亏裕王尽心侍奉,朕才得以康复如今。”
嘉靖停顿了一下,呼吸越发重,握着裕王的手更紧了。
“父皇。”朱载垕用低得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唤了一句,嘉靖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没事,接着又道:“裕王,困于二龙不得见多年,今日,实至名归,朕决定......”
底下大臣睁大了眼睛,等着皇上后半句话。
“朕决定......”嘉靖忽然开始剧烈的喘气 ,“朕......”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就朝着石壁下一头去。
百官俱惊。黄锦和裕王连忙扶住,却见皇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黄锦忙大叫“来人”,一面御医一面让人将皇上抬回宫去。大臣们想跟着,却被黄锦拦下。黄锦让裕王带着皇上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对众人说:“诸位大人,宫城重地还是不要进来的好。”说罢让锦衣卫的人拦着。徐阶领着内阁的人想进,却也被黄锦给拦了下来:“元辅,皇上忽然病倒,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是不行啊。”
徐阶明白,却不放心:“正如公公所言,皇上病的突然,让我们如何不担心?”
黄锦也没有办法:“还请元辅多担待, 宫中的情况只怕比这儿也好不了多少。裕王一个人在,我还得立刻赶过去,元辅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刻让人来回话。”
徐阶见只能这,也不得不让黄锦先回,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百官,道:“大家不必担心,皇上并大碍,宫中已有太医在诊治,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大家。”果然首辅一开口,底下的议论顿时就小了许多。
徐阶看李春芳一眼,眼中尽奈。
今日除严讷居正外,内阁的人是来齐了,高拱倒出奇的安静。也难怪,裕王登基对他百利而一害,胜券在握他担心什么。
李春芳小声道:“但愿皇上事。”
徐阶轻叹:“但愿如此。”
朱载垕亲自守着内侍将父皇抬回宫中,寻常辇轿都停在乾清宫门外,今日朱载垕见父皇尚在昏迷,便直接吩咐他们抬了进去。好在奴婢们动作倒快,他们前脚刚到,没过多久太医院的人就来了。院使和官职仅次于院使的两个院判都来了,这日皇上一直病着,太医院随时待命,他们已在值房中度过了好日,丝毫不敢慢,此这时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朱载垕叫退了殿中下人,自己也跟着到门外,只留太医们在里面安静诊断。
冯保是跟着裕王的,见他焦急的屋檐下来回踱步,不禁宽慰:“王爷宽心,皇上受命于天,自会没事。”
朱载垕听后却更焦急:“还说什么受命于天的空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能不急?”
冯保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这时黄锦也赶了回来,见裕王在门外,小跑着过去,问:“王爷,皇上如何?”
朱载垕摇头:“太医还在里面看着。”
黄锦闻言也知不能急,便与裕王一道耐着性子等在门外。终于门开了,出来的是院使万邦宁。朱载垕急忙拉着他追问:“如何?父皇可大恙?”
万邦宁却不答,看了周围守着的宫人们一眼。
黄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那些宫人们退到一百米之外,身边只留冯保一人。
万邦宁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黄公公,皇上的病,恐怕要早作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朱载垕心中一惊,他不是一点也听不懂,却不死心要问出个明白话来。
裕王既问了,万邦宁再为难也得说:“皇上的病本就难痊愈了,若好生休养着,再拖个十来日也不是不可,只是今日皇上非强撑着上朝,所以才......现下两个院判在里面推拿施针,下官这边再开个方子赶着熬一剂药出来,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黄锦点头,立刻叫了不远处两个内侍跟着去帮忙,自己跟在裕王身后进了殿。
进殿时两个院判还在忙着,裕王不说话,只在一旁等着,黄锦关了门,也安静的候在他身后,这一次冯保倒没有跟着进来。
待到施针结束嘉靖才渐渐醒转,脸色却外惨白,嘴唇也干裂着口子,他醒来后便要坐起来,黄锦立刻扶着他在床上,还在他后背垫了个软垫。
“让他们都退下。”
嘉靖虽并明确所指,但黄锦也知道是谁,对那两院判说:“们到门外候着。”
二人知是圣旨也不多说,朝病榻上的皇上行了一礼,才一前一后的出去。
“过来。”嘉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快步上前,跪在龙床的踏板上。
黄锦知皇上最后有话同裕王交待,便要告退,谁知皇上却道:“留下,听听也妨。”
“是。”黄锦心里难过,面上却只能装作若其事。
嘉靖看着裕王略显清瘦的脸,道:“倒像我,身子骨弱,只是太瘦也不行,皇帝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儿子是父亲的儿子,自然是像父亲的。”朱载垕说这话时眼中寒着泪。
嘉靖听他的称呼,脸上有欣慰,伸出手,只摸他的鬓发:“我记得仿佛就在昨天,我的儿子还是个总角小童,一转眼便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细数着日子只觉得难熬,过后再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过得快了。只是垕儿,旁人眼里都羡慕天家富贵,做梦都想得了这皇帝的宝座,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有什么好。”他仰面长叹一声,似要将一腔怨气全然吐出:“整天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找的一点错来,到时便立刻拿出什么祖宗家法、君臣纲纪来说事,好像只是时刻等着抓皇帝的错漏才能体现他们正直清高。”他忽然问黄锦:“还记得前年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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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5 22:55:39
第四十五章、病危(三)
黄锦脸色微变:“奴婢记得。”
嘉靖是累了,道:“说给他听。”
“是。”黄锦道,“前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皇上见宫中宫女不多,便下令在民间选三百人入宫。”
挑选宫女是平常事,也不光只前年,朱载垕记得嘉靖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时也挑选过宫女,分别是三百和一百八十人。
“这原本是寻常事,只是外面却得十分难听。”黄锦看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说皇上召三百宫女入宫,是要以她们的精血作炼丹的药引。”
“简直是一派胡言!”朱载垕大怒,“是谁在背后谣,胆敢污蔑父皇?这件事要追查到底,必严惩那谣之人。”
嘉靖反倒没什么怒气:“既是谣言稽,若追查处置下去,反倒让人觉得是心里有鬼。今日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愤怒是在所难免,但日后成了皇帝,便要时常面对留言污蔑,而唯一能做的,只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身为帝王不光要拥有天下,还要有装得下天下的气度,这也是我最后能告诉的。”
“我明白,父亲能做到,儿子也一定能做到。”
“好孩子。”嘉靖看着他一笑,笑容中有分苍白的味道,“钧儿呢?我想再见见他。”
“钧儿,快,快去吧世子带来。”朱载垕急忙吩咐。
黄锦道了声“是”,立刻到门外让冯保把世子带来。冯保不敢慢,忙跑着去,雪地里路滑,脚上的热气融化了雪水,渗进靴子里冰冷刺骨。没过多久又凝成了冰霜,冻在了靴子的面儿上,渐渐的脚下越来越沉。冯保索性脱了靴子,穿着白袜在雪地里跑,到最后索性脱了袜子,在雪地里赤着脚跑,双脚已冻得通红,好不容易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慈庆宫。
外面天寒,朱翊钧正在屋中由内侍陪着看书,看得是启蒙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字迹是准的楷书,都是裕王亲自抄录。
冯保进门时双腿已没多少知觉,被门槛一绊就扑倒在地面的毯子上,险些撞到火炉。
朱翊钧见他,立刻放下书小跑着过来:“怎么了?”
“奴婢没事。”冯保双手支撑着起身,接着火炉的热气腿上才有些直觉,但却是在使不上力来,只能这么半坐在地上对世子说,“皇上让世子爷立刻过去。”
朱翊钧点了点头,便去拉他:“那我们快走吧。”
冯保只能勉强起身,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次不稳,最后只能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一旁内侍看不下去了:“世子,还是让奴婢陪您去吧。”
“不要多事。”冯保没好气道,“世子说是谁就是谁。”他知世子非他陪着不可,别人若陪着定是不肯的,只是皇上那里又耽搁不得,自己这腿却又......
谁知这时朱翊钧忽然开口,对身旁的内侍道:“就陪我去吧。”
冯保诧异,还不等说话朱翊钧又对他说:“在这里歇着,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命在这里的。”说完又对身旁内侍道:“去找太医来给他看看。”
“使不得。”冯保本感激不已,但听这话也吓了一跳。太医现在都忙着乾清宫的事,世子既召他们不敢不来,只是若让人知道是为自己,恐怕还不等皇上下令,黄锦就会先处置了他。
但朱翊钧不放心:“可是的腿。”他隔着曳撒下摆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来阵刺寒,立刻缩了回来。
“奴婢不碍事,皇上那里可耽误不得。”冯保看向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带世子过去,记着,世子一路上要脚不沾地,明白吗?”
“是。”那内侍不敢慢,立刻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门还开着,门外原有两个内侍候着,见世子出门,立刻拿起斜在屋檐下的两把伞,一左一右的各自打着。这还不够,又立刻叫了人,一大人护送着快步向乾清宫而去。
这个时候是来不及用仪仗了,看来他们也清楚宫里要发生大事。冯保看着门外的动静,心想自己呆在这里也好,将双腿往火炉旁挪了挪,却又不敢贴得太近,渐渐的有了知觉。他尝试着起身,屋中只有他一人,也只能扶着身旁御案的一角,缓慢站起,谁知手上一滑便跌了下去,连带着案上的书也跟着掉了四五本下来。
冯保半坐在地上去捡,捡到一本论语时里面却掉出折好的纸来,冯保立刻又捡起。捡着捡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看那纸上的内容,竟是裕王和李芳互通的书信,冯保抬头望了半开着的门外一眼,见没有人。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这才敢细看信上的内容。这一看不打紧,上面的事顿时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嘉靖一直在等着,等着孙儿的到来,他对裕王说:“明日过了就是除夕了,本想让王妃和李氏也进来,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可看如今这情形,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会,一定会,儿子这就让王妃和李氏进宫,我们一家人都陪着父亲。”朱载垕说着,忍不住流泪,也不等父皇答话,吩咐黄锦,“立刻出宫去王府把人带来。”
黄锦犹豫着看向嘉靖,嘉靖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听新主子的话。”
“是。”黄锦立刻去吩咐,出去时也忍不住抹泪。
嘉靖又问:“钧儿呢?还没到吗?”
“儿子立刻让人去催。”朱载垕慌向身后望去,却见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立刻大喊,“人呢!还不快进来!”
马上有内侍闻声小跑而入,恭敬立在门口:“但凭王爷吩咐。”
“世子怎么还没来?”
内侍为难:“奴婢不知。”
朱载垕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知!还不快去看看!”
内侍忙道了声“是”,小跑着出去。
嘉靖见状道:“何必同奴婢置气?”
“我......”朱载垕一时语塞,倒不是真恼那奴婢,只是觉得心中有股闷气,憋着难受。
嘉靖忽然叹了口气,眼看着似要睡去,气息越来越弱。
“父亲,父亲。”朱载垕急了,也顾不得礼仪,抓着父皇的手臂使劲晃了下。嘉靖逐渐要闭上的眼才又睁开了一半,却没有半点精神,声音小得近耳语,“钧儿,是钧儿来了吗?”
“来了,钧儿在外门,他马上就进来看爷爷,马上就来。”朱载垕直淌着泪,“父亲一定要等着,还有陈妃和李才人,她们都到了,马上来,马上就来给父亲请安。我们一家子还要一起,一起过年。到时候父亲的病好了,我们一家子再一起回安陆州,去兴王府看看,去显陵。父亲还要给钧儿讲从前在兴王府的事,儿子也没听过。钧儿这聪明,回头让他在显陵多叫声祖父祖母,还有儿子,儿子也没见过爷爷奶奶,也要多叫声,多磕个头啊.......”
嘉靖听着,嘴角有一丝欣慰的笑,眼见着又要闭上眼睛。朱载垕又大叫了声“父皇”,他才勉强睁着。缓慢的伸出手,擦干他右脸上的泪:“吾儿,将为天下之主,岂能,作妇人之态。”
“儿子不哭。”裕王一把抹干了泪,“钧儿就在门外,儿子这就去带他进来,父亲要等着,一定要等着。”
嘉靖淡淡一笑,微弱的声音只说了个“好”字。
朱载垕连忙起身出去,跪得太久膝盖还有些发麻,站起来时略有晕眩之感,好在情况不是很重。他已顾不得这些,出了殿便立刻将门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嘉靖用残存的力气抬了抬头,恰好让自己的目光能透过唯一开了半的窗望向外面。他看到白雪覆盖下的一片屋檐,白净的天空,忽然有什么鸟儿飞过。他看不清心里却想着鸿雁,想着门前地上的一片雪,想着当年一路入京,途中也有鸿雁成群从头顶飞过,还被随行伴驾的人当做是吉兆。想起这一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历历在目,仿佛身处其中。
他感觉到心跳快,有些窒息,有些晕眩,渐渐化为一种愉悦的舒展,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放松,从没有过的安宁......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诗,他十四岁所学,却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那时父亲凭窗遥望满地白雪,也曾为那零星的爪印哀叹。只是自己如何能忘?怎么就忘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40
第四十六章、病危(四)
朱载垕出了乾清宫,刚要问门外的内侍,却见黄锦回来,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上去:“钧儿呢?怎么还没来?”他不敢大声,害怕被殿里的父皇听见。
黄锦刚安排人出宫通知了王妃和李才人,此刻回来也不明白情况,便立刻让人去催。
朱载垕在檐下来回踱步,这件事可拖不得,自己刚才说钧儿在门外,是为了让父皇暂时先撑着,可是时间久了也挨不过啊。他将此事三言两语简单的告诉黄锦,黄锦一听立刻又派人个人去催。
没过多久便有派去的内侍从乾清宫侧门跑了回来,边跑边呼:“世子来了,世子......”
“闭嘴!”黄锦连忙过去捂住他的嘴,“糊涂东西,休惊着皇上。”黄锦刚才也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只这么一声,想来皇上也没有听见。
朱载垕皱眉,却没心思再计较,看见众人簇拥下儿子的身影,朱载垕心中一急,还不等他们走进便冲了过去。下台阶时两度不稳险些扑了下去,还好扶着一旁的汉白玉石。这一下也惊着黄锦,连忙跟上:“雪地路滑,让奴婢去把世子抱过来吧。”
朱载垕却道:“快进去告诉父皇。”
黄锦立刻会意,赶忙进殿,而他身旁的两个内是也依旧跟着。
地上还有没了一半靴子的积雪,朱载垕出行都乘这轿辇,从未在雪地里走路,更不用说跑了。他心里着急,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左脚的靴子一半还留在雪里。内侍连忙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也不顾光着脚,又小跑着过去。身后内侍立刻为他捡起靴子,剩下两个赶紧快步上前,跪着用袖子为他刨开面前的雪。朱载垕也不看脚下,次踩在他们手上,也没人叫疼,动作却更麻利。
朱翊钧有些愣着了,倒从没见过爹爹这么失仪。
朱载垕过来从内侍手中接过他:“钧儿,我们走。”口鼻的热气扑到他脸上,抱着便向乾清宫赶去。这次朱载垕有心留意着脚下,自己倒妨,就害怕摔着钧儿,不敢跑太快。
内侍们全部围在他身边,一步不落的围着。
乾清宫门还关着,裕王临近便有内侍小跑上前欲打开宫门,然而这时宫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站在门里的是黄锦,眼眶通红,满目哀恸。
朱载垕恰跑到门前的台阶下,望见黄锦的瞬间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沉默,谁也不敢出声。
“皇上......”黄锦才说出两个字紧咬着嘴唇,极力忍着哭泣。他又想提高声音宣告着什么,但又只说了一个“皇上”就岂不成声。
朱载垕有那么瞬间的沉默,忽然双腿一软,“”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吓得朱翊钧叫了声“爹爹”,紧紧的抱着他。朱载垕抱着儿子,跪在乾清宫门前的雪地里,痛哭不止。
宫人们齐齐跪地,相继哀哭。
唯有朱翊钧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围的人,却用稚嫩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哼起了妈妈平日里哄他不哭的调子。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庚子,嘉靖皇帝朱厚熜临朝突发疾病,在内侍护送下还于大内。午时,驾崩于乾清宫中。第二日,内阁首辅徐阶等人上疏请裕王入主丧事。
朱载垕前日将世子带回了王府,今日头戴黑色翼善,身着青布袍,腰黑角带,从东安门步行到乾清宫,一路举哀。到乾清宫后,在宫门外脱下外袍,取下帽、发钗和发网,披着头发入殿。嘉靖安静的殿中的御榻上,身上盖着团龙锦被,榻前放着层明黄纱帐,与外面隔开。
朱载垕到榻前磕了三个头,哭毕,命发丧。先是将讣告于宗室亲王,京师戒严。接着让礼部会同翰林院议一个丧仪的详细过程。礼部与翰林院不敢慢,连夜召集了官员商议,第二日便向宫里递了个“大行皇帝丧礼仪注”上来。上面详细列有十条:“一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一在京文武官员闻丧服乌纱帽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第四日各具斩衰服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服腰绖麻鞋,退即服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京文武官、三品以上命妇麻布大袖圆领长衫麻布盖头,晨诣思善门外哭临三日,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听选官办事官监生人材吏员僧道坊厢人等俱服,明日晨赴顺天府朝阙哭临,至第四日各官具斩衰服,监生人等服朝夕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及妇女亦服,二十七日而除;一外国四夷使臣工部与孝服,随朝官哭临祭;一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一在京禁宰十三日;一在外诸王、世子、郡王及王妃、郡王妃、郡主以下闻讣皆尽哭尽哀,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并易服,第四日服衰服,二十七日而除;一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外官员命妇闻丧服举哀三日,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男女服十三日而除,奉令旨免命妇哭临。”
朱载垕只简单的看了看,过程与大明历来皇帝丧仪大致二般。首先是小殓,为已故皇帝沐浴更换寿衣,梳理头发挽成顶鬓,停放在乾清宫内,并布置好灵前祭品摆设。小殓前一日京中寺庙各击钟三万杵,各地宗室及其文武官员定时面向京城方向,集体举哀致丧。小殓过后第二天便是大殓,这一日要将已故皇帝的尸身装入梓宫,并在棺前设拜访祭品的筵以及安神帛,还要在旁立上形状和旗幡相似的铭旌,上面写有“大行皇帝梓宫”六个字。大殓当日,嗣位皇帝要随同已故皇帝宫眷一同服道灵前祭,从今日起,在京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三日早起,穿着丧服从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接着便是择吉日梓宫发引,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出殡”。
父皇的陵寝已修缮完毕,这一点他倒不用担心。只是他心中哀痛,仪注的东西也没心思细看,便交给礼部让他们照着准备,若有什么便找内阁商量。自己这日只想在宫中好好为父皇守丧,不想再为其它事费神。只是朱载垕没想到,自己这个关紧要的决定,竟为朝廷今后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41
第四十七章、遗诏(一)
皇上驾崩和新帝登基都是大事,都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各处都不敢慢。身为礼部尚书的李春芳昨日已召集人手熬夜议出了丧仪,今日却还不得闲,立刻要依皇上同意的仪程准备。就连病暂休的居正昨晚也被他从府中拉了过来,与众人一同商议。居正本也打算着来的,皇上驾崩的消息来得突然,但正如他原先决定的一,若皇上真的突然驾崩,那他也不能再躲,裕王继位恩师便会立刻处于不利的位置,上严讷又刚走,恩师这一时定还没来得及缓过气来。
徐阶这一头倒盯着高拱,然而高拱近日却异常安静起来。
皇上驾崩后,裕王虽在宫中主持丧仪却什么人也不肯见,当然这什么人里是不包括高拱的。正如此,徐阶才觉得心里没底,看来宫里要有自己的人才好。前次他有意冯保,但后来邀请了次,冯保依旧不肯来他府中,原本耐着性子总能成事,只是现在情况迫在眉睫,看来不得不换一个人试试了。徐阶首先想到的就是黄锦,皇上驾崩,黄锦是最该担心自己的处境的,于是他又让人送信相邀,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日落后黄锦出了趟宫,亲自来徐阶府中拜见。
徐阶听到门房通立刻亲自去府门前迎接,果见黄锦带着个随从站在门前。他一身便服,身旁的随从看子也像是宫里的人。黄锦见徐阶道:“元辅,打扰了。”
“哪里的话,快请。”徐阶立刻将他迎进了大,又吩咐下人备茶。黄锦的来意再明白不过,他如此谨慎,必是想与自己联手。徐阶明白了这个道理,举止就更从容。
黄锦在中坐定,待到下人上茶,徐阶让他们退下,个下人关门而出。黄锦坐直了,这才开口:“元辅的信我看了,只是其中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特地来讨教一二。”
“公公请讲。”徐阶自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的,自己有意在信中写得不清楚,也是小心提防着。只是黄锦既这么问,他也不能着急着直入主题,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慢慢说下去。内侍出一趟宫也不能呆太久,所以黄锦心里一定比他更急,定不会拖延太久。
黄锦道:“元辅信中说我将有祸事,不知指的是何事?”
徐阶回答:“向来新帝登极司礼监掌印也要换人,黄公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元辅不妨有话直说。”
徐阶哪里知道嘉靖暗地里的旨意,于是道:“高拱得裕王信任,裕王继位,我这位置多半要给那高拱。我与他来不睦,这些公公是知道的。”
“元辅想让我做什么?”
“公公不用做任何冒险的事,只要继续留在宫中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即可,只是宫中若有什么事发生,还请公公及时派人来支会我一声。”徐阶说的并不透彻,但他知道黄锦一定能明白。
黄锦不说话,这件事他还要想想,便道:“此事一时半刻我还不能给元辅答案。”
徐阶却道:“我可以给公公时间,但时机等不得,这大小殓一过裕王便要继位,到时候即便公公想明白了,恐怕也为时已晚。”
“这个道理我比元辅更明白。”黄锦说罢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宫了,告辞。”
“且慢。”徐阶叫住了他,“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公务必要答应。”
“何事?”
“宫中若有消息,裕王欲以高拱取我而代之,还请公公遣人来通一声,实在感激不尽。”
黄锦想了想,觉得也没多大不妥,索性就卖徐阶一个人情,点头:“好,我会替元辅留意。”
“多谢公公。”徐阶亲送他出门,又看着他上了轿子才回府,自己好歹是内阁首辅,对一内侍如此,也算是难得的礼遇了。
回宫的路上黄锦在想,裕王究竟会不会让高拱顶替徐阶的首辅之位,这件事虽从表面上看理应如此,但黄锦跟在嘉靖身旁,也从皇上时不时的口风中听出点别的意思。皇上赞裕王懂得驾驭臣子,不会一己喜好而调动任命,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徐阶将还留在首辅的位置上。黄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么裕王又究竟会立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于徐阶,自己答应的到时会立刻信给他,这点自不会食言,只是是否要与他联手,这就要另当别论了。何况皇上已去,于朝廷于宫中诸事他大有看的心态,还是不是在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于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黄锦才离开不久,忽然门房的下人又来信,不过这一次,来的是李春芳。
徐阶知他忙于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已经接连着好日没回府,不知今日怎么有空来见自己。寻常事只需让人来代个话,他竟亲自前来,想必这事儿是不小了。徐阶立刻吩咐人迎进来。
李春芳进来,也不多作客套,坐下刚要开口,却瞥见椅旁四角矮方桌上的两盏茶,心知刚才是有人来了。
徐阶见他的目光,道:“刚才是黄锦来过,与我说了句便赶着回宫了。”
李春芳心道是裕王有什么旨意让黄锦来通知首辅,于是也不多问,而是道:“我来是有事同元辅商量。”
“何事?”
“就是为先帝丧仪的事。”
徐阶一听也有了重视,道:“们拟的‘大行皇帝丧礼仪注’裕王不是已经批准了吗?”
李春芳皱眉:“准是准了,只是这施行起来却有了问题。”
“什么问题?”
李春芳说来懊悔:“都怪我大意,急着商议了上呈给裕王,当时竟没回过神来,察觉到仪注中有遗诏。”
“遗诏?”这仪注是李春芳直接上的,徐阶也没看,自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李春芳道:“其中有一条:‘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说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42
第四十八章、遗诏(二)
“这......”徐阶一时也不好说,皇上突然驾崩,的确没来得及立遗诏。只是近日时局变化突然,不要说李春芳,自己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所以也不能怪他,“那怎么办?上报裕王改改。”徐阶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裕王虽还没登极,但宫里朝中的大小事现在都是在听他的。这‘大行皇帝丧礼仪注’是他批的第一道旨,若有改动岂不有损威严。
李春芳也这么说:“改?如何能改?这可是裕王批的第一道旨啊。元辅是知道的,裕王本就偏重高拱,这件事一出,高拱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恐怕我是不保了,不牵连到元辅已是万幸的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没有遗诏给他拟一个?”徐阶本焦头烂额,但这话一说,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拟一个遗诏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这还是个不错的机会,若能善利用,恐怕会扭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但是李春芳来胆小,这件事可要先瞒着他。
好在李春芳也当他是气话,道:“还能怎么办,裕王当初批准的时候就说有什么来和内阁商量,我这不就找来了吗?我看裕王这日清瘦了不少,恐怕也是皇上驾崩哀思过度,那日我进宫递仪注时也听宫人们说起,皇上驾崩之时裕王抱着世子在乾清宫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若不是黄锦劝着,怕冻着了世子,裕王还不肯走呢。”
徐阶一听也沉默,皇上多年不见裕王,不想裕王竟如此重孝。只是这么一来,遗诏的事似乎就不好办了,看来这事还得找一个人来商量,以求稳妥。徐阶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他这突然一问李春芳还没回过神来;“什么事?”
“遗诏。”
“这事事关重大,我如何敢告诉旁人,只是旁人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就不得而知了。事实上这件事倒不是我第一个发觉的,是太岳今早来告诉我,我才立刻来找的。”
“太岳。”徐阶想居正向来稳妥,怎么当时没察觉,“为何他现在才告诉?”
李春芳一听也一脸懊恼:“这条是后来的,他当时只是商议,各自把各自的方案写下来,然后我从中挑选着写进仪注。裕王要的紧,我一时疏忽觉得没什么争议,就直接递了上去,也没去问别人。水质后来裕王批准下来,我让他们依照实行时太岳才发现了问题。”
“这也不能全怪。”
李春芳反道:“不怪我怪谁?”话中有怒气。
“可不能先乱了。”徐阶提醒,“高拱现在按兵不动,我们若自乱阵脚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吗?忘了严讷走时的话吗?高拱身旁还有个郭朴。”
李春芳一听,顿时冷静下来。不错,还有郭朴,对方是虎视眈眈,自己这边就算情形再乱,也一定要想办法稳住。
徐阶又道:“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接着去按仪注准备吧,记着,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首辅既说交给他处理,那定是想到了办法。李春芳略微放心一些,想着礼部还有事,便要告辞。徐阶也不挽留,亲送出去,只是在他临行时问了句:“太岳现在在礼部?”
李春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却如实回答:“是,他负责草拟祭文。”
“这事儿交给别人去做,让他来,我有事见他。”
李春芳为难了片刻,这么一来礼部的人手又要紧了。但想首辅开口定有要事,于是同意:“好,我回去就给叫去。”
徐阶点头,又叮嘱:“恩,随便编个理由,总之不要让人知道他来我这儿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儿要赶着回去。他们那边,还请元辅多留意。”李春芳有意重了“他们那边”四个字,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是自然。”
送走了李春芳天色已不早了,徐阶知居正要来,却不急着休息,让人准备笔墨纸,先在书房里草拟了条。他吩咐门房,居正一来便带到书房,他就在这里见客。见着时辰不早,心想居正恐怕也没用晚膳,便叫厨房备了两人的。
他本以为居正很快就会来,却不想着一等竟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到居正来时,他已拟了个大概,忙拉着居正到书案旁:“太岳,来看看这个。”
居正也不知徐阶让他看什么,只见案上有四四面书页大小的纸是写了字的,前三写的密密麻麻,后一却零星的写着名字。居正先拿起这后一,上面的人倒熟悉,只是职位悬殊之大,彼此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一共写了十来个,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才隐约间察觉到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海瑞。
海瑞虽不是什么大官,最高职务不过是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但恐怕在朝廷,在整个大明乎是人不知。只是今年二月,海瑞上了道奏疏,也此触怒了皇上,被关入了镇抚司狱,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狱中。居正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上对海瑞的事又外留心,此那奏疏的内容至今还记得。奏疏开头讲的是开明言路、知人善用以及节俭爱民,举了汉文帝和贾谊的例子,但后面开始就开始说皇上大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与欲望父子二龙不得见、移居西苑、任用严嵩等事,表面上读起来虽是在指责皇上,但海瑞言辞恳切,语句温和,字句中极力表明自己身为臣子的一片心,反倒是对臣子们的不尽职大为批判。只是即便如此,居正还是听宫里的人说,皇上看完后大怒,将奏疏摔在了地上。然而冷静之后又捡起来,放在御案上又读了遍,愤怒忽然变成了感动,叹息良久,最后竟将这奏疏留中数月不发。
只是后来皇上又病了,内热郁结,心中烦躁却总想着这事儿,于是就下诏处置了海瑞。居正当时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变了主意,这诏书的内容也至今还记得:“瑞置主毁君,不臣悖道,锦衣卫捕送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者。”皇上的旨意一下,一时间朝中倒有很多人替海瑞求情,徐阶、李春芳、高拱都求了,居正自己也求了,就连远在家乡的郭朴也特地为此事上了一道疏,还是由居正转呈。但是皇上一律不予理会,锦衣卫不久后也审问过定罪,将供词呈递给了法司,拟的是大辟之刑,也就是死刑。原本众人都以为海瑞必死疑,只是这审问定罪定刑的奏疏上去了,皇上竟留中不发,海瑞的事也没个结果,人只能就这么被关在镇抚司狱中。皇上心意难测,海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京中众人也人再提这事,都以为皇上其实是不想杀海瑞的,只是抵不过颜面所以才有先前的动作。只是十月时户部司务何以尚上疏为海瑞求情,反被皇上命锦衣卫打了一百板子,也关进了镇抚司狱中。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43
第四十九章、遗诏(三)
恩师在这里写海瑞的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被写在这纸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都是曾劝谏得罪皇上,被贬、被弃用、被下狱,情况不一。居正又返回去看前三纸上的内容,部叫他来时只说是首辅的吩咐,也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三纸上的内容是连贯的,但一看第一纸,居正就惊得一身冷汗,上面写道:“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由,每思惟增愧恨。”
这分明是出自徐阶的手笔,可“朕”是皇上才能有的称呼,
而这语气分明是天子自书,语气多悔过。大致说自己在位多年身体多病,过分追求长生,以致于小人奸邪趁机欺骗迷惑。年年兴宫殿,祭天地、祖宗也不亲自去。居正知道这说的大行皇帝,而这奸邪小人便是指严嵩之流。遗诏的事他知道,难不成恩师是打算替大行皇帝拟这遗诏,居正一想便觉不妥,忙道:“恩师,此法不行。”
徐阶闻言也不惊,他知居正看了之后就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于是道:“为何不行?”
“有两个问题。”居正郑重道,“一是大行皇帝并没有遗诏,嗣位皇帝也没有受命,恩师若擅自代写,恐怕有逾越之罪。二是恩师所写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譬如大行皇帝虽建宫殿是真,但也没有年年,修道拜神是真,但也未必是求长生。不,若说长生,谁不想,只是若说为求长生迷了心智被奸邪趁机诳惑。皇上睿智深藏,我以为不实。何况......”居正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还有这第三?”徐阶却不怒。
居正知在恩师面前,也不必隐瞒,于是道:“恕学生愚见,学生以为以大行皇帝的性子,断不会写这道诏书。”
“是说皇上不会认错?”徐阶一笑,“说的都是实话,皇上嘛,君临天下,认个错哪有常人那么容易。这些我都知道,但正如此,我才会在遗诏上这么写。”
“学生愚钝。”
徐阶道:“我也不怕给实话,看眼下皇上突然驾崩,我在高拱面前已处劣势。如今裕王还未登极,若不趁现在想办法扭转,恐怕等到时这首辅之位便是这高拱的了。”
居正闻言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心中也明白其中的关系厉害,似乎这件事真被郭朴说准了,自己的确不能总居于两方之间,总会做出个选择。只是一面是恩师,一面是好友,又该做何选?
徐阶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在为难什么,也知道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高拱,我要做的很简单,只是想让同我一并拟这奏疏。”
“为何要我?”居正不解,“恩师自行拟过便已十分妥当,实在不用学生再画蛇添足。”
“也不用妄自菲薄。”徐阶道,“我这么做也是为好,以为我这么做是凭什么逆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以为我为何要在纸上写那些名字?应该都已察觉,那些人都是上疏劝谏被皇上处置,其中虽有卖直求名之徒,但大多都是义刚直之士,为天下文人之楷模。其中道理,难道就一点也不明白吗?”
居正沉默了一下:“学生明白,恩师是想通过这遗诏来为他们平反,以此来获得人心。”原本用“收买人心”来形容更恰当,只是在徐阶面前,他不能如此。
“不错,一来对朝廷有利,二来对自身有利。若跟着拟了,这份天下读书人和朝廷中人的拥戴也有的一份。”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居正总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犹豫道:“不如让李阁老一同来拟?”
徐阶却摇头:“石麓他近日忙着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定是抽不开身的。何况这事不能让高拱他们知道,我二人足矣,若人多了反倒惹人怀疑。”他心里想的是李春芳来胆小,不爱做冒险的事,让他来恐怕反倒极力反对自己这做。但即便当着弟子也不便议人长短,何况李春芳来与他交善,若在背后这么说,那便是小人之举,于是只能换成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居正还犹豫。
徐阶道:“尽管放心就是,石麓的性子我太清楚不过,他会明白我这么做得用意。”
居正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点了点头:“就按恩师说的吧。”
“如此甚好。”徐阶拉他到书案前,亲手为他铺了干净的白纸,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他手中,“平‖反这段来写,为第二段。”
居正想了想,刚要下笔,忽然又将笔搭放在一旁的台上。
“怎么?”徐阶疑惑。
居正道:“还不能这?”
徐阶不解。居正道:“恩师既已卖了个人情给这些官员,何不再将人情卖得广一些?”
徐阶似有些明白他的话,当即又将毛笔递给他:“好,后面都由来写。”
居正也不推辞,提笔便写:“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写完道:“这是第二段。”徐阶拿起来细看,居正又接着写下一段:“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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