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4

第十章、盗案(一)

世子找到后,徐阶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居正入府一叙。

居正没有多问,但他隐约猜到了徐阶的意图,定是要就今日之事问究。徐阶让下人奉了茶,随即将他们全部遣退。此刻也没有外人,他也需顾虑,直接问居正:“太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反问道:“恩师指的是?”

“世子的事。”

居正略觉诧异,原本他以为恩师会问皇上或高拱的事。

徐阶见他不语,更确定有什么,于是又问:“很少在众人面前出主意,知道皇上为何会忽然留世子入宫?”宫中忽然信说皇上留世子在宫里,这倒是徐阶万万没想到的。

“这件事我也不知。”居正见是此事,也不必隐瞒,直接道,“事实上,我并非没有看到世子往内宫中走。”

徐阶诧异:“那还让那些大臣......”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想让他们离开。”

“还是恩师懂我。”居正道,“若非世子丢了,恐怕他们也不肯起来,今日之事闹大,对恩师对裕王都没有好处。”还有一点关键他没有说,那就是皇上的病,若真出事,皇上罪责下来,必会知道是他告诉高拱的。

徐阶叹了口气:“也好,总算没出大事,只是那高拱着实可恶,竟敢背着我去请裕王,本不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居正苦笑:“高拱的脾气来如此,恩师何须同他计较。平日里不过是口角之争罢了,在大事上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也是。”徐阶话虽如此,但仍面有忧色,“可是他的野心,让我觉得可怕,也不得不防啊。”

居正一听,顿时紧起来:“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望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而是道:“这事别管,这是我与高拱之间的事,置身事外即可。”

居正欲言又止,一旁是师一旁是友,将他夹杂中间,也不知该帮谁才好。

徐阶也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道:“要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办法。我和严嵩斗了大半辈子,年纪也大了,若再过个年,即便没人去说,我也会向皇上请辞,归隐山林,安安静静的过我这剩下的日子。只是高拱心太急,恐怕连这年也等不了了。我只怕到头来落得跟严嵩的下场,不得善终啊。”

居正一听,连忙道:“一定不会。恩师为除严嵩,忍辱负重,在他身边屈意奉迎了那么多年,终于不负皇恩。恩师是朝廷的功臣,怎么可能与那奸贼相提并论?”

“功臣,奸贼。”徐阶念着这两个词,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丝嘲讽,“以为什么是什么奸?真如外面人所看到的吗?”

居正欲言又止,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阶叹了口气,语气深长:“还记得嘉靖二十九年吗?”

居正的神色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半响才说了声“记得”,接着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假病回乡,只和恩师赌气,这一去便是三年。”

“没错,怪我不除严嵩,我告诉不到时机,却负气而去。临走时还质问我一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徐阶说着,不怒反笑,“那时我便知道,和我们不同。还记得说过,十三岁时写过一首咏竹: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恩师还记得。”居正神色复杂。

“记得,怎么不记得?”徐阶的右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神色顿时又变得严肃起来,“太岳,记住,能继承我这首辅之位的便只有。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我,也是为。所以论何时,都不可再像当年那般意气用事,首先要保全自己知道,知道吗?”

居正点了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徐阶交待过也放心了,见气氛太过沉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说起假病回乡那年,我倒想起说的一个人来。说在回乡路上经过长洲县郊外,忽然有一头白牛拦路,牛上坐着一个方巾儒服的少年,他对说:‘天下不平,何以偷安。’,就是为这句话,三年里走访民间,深悉百姓疾苦,终于决定重新入仕,为百姓出一份力。”徐阶说到这里又一笑:“我当时听说突然回来也觉奇怪,的性子我太明白,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却不想这一次倒真被一头白牛给拉了回来。小时叫白圭,据说是妈生前梦到只白龟的缘故,只不知这白牛和白龟之间所否也有所关联。”

居正听到这里也感慨万千,道:“其实我与那少年缘分并未了结,只是上次未来得及和恩师说而已,事实上三年后,我们又见过一次。”

徐阶一听顿时有了兴趣:“说。”

居正道:“事情也是发生在长洲县,嘉靖三十二年,我本想回去打听那少年的下落。那时的长洲县知县苗敏学,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我还尚有官职,对我也十分客气。我还没来及开口,便见他眉头紧锁,似有什么苦恼。在我的询问下,苗敏学才说出了他正遇到的大麻烦。原来长洲县这日发生了一起奇怪的窃案,失窃的是当地一家大户,丢失的宝银钱共计价值有二十万两之多。但奇怪的是,当晚巡夜的更夫和城中各个关口守夜官兵都十分确定的说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这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本从查起。”

徐阶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便是那大户人家中出了内贼。”

居正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苗敏学也是。所以他下令抓了大户人家中的全部下人,回县衙好生拷问,就连那主人的妻儿和房妾侍都没有放过,也一并带了回来。可谁知所有人当晚都有人陪着,并没有任何可疑行径的人。我来时见苗敏学眉头紧锁,也正是为这件事。”

“这么一来倒棘手了。”徐阶也眉头微蹙,看子也是被这案子给难住了。很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发问,“不对啊,这大的案子若处置不了便会上报朝廷,可我记得嘉靖三十二年并未有长洲县的上报。”

居正点头:“恩师说得没错,为这件案子到最后是解决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5

第十一章、盗案(二)

“如何解决?”

居正回答:“苗敏学觉得此事应该不是一人所为,所以一定有人在相互包庇。我正值病假,也不便帮他什么,但他也精明的紧,害怕做错了事,非要让我陪着听审,否则就不帮我找人。”

徐阶一听顿笑:“的确是精明的紧,他倒也不怕开罪了。”

居正也一笑:“这苗敏学好歹是进士,外人都以为京官威风,但他却很清楚,我那时的职位在京官中本说不上什么话。”

“这人做事倒有意思,是个可用之才。这也不怪别人,多半是见好说话的缘故。”

居正这么一想倒也是,奈一笑:“可惜他如今早已丁忧去职,不然我倒真想向恩师举荐此人。苗敏学倒很有主意,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他既认定有人相互包庇,就一定要将包庇的人揪出来,为此不惜用刑。我虽觉得不妥,但见他用刑也很有分寸,多是威慑,并没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只是他又这么拷问了三日,却还是没有结果,这倒把他给急坏了。谁知一下子赖上了我,非拉着我,要我给他想一个办法,否则就把我假病的事上报朝廷。”

徐阶一愣,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倒遇上个难的。苗敏学到底是初出仕途,做事不够心,没办法便只能着撒泼了。”

居正说起此事也是一头冷汗:“说实话,他这举动虽有些赖,但还真好戳中我的软肋。也是我自投罗网,现在不帮他也不行了。我让他......”

“等等。”徐阶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让我猜猜,以的性,既要帮他又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出手,为求完全,定是让他上报朝廷。”

“还是恩师懂我。”居正苦笑,“但事情若这么简单就万事大吉了,恨就恨那苗敏学,非不答应这么做,非要让我另想办法。”

徐阶不解:“为何?这分明是最妥当的办法。”

居正依然苦笑:“问题就出在这初出茅庐上。”  

徐阶顿时明白过来,却又忍俊不禁:“这么说他苗敏学觉得自己初任知县一职,还没做出什么政绩,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上报朝廷,便损了自己的名声。”

“没错。”居正点了点头,语气却是奈。

“他这脾气倒真是......”徐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翻过这一页,又问,“那这件事后来是他自己解决的?”

居正摇头:“他如何肯放过我,自然是拉着我一起想办法了。只是最好的办法我已经给他了,其他我又能想出什么,只能盘算着用计从那些下人口中诈出话来。”

“既是贼总要想办法销账,我和苗敏学本计划将他们全部放回去,然而派人在暗地里监视,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将人拿下。”

徐阶点头:“不错,这倒是个办法,人一旦放松警惕就会路出马脚。”

然问题还没有解决,居正道:“可是苗敏学正准备放人,就有人来衙门击鼓伸冤,伸的还是那些被苗敏学抓进来的下人的冤。”

徐阶不禁发问:“是那大户人家的人?还是那些下人中有人的亲眷?”

居正摇头:“都不是。”

“那是谁?”

“恩师一定想不到,就连我也没想到,就是我正找的那个骑白牛的少年。”

“怎么是他?”徐阶惊讶不已,居正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当时见到他时也是恩师这个表情,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他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还猜到我和苗敏学后来的计划。”

徐阶听了这话,更惊讶不已:“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像上次在郊外拦的去路一般?”

“恩师也觉得不是巧合?”

徐阶点头:“若是巧合,他如何能知道的来龙去脉,又如何能一脱口就对说了那番话。”

居正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更奇的是,他指责苗敏学抓错了人,并说自己知道真正的盗贼在哪里,只要苗敏学下令给他三十官兵,他就一定能抓住那伙盗贼,追回赃银物件。苗敏学也年轻气盛,倒也不信这个邪,说借他人手可以,但是若抓不到该当如何。那少年当即立下了军立状,说明日午时便会带着东西和盗贼来县衙,顺便归还那三十官兵。”

徐阶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那少年捏了把汗,且不说苗敏学如何,就连自己的弟子居正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定是十分棘手了。徐阶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居正深吸一口气,即便隔了这么久,但每每想起那日的事,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惊讶。

徐阶忍不住了,又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居正这才回答:“是更夫。”

“什么?”

“是更夫相互串通,监守自盗。”

徐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苗敏学怎么拷问都没用,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们想错了。”

居正面有惭愧:“说到底也有我的错,若不是那少年及时带人拦截,那账款就这么被带出城销了。苗敏学知道此事后惭愧不已,终成心结,想来他丁忧去职,三年守孝期已满却迟迟不肯回朝廷,也多半是为此事。”  

徐阶想来也叹:“这也怪不得别人,全国各地都有更夫,每个地方最少都有上百人。原本是为了安定和防盗,却不想倒是家贼难防。不过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少年是如何知道是更夫串通在背后搞鬼?”

“这件事我也问了。”居正道,“他说的话和师傅一,更夫人多为患,若不强管制便会反为其害。他是长洲县人,跟舅舅姓徐,至于本姓什么也没说,他一早便察觉更夫之害,听说了这件事也一下子想到了更夫身上。在来县衙之前,他也曾暗中注意过个更夫,果然发现其形迹可疑,并发现了他们藏有赃款的地点。原本他还想再观察看看,然而却偷听到那些更夫们的对话,商量着最近官府查得紧,明日就要将东西运出城外。他为此还被他们察觉,险些丢了性命。好在及时赶到县衙,通知了知县,这才解决了这件棘手的案子。”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6

第十二章、盗案(三)

徐阶点点头,目光中有赞许:“看来此人不光见识过人,还胆识过人,的确是可塑人才。”

“我也这么认识,所以邀他一同畅饮。别看我们俩年纪相差不少,但却是一见如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学识并不亚于我。”

徐阶闻言诧异,忙道:“那这么说他是进士之才?可准备赶考?”

居正摇了摇头:“别说是进士,恐怕位居榜首也不是问题。”居正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他的心思本不在朝廷上。”

徐阶也觉惋惜,即便是自己和居正,当年入仕时也没考得这进士榜首。如此人才,实在是可惜,徐阶心有不甘,又问:“有问他家住何处?”

居正回答:“就在长洲县中,只是他怎么也不肯说,就连苗敏学也不肯告诉我,说是为了报答那少年相助之恩,才帮他隐瞒。我虽觉可惜,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可就在我甚是奈之际,那少年却留给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们定会在京城再见。只是却没说是什么时候,也没说在这里,就这骑着那头白牛走了。”

徐阶连声称奇:“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料到会回来。只是他既心不在朝廷,为何会来京城?又为何会预料到会与在此相遇?”

居正摇头:“这我也不知,一切只能等再见之时才能分晓。”然而他很快又接着说道:“不过也正是为那件事,让我幡然悔悟。为何为官?不过是想为百姓做点事,然而博得一个为后世颂的好名声。可我竟为这么点事赌气离开,已然忘了自己昔年的志向,这么做实在不该。”

徐阶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那三年我一直没忘这两句,总想着想办法让再回来。忍一时有什么大不了,即便是输了也是输一时,总好过就此放弃。还好能想明白,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劝才对。”

居正也笑:“恩师苦心,我现在可明白的一清二楚。只怪自己当年年少知,若真像我这般意气用事,恐怕是除不了这严嵩了。”

“好了,事情也过去了。如今对我而言,当务之急可是想办法对付高拱。”

听到这句话,居正又不禁皱眉。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平息这场纷争?这些年他始终尽力维系着高拱与恩师间的关系,但如今看来恐怕一场争端是在所难免了。居正正思索着,谁知这时徐阶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事,高拱怎么知道今日早朝皇上不来是为病了?这件事可知原委?”

居正沉默了一下,却很快摇头回答:“我不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想来高拱在宫中有什么耳目。”

徐阶也觉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徐阶又忽然问道:“说这个耳目会不会是冯保?”

居正犹豫了一下,但想恩师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于是道:“或许,学生也不清楚。”

徐阶若有所思:“若不是背后有人支持,冯保一个小小内侍如何敢拦我请旨?看来这多半是了。”徐阶暗觉得不妙:“不行,高拱既已串通了内侍,已然了优势,看来我唯有先发制人,才能立于不败。”

居正闻言紧,忍不住又问:“恩师想做什么?”

然而这次徐阶却不告诉他,直接道:“别多问,不关的事。先回去吧,安安生生的待在府里就好。”

居正在心底暗叹,这么一来自己还如何能安生?不过恩师话已至此,自己也不便多问,于是朝着徐阶一拜,便要告辞。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告别的话,便见有下人匆忙闯了进来,也不顾主人正在会客。

徐阶当即斥责:“怎么回事?没看见我在会客吗?”

那下人立刻跪地,气喘连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居正见状道:“恩师息怒,看他的子,或许真有什么事。”

徐阶瞥了那下人一眼,道:“看在太岳的份上我现在就不责罚,不过若说不出个大事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此番若出去,岂不说我府中人都没了规矩。”

那下人待气息缓和下来,立刻道:“小人知错,实在是有大事,胡大人亲自来给老爷信,说皇上下旨召裕王进宫了。”

居正与徐阶面面相觑,很快徐阶挥手,让下人先退下,这才对居正道:“怎么会这?”

居正摇了摇头,他如何会知道。

“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徐阶忧虑不已,居正见状宽慰,“恩师不必多虑,或许是皇上见了世子,一时心软也说不定。毕竟天下祖父,有谁不疼爱孙儿的。”

“但愿如此。”徐阶话虽如此,但脸上仍有忧色。他很快想起什么,忙叫“来人”,门外立刻有人进来,徐阶还不等他们行礼,忙道:“胡......”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改口,“胡大人还在吗?”

那下人回答:“已被安排在客房等候。”

徐阶点了点头,转而对居正道:“太岳,先回去吧,我也要好好想想。”

居正点了点头,朝徐阶一拜,接着便告退。他隐约猜到这个胡大人是谁,只是恩师既有意隐瞒,自己也不便当面揭穿。想起恩师和高拱,居正又不禁叹息连连,看来而今最好的办法,当真是回去闭门不出了。

居正本想先回府,但忽然想起内阁还有拟了一半的折子没有拟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去内阁处理完比较妥当。居正让轿夫换了方向,这个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内阁中除了执勤恐怕也没什么人。内阁在宫城的东角门内,也就是皇极门内,文渊阁以北。皇城中只能步行,为要进宫城,居正也不便让人跟着,只让轿辇在皇城门前等候。

雪还在下,居正撑着伞,独自一人向午门走去。途径裕王府时,却看见府门前有三个人,其中一人跪在雪地里,另外两个人站在他身后。王府大门敞开一个两人宽的口子,三人都面朝府内。

居正起初以为是王府的下人,做错了事被裕王责罚。但走进一看却发现三人都穿着宫装,显然不是王府中人。再仔细一看,却惊讶的发现那个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

居正一时间停下脚步,注视着跪在雪地里的人,再次确定他就是冯保。居正想起方才在徐阶府中听到的话,皇上召裕王入宫,那么冯保就是被派来旨的吧。只是他怎么会跪在这里?居正很清楚裕王的性子,小心谨慎,断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罚他,倘若这件事到皇上耳中,保不准会多想。裕王不会冒这个险,那么又会是谁?

居正先想到了高拱,若真是他,那自己是断断不能插手的。只是现在雪还在下,他见冯保身上已盖满了雪,即便没分交情但仍心有不忍,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居正走了步,渐渐向他们近,站着的两个内侍还侧目,看了他一眼。冯保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冰雕一。

居正又走了步,眼见着就要离开。然而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终究心有不忍。他轻叹一声,转身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内侍看见,便立刻小跑着过来。

那内侍虽没见过此人,但见他衣服上的补子,也知是朝中的大官,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跑来的内侍一到居正面前,便行了拜礼,道:“大人有何吩咐?”他说话声音不大,还有些哆嗦,看来也是被冻得。

居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接着又指了指冯保。那内侍向来会看人眼色,顿时明白过来,感动的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居正磕了三个头:“谢大人,谢大人。”

居正却不说话,从那内侍跪地开始便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居正很快到内阁,紧赶着将剩下的折子拟票完了,这才觉得放心。眼见着天色有些灰暗,想到雪天夜路难行,便赶忙离了宫回府。回去时管家平已准备好热酒,屋中也放着三四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居正并不急着休息,而是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平马上送到礼部尚书李春芳的府中,还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平连忙接过应了声“是”,便要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居正取下牙牌,刚想交给他忽然又缩回了手:“算了,想来近日皇上也不会上朝,门籍就不用去注了,只要让部大人知道就好。是我府的管家,有在部大人定不会怀疑。”

平倒也谨慎,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句::“若是李大人问起老爷的病,我又该如何回答?”

居正道:“只需告诉他八个字:‘身不由己,左右难全。’,到时部大人自会明白。还有这日我不见客,若有人来了就说我病了。”

“是。”平没有追问,官场上的事老爷比他更清楚,自己只要照着吩咐去做就好了。

居正疲惫的揉了揉眼,困意接着袭来,今日似乎比平时要累许多。虽逃避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如今也只能这了,但愿纷争能平息,大家都相安事吧。居正忽然自嘲一笑,这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事已至此,还是先趁着假病好好休息一场吧,今后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7

第十三章、弹劾(一)

冯保到裕王府旨时,恰巧遇到高拱也在此处。

冯保按准备行礼,先是冲裕王行跪礼,接着又冲高拱一拜。谁知他这一拜下去,却只听到一声冷哼,接着就不再有话。

今日早朝时,高拱本就不满他一个内侍挡内阁首辅的旨。他和徐阶不和是不和,但关乎尊卑礼仪之事,他可想来分明的很。即便后来听了居正的话,知道冯保多半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才出手阻拦。但对高拱来说,规矩就是规矩,一旦坏了,即便有千万理由,此人也绝非善类。

冯保倒没想到高拱竟如此傲慢,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拱不说话他也不好直起身子,只能这么弯着。这个动作十分辛苦,即便是这的天气,没过多久他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好在这时朱载垕开口,道了声:“起来吧。”冯保毕竟是父皇派来的人,朱载垕多少也要顾及分父皇的颜面。

冯保应声直起身子,小腹也绷得太久而酸胀。即便他心有所怨,但此刻也要以大局为重,暂且隐忍。当务之急,还是先完成皇上的命令才是。于是冯保也不多客套,直接宣读了皇上的口谕,召裕王即刻进宫。

朱载垕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看向高拱,似乎在征询他的注意。然而高拱正要开口,却被冯保出言打断,只是冯保这话是对裕王说的,只听他道:“奴婢斗胆多嘴一句,也是为王爷着想。皇上急召王爷应立刻入宫,若耽搁了时辰皇上怪罪,恐怕对王爷不利。”

朱载垕一听也觉有理,也不再顾高拱,当即吩咐李芳准备轿辇入宫。好在才回府不久,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捡起来,此刻刚好再派上用场。

高拱见裕王立刻要走,却一下子拉住了他:“且慢。”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到了高拱身上,只听他对冯保说:“王爷既要入宫,定要先准备准备,还请公公先到门口去候着,王爷一会儿就出来。”

谁知冯保却一笑,对裕王道:“妨,奴婢就在这里候着,王爷若需人手,奴婢还可以帮上一把。”他如何不知道高拱有话要私下对裕王说,可就从高拱刚才的态度,他还偏就不让他得逞。

高拱面色微怒,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叫去外面等着就去外面等着,一个阉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冯保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虽然昭然若揭,但也同是他的忌讳。平常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过,更别说以此讥讽。别的不说,就连裕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他高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冯保表面上却一笑,对高拱道:“高大人说的不错,高大人与小人都是皇上和王爷的奴才。做事也只有听从主子吩咐的份,岂有帮主子决定的?”

高拱一脸嫌恶,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文渊阁大学士,朝廷命官,岂能和区区一个太监相提并论。”

冯保再次克制住心中的愤怒,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没错,小人是万万也比不上高大人的。就拿刚才高大人拦着王爷来说,这凡事都要亲历其为,为王爷拿定主意。高大人的心,小人倒是自愧不如啊。”

“......”高拱怒气上涌,众人都以为他要恶言相向,谁知这满腔的怒气竟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只见他忽然对裕王一拜,道,“王爷,冯保不过是区区一内侍,如今竟敢当众羞辱朝廷命官,王爷以为该当如何?”

朱载垕一听也犯难,心中暗责高拱,为何把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推给自己。冯保再怎么说也是父皇派来的,自己若罚了难免会让父皇多心,可若不罚又驳了高拱的面子。朱载垕一时两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保也吓了一跳,好在他面上依旧镇定。平日里他也看过不少高拱的拟票,也听过他在皇上跟前的奏对,心中觉得高拱也算是个做事稳当的人。怎么今日这般意气用事,偏要把事情闹大。冯保想过,这件事若闹大对自己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即便是高拱先挑衅,即便高拱日里得罪的人不少,但朝臣们定会一致站在他那边,倒不是为其他,而是为一个朝廷重臣怎能为一个内侍受罚。倒是皇上为大局着想,为安抚群臣,定会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叩,受罚是轻的,重则还可能丢了性命。冯保越想越不妙,乘裕王还没开口,当即道:“高大人严重了,这么大的罪名小人可不敢。想必是误会,既然如此,小人就自行请罚去王府门前的大太阳底下站着,王爷也好快些准备入宫,不必为奴婢费神。”

高拱一听这话,心中冷笑,这阉人当真是怕了。自己倒不是一时冲动,只是想借裕王吓吓他,省得他那狂。

朱载垕闻言正中下怀,刚要开口同意,谁知高拱却抢先道:“不行,岂能这么容易就放过。”

朱载垕听了这话,顿时又不自在了,试探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高拱一笑,对冯保说:“既然那么懂得尊卑分明,那也断不能坏了规矩。主子处罚奴才哪有让站着的道理,外面还下着雪,就去大门前跪着吧。”

冯保心中一惊,却不想高拱竟如此,但看裕王的脸色,虽有犹豫,但看子也是要开口同意的。想来裕王对高拱的感情也不一般,冯保想起皇上的话,心中忽然一声冷笑,既然已法改变,为何要让别人先说,于是冯保开口,依旧面带笑意:“高大人说的对,既然如此,小人就去外面恭候。”说完便向二人躬身一拜,走出了王府。跟着出宫的内侍见他脸色铁青,便上前询问:“冯爷,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滚开。”冯保一把推开他,话也不说就跪在门前雪地,面朝着王府内。

周围不时有来往的大臣宫人,都是步行,路过时都要忍不住朝这儿望上一眼。虽然大多人少出入宫禁,都不认识冯保,但这对冯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侮辱。然而他并不回避这些目光,而是挺直了身子,任人观看。只有屈辱越深,心中才更坚决。是高拱逼他的,这笔账他总有一日要讨回。

雪还是那么大,老天也并未怜悯他分毫。偏偏裕王迟迟不出,想来是高拱有意拖延。冯保冻得哆嗦,膝盖半截淹没在了雪地里,已经失去了直觉。一日里两次受冻,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所以这一次他的承受能力要比前此差很多,很快便觉得寒冷难耐,却也紧咬着牙关,坚持着跪着。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说话声,但脖子似乎被冻僵了一般,怎么也转不了头。直到头顶的天空忽然没了雪,他才能抬起头来,却发现一把伞正撑在自己头顶。

他看了旁边的内侍一眼,用干涉的声音问道:“哪儿来的?”

那撑伞内侍回答:“是一个大人给的。”

“哪个大人?”冯保这么一问,那内侍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问对方姓名,一时间法回答。冯保猜到他没问,这两个内侍本就进宫不久,三个月前才跟在自己身边,不问自然是不知的了,冯保道:“他人呢?”

内侍急忙回答:“已经走了。”

“走了。”冯保立刻向四周望,果然见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冒雪前行的人影。冯保只觉得眼熟,却隔得太远也认不出是谁,他想了想,忽然问身旁的内侍:“记得他衣服上的补子是什么?”

内侍想了想,回答:“是孔雀。”

冯保若有所思,孔雀那便是正三品的文官了,这个时候出入皇城,难道是内阁的人?想来也不大可能,自己今日才刚阻拦了徐阶的请旨,想必已被那些阁老当做是眼中钉了吧,又怎么会这么好心?

冯保又仔细看了看这伞,发现除了伞骨上刻着两束竹子,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却在心底发誓,一定会找出此人,以报今日伞之恩。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8

第十四章、弹劾(二)

没过多久,高拱同裕王出来。

高拱见冯保头顶的伞,眼中有诧异闪过。

冯保察觉到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上前行礼。

然而高拱依旧注视着那把伞,忽然问道:“这伞是?”  

旁边拿伞内侍刚要回答,却被冯保抢先开口,对裕王道:“这伞是奴婢带的,他们个见雪大才为奴婢撑着,都是奴婢的错,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摇了摇头:“妨。”

冯保见高拱始终看着那把伞,尤其是那伞骨上的竹子图案。冯保心中生疑,不禁道:“高大人也喜欢竹吗?”

高拱闻言,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眼熟。”

冯保一听,高拱可能知道这把伞的主人是谁,便又立刻问道:“高大人可曾在哪里见过这伞?”

谁知高拱却只冷冷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冯保没有再问,他既不愿说,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伞的主人高拱定认得,这么一来自己寻找的范围又缩小了许多。

朱载垕见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便立刻让冯保给自己引路进宫。

冯保知正事要紧,便暂不再多想,先同裕王进宫了。

朱载垕本穿戴整齐,以为进宫后便立刻可以见到父皇,谁知却被先安顿在了慈庆宫中居住。慈庆宫位于东华门内三座门向北一带,是太子的居处。朱载垕得知自己被安排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以为父皇别有用意。朱翊钧很快也被送了过来,和他住在了一起。朱载垕知儿子刚从父皇那儿过来,便向他打探消息,谁知朱翊钧却说:“爷爷只说爹爹进宫了,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朱载垕也没有追问,父皇急着让自己入宫却不立刻召见,这倒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想起入宫前高拱的劝告,凡是都要学会忍耐,以静制动。朱载垕知道自己不能急,说不定这也是父皇的考验,这么一想,他便索性耐着性子慢慢等待。只是眼见着又过了三日,还是没有父皇召见的消息,朱载垕心里不免又有些忐忑。三日里,父皇倒是每日都会派人把儿子接过去,一两个时辰后又送回。朱载垕同问了儿子,只是每次儿子的回答都大致相同,父皇本连提都没有提自己,似乎已经忘了已将自己召进宫来。

朱载垕盘算着不能再这么下去,明日便给高拱秘密书信一封,向他寻求办法。朱载垕打定主意,谁知第二日一早,黄锦忽来旨,说皇上召王爷去乾清宫商议。

朱载垕留意到他的话,商议,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黄锦可是父皇身边的得力太监,又是司礼监掌印,这小小旨的活儿岂要他亲自来。朱载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入宫也不是没打听过,平日里这个时候,父皇多半都是在乾清宫中看奏折,为何今日会突然召见。他试探从黄锦口中套出消息,谁知黄锦避重就轻,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下了旨奴婢就在旁边,所以就亲自来请了。”

朱载垕又问:“父皇在处理国事?”

“不错。”黄锦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并不打算隐瞒。

朱载垕既打听不到,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宫门前的内侍看到他,立刻进去通,很快便出来,跪地道:“王爷,皇上请王爷进去。”

朱载垕点点头,他虽不怎么进宫,但宫中的规矩却是早已烂熟于心,刚才那内侍去通时,他便恭敬的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这也是高拱对他的嘱咐,任何时候都要小心,断不可坏了规矩,以小失大。

“王爷请吧。”内侍伸手为他引路,头却深深的埋着。

朱载垕刚一跨步,黄锦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王爷且慢。”

朱载垕回头,但见黄锦的脸色略微有些复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黄锦回答:“皇上心情不好,王爷可要当心了。”

朱载垕略微诧异,细看才发现黄锦面有忧色,刚想再问,谁知殿中忽然来一个呼喊:“裕王。”朱载垕吓了一跳,只听那声音中夹杂的怒气,知道是父皇在叫自己,也不敢再耽搁,立刻进去。

嘉靖坐在御案旁,朱翊钧坐在他身上。朱载垕见状便觉不妥,父皇正处理国事,钧儿莫要捣乱坏事才好。他先按规矩跪地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冲儿子招了招手,低声道:“钧儿,快下来,父皇面前不得礼。”

朱翊钧倒听话,正要从爷爷身上下来,然而却被爷爷又往上抱了抱:“妨。”

“是。”朱载垕闻言,立刻不再多说。这才开始打量着四周,发现地上随处都是散落的折子。冯保何等机灵,裕王的目光只往地下一瞥,他便立刻带着周围的宫人将折子一一捡起。刚才皇上发怒他们都不敢动弹,也只有趁现在了。

散落的折子很快在御案的一旁,嘉靖不说话,冯保见他神色,立刻会意,带着满屋子的宫人踮着脚尖退出去,不敢惊动皇上分毫。冯保走在最后,退着出去,跨过门槛便要关上门,却被嘉靖叫住了:“留下。”

“是。”冯保立刻又跨了进来,转身关上门,重新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嘉靖也不说话,低头又开始看起了奏疏。朱翊钧乖乖的坐在他怀里,也盯着面前御案上的折子。嘉靖不说话,朱载垕也只能这么静静的站着。不一会儿,嘉靖忽然咳嗽了两声,朱载垕知道机会来了,立刻道:“父皇身体不适,这些折子还是晚些看吧。”

嘉靖不语,端起茶盏,用盖子过去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又放下。朱载垕心中忐忑,难道自己说错了话?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嘉靖忽然开口,依旧注视着面前的折子:“把这个给裕王看看。”

冯保立刻反应过来,躬着身子上前,双手托起奏疏,递到裕王面前。

朱载垕眉头微蹙,不知是何意。他小心翼翼的望了父皇一眼,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折子。首先看到的是上疏人的官位姓名,这是一封联名上疏,其中名字排最前的是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朱载垕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却不慎了解。朝中不乏有直言上疏斥责父皇不是之辈,从前是海瑞,这次这个胡应嘉难道也是这般,难怪父皇会如此恼怒。朱载垕想到这里,却也松了口气,好在这件事不是关系到自己。然而他又接着往下看,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再悬了起来。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09

第十五章、弹劾(三)

这本奏疏虽与他关,却是弹劾高拱的。

胡应嘉等人在奏疏中写道:“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

朱载垕看得直冒冷汗,其中分明列出了先生两条不之事实。一是嫌父皇所赐的值房小了,将家搬到了西安门外,方便平日在直庐值宿时偷跑回家。二是父皇近日身体不适,朝中众臣不期盼祈祷父皇尽快康健,高拱却在这时将直庐中的东西偷偷拿到外面去用。其实这两条也不算是什么大罪,只是让朱载垕不安的是,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看。自己同先生的关系父皇不是不知,难道父皇以为是自己的挑唆?

朱载垕越想越觉得多半是这种可能,不然父皇何故为这点事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到这里,他便再也站不住了,吓得立刻跪地,忙道:“父皇息怒,儿臣全然不知情。高先生平日来谨慎,儿臣也觉蹊跷,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谁知嘉靖却冷冷道:“急什么?莫不是也有份?” 

朱载垕这一听还了得,忙道:“不,儿臣毫不知情,真的毫不知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心中暗想,这高先生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糊涂?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出去可不也是笑话吗?

嘉靖看着他的神色,忽然一笑:“毫不知情,高拱是的老师。据朕所知,那日在皇极门前代朕下旨,也是高拱的主意,不是吗?” 

朱载垕心凉了半截,难道父皇今日是想借先生之事来清算自己?皇极门之事他虽听了高拱的,但本就心有余悸,近日也时常不安,生怕触怒父皇,虽然在做之前,也已想到了有这种可能。

嘉靖见他额头上有汗渗出,神色也慌不安,忽然唤了他一声:“裕王。”声音如低沉的钟鸣,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朱载垕胆战心惊,嘉靖却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天下本就是的,一个决定而已,其实也妨。何况朕在病中,这么做也是为朝廷着想,不但没过还有功,朕还要奖赏。”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朱载垕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等他回过神来,胸口的大石头顿时落地,心中只剩感激,忙磕头道:“谢父皇,谢父皇恕罪,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要奖赏。”

嘉靖打量着他,语气一沉:“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只是这高拱目法纪,假公济私,肆意而为,难道不是平日器重的后果?这一点,朕不得不追究。”

朱载垕更慌乱,顷刻间父皇便转变了次,顿时让他也手足措。

冯保在一旁听着倒不觉奇怪,皇上性情不定,即便在身边伺候的人也难以全然确定。只是这一次,也不知皇上是真是假。冯保略一抬头,一晃而过,瞥见了皇上的表情。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这次是真的了。他忽然跪地,为裕王求情:“皇上,高拱速来嚣,目中人,反倒是裕王处处谨慎。所以奴婢敢用脑袋担保,这件事绝对与裕王关。”冯保倒不是真想死,这一个讨好裕王的机会他自是不能错过的。

嘉靖见冯保动作,心里一笑,这奴婢倒是机灵,懂得见缝插针。只是自己的心思,又岂能让他猜透,他以为自己不会真的处罚了谁,那么自己今天就偏要罚了他,看还有谁敢自作聪明的揣度自己的心意。嘉靖这么想,刚要开口,却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前襟,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怀中的小孙子。

朱翊钧说:“爷爷,爹爹跪着,让爹爹起来好不好?”

嘉靖心一软,想当着孙儿的面这么做的确有不妥,叹了口气,对裕王道:“看在钧儿的份上,这事朕就不追究了,起来吧。”

“是。”

嘉靖又让冯保退下,还吩咐道:“立刻出宫,将胡应嘉和高拱都给朕找来。”想了想,又道:“算了,把内阁的人都给朕叫来,朕就在乾清宫见他们。”

“是。”冯保依言退去,心中却在盘算,皇上来果断,决定的事很难改主意,就像当年要越级追封自己的生父,已故兴献王朱祐杬为恭穆献皇帝庙号睿宗时,多少大臣反对,甚至不惜以死劝谏,但都被皇上一一处置,最后也照成了事。但今日,却世子的一句话改变主意,看来皇上当真是看中这个孙儿。冯保暗自谨记,日后定要想办法多讨世子欢心才是。

冯保离开后又很自觉的关上门,屋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嘉靖说了句“过来”。朱载垕才惶惶不安的走进,直到御案旁才停下。

嘉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朱载垕惶恐:“儿臣不敢。”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只论父子,不论君臣。”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方才坐下,动作却十分拘谨。嘉靖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自己怀中的孙儿,问裕王道:“好像很怕我?”

他称呼虽有变,但朱载垕却半点也不敢越礼,只道了句“不敢”。

“倒不如钧儿,和我这么生分,终究是这些年我不肯见的缘故。”嘉靖言语中有叹息,“我知道我若问是否怨我,定说不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回答:“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万分敬重。”

“敬重。”嘉靖忽然笑了起来,“所有人都是如此,敬重,就是不把我当人。”嘉靖猛一拍案,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茶盏跟着一阵颤动:“我想追封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错?满朝文武,满口仁义道德,我一不碍国政,二不害臣民,我只是做了为人子为人父该做的事,他们凭什么在那里胡乱斥责?这不合规矩,那不符祖制,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做一个正常人。”

朱载垕不说话,他不想父皇为何如此失态。关于这些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父皇信奉道教,偏方士,甚至还花费巨资修建宫殿,这些事于帝王而言,的确不妥。他在宫外生活多年,深悉民间疾苦,听闻那建殿巨资也颇为心疼。只是此刻父皇还在气头上,此事也不便提及。仔细想想父皇这些年孤独深宫,日子也不好过,听到父皇又一阵咳嗽,朱载垕心头一酸,唤了声“父亲”,道:“儿子知错。”

嘉靖的神色渐渐缓和:“就暂住在宫中吧,以后私下里便这么称呼,也算是补偿这些年的父子之情吧。垕儿,皇位终究是的,只是身处宫外,很多朝政的事还不能明白。如今就让为父再最后送一程吧。”

朱载垕隐约从父皇的言语中察觉到什么,为什么说最后?父皇虽大病小病不断,但这次也是突然不适,难道真的已经到了药可医的地步了吗?一切未免来的太过突然。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10

第十六章、弹劾(四)

朱载垕刚一这么想,嘉靖便道:“放心,我没事。只是想着年后便将皇位提早给,然后我便可以再移居西苑,安心在玉熙宫中参道。”

朱载垕心中一惊,但想父皇竟还念着道术,不禁道:“父皇是天子,自然应以天下为重,为何总是沉迷于道术,不思......”他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言语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想说不思进取。”嘉靖淡淡道,眼中并怒气,只是叹道,“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的话。”朱载垕不答,只是将头垂得很低。

嘉靖又道:“也觉得我是个昏君?外面是不是都说,我一个好好的皇帝不当,却成天想着修道成仙?”嘉靖说着,忽然自嘲一笑,“也这么想对不对?”

朱载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儿子只希望父亲成为像二祖一的明君。”事实上听到百姓群臣口中这些议论指责父皇的话时,他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也觉得是事实,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朱载垕心中感触,不禁道:“儿子希望父亲能名垂万世,成为千古一帝。”

嘉靖沉默,忽然叹了口气,毕竟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于是笑道:“名垂千古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成为明君。不过我......就这了,并太多奢求,今后便只有了,但愿能如所愿。”嘉靖停顿了一下,还不等朱载垕开口,忽然问道:“可知我刚才究竟是要赏还是要罚?”

朱载垕摇头:“儿子不知。”

嘉靖并不诧异,而是道:“要的就是不知。”朱载垕一脸疑惑,嘉靖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又问:“知道百官为何会怕我?”

朱载垕沉默,事实上他不是不知,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嘉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需顾虑,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朱载垕这才开口,小心翼翼道:“言语严厉,做事……”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话也就断在这里。

“是想说凶恶残暴的人,自然让他人畏惧。”嘉靖接下了他的话,脸色依旧如常,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点,只是残暴之人表面虽能让人畏惧,但背地里肯定受人咒骂。并不是真正的怕,更称不上敬畏。所以并非驾驭臣子之道。”

朱载垕又想了想,道:“为父亲是临驾于万人之上的天子。”

嘉靖还是摇了摇头,刚想告诉他答案,忽听怀里的孙儿开口,说:“钧儿第一次见爷爷也害怕,为从没见过,怕说错话、做错事让爷爷不喜欢。但是这日和爷爷一起玩,知道爷爷不会对钧儿生气,慢慢就不怕了。”

嘉靖脸上有惊喜,忽然大笑,将孙儿抱起对朱载垕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儿子可比聪明多了。小小年纪便能一语中的,将来定是帝王之才。”

朱载垕也是听了儿子的话才明白过来,惭愧一笑:“儿子愚笨,倒是被钧儿一言点醒。没错,正是为法确定才会有畏惧。所以为君者若要让臣子敬畏,首先便是不能让他们猜准自己的心思。”

“倒明白的快。”嘉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也不能让他们一点也猜不准,否则做起事来只会瞻前顾后、胆颤心惊,让他们能猜准一点又不能完全猜准,这才会谨慎小心。”

朱载垕恍然大悟,心中一喜,忙朝父皇一拜:“儿子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嘉靖一笑:“也是悟性好。一会儿高拱他们便来了,和钧儿去里屋。平日少接触朝政,今天便来见识见识的这些内阁老师们究竟是个什么模。”

“是。”朱载垕接过朱翊钧,嘉靖亲自带着他们进了里屋,关上了门,接着又重新坐回到御案旁,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

朱载垕在里面听着,心中更担心,也不知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但愿不要有事才好,朱载垕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若在这个时候继承帝位,对于国家朝政,自己还当真没多少把握。

等了没一会儿,冯保才回来,带来了嘉靖让叫入宫中的人。

众人见皇上,自然是先行跪礼,嘉靖微一抬手,让他们都起来。打量着众人,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得,不禁问徐阶:“内阁的人都来了?”

徐阶道:“回皇上,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居正忽染疾病,已同臣和礼部尚书李大人请休。”

原来如此,嘉靖点了点头:“他倒病的是时候。”

徐阶听这话,心中不免又警觉,皇上心思难测,莫不是已经察觉到太岳是装病。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阶正想着,嘉靖忽然拿起案上一奏本,道:“今天让们来,就是来看看这个。”

冯保见状立刻躬身上去接过本子,但皇上没说,也不知该递给谁。他很快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胡应嘉身上,便上前递给他。

胡应嘉一接过,嘉靖便道:“这奏疏既是上的,便由来念给他们听吧。”

“是。”胡应嘉应了一声,展开折子,心中却是十分不情愿。他虽弹劾高拱,但要这么当众念给他听,未免太过别扭。但皇上的话他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不落的念出来。

高拱一听就急了,还不等胡应嘉念完,当着众人的面便出言斥责:“好个胡应嘉,没想到竟是如此小人。仗着自己吏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可以跳过内阁直接向皇上弹劾,竟然如此倒黑白,诬陷于我。”

胡应嘉不自在一笑,高拱脾气火爆,此时又怒上心头,说起话来倒真有分威慑。好在皇上在,胡应嘉也不信他敢如何,于是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何来诬陷一说?高大人身为朝廷正三品要员,如此枉顾皇恩,玩忽职守,难道不是对皇上的不?”

“皇上,休要听着小人之言。”高拱立刻道,“他与臣有过节,臣可以证明他居心叵测,分明是公报私仇。”

嘉靖闻言诧异,他记得这胡应嘉和高拱来没什么来往,更没听说什么结怨的事。即便是私下里也不怎么可能,毕竟东厂的探报可没提过这件事。嘉靖一时好奇,不禁问:“有什么证据?”

高拱极力为自己辩解,忙道:“皇上还记得前次被罢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吗?”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11

第十七章、弹劾(五)

嘉靖点头:“朕记得,似乎正是被胡应嘉弹劾。”

“没错。说来惭愧,这李登云与臣倒有分关系,臣与他是姻亲。”高拱瞪了胡应嘉一眼,道,“李登云被弹罢官,臣惋惜是不假。但臣也知是他先做错了事,惋惜之余更怒其不争,谁知臣与李登云的关系被胡应嘉知道,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臣为此报复他,于是才趁这个机会上疏污蔑臣。”

嘉靖不语,他虽没料到有这层恩怨,但大臣们彼此间的争斗他也是见识过了,不足为奇。

这时徐阶开口:“这只是的猜测而已,并不能算是证据。”

徐阶话音刚落,严讷又道:“首辅说的不错,胡大人向来不惧强权,直上谏,又怎会怕报复?若不是有人平日里自知待人不善,又如何会想到这层?”

胡应嘉本不语,听了严讷的话立刻道:“不错,正如此。”事实上高拱本道了他的心思,若不是首辅说高拱为李登云的事对自己怀恨在心,势必报复,自己如何又会和首辅联手,上这道奏疏。

高拱一听更怒,对嘉靖道:“皇上,不可听信他们的话。胡应嘉是小人,从前见臣总满口称赞臣学识渊博,是可当重用的社稷之才。臣与他从前并不曾有怨,若不是今日,也不会知道他竟是这一个极善阿谀奉承的小人。这的人,如何可信?望皇上明察。”

嘉靖并不急着说话,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李春芳:“以为如何?”

李春芳本想置身事外,但皇上一问也不好不回答,想了想道:“臣以为皇上龙体要紧,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可,诸位都是朝廷重臣,何必在此争执,扰了皇上修养。”

嘉靖暗想,这李春芳倒是会当这和事老,只是这的人难有作为,难居高位。然而里屋中的朱载垕却恰好与他想法相反,朱载垕刚听了那么多人的话,只有李春芳一人说话中肯,不偏不倚,这不爱惹事的性子倒是难得,想来会平息很多纷争。最难能可贵的,他倒也细心,还会为君上的身体着想。

“不妥。”高拱当即反驳,心中暗道李春芳何其阴险,大事化小,就是想让自己认罪,然后从轻处置。自己如何能让他得逞,于是又道,“请皇上听臣解释。臣得蒙圣恩入内阁当值,皇上还特赐臣直房。臣看皇上所赐直房如此规,又知从前入阁当值大臣并没有此待遇,唯有臣独受皇上恩典,心中感激,自是引以为荣。而今日胡应嘉却说臣嫌直房小了,不是诬陷是什么?臣家贫子,又少有身体强健的奴仆,于是便只能把家搬到附近,以此来方便取衣服和食物,都是为了能时刻呆在皇上身边而已。没想到竟被小人抓着不放,诬陷为擅离职守,皇上可以问一问宫中的内侍官,事实究竟如何便顷刻可知。”

谁知听到这里,严讷却忽然笑了起来:“高大人这话倒不假,臣倒也有所听闻。”

众人闻言诧异,尤其是徐阶,高拱一向不敬严讷,严讷也与之不和,为何现在严讷会忽然帮高拱说话。

嘉靖也觉奇怪,方才严讷还帮着徐阶,怎么一下子就有如此转变。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严讷方才道:“臣早就听闻高大人一心求子,好让香火后继有人。所谓不孝有三,后为大。这家健仆倒说得过去,只是高大人为何要提子?难不成高大人之所以将家搬来、擅离职守,便是为了回家尽孝吗?”

高拱一听即怒,严讷当众羞辱,即便他想好好说也不行了:“严讷,虽为部,但品行学识哪一点衬得上?不过是捡了个空子,不然哪里轮得上?如今还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简直丢尽了文臣的脸。”

严讷早不满高拱,此刻更是不退缩:“那呢?眼中何尝有过我这个官?对我尚且如此,难怪会对皇上不敬。”

“皇上与岂能相提并论,我高拱速来厌弃阿谀奉承之辈,何须客气。”

严讷自不示弱:“不敬是实,大家都有目共睹,还请皇上圣断。”

高拱也道:“皇上,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啊。”

嘉靖仍不说话,心中却已十分不痛快,朝臣们吵架的事他见多了,为了一己厌恶,便要排除异己,闹个没完没了。他本在病中,这时听了便觉比平日里更心烦。他将目光瞟向徐阶,暗想这个首辅在这时若不说话,恐怕是当到头了吧。

徐阶会意,道:“二位都是朝廷重臣,又是在皇上面前,吵吵闹闹未免有失体统。”

高拱冷“哼”一声,严讷也同一“哼”,二人都不说话。

胡应嘉见状只觉不妙,若是让高拱脱罪,恐怕今后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于是道:“皇上,臣不敢隐瞒,即便擅离职守之事高大人得以自圆其说,但是私拿直庐器物出来可是臣亲眼所见,绝不会假啊。”

高拱即道:“皇上,切勿听他小人之言。臣并非私拿器物,直庐中大臣每次道紫皇殿行礼时都会带上自己所用的器物,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不想他胡应嘉竟然以此来诬陷臣。皇上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臣平日里所用之物、包括皇上的赏赐都在值房里。若少了一,臣敢用性命担保。”

胡应嘉闻言即道:“好,就请皇上派人去验。”他亲眼看见高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即便真如高拱所言,那皇上的赏赐和他平日里用的东西那么多,保不准就少了什么。

徐阶亦道:“既然如此,便烦请冯公公走这一趟吧。”

冯保闻言,很快明白过来,首辅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当即道:“首辅客气,为皇上做事,一点都不麻烦。”

徐阶也是听闻了那日裕王府的事,暗想冯保来心气高,受此大辱心中想必也是恨透了高拱,自然会懂得如何报答。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12

第十八章、弹劾(六)

高拱如何能让他得逞,怒气难消,直呼其名:“徐阶,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和冯保不和,还如此?”很快对嘉靖道:“皇上,臣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徐阶在背后策划,今日的事全是他徐阶一手操纵,皇上尚在病中,徐阶身为首辅却怂恿人挑起事端,其居心何在?分明是不想让皇上快些好转。如今谁是谁非已然明了,他徐阶才是真正的奸臣啊。”

“皇上,休听高拱呼言,高拱来行事嚣,常以裕王先生自居。这些阁中人都有耳闻,皇上若不信可问其他人。”

徐阶话音一落,严讷立刻道:“臣可以作证,高拱裕王器重,来目中人,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此刻在场阁臣除了居正病休之外,还有李春芳和郭朴没有表态了。郭朴父丧回乡守制,位置暂时由严讷接替。然而只过了两年,便被皇上夺情起复,强召回京任职。如今也是才回来不久,与众人都还生分。

严讷见李春芳未表态,知道他的性子,便抢先道:“不光臣与元辅,就连李大人也同可以作证。”

李春芳见严讷一句话便将自己拉下水,又气又惊,反正他也不喜欢高拱,就不得不附声道:“臣可以作证。”

朱载垕听得心惊,心想先生平日里倒很稳妥的一个人,怎的在外面会仗着自己的信赖如此,心中对高拱的好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过他更担心的父皇听了会如何,然而越是担心,父皇却越不说话,只听那些阁臣们一句我一句,闹成了一团。

高拱自是气不过他们蛇一窝,合力诬陷,但众人所指却也可奈何。这一切的主谋就是徐阶,早就该想到就他最阴险,不然权极一时的严嵩怎么也会在他手里。这的人若不除,始终是个祸害。高拱虽这么想,但却是个忍不得气的人,听到这么多诬陷,一气之下竟当众道:“皇上,臣自知才德浅薄,不重任。若真为此被人弹劾,臣宁愿自请致仕,也绝不给皇上丢脸。臣入直庐,得皇上恩遇,本就遭人嫉妒,若要为诬陷被勒令致仕,臣是宁死不从,即便血溅这乾清宫,也要一争清白。”

嘉靖听了这话,心中有震惊。他从前只知高拱是治国之才,只是待人不善,仗着裕王私下里傲慢礼,还不时给裕王乱出主意。这的人留下必是祸害。只是今日,嘉靖不是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做的局,只是却没有想到高拱竟如此有骨气。他向来欣赏有气节的人,国家也需要这的臣子,本已坚定了裕除高拱的心,顿时有了动摇。

徐阶也惊讶,没想到这高拱竟如此刚烈,不过开工没有回头箭,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高肃卿,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皇上!”

高拱却不解释,竟道:“国有奸臣,偏除贤,岂非君主不明。”

众阁臣沉默,这高拱分明是在找死,激怒了皇上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徐阶、李春芳、严讷、胡应嘉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都偷偷用余光瞥着皇上的表情,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嘉靖怒从心生,刚刚的动摇顿时又坚定下来。这高拱真是胆大包天,骂着骂着竟骂到了自己头上。这件事他本来也打算大事化小,只是想让裕王听听他的这些老师平日里都在干些甚么。但此刻,嘉靖忽然改变了注意,天子之威岂容触犯。

“既有此气节,朕便全一个名声。”嘉靖当即怒斥,“朝中各个都想学海瑞,以为冒死直谏便能得臣之名,毫不顾君臣之礼以下犯上,们到底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今日之事,们都脱不了干系,谁在背后挑起,谁又在做戏,朕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非要闹得鸡飞狗跳,闹得朕不得安宁们才肯罢休。好,今日还有谁想留名青史,朕都成全了他。”嘉靖气极攻心,话一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站不稳身子,颤抖的扶着御案。

冯保看到立刻要去叫太医,却被嘉靖叫了声:“站住”,住字刚一说完,又接着咳,越咳越厉害。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徐阶开口说了句:“臣有罪。”其他人也跟着不约而同的说了句:“臣有罪。”

朱载垕闻声竟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嘉靖脸色铁青,站立不稳,也吓了一跳,立刻过去将他扶住,忙让冯保去请御医。

裕王发话,冯保立刻依旨,却又被嘉靖叫住:“敢踏出乾清宫一步,立刻杖毙。”说完又咳得更厉害。

冯保站在原地,不知进退,朱载垕也皱眉,不想再激怒父皇,否则这么咳下去非咳出血来不可,偷偷对冯保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递给父皇。

嘉靖接过喝了一口,咳嗽难止,险些呛着。好在喝过之后,才渐渐缓和了下来,朱载垕才扶他坐下。

裕王的忽然出现对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意外,前次有听闻皇上召裕王入宫,居于太子所居的慈庆宫中,众人本以为皇上这次是真的想立太子了。可后来宫中有消息出,皇上日不见裕王,众人又百思不得其解,恐怕皇上另有打算。但如今见裕王出现在这里,皇上既能让他听政,那么立太子之事便是真的了。徐阶等人忧心不已,高拱恰好相反,裕王得势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嘉靖稍一缓和便立刻又向高拱和众人问罪:“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朕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念在们对朝廷有功,怎么处置们自己说,但是高拱朕定不姑息。徐阶,是首辅,先说。”他势必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裕王年轻,今后登基一定会受他们的欺负。

高拱现在冷静了许多,想起刚才意气之言,心中懊悔不已。皇上这次来真的,恐怕即便裕王在场也劝不住啊。高拱越想越后怕,而这时先前一直沉默的郭朴忽然开口了:“皇上,臣有话要说。”

郭朴相貌敦厚,来少言,嘉靖看中他也是为他为官清廉,甚少搬弄是非。此刻别人开口他定懒得听,但郭朴要说话,他还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于是道:“说。”





门下书客 发表于 2013-10-5 22:55:13

第十九章、弹劾(七)

郭朴得皇上许可,也不多言谢恩的话,直接道:“臣前日读墨子,见其中有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於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臣昨日又读旧唐书,在七十一卷魏征中,读到唐太宗曾临朝谓内侍臣子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此可见臣子便是君王的一面镜子。臣子平庸忌有为,则君王不善,嫉贤妒能;臣子清闲多调动,则君王多疑,事必躬亲;而臣子直言上谏,敢触君威,恰如今日,便说明皇上广开言路,贤明宽度。”

嘉靖面色稍缓和,却问:“这话的意思是朕若真罚了他们,便不是宽度贤明的君主了?”

郭朴摇头,道:“皇上在臣心里本就是贤明宽度之君,所以臣从没怀疑过皇上会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

嘉靖何尝不明白郭朴是在为他自己和众人一道说情,但他的话听上去倒十分中听,让人难以拒绝。

朱载垕在一旁听着,郭朴他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为才回京不久,所以一直不曾来给自己讲过课。今日一番话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觉得此人是个难得之才。忍不住卖他一个人情,对父皇道:“今日本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本就不适,还是要以身体为紧。”

嘉靖想了想也罢,既然裕王也跟着求情,自己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也算帮他在阁臣中竖立威望了。再说自己确实也不舒服,于是道:“看在裕王的份上,今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要再生事,论官位如何,朕定不轻饶。们听清楚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听清楚了。”

“好了,们都回去吧。”

“是。”

“臣告退。”

嘉靖拍了拍裕王扶着自己的手:“扶我进去。”

朱载垕只点了下头,便扶着他进屋。众人行礼告退,冯保也吩咐人引路。

徐阶和李春芳、严讷同行,胡应嘉也一同跟着。高拱见他们“哼”了一声,也不跟着引路的内侍走,自顾自的走另一条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阶也懒得搭理他,李春芳忧虑不已,严讷面有不愤。

“元辅,这该如何是好?”胡应嘉叹息不已,今日之事他本是听了徐阶的吩咐,见其他两位阁老也同仇敌忾,以为是必会成事,谁知最后还是功亏于溃。这些阁老们倒不用担心,毕竟高拱与他们同级,但自己的品级可要远低于这些人啊,高拱随便找个机会,便可收拾了自己。胡应嘉只想自保,可不想做了他人的棋子。

谁知徐阶没回他的话,胡应嘉急了,忍不住又道:“元辅,可要快想个办法啊。”

这次徐阶没开口,严讷反倒不耐烦道:“急什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只有吗?”严讷这话一出,胡应嘉也不敢再多言,心中暗想别人都不住,还是自己先想办法的好。

徐阶一路思索着,走着走着,忽然猛的一回头,向内宫望。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背后是片茫茫的白雪,除了些许零散的宫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人呢?”徐阶忽然问,“怎么不见他?”

“谁?”严讷刚一出口,便立刻明白过来首辅说的是谁,又四下望了一下,依旧没看到要找的人,不禁奇怪,“怪了,他明明是跟着我们出来的。”

胡应嘉疑惑:“什么人?”

严讷随口回答:“还能有谁,当然是郭朴了。”

胡应嘉这才发现的确不见他的身影,自己也记得刚才分明看他一起出来的。外臣不能私留禁宫,这郭朴按理说也曾是吏部尚书,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呢。

徐阶眉头顿蹙,连说了个“不妙”,弄得他人一头雾水。严讷不觉的首辅和郭朴交情多深,以为首辅担心郭朴在此时闯祸,到时候皇上问罪下来,首辅也脱不了干系,便道:“元辅不必担心,兴许是走错了路,我这就回去找找。”说完便要往回走,徐阶却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臂:“不行,若再去必会激怒皇上,何况也于理不合。”

李春芳知徐阶心思,知道他害怕郭朴与高拱一道,便道:“或许元辅多虑了,我瞧郭朴与谁都没有多深的交情。刚才说话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否则皇上若真怪罪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他这么久没入宫,或许真如严阁老所说走错路了也说不定。不过有内侍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阶点了点头,冯保做事倒谨慎,每人都派了个内侍跟着。

严讷听了李春芳的话,不禁感叹:“从前倒没看出这郭朴有这般胆识。”

李春芳也赞同:“不光胆识过人,而且还为官清廉。就连皇上也对他赞誉有,不惜制强制让他夺情起复。不过听说从前他便很少说话,做事独行果断,所以朝中也没多少人和他有交情。”

徐阶若有所思:“他一句话便能让皇上不再追究,这的本事连我也自叹不如啊。此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必是如虎添翼。若与高拱联合在一起......”徐阶说的心惊,一个高拱就够让他们头疼了,若再一个郭朴那更是法设想。

众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后患穷。”

徐阶看他们,神情更严肃:“所以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个郭朴身上。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他为我们所用。即便不行,也不能让他和高拱联合在一起。”

严讷似想起了什么,大叫了声:“不好,大事不好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徐阶也跟着紧起来。

“高拱和郭朴之间说不定已有勾结。”此话一出,气氛顿时紧起来,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等着严讷的话,这可关系到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啊。严讷道:“们还记得高拱的值房中挂的那幅画吗?就是上面有轻舟、流水、水岸旁还有桃花的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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