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4
这时完颜婷人马合一,紫衫紫裙和那匹追风紫贴在一处。在场上幻出一片瑰丽的紫色光焰,转瞬间便气势逼人地直压到了对手的龙门前。
那守门的大汉欺她是个女子,怒喝声中,拍马舞杖冲来。完颜婷左右双腿在马腹上交替一磕,这是她驯熟了的奇招,追风紫先是左闪,却乘着那守门大汉的马匹要变向拦截的一瞬,猛然昂首向右跳去。这一闪一跳,灵动异常。呼地一下,便将那大汉连人带马“晃”到一旁。在五行天刀的大呼小叫声中,完颜婷已翩然冲到了龙门前,银杖轻挥,笑吟吟地将木球缓缓抛入网囊。
金钲铮铮鸣响,场外殿前却是静寂无声。完颜婷这一娴雅悠闲的进球,既显示了芮王府的高妙手段,更是对仆散腾的绝大羞辱。但仆散腾却是代替大金皇帝完颜亮打球的,这一羞辱,岂不也将九五之尊也连带着羞辱了?观战的文物百官、四国使节和达官眷属,全是伶俐百倍的主儿,见了这情形,均不由脸上失色。
“好!”当下叫好的却是卓南雁,火云骢扬鬃冲出,将完颜婷迎回。完颜婷也是欣喜异常,美眸横波流盼,笑道:“雁哥哥,这一球怎样?”卓南雁见她在广庭大众之前,照旧亲亲热热地叫自己“雁哥哥”,也不由心头一热,笑道:“美人不让须眉,可让我大开了眼界!”完颜婷得他一赞,更是眉飞色舞,跟他并辔驰回。
啪!金主完颜亮猛然挥掌在龙椅上重重一击,腾身立起。他身边的宠臣张仲轲和宰执张浩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均是心下惴惴,不敢言语。完颜亮自然听不到完颜婷说的什么,他那幽深的双眸只是一直在追逐完颜婷婀娜多姿的身影,微微一沉,才高声叫道:“好!当真是绝色!绝艺!妙人!妙球!”皇帝这“两绝两妙”的话一说,不啻是最大的喝彩。庞臣张仲轲这时自是不甘人后,当先振臂高呼:“婷郡主好绝妙的手段啊!”两旁呆愣的百官忙跟着群起附和,如潮的喝彩声才从大殿前响起,飓风般地向两旁卷去,立时掌声、叫声响彻鞠场。
仆散腾于四周狂飚般的掌声充耳不闻,眼望完颜亨缓缓道:“王爷当真是好手段!”完颜亨目光熠然一闪,却不言语。两位绝世高手火花四溅地凝神对视,鞠场上空的云气立时生出一股奇异变化,原本灿烂明丽的天空上陡地涌来一片沉厚的云彩,在两人头顶翻涌鼓荡。鞠场四周日色耀目,完颜亨和仆散腾的脸上却被阵阵云气遮出深浅不一的暗影,那情形万分诡异,却又万分动人心魄。
鼓声再起,双方各自摩拳擦掌地挥杖催马,战况益发激烈。马如蛟龙,人如猛虎,朱红木球起落如飞,四周看客瞧得眼花缭乱,喝彩之声此起彼伏。而卓南雁却发觉,这回激战与先前又有不同,那完颜亨窥破了四奇五行阵的奥妙后,却再不依法乘胜追击,而是只命黎获等人纵马直抢中央戊己土和龙飞阵的方位,扰得仆散腾的奇阵不能发挥效验。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5
“此时龙骧楼虽然落后一筹,但这是皇帝完颜亮打入的头筹,如此一来,龙骧楼果然是不胜不败之局!”一念及此,卓南雁不由暗自佩服完颜亨的老谋深算,心内更是腾起一股不甘之气,“他要持重守成,我偏偏要全力争胜!”正要跃马向前,耳内忽地钻进完颜亨沉着的传音之声:“不可轻举妄动!四奇五行阵重攻轻守,只有先耗其锐气,才能一战而胜!”卓南雁心中一动:“原来完颜亨是想先将仆散腾耗成强弩之末,再一鼓作气地收拾他。这人的心思当真厉害!”
任由仆散腾驱动四奇五行阵展开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龙骧楼这边却并不急于进击。激战之中,仆散腾和完颜亨这两大高手自始至终极少真正交锋,二人似是心有默契,便是双杖相对,也是一触即收,并不拼力争斗。数合之后,仆散腾那边攻势渐衰,但仗着四奇五行阵的凌厉威力,仍将龙骧楼一方紧紧压在本方龙门附近。场上马嘶杖舞,人喊球飞,场外彩旗劲舞,金鼓震天,观战的群臣、使节和贵妇均知此时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更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
“厚土刀、烈火刀变龙飞阵、虎翼阵前突,”仆散腾见苦战无功,不由双目火红,沉声低喝,“我来占中央戊己土位!”沉郁的喝声有若滚滚闷雷,将场上场下的喧嚣尽数掩住。中央戊己土为他这战阵的阵眼,他退而稳守阵眼,便不惧卓南雁,黎获等人的攻扰,如此一来四奇五行阵就可倾力强攻。
“冲!”完颜亨冷定的传音恰在这时传入卓南雁耳中,“绕开戊己土位,长驱直入!”卓南雁听他说得沉着自若,不由意气昂扬,他对这阵法早已了然于胸,拍马如飞,自鸟翔、蛇蟠二阵间迂回而过,直向对方龙门冲去。仆散腾久攻不下,心中早已暗自忌惮,觑见卓南雁纵马向自己阵后游戈,不由浓眉一扬。
这时“厚土刀”和“烈火刀”变成的龙飞、虎翼二阵轮番前冲,却仍是无法突破龙骧楼井然有序的防守。木球在厚土、烈火两刀之间纵横来去几次,完颜亨的鞠杖陡然探出,已稳稳搭在了球上。仆散腾大吃一惊,自知球入了他手,凭几大弟子之力必是无法将之夺回,低啸声中,鞠杖遥遥挥出,“无弦弓”的劲气已悍然施出。
这次却是两人第二次交锋,“无弦弓”有备而发,完颜亨的“沧海横流”却似未及运满,给一股劲气疾冲,木球遥遥跳起,却被完颜婷挥杖夺得。卓南雁远远瞧见,蓦地纵声高呼:“婷儿,球来!”这一声玄功灌注,满场皆闻。完颜婷挥杖击出,木球精准无比地直向卓南雁飞去。
这数月之间,卓南雁在龙吟坛内苦修天衣真气和忘忧心法中最高深的九宫后天炼真局,虽不能尽悟其奥,却使他心气神炁的运用不知不觉地飞升到了一个精深境界。这时他潜运忘忧心法,心神早已笼罩全局,眼见木球自空中冲到,鞠杖轻挥,内力一吐,已将木球牢牢粘在杖上。火云骢一声轻嘶,纵蹄向前猛冲。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6
那守门鞠手大吃一惊,急急策马前来拦阻。卓南雁此时若要击鞠入网,自是举手之劳,但他存心要激怒仆散腾,便想如完颜婷一般地跃马晃过这守门鞠手。当下缰绳疾抖,可惜火云骢却没受过追风紫那样的专门苦驯,摇头摆尾地一个盘旋,却不过在原地打了转。呼地一声,已和那鞠手胯下的骏马撞上。此时卓南雁全身真气灌注,乍遇外力碰撞,忘忧心法的高深内力登时迸发出来,震得那鞠手连人带马地险些掀翻在地。
便在此时,猛然间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仆散腾骑着闪电虬如飞冲来。他早就暗自留意纵马前驱的卓南雁,这时眼见他乘虚而入,忙舍了完颜亨,纵马奔来。卓南雁被那守门鞠手稍稍一阻的功夫,他已斜刺里冲到,闪电虬咆哮着打了个旋,仆散腾已如天神般拦在卓南雁马前。
两人的眼神再次在冰冷如刀的朔风中相撞,卓南雁的心中腾起一股热气:“大丈夫自当临局不让,全力争胜!”猛地长吸了一口真气。忘忧心法提到十成,瞬间四周喧嚣的鼓声、叫声和蹄声全都消逝,便连耳边呼啸的风声都变得淡如止水,如潮内气从头灌注至手脚、至鞠杖、至木球,再灌入火云骢体内,随即又流转回体内的奇经八脉。
火云骢扬颈长嘶,四蹄腾云,蓦然凌空跃起丈余。自仆散腾头顶飞跨过去。眼望这火红的骏马腾云驾雾般地飞起,在雄霸天下的仆散腾头顶划出一道优美而又炫目的赤虹,旁观众人不由尽皆目瞪口呆,一时间所有喧闹全都止息。
仆散腾也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着,若是寻常动手比武,他自可飞身拦阻,只是在这鞠场上,鞠手却不能随意离鞍。但纵横天下的刀霸岂能任由小辈在头顶跃马而过?霎时仆散腾眼芒如刀闪烁,脑后的辫发蓬然乍起,金杖陡地挥出,直直向上戳去。
此时卓南雁已与马、杖、球融为一体。仆散腾的鞠杖才向马腹点来,他业已感同身受的万分难受,但这时他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之际,他只有拼死一博——赌这位武林宗师不会在鞠场上妄下杀手!与此同时,他的鞠杖片刻不停地向前挥出,朱红木球劲射而出。
哦!众人这时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齐整得如同给刀斧斫过。
喝!纵马如电奔来的完颜亨却发出冷冷一喝,遥遥拍出了一掌。
嘶!在火云骢的悲嘶之中,木球已流星般地弹入龙门内的网囊。
呼!仆散腾狂怒之下,金杖一吐即收,但劲气喷涌,已自火云骢的腹下洞穿而入。他的绰号中带着一个“霸”字。果是毒辣之性,霸气十足,“无弦弓”的凌厉真气已透过马腹直向卓南雁体内袭来。
斜刺里却又有一股巨力如潮涌来,却是完颜亨眼见难以赶到,凌空击来的那一掌也是拍向火云骢。汹涌的掌力在火云骢体内疾射而到,堪堪阻了一阻仆散腾的劲气。那声骏马悲嘶像是被刀割般硬生生截断,在两大绝世高手的拼争之下,可怜火云骢在半空中便浑身骨骼尽碎,未曾着地。便已气绝。卓南雁随着火云骢跌倒在地,眼见爱马惨死之前,兀自回头向自己张望,霎时心中又痛又怒,仰天一声悲啸,振臂跃起,便要向仆散腾扑去。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7
“住手!”完颜亨这时才纵马奔到,翻掌便压住了他的肩头,沉声道,“仆散兄偶然失手,你换过马匹再战!”卓南雁心中悲愤,但听得完颜亨冷定如常的声音,心下才是一沉:“这时候可不是逞凶斗狠之时,这笔帐须得牢牢记在心底!”虎目喷火,怒冲冲直盯了仆散腾一眼,忽觉腹内热辣辣的一阵难受,原来适才虽有完颜亨那遥遥一掌之助,但刀霸那强悍一击,仍使他五脏受震。
呛亮亮——场边的金钲声才仓惶响起,醒过味来的黄衣卫士忙将一根绣旗插在了东侧的雕龙木架上。一股森冷的朔风呼啸而来,场边无数旌旗在风中发出虎虎的悲鸣,天上翻滚的云气给劲风吹得狂澜般地四散流逸。这一球进得奇峰突起,而火云骢之死又让这一球显得无比惨烈。观战众人看得心神摇曳,全在冷风中打了个寒噤,钲声消逝,场上静得揪心。
完颜婷这时也飞奔而来,抓住他的手便问:“你、你没有事么?”她遥遥望见刀霸一杖将他连人带马地掀翻在地,心下大急,这时兀自语音发颤。卓南雁默然摇了摇头,眼见爱马火云骢横卧在地,大大的马眼下兀自滚着一滴泪水,心内涌起一阵含着歉疚的痛:“早知会累你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如此行险!”
鼓声恰在这时响起,挺静挺静的当口,这咚咚的战鼓声就分外惊人心魄。卓南雁双眉一扬,正待换马再战,却听那鼓声蓦地止息,广武殿前的镏金大帐内也是陡地一片肃静。
却见皇帝完颜亮将手一挥,朗声笑道:“不必再战了,这回九州鞠会双方算作和局!”目光在场上缓缓一扫,才将手一摆,“赐御酒两盏,给仆散腾和完颜亨!”皇帝金口御言这一说,自是个皆大欢喜之局,四周的群臣使节和侍卫、官眷都高呼万岁,场上的两方鞠手也全下马谢恩。
卓南雁心内倒有些七上八下:“仆散腾已是黔驴技穷,再战下去,必输无疑。完颜亮这时候传旨停战,当真好是时候!既便是此时作罢,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龙骧楼已胜了他们一筹!不知这用火云骢性命换来的最后一球,能不能激得刀霸动怒?”
仆散腾和完颜亨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入金帐内亲领御酒。两盏散发沁人酒香的九瓣莲花杯分呈到二人跟前,完颜亨谢恩之后一饮而尽,仆散腾却铁黑着脸,擎着金杯,凝眉不语,微微一沉,忽地扭头问完颜亨:“是你让南雁这小子使得这等招数?”原来他还在为卓南雁适才在头顶纵马跃过而忿忿不平。
完颜亨淡然道:“临敌应战,不拘一格,岂能事先指点?仆散兄既然耿耿于怀,少时让这小子来给大人赔罪就是!”仆散腾听他话中带刺,虎目熠然一闪,猛地昂头向完颜亮道:“圣上,适才鞠场上未能尽兴,微臣想要与芮王爷演武助兴!”这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玄功贯注之下,满场众人全听得真真切切。卓南雁一阵惊喜,心下忽想:“仆散腾对完颜亨这武林第一人的位子觊觑已久,便没有我,只怕迟早也要跟完颜亨大干一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8
“朕知道你一门心思要与龙骧楼主一会,但今日不成!九州鞠会可不是九州武会!”完颜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焕出那股灼人的锐芒,沉声笑道,“二位要切磋,不妨推到中和节前后!”
时人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是日祭祀太阳星君,祈祷丰收。较之眼下的正月十八,那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卓南雁的心微微一沉:“还是完颜亮这枭雄心思诡诈,此时仆散腾锐气已失,全凭一股血气之勇,若是一战,必输无疑!”
“圣上明鉴,那便在中和节前的二十九日!”仆散腾铁面微红,猛然昂头,将那酒一饮而尽,转头对完颜亨冷冷笑道,“芮王爷,那日子夜,在下于京郊翠鹤山自在峰顶恭候大驾!”完颜亨的脸上依旧不动丝毫声色,只向完颜亮躬身道:“臣谨遵圣命。”这话照旧是对皇帝说的,压根没将仆散腾放在眼内的样子。帐内重臣听得这两个绝世高手剑拔弩张的言语,又觑见皇帝脸上莫测高深的神色,心内都是阵阵发紧。
金主完颜亮却呵呵一笑,忽地挺身而起,举杯道:“今日这九州鞠会天下同乐,四海同庆,实乃盛世盛举,”昂然四顾,见帐中群臣和使节的目光全敬畏无比地凝了过来,才不疾不徐地笑道,“但望他日天下一家之时,能与诸君重赏盛事。”
帐中的各国使节本来也随着他举杯而起,但听了他这别有意味的“天下一家”之语,尽皆脸上变色。
“圣上英明!”宰执张浩终究觉着不妥,忙随声笑道:“自圣上亲政以来,夙夜不倦,孜孜求治,我大金政通民泰。只要圣上保有这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之心,那便日日都是天下一家,时时都是四海同庆!”他终究是老成政务的干臣,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完颜亮盛气凌人的“天下一家”,引申到了“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上去了。
“张卿说得好!方才九州鞠会前,朕入太庙进香,立在我大金列祖列宗像前,便曾许下这‘天下一家’之愿!”完颜亮眼中光芒流动,扫着四座的使者、臣子,就着张浩的话说了下去,“朕自登大宝以来,虽说不上宵旰勤政,却也知惟精惟一、兢兢业业的道理。只须勤政亲民,这天下一家之日,也必不远!”卓南雁正和众鞠手伫立帐外,却觉得完颜亮这话似乎仍是语带双关,既指“勤政爱民如一家”,更隐含“一统天下”之意。他这时不由心下暗骂。
众使节这才明白金主完颜亮借这九州鞠会之机,宣扬大金国威。众人先是一愣,便有胆小畏事的使节忙不迭地赞颂完颜亮的雄才伟略,又有人称誉诸国当在大金护卫下“友善相安、亲如一家”。七嘴八舌之间,众人才将这杯滋味万千的酒水咽下。
张浩忙笑道:“皇上仁爱百姓,圣德如天!而圣上迁都中都,鼎革官制,完备科举,更是我大金开国以来未有之仁泽盛举!”完颜亮嘿了一声,语调却铿锵起来:“当日朕将国都由上京迁至燕京,不知多少人说朕不顾祖宗法度!取士任人、鼎革官制之时,朕力主各族之间不要贵彼贱我,又是非议重重!呵呵。自古名垂千古者,所作所为都是雄伟超迈,又何必顾念世人的毁誉说道!”说着仰头哈哈大笑,厚重沉浑的笑声在大帐内传出好远。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8:59
卓南雁曾跟叶天候聊过多次,知道这完颜亮虽是狂傲跋扈,却也算是个雄才大略之主。这人登基后所做的几桩大事,如迁都燕京、完善金国官制和科举取士之道,都显出了不同凡响的胆略气度。此时听了完颜亮这话。卓南雁心中也不禁一振:“完颜亮这厮,说的话倒是颇有气概。”
一时群臣和四国使节全随着张浩呵呵僵笑,“圣德如天”“仁被苍生”之语纷纷响起。完颜亮却微笑着将手一摆,道:“传婷郡主进来!”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他这厚重的声音就显得颇为生硬。众臣不明其意,均是一愣。
完颜亮似是觉出了什么,鹰隼样的眸子扫了眼帐外依马伫立的两排鞠手,淡淡地叮了句:“两队鞠手都挺不错,各赐锦袍一件!”自有内侍跑去传旨。群臣都熟知这位皇帝的脾气秉性,闻听传郡主完颜婷觐见。心底都是明镜般的。完颜亨的长眉抖了抖,似要言语,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适才他面对仆散腾的怒意约战淡定自若,此时却不禁微微变色。
完颜婷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全身上下依旧闪着那股旁若无人为的耀目美艳。便是跟芮王完颜亨素来不睦的一些重臣,蓦地瞧见这喷薄着朝气的美,心底都隐隐觉出阵阵可惜。完颜婷天性爽朗活泼,一步踏入这悄寂拘谨的金帐内,立时觉出一丝压抑,似乎身前正潜伏着个难以意料的巨大阴影。参拜皇帝之后,盈盈立起,想说什么,却知皇帝跟前规矩太多,便只忽闪着妩媚的双眸。望着完颜亮,静静不语。
自来官眷美妇面圣,不是心惊肉跳的忐忑矜持,就是欲盖弥彰的逞姿弄态,像完颜婷这样不言不语却又爽净自然的着实罕见。“球打得不错!”完颜亮的眼神触到她那骨子里透出的娇美和朝气,只觉心底一阵发痒,强自按奈心绪,笑道,“你父王是我大金第一鞠手。你便是我大金第一女鞠手!来人,赏玉如意一柄,待会随你父王一起到广武殿进膳。”
完颜婷可猜不透这片刻之间,皇帝的心思早转了七八十个弯子,听得皇帝赏赐,心下欢喜:“爹爹舍生忘死,替他平定叛乱,才得他赏了个惊雷弓。我不过打个一手好球,便得了一柄玉如意!”粲然一笑,喜孜孜地拜倒谢恩。
完颜亮本待留她御宴时再作计较,但此时见她笑靥如花,玉颊生辉,登时心头微跳,忍不住转头对芮王完颜亨笑道:“你可生了个好女儿!可曾婚配?”
他最后这四个字声音平和,语调摆得再随意不过,任人听了都觉得似是君臣之间拉家常般的闲谈。但完颜亨听在耳内,心神却陡然一震。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六节:宁忤至尊 不负倾城
完颜亨太熟悉皇帝完颜亮的为人了,虽然论辈分,完颜婷还是皇帝的侄女,但狂傲纵性的完颜亮素来眼中只有美色,不论伦常。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9:00
自女儿踏入金帐的一瞬,完颜亨的心思便在飞转不止,这时听得皇帝看似平常实则突兀的一问,便踏上一步,笑道:“这丫头自幼不通礼数,可让圣上见笑了,好在微臣于数日之前,已将她许了出去,只是未行婚仪!”
这时是天子在与民同乐的鞠会后跟近臣闲话,完颜亨揣透了金主完颜亮的心思,语调也是平淡自若之极。但听在帐中诸人耳中,均是一愣:婷郡主艳名远播京师,不想竟悄悄地定下了终身。
完颜婷更是凤目微睁,心下惊诧,但随即耳中便掠进父王完颜亨的密语传音:“笨丫头,你若还想跟爹平安回府,少时便得全照爹说的作,半点不可多言!”完颜婷虽是性子泼辣,到底是少女的敏感心性,听父王言语郑重,隐约便猜到了这位好色皇帝的用意,芳心突突乱颤,垂首不语。
还是张仲轲的心思转得最快,眼见皇帝听了完颜亨的话微微一愣,忙哈哈笑道:“孛迭兄不是说笑话么?多少公侯世家子可都做梦攀上你芮王府这门亲,孛迭兄悄悄地将郡主嫁出去,可得有多少后生害了相思病!不知是谁八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能娶了我这神仙般的侄女?”这张仲轲是个说俳优诙谐语出身的“万人熟”,仗着跟完颜亨熟捻,张口便叫他这“孛迭”的本名,更替皇帝问出了问不出口的话。
完颜亨呵呵一笑:“定聘之仪是匆忙了些,但这婚典喜酒说什么也要请牛老弟喝的!”张仲轲出身市井微贱,幼名张牛儿,其实完颜亨这句半笑半贬的“牛老弟”,实则点出了他不过是个供皇帝笑谬的幸佞。张仲轲脸皮最厚,笑吟吟地盯着完颜亨听他把话说完。却听完颜亨缓缓道:“牛老弟口中这修了八辈子福份的人么,便是圣上钦赐的六品龙骧士——南雁!”他语音平缓,似是说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帐中君臣尽皆愣住。
完颜婷娇靥泛红,芳心之中小鹿乱跳:“原来爹爹什么都瞧出来了!只是,只是……为甚爹爹迟不说早不说,却忽然在皇帝跟前提起这个?”帐外挺立的卓南雁却也听得真真切切,霎时也是如遭电击,心内心念翻涌:“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完颜亨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入龙骧楼虽时日不久,却也听叶天候说过金主完颜亮好色如命的诸多秽闻。耳听完颜亮忽然讯问起完颜婷的婚事,他心中已猜知这皇帝已对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动了心,但却实在想不到芮王完颜亨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仲轲结结巴巴地道:“那位南雁侍卫确是、确是人才出众,只不过终究……终究是……”下面的话虽然未说,但众人均知其意所指: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卫,怎配得郡主的金枝玉叶?完颜亨神色不变,淡然一笑:“龙骧楼向来只看技业,不看出身,南雁锐意勇武,曾得皇上御口亲封,更两次救得婷儿的性命,选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直到此时,帐中几个心机深沉的臣僚才打心内佩服起完颜亨来:这龙骧楼主,为绝皇帝邪念,当机立断,胆略心思,委实过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9:01
“原来如此,”金主完颜亮的笑意不减,但声音却不觉冷了下来,“传南雁!”众人听他声音骤冷,心底都是随之一寒。卓南雁伫立帐外,于这片刻之间,也隐隐明白了完颜亨的良苦用心,听得内侍高声传唤,当下大踏步走入金帐来。
帐中百十道目光倏地全向他脸上打来,有惊、有慕、更有妒恨和不屑。卓南雁对众人的眼神都视若不见,却一眼打在了悄立帐中的完颜婷身上。完颜婷明如秋水的美眸跟他眼神交接,立时羞涩的避开。往日威风八面的婷郡主这时悄立帐中,显得万分的娇弱和无助,卓南雁瞧在眼内,蓦然心中一热,暗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婷儿落在完颜亮手中!”
卓南雁当日力擒萧裕,随完颜亨入大内觐见,曾被完颜亮亲口夸赞为“天真有趣”、“忠勇可嘉”。但此刻金主完颜亮却用一种素未谋面般的眼神冷冷瞅着他行礼参拜。“少年,”完颜亮忽地呵呵一笑,“你当真要娶婷郡主?”到底是绝世枭雄,这话虽是问得有些突无,但声音却随和得似是长者跟自己的子侄闲聊,众人听了,都道是九五之尊关切臣子。卓南雁道:“禀奏皇上,这全承蒙芮王爷抬爱垂青!”完颜亮拖长音“哦”了一声,徐徐道:“是么,那就让朕瞧瞧,”蓦地冷冷喝道,“抬起头来!”他声音厚重,这么陡然冷喝,帐中群臣尽皆一个哆嗦。
卓南雁却随声昂头,跟完颜亮刀子般的目光直直对视。完颜亮目光犀利,脸上却摆出一团笑容,道:“南雁,婷郡主可是朕的大金第一女鞠手,你自认配得上她么?”他语调悠然沉缓,说的话却是柔中带刚。
张仲轲等人心思伶俐,立时听出皇帝是在威吓利诱这少年侍卫,让他自认不及,拱手将婷郡主让出。张仲轲迈步而出,幽幽地笑着道:“南侍卫,圣上问你的话,可要想好了再答!”
“这又有什么可想的!”卓南雁仰头呵呵一笑,淡淡道,“回圣上话,南雁自认,万分配得上!”换作旁人在九五至尊面前回话,必然都要小心谦让,便是胆大之辈自命不凡,也须委婉表露。这时卓南雁不但快语直言“配得上”,更胆大妄为地加上了“万分”两个字,简直有些针锋相对了。
帐中似是死了般寂静。完颜亮的脸上还余着一丝笑,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张仲轲等近臣斜眼觑见完颜亮面色僵硬,料想说不定顷刻间便有雷霆大作,均是心下惴惴。饶是完颜亨气吞八荒,这时也觉束手无策。完颜婷芳心更是扑簌簌地跳个不停。
“少年胆气。果然不俗!”完颜亮沉了沉,却哼哼地笑起来,似是颇为赏识这少年侍卫刚硬的性子,环顾了众臣一眼,悠然道,“完颜亨适才不是说南雁技业不凡么,那便让朕和众位爱卿看看他的本事!仆散腾,赐酒!”众人听他声音又回复悠闲,便全陪着哈哈地笑起来。只完颜亨听得让仆散腾赐酒,心底微微一紧。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9:02
仆散腾瞧见金主完颜亮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登知其意,接过内侍捧来的金盏,大步走到卓南雁身前,低喝道:“还不谢恩!”卓南雁心底早将完颜亮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却还得跪倒在地,再伸手去接那金光灿灿的酒杯。
双掌甫一触到金杯,便觉杯上生出一股刚硬的劲气,几乎将他手掌震开。卓南雁暗自一凛:“我胜了仆散腾一鞠。这梁子他原来要在这时找回来!”心底立时腾起一股争强好胜之心,掌上玄功默运,自身劲气已提到十成。猛然一提,劲力到处,那金杯微微提起,随即又再沉下。仆散腾仅以单手三指紧扣住杯底,卓南雁虽是双掌钳住杯沿,终究功力不敌,再难将金杯提起半分。
这时便连不会丝毫武功的文官全看出了仆散腾借赐酒之机,跟这少年侍卫互较高深武功。这无声无息的交锋比之适才鞠场上人喊马嘶的争斗更加惊心,众人大张双目紧盯着那满盛御酒的金杯,全觉心头发紧。奇的是二人劲气交争,那御酒只在杯口微微荡漾,却并不溢出一滴。
北地的朔风呼啸着扑打过来,撩拨得帐外的旗子发出此起彼伏的霍霍吼声。风声呜咽,旗声猎猎,除此之外,帐中再无一丝异响,紧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忽觉仆散腾那刚猛的劲气骤然变得阴柔无比,跟着劲气吞吐,忽刚忽柔,将自己汹涌如潮的劲气轻松消解。霎时心头一沉:“好厉害的‘无弦弓’!若是我接不下这杯御酒,只怕完颜亮便会乘机讥讽我本事不济,说不得婷儿便会给他留在宫中!”一念及此,卓南雁猛一咬牙,气随意转,浑身神功倾注,江河倒灌般地直向金杯涌去。
仆散腾威震天下数十年,功力何等精深,“无弦弓”神功到处,便是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也会就被他这刚柔随意互易的劲气击得经脉俱伤。眼见这少年虽然尽处下风,却仍会跟自己僵持这多时候,仆散腾心中已是暗自称奇,忽觉一股怒潮般的劲气滔滔袭来,立知对面的这少年侍卫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心。仆散腾心底忽地生出一股爱才之心:“这少年虽是完颜亨手下,却是个刚烈奇才!我何不放他一马!”
完颜亨眼见卓南雁面色倏忽苍白无比,心头也是一凛:“如此倾力急攻,片刻间便会真元耗竭!”玄功默运,正要寻机相助。忽见完颜婷踏上一步,指着仆散腾骂道:“喂,大胡子,你这般以大欺小,羞也不羞?”她声音清脆,在这冷寂揪心的一刻,众人全觉分外震耳,胆小的便是一个抖擞。万乘之尊驾前,天下也只有婷郡主敢这么放声高骂。
仆散腾给她这话骂得老脸微红,心意一松之间,金杯已自掌中移起。仆散腾号称“刀霸”,行事素来霸气十足,他本已存心相让,但听得完颜婷的骂声,心底怒气忽升,“无弦弓”劲气急提,便要再向杯上抓去。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39:03
这金杯若是再入他手,卓南雁便是再多四只手也难以夺回。便在这紧要之时,卓南雁忽地张口奋力一吸,“无弦弓”的劲气正在旧力已逝、新力未增之时,杯中御酒忽地化作一股酒浪,尽数飞入了他口中。
仆散腾这时若是运功进击,必会使他身受重伤,但他终究是武林宗匠的身份,眼见他酒已入口,心底也自佩服这少年的胆量机智,哈哈一笑,便即退开。卓南雁一口吸尽御酒,身、心、神、气全都如释重负,接着施礼谢恩的功夫,呼呼喘息。
完颜亨急忙躬身道:“这丫头君前失仪,全是臣管教不周之过,乞望圣上降罪!”他知道完颜亮自不会将女儿怎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自卓南雁身上引开。
“这是天真率性,又何须降罪?”完颜亮转头望见完颜婷,果然神色和悦了许多,仍旧唠家常般地道,“不知何日完婚呐?”完颜亨的笑声也随和如常:“有劳圣上挂怀,大婚之日还未定下,却也便在这几日之内!”金主完颜亮又呵呵地缓笑起来:“朕索性便给我大金第一女鞠手定个佳期!”屈指算了算,才笑道,“本月二十八便是黄道吉日了,就二在那天吧!”
完颜婷玉面泛红,芳心突突乱颤,恍然如在梦中。帐外的卓南雁却忽然想起,正月二十八正是完颜亨和仆散腾的比武之日的前夜,完颜亮偏将完颜婷的大婚之日定在比武之前,委实是别有用心,一时心里面忽起忽落,当真说不上是何滋味。
完颜亨扯了把女儿,正要一起拜倒谢恩。完颜亮又沉沉地笑起来:“你那芮王府的匾额还没挂上了吧,朕说过要给你写个匾额的,到那良辰吉日时一起赐给你吧!”不知怎地,众人听得他缓缓的笑声,全觉着一阵毛骨悚然。
尚书令张浩这时忙大声笑道:“芮王爷,我这侄女出嫁,竟得圣上垂恩钦定佳期,更御笔钦书王府匾额!呵呵,老哥我瞧得都眼红啦!”正是众人心内发紧的当口,这凑趣的笑声就显得有点突兀古怪。完颜亨却也随着大笑,大笑声中,自和完颜婷、卓南雁一起谢恩。
轰动四方的九州鞠会便在一片古怪的笑声之中结束。少时酒宴摆布,大金君臣和四方使节纵酒同乐,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酒宴散后,已是夜色沉沉了,芮王完颜亨自领着女儿和一队鞠手回府。完颜婷这时不知为何忽然不敢再瞧卓南雁,纵马遥遥跑到最前面去了。卓南雁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忽觉心中倒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正自疑惑,完颜亨却回头望着他道:“让他们先回府,你随我出去逛逛!”纵马便向西行,卓南雁只得催马跟上。
一路上完颜亨默认无语,卓南雁便也只是闷闷地跟着,两个人喝开城门,在冷月下踏着残雪又跃马奔出里许,完颜亨才忽然甩开马匹,徐徐踏雪而行。他的步子迈得悠然沉着,但看似舒缓的步子迈出,往往身形却飘逸如烟般地飘出丈余。卓南雁大步疾行,才堪堪跟上。冷苍苍的月色下,他举头望着完颜亨那挺拔的背影,忽地从中读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