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40:24


卓南雁一掌得了先机,长啸声中,“漏雨苍苔”、“浩然弥哀”、“百岁如流”、“富贵冷灰”连绵而上。这几招全脱自龙虎玄机掌法中的悲慨品,意境悲昂,正与卓南雁此时的心境相和。他右臂虽伤,但左掌上劲气弥漫,带得四周积雪狂飞。叶天候连接这几招,只觉他掌上劲力一招大过一招,心下又惊又怒:“这小子伤了多处,仍是内力惊人,当真邪门!”眼见卓南雁左掌斜斜印来,这一招“富贵冷灰”虚虚实实,将四处退路尽数封死,叶天候大吼一声,猱身直进,化掌为拳,一拳击在卓南雁掌上。


拳掌交击,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一股劲风呼地荡起,险地将插在树上的火把吹熄。卓南雁身子斜退两步,沉声道:“天衣真气?”叶天候呵呵笑道:“这功法高明绝顶,可得多谢贤弟啦!”原来当日他自卓南雁手中得了天衣真气的密录,一直暗中偷偷修习。他性子谨小慎微,不敢贪多求进,但浅尝辄止之下竟也收效不俗。


卓南雁目闪怒火,正待飞身扑过。忽见叶天候正色道:“且慢,有件要紧事,须得告知贤弟!”卓南雁身形一顿,冷笑道:“天候兄想必有遗言要吩咐?”叶天候却愁眉苦脸地叹道:“当日我曾对余孤天说,给我办了那件事,完颜婷便会归他。想不到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在这场大变之后果然一直跟这小子在一起,嘿,这时候他们必是躲在某处风流快活吧?”卓南雁虽知此人诡计多端,但听他忽然说到完颜婷,仍不禁心中又痛又怒。


猛听罗雪亭大喝一声:“小心!”叶天候已然电射扑到,翻掌疾戳他右肩。卓南雁心神恍惚之间,料敌先机的忘忧心法便运用不灵,他右臂有伤,只得翻起左掌迎上。哪知叶天候变招奇快,顺势斜挥,一掌重重斩在了他左腿之上。卓南雁只觉一股钻心般的痛楚袭来,几乎摔倒在地。


“我早就说过,老弟儿女情长,不是英雄之才!”叶天候口中冷笑,脚下龙行虎步,双手倏忽又化拳为指,将天衣真气的澎湃内劲融入“梦回神机指”中连环进击,狠辣中更增猛悍之气。卓南雁内力修为虽深,但右臂、左腿受伤,招式上便威力大减。叶天候拳脚稳占上风,嘴里兀自滔滔不绝:“时世造英雄,十几年前是完颜亨,现今却该轮到我叶天候啦!”罗雪亭忽地冷笑道:“你这臭狗屎一般的人物还要做英雄?”叶天候傲然道:“完颜亨一去,仆散腾这一勇之夫有何惧哉,大金国内英雄,舍我其谁?皇上南征在即,正缺我这等熟悉大宋民情的奇才。我先坐稳了龙骧楼主,再于南征之际大展宏图,便是拜相封侯,也是指日可待!”口中长笑,手上忽拳忽指,招招劲急如电,猛如重锤。


卓南雁先机一失,连连踉跄后退,闪耀的火把光芒下,却见叶天候满面狰狞,他心内不由一沉:“难道我和罗堂主终究要丧在这厮手中吗?”急忙提气叫道:“罗堂主速退,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让这天下第二厚颜无耻之辈得逞!”左掌拼力疾挥,但此时气势一馁,便连忘忧心法也运使不灵,登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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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孤天只觉那热气愈发炙热,似乎要将他五脏六腑和全身骨头烤熟一般,丹田内更是热如火炽,两肾犹似汤煎一般,耳后风声呼呼作响。他心头一震,却听完颜亨的声音缓缓传来:“抱元守中,神气合一!”余孤天也知这时掺杂不得半丝忧喜之念,当下凝定心神,将诸般念头尽数抛开。忽听耳中轰然一响,整个心神似已融入无穷无尽的天地之中,日月星辰,天光云影,全在眼前飞速晃过,从儿时直至青年以来的诸般美妙经历潺潺流水一样地在心底汇集……涓涓细流,终成浩浩长河,他心内被一股难言的澎湃真情感动着,忍不住泪水盈眶。


忽听耳畔响起轻轻一声叹息:“成啦!”头顶上的那只手终于移开,余孤天重又回到这个冰冷的雪夜。黑沉沉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完颜亨脸上的神色,只是觉得往日那双锐利如电的眸子这时黯淡了许多,余孤天忽然翻身给他跪下,哭道:“王爷,余孤天何德何能,受您如此大恩!”完颜亨挥手将他搀起,低笑道:“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终是有愧于先帝!你若受不得我这一身内力,天下谁又受得?”余孤天听得他说“不管你对我如何”,心底便是一颤:“难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


“什么?”完颜婷一惊,杏眼圆睁道,“爹爹,您竟将一身内力输给了他?”完颜亨点头道:“爹的身内已蕴奇毒,却又不得不应战这天下两大高手,强悟天道而不得,毒发归真之时就在眼下!”虚软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憾然。原来当初完颜亨接连约战罗雪亭和仆散腾,本是想借此两大高手之力,使自己置身于死地而后生,悟解出“最后一招”的天道之秘。但那晚金主完颜亮对他骤下毒手,大喜婚宴变成家败人亡,又兼体中奇毒,对他实在是个惨烈至极的打击。但完颜亨性情强悍,内忧外困之际仍要决战双雄。为求胜果,他不惜将修炼未成的天衣真气强运到第八重境界,可惜最终功亏一篑,仍旧难窥天道之秘。突围之后,完颜亨便觉体内真气跃动,五脏如焚,这时才知道这“天衣真气”讲究借宇宙间的浩瀚真气为己所用,但若不参透天道,心性难趋广大无边的至境,便会被汇集体内的澎湃真气挤压而死,迫不得已之下,才将身上残余的功力尽数传于余孤天。这道理完颜亨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愿把话说得过于明白。


完颜婷只觉眼前一黑,一把抱住了父亲,哭道:“爹,您瞎说的……您怎么会死?”完颜亨抚摸着女儿的发梢,眼中透出罕见的慈和目光,缓缓道:“人孰无死?父王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你的!”说着黯淡的目光陡然一灿,直视着余孤天道,“你以先帝皇子之名,对着大金太祖太宗之灵起誓,自今而后,要好好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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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孤天听得浑身发热,知道他已将自己朝思暮想的婷郡主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自己,当下想也不想地便又跪倒,赌咒发誓,只要他这大金皇子还有一口气在,便决不让完颜婷受了半点委屈。完颜婷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爹,这……这小鱼儿竟是先帝的皇子?”


“不错,他便是当年的晋王殿下!”完颜亨说着仰头望着头顶无际的苍天,叹道,“我长恨此生不能阻止完颜亮篡位。但愿九泉之下,能看到先帝之子重整河山!”余孤天的心咚的一跳,心内一阵热辣辣得难受,几乎便想将自己偷放咒魇的事情脱口说出。却见完颜亨望着他道:“我虽不能了悟天道,但死后当能尸身不腐,你们先将我的尸身藏匿三日。这三日之间,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完颜亮自是寝食难安,必会将封赏的价码一升再升。第四日间,你再斩下我的人头,去献给完颜亮,只说是假意被我收服,却又伺机将我刺杀!”他语调冷冷的,似乎说的全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完颜婷听得大叫一声:“不成!爹爹,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婷儿也不想活了。婷儿……更不会让小鱼儿动您……”悲恸之下,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你若是沧海龙腾的女儿,便不该这么哭哭啼啼,”完颜亨长吸一口气,森然道,“我与先帝都是死于完颜亮之手,你该与余孤天一道,同心协力报了此仇!”完颜婷浑身一震,哭声顿止。透过老父那森冷的眼神,她忽然看到一条自己不敢直面的茫茫不归路,从今而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完颜婷了!


“完颜亮野心勃勃,侵吞南朝之心早萌,”完颜亨的目光重又落在余孤天身上,“但他若要席卷六合,便不得不倚重龙骧楼!萧别离和耶律瀚海已死,叶天候又不通晓驾驭龙须之道,完颜亮必然会重用你这龙骧楼的惟一旧人!只是那叶天候居心叵测,你要想重掌龙骧楼大权,便要及早动手斩杀此人。嘿嘿,你有我数十年功力在身,要想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余孤天料不到他到了这时候仍旧一条条地说得缜密精详,当下频频点头。完颜亨又道:“你受了我一身内力,今后若要更上层楼,须得参究天衣真气。那《冲凝仙经》在龙吟坛耶律瀚海所居的丹房内。这丹房机关重重,你要记住进退口诀……”余孤天当日便已入过龙吟坛,听他说了出入丹房的方位窍诀,便即牢牢记在心中。完颜亨跟着又细述这天衣真气的诸般凶险,嘱他十年之内若是修为不足,万万不可强自修炼。余孤天频频点头,暗道:“这天衣真气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以芮王爷之能,却也难逃这走火入魔之途。我练后若是觉得凶险,便一把火毁了,可不能让旁人捡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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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此时功力大耗,只怕已是废人一个。剩下的人嘛,便是那卓南雁了!”完颜亨说着幽幽一叹,“此人对‘龙蛇变’之策略知一二,我生前没有杀他,也算对得起义兄。若是你们觉得他碍手碍脚,孤天便可下手将他除去!”完颜亨低缓的语调之中却似蕴含一股出奇的魔力,余孤天渐觉体内热气涌动,心底忽地生出了无限的信心:“自此以后,我完颜冠定要大干一场,完颜亮他们欠我的,全要加倍偿还!”


完颜婷听得父王要余孤天将卓南雁下手除去,心却咚的一跳。完颜亨却冷笑道:“嘿嘿,我已给卓南雁吃了龙涎丹,便是你们不下手,几个月后,药性发作,他也要死得惨不堪言!”完颜婷早就知道龙涎丹的厉害,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便有些心乱如麻。


完颜亨又对余孤天道:“龙蛇变之策三日之前已遵照完颜亮的旨意发出,但江南龙须不见我的令牌和解药,还是不会施行!我待会儿便将令牌和解药秘方交予婷儿,你得了完颜亮重用之后,即刻请缨南下,主控龙蛇变之策。当日你曾去过江南的,这次前去,还是要先找寻‘老头子’。你跟婷儿同赴江南,一来可以避开完颜亮的耳目纠缠,二来早在江南扎根,他日完颜亮南侵之时,自然会更加重用于你!”余孤天听得佩服无比,心底更涌出不少愧疚之情,眼眶便又是一片潮湿。完颜亨却挥手让他退开,跟完颜婷细述联络和控制“龙须”的诸般窍诀,这在龙骧楼内是只有他跟耶律瀚海独知的机密,这时却只传给他女儿一人。


完颜亨吩咐了多时,眼见女儿已将诸般条细背得烂熟,才淡淡一笑,忽地又吐出一口血来。完颜婷慌得浑身发抖,连叫“小鱼儿,小鱼儿!”余孤天疾步赶来,却见完颜亨身子晃了晃,忽地一指完颜婷,对他道:“婷儿就交给你了!”余孤天怔怔地点头,却见完颜亨的目光已向天上瞧去。余孤天不由自主地也抬头望天,却见这场突如其来的怪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一钩月半遮半掩地正从云隙间探出来,那抹轻辉若有若无的,瞧着无比虚幻。


忽听完颜婷痛叫一声:“爹——”余孤天惊得伸手去触,只觉完颜亨的浑身不知怎地已变得坚硬冰冷,浑然不似人躯,心下正自惊疑,忽听完颜亨低缓无比地道:“天下第一,呵呵,天下第一!”蓦地仰天大笑三声,震得树顶的积雪簌簌落下。他身子挺立不倒,却是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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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蓦地哈哈大笑:“南雁你这浑小子说得什么话来?你我身怀天下苍生厚望,死不得,不能死,更不会死!咱二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日月必为之变色,天地必为之粉碎!打点精神,七八招间,你便能收拾了这跳梁小丑!”说来也怪,卓南雁本来心底沮丧,但听得罗雪亭这有几分大言不惭却又豪气十足的大吼,陡觉心底浩气弥漫,反掌一挥,力道大得异常,竟将疾扑过来的叶天候逼得退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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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候双目一寒,低啸声中,又再扑上,招式益发狠辣精奇。卓南雁奋力挡得几招,忽听罗雪亭喝道:“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正是龙虎玄机掌中“雄浑品”中的招式,当日在建康雄狮堂,两人密室长谈,也曾论及武功,罗雪亭对施屠龙这套师门掌法甚是推崇,这时眼见卓南雁势危,便即顺口吟出。


卓南雁听得这几句话,心神登时一震,抬眼望见天地山河尽被白雪覆盖,那在头顶盘旋起伏的雪花此时映入他眼中,竟觉雄壮无比。“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几句描摹天道雄浑的词句在脑中一闪,跟着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境界的修习窍诀也在心底流水般闪现。


原来这天衣真气虽然神速,却是凶险无比,卓南雁倾尽全力,也只修习到第四重境界。第五重已进入天人合一的高深境界,他修为不到,对其中的经句似懂非懂,只是他性子执拗,虽然不懂,却是时时暗中咀嚼。这时在这性命攸关的拼争之下,听得罗雪亭长吟的这四句辞文后,福至心灵地忽有所悟,照着经文所说内气潜转,不知不觉之间已迈入第五重境界。


霎时间卓南雁只觉一片发自内心的祥和欢畅,不由得依着经文窍诀,将心量放至最大,天上运转的星辰,晦暗的冬月,翻腾的苍云和飘飞的白雪,全被他一起收入了心底。瞬间他便觉得自己的耳目心神全比往昔灵敏了百倍,他听到脚下深埋在积雪里的陈年落叶的沙沙声,嗅到丛林中浓烈的草木幽香,甚至四周岩石的坚硬、雪花的清凉,都感悟得清清楚楚。


叶天候见卓南雁面目安宁,头顶百会穴上更突然现出一道碗口粗细的白气,笔直如线地高飞丽起,直接苍穹。他心内连叫“邪门”,狂啸声中,飞身扑来,一招“黄梁梦觉”,挥指急向卓南雁顶门百会穴点去。卓南雁这时意念心神笼罩八方,叶天侯这快如鬼魅的一击,在他眼中竟觉得出奇得慢,当下想也不想地翻掌划个圈子,正是雄浑品中的那招“得其环中”。


这随手一击,掌上劲力竟是大得异乎寻常。两人双臂一交,“咔咔”两响,叶天候的左手小臂臂骨已断成三截。叶天候惨呼一声,要待翻身退开,却给卓南雁这绵绵不绝的一招粘住了身形。他一愣之间,卓南雁掌上劲力便如怒海狂澜般地滚滚而来,只听得“格格”几声,叶天候左臂的臂骨骼又断,跟着是左肩和肋骨又传出骨骼断裂之声。


叶天候惊骇欲绝,知道这样下来,只怕全身骨骼都会给卓南雁汹涌的掌力尽数压碎,急忙跪倒在地,惨叫一声:“龙蛇变!”


卓南雁恨他入骨,知道此人狠逾蛇蝎,早动了除他之心,但听得“龙蛇变”三字,还是心头一凛,猛然收手喝道:“龙蛇变怎样了?说得清楚些!”叶天候低声呻吟:“我说了……你便饶我一命!”卓南雁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耍什么花招!”话一出口,忽觉体内气息突突跃动,虽然极力压抑,手掌仍旧微微抖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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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也道:“龙蛇变到底是何内情,你尽数说来!饶不饶你,要看你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叶天候痛得几欲昏去,却挣扎着道:“我当日遵照完颜亨之令假死,便得以出入龙吟坛。三日之前,我曾见完颜亨在龙吟坛内秘召江南龙须的总坛主,交与了他一批龙涎丹的解药,更遵照圣上旨意,已将龙蛇变的密令发出……”


卓南雁心头一震,喝道:“那江南龙须的总坛主是谁?”叶天候喘息道:“便是那日你见过的那人。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听……完颜亨叫他……老头子。这人身子微胖,只脸上有个铜钱大小的……黑痣!”卓南雁皱眉道:“那龙涎丹的解药是何配方?”却觉体内气息就如大潮翻涌,难以抑制,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叶天候眼见卓南雁身子突突乱颤,便将声音压低:“这解药名为龙肝,原只……耶律瀚海一人知道配方,那药方是……”声音越说越低,乘着卓南雁凝神细听之际,忽地奋起残余真气,提起右掌当胸击来。


卓南雁早就对他暗中戒备,急翻掌拍出。双掌一交,叶天候却已借着他的掌力飞身飘起,冷笑道:“你不知解药药方……”他双腿灵便,半句话的工夫,身形已电闪出数丈之遥。


卓南雁腿上有伤,难以远追,但他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局势的算度,眼见叶天候飞遁,虎目电闪之下,忽地斜步蹿出,猛然一掌击在辟魔神剑的剑把上。辟魔神剑原是插在那老树上的,受了他这雄浑一击,登时透树飞出。


“……来日必定死得……啊!”寒芒乍闪,辟魔神剑电射而到,叶天候的头颅忽地疾飞上天,那道冷笑陡然间被硬生生斩断。他那无头身子兀自飞奔出数步之遥,才扑倒在地。


黯淡的火把光芒下,仍有零星飞雪簌簌飘落,辟魔神剑无声无息地斜斜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剑身上寒光闪闪,竟不带一丝血滴。


“你这狗贼,也有今日……”卓南雁哈哈大笑,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他急忙盘膝坐下,要待凝神调息,但觉丹田的内气翻江倒海般四处乱撞,身子颤抖不停。


“南雁!”罗雪亭蹒跚而来,探掌搭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喝道,“静心内守!”猛觉手掌一颤,一股雄浑之极的劲气自卓南雁体内飞撞起来,险些将他手掌震开。


卓南雁这时只觉丹田内犹如火烧一般难受,浑身大气鼓荡,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低头一瞧,只见自己双手不知何时已变得鲜红如血。他这时再也坐不下去,只想跳跃而起,口中呵呵乱叫道:“我……我要胀死啦!”罗雪亭一惊,却见卓南雁脊背呼呼起伏,这片刻之间,整个人竟似粗大了两圈,便连腮后的肌肤都在鼓荡不已,不由惊道:“南雁,适才你练的是什么古怪功夫?”卓南雁耳畔陡然响起完颜亨的话语:“你不识心性,却强修天衣真气,不出十日,便会功力尽废!”忍不住苦笑道:“完颜亨说得是,我强练天衣真气,适才……更突进到第五重……这时只怕会经脉胀裂而死!”原来天衣真气第五重功法已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吸纳体外浩瀚真气以为己用。但凡越是高深的功法,越要有相应的心法修持相配,若是心性修持不足,便是大金武圣完颜摩诘、龙骧楼主完颜亨也不敢妄自修炼。适才卓南雁误打误撞地强运起了第五重功法,全身经脉吸入了无数虚空中的纯阳真气,这种真气吸纳犹如江河倒灌,可远胜于他忘忧心法中的《九宫先天炼气局》,无尽的真气在他体内澎湃流转,几乎便要将他全身经脉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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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死!你得给老子好好活着!”罗雪亭口中大喝,奋力运起残余功力,便向卓南雁大椎穴送入,要助他导气归元。哪知一股纯阳内气直送入卓南雁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旋即无影无踪。


“他年纪轻轻,便算上其母赵芳仪的内气修为,也到不了这等境界!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到了极点!”罗雪亭性子执拗,奋力将自身功力尽数送入。他虽然元气大耗,但这剩下的不足一成的功力仍是不容小窥,猛然间一股浑厚内气已和卓南雁体内澎湃的劲气融会一处,在卓南雁体内打了转。忽地又倒撞了回来。这股内气竟如长江大河,沛然难御,直送入了罗雪亭体内。罗雪亭微微一惊:“这小子的内气全送到我身上,他岂不元气大亏?”正待将内劲回送过去,却见卓南雁长出了一口气,膨胀的身躯竟似回复了许多。


罗雪亭陡然眼前一亮,暗道:“原来他是内气膨胀瘀塞,实则泻之,或能助他解开此厄!”起身转到他身前,翻掌连点他双腿“足三里”、“三阴交”两穴,喝道:“将劲气下送!”足三里穴为胃经之要穴,能调一身气血,与“三阴交”相配,可使气血下行,达通经络。


卓南雁适才一股内劲送入罗雪亭体内,已觉神智稍复,立时依言导气,内气源源下行。这天衣真气吸纳而得的浩瀚真气,便源源不绝地直送入罗雪亭体内。这时若是换作旁人,修为不足或是见地不高,难免惊惶失措,说不得便会将二人一起葬送,最多也只能勉强救他一命。好在罗雪亭却是当世罕有的武林宗师,手眼绝高,立时察知其中利弊,当下一边助卓南雁导出体内膨胀的真气,一边出言指点,让他导气归元。


片刻之后,罗雪亭觉出卓南雁体内涌来的真气不似当初那般汹涌如潮,知他已无大碍,才将体内真气缓缓反送回去。两人真气贯通一处,循环流转,周流不息。卓南雁身上的烦热肿胀之感早去,心知已过了一场大劫,当下凝心静养,渐渐进入恍兮惚兮的虚无境界。


过了不多时候,似觉非觉之际,卓南雁忽听脑后响如雷鸣,一股粗壮的气流从脑顶降下,带着一路滚滚啸声,从头心透体滚下,直入丹田。待得那雷鸣般的轰响停息,卓南雁只觉周身舒畅难言,便连右臂上的伤处都不怎么痛了。


睁开眼来,却见对面盘膝而坐的罗雪亭面色也舒展了许多,只听罗雪亭笑道:“好小子,适才你因祸得福,中黄大脉已开,不久便可得窥天元之境!”卓南雁奇道:“中黄大脉?”罗雪亭正色道:“正是!中黄大脉不属奇经八脉,却是人身正中大脉,为道家修炼的不传之秘,素来知者寥寥!此脉一开,全体关窍俱开,一气遍达周身!”卓南雁大喜,忙要拜倒谢恩。


“也不必谢!”罗雪亭却挥手扶住他,摇头叹道,“老夫这一场大败亏输,只当内力大损,即便不死,也是武功尽废。哪知适才给你雄浑无比的内气贯注体内,竟觉生机勃勃,这门奇功便是天衣真气吗?”卓南雁道:“正是,这功夫好不古怪,适才晚辈妄自提升到第五重境界,忽觉无数真气从空中贯入头顶百会穴,虽然大胜了叶天候,但这内气却再也收束不住,险些丧了性命!”跟着将当日在龙吟坛内,偷读《冲凝真经》之事略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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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双目一亮,道:“这是道家修炼的天人合一之相啊!好,你且将《冲凝真经》中修炼天衣真气这一段背诵一番。”卓南雁便即老老实实地背诵,这些经文早就深印在他脑中,这时脱口而出,流畅之极。罗雪亭沉思静听,忽而眉头紧蹙,忽而拍腿低呼,有时又让卓南雁将几句话反复背诵。待卓南雁背诵之后,罗雪亭便凝眉沉思,一言不发。卓南雁也不便发问打扰。


一时只有头顶的细雪点点落下,飞雪到了卓南雁身前尺余便即融化,却在罗雪亭头脸身躯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白晶。罗雪亭便似木雕般一动不动,头脸上全是积雪,只一双眸子灼灼闪动。忽听“嗤”的一响,那火把燃到尽头,天地间便是一片黝黑。


卓南雁忍不住低声道:“罗堂主……”罗雪亭才“啊”了一声,缓缓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功!”眼神在暗夜里熠然一闪,挥手抓住卓南雁的手臂,道,“老夫适才连催两次三昧真火,只当这身武功已废,但这天衣真气……或能使我武功尽复!”卓南雁大喜:“那晚辈这便护送您南归,回雄狮堂中静修!”罗雪亭摇头道:“只怕来不及啦!仆散腾虽败,却是受伤不重,他必不会容我顺顺当当地南下。你武功虽高,但若带上我这个老累赘,走不出两日便会误事!况且,这时我真元大亏,须得及早修习天衣真气,半日都耽搁不得。”说着仰头望着浩淼苍穹,缓缓道,“我当初选在此地决战,其实也算好了退路。此去西行三十五里,有处碧云谷,内中有座叫铁佛寺的冷清古庙。那主持苦竹上人却是我的老友,待会儿你送我去那里潜修。”


卓南雁蹙眉道:“那晚辈便也留在铁佛寺中,守护堂主直到痊愈!”罗雪亭道:“不成!龙蛇变的密令已然发出,老夫要你即刻南下,成败只怕在此一举!”卓南雁心头一凛,缓缓点头。罗雪亭又道:“龙骧楼的龙须密布江南,你回到江南,万勿轻泄老夫踪迹!十几日后,待我功力稍复,自会回归中原!”卓南雁若有所思地又应一声。两人都是爽直的汉子,也没许多话,当下卓南雁拔出雪地上的那把长剑,便送他前去铁佛寺。


这时雪早停了,罗雪亭适才吸纳了卓南雁体内的多余内气,身上元气稍复。卓南雁却仍是执意将他背在身上,展开绝顶轻功,片刻工夫便进了碧云谷。遥遥地只见一座冷冷清清的古庙孤零零地耸立在夜色之中,罗雪亭吁了口气,说声“到了”。


寺庙主持苦竹上人是个须眉幡然的老僧,与罗雪亭相见,二人均是不胜之喜。只是罗雪亭却无暇跟老友多说,先要了纸笔,在灯下刷刷地写了一封短书,交与卓南雁,沉声叹道:“雁儿,江南武林人士对你误会已深,你此次南归,只怕他们会对你多加责难。你且先回雄狮堂,将我这封短信交与残歌,信内已将你北上卧底的前后缘由说了。他们见了此信,自不会再对你生疑。你告诉残歌,让他见信之后即刻发动雄狮堂,全力看护太子和张浚的安危!”想了一想,又自腰间解下一块黑沉沉的令牌,道,“这是雄狮堂的雄狮令!危急之时,或能对你有些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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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南雁应了一声,收过短信和令牌揣入怀中,这时心绪起伏,却也不便多说,施了一礼,便即飘然出屋。罗雪亭又送他走出寺来,眼见他大步要走,却低叫了一声:“雁儿!”


“罗老,何事?”卓南雁闻声回头。两人立在浓浓的夜色里,卓南雁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瞧见一袭瘦小的黑影,偏这瘦小的黑影却给他铁一般刚硬的感觉。


“我罗雪亭一生都以家国大事为重,世人的毁誉荣辱,从不放在心上!”他的声音沉沉的,却透着一种说不出得坚毅,“你此次回归江南,仍要以连结天下雄豪为重,只盼咱们早见四海归心、共抗外虏那一日!”卓南雁听得心头一热,慨然道:“不错,四海归心,重振华夏雄风!”声音蓦地一哽,再不愿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转身大踏步便行。


飞步转过那道山崖,却见天将放明,那钩残月薄得像纸一样斜挂天际,一抹清亮如洗的月光揉着淡紫色的薄明,洒遍天涯。


《雁飞残月天》第一部《拔剑抉云》 终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一节:风雨归途 冷酒热肠


江南的雨总是有些婉约的韵味。那雨丝说是落,不如说是挂、是飘、是绕,无声地抚摸在春草、绿树、木楼砖墙上,轻柔得如江南女子温软的眼波。暮色里的醉仙居正给这袅袅的春雨笼罩着,砖墙、门窗、檐顶,连那褪了色的酒幌子上似乎都涂上了一层淡青的迷蒙雨色。


“醉仙居”名字气派,其实不过是一间能坐上十来个人的小酒肆,但占了个好地方,自燕子矶去建康,必要从此经过。就是在这冷寂的黄昏,店里也还有几个客人。店主人柳四嫂是个二十余岁的标致女子,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罩着一层比暮气还浓的忧色。她就那么斜倚在靠门槛的椅子上,凝望着远处青暗的江面,泥塑般地一动不动。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燕子矶,长江在暮雨中变成一线青色,莽苍苍地直接远天,沿堤的老槐树在雨丝中舒展着暗绿的枝条,挡住了岸边那点点闪烁的船火。


“这鸟天气真恼人!”细雨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喝。三个人拥着一把伞“吧嗒吧嗒”地躺着泥泞而来。先进屋的是个身子瘦长的道士,叫道:“格老子的,,还好,有个店铺能落脚,不然又给淋得净湿!”声若洪钟,惊得店内的几个客人全都举头望过来。


跟在道士身后进来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书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收着伞,一边悠然笑道:“杨柳又如斯,驿桥春雨时。这江南三月暮雨的滋味其实跟醉酒有相似的妙处!”话未说完,最后进来的那人却将一把折扇合拢,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既这么妙,你唐公子还是出去醉雨,咱们在此醉酒!”这个人却是个身子肥胖的白面公子,身着宝蓝色对襟绣边直裰,宽袍大袖,仪态潇洒。不热的天,他手里却玩着一把檀木折扇,若不是肚子大了三圈儿,脸胖了两圈儿,眼睛小了一圈儿,倒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3-7-9 23:40:33


笑闹之间,三人已在当中一张大桌前坐下。柳四嫂便低眉冷眼地拎了坛酒过来,摆在桌上,又添了几样凉菜。那道士先仰头饮了一碗酒,赞道:“好酒!”胖公子瞧见这手脚麻利的老板娘模样标致,先自提气收了收胖胖的肚子,折扇一摇,挺潇洒地笑道:“店家这酒不错,还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只管上来,不必在乎多少银子!”


“这几个凉菜和酒全不收钱,今日来的,全都白吃白喝!”柳四嫂紧蹙着眉梢,声音空洞洞的,“上好的菜却没了,厨子昨晚已给辞了!”胖公子将折扇一收一张,哈哈笑道:“这可有趣了,难道这位娘子要关门大吉?”那白面书生也道:“这个……无功不受禄,小生可不好吃这不要钱的酒饭!”


一位缩在角落里的瞎眼算卦老者这时从酒桌上直起了腰,长叹道:“四嫂,真是为了那王太尉的事?”柳四嫂的秀眉一抖,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咱们这醉仙居铺面虽小,却常有来往客商歇脚,买卖还算过得去。那王太尉明明看上了这地皮旺,却借口要除妖鬼!哼哼,什么妖鬼,这官府才是……”她猛然闭口,将下面的话语咽了下去,但这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道士皱着眉道:“王太尉,哪个王太尉?”那书生哂到:“想必便是新到建康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外强中干之辈,不厉兵秣马,却一门心思地做买卖赚钱!”那胖公子收起折扇,在那书生头上轻轻地一拍,笑道:“你这小橘子有所不知了吧?咱大宋的官儿都好做买卖,咱那位拜了太师的清河郡王张俊做‘中兴四大将’时,便曾经营太平楼酒楼,更把赚的银子统统做成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号称‘没奈何’!那打油诗听过吗?‘张家寨里没来由,使他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说的便是那张大帅手下的花腿军卒在临安给他盖太平楼的逸事!”转头对柳四嫂又道:“这位都统制王权,侵你这块旺地,想必也是要效法太师,盖座大酒楼,赚些‘没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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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离着大宋朝庭南渡,早过了二十年,当初号称“中兴四大将”的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和岳飞已尽皆辞世。命最长的那位太师张俊,就是这位胖公子说的清河郡王,虽是去年才死,但人们也早忘了。甚至岳飞洒在风波亭上的血,也快给江南的怡红快绿消弭无形。


这江南淡淡的风,细细的雨,冲淡了慷慨侠士的热血,消磨了激昂书生的壮志……即便是这建康,二十多年前给金兵挥师血洗之地,这时也已惯作风月、歌舞升平了。


宋、金自绍兴议和之后,十多年不动刀兵,只是自几年前完颜亮篡位之后,大金迁都燕京,号为中都,厉兵秣马,虎视江南,有见识的宋人不免惴惴下安。但秦桧操控赵宋江山十数载,积威遍满江南,更在御史台六察司下设格天社,以八千铁卫勘察四方,朝野间无人胆敢言战。百姓能做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杯酒言欢之时,提起朝廷之事,也不免战战兢兢。这胖公子笑言张太师贪财的“逸事”,真可说是“直言无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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