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5 22:44:19
突然,凄厉的长号划破夜空,连续三声,匈奴乱军潮水般向北卷去。
赵雍一声令下:“大单于要退,鸣金收兵。”
廉颇前军刚刚收拢,北方山口喊杀声大起。廉颇高声请命:“君上!我四万截杀大军已与匈奴接战。不若从后掩杀,一战击溃匈奴。”
“不!”浑身浴血的赵雍狞厉地一笑,“不要击溃,我要开膛破腹!”
“嗨!”廉颇一挥大手高声下令,“全军将士,跟我齐喊:匈奴大单于——敢与赵军明日决战——放你整军——”漫山遍野的呐喊如阵阵雷声滚过草原,随风卷去。片刻之间,两骑举着火把飞来,遥遥高喊:“赵雍听了,我大单于令:明日决战,谁趁夜脱逃,谁不是大白熊!”立马高岗的赵雍不禁哈哈大笑:“鸟!谁要做你那大白熊了?回你大单于:明日决战,谁趁夜脱逃,谁是大黑熊!”
“错!谁趁夜脱逃,谁不是大白熊。”
“鸟!还非得做你大白熊?”赵雍笑不可遏,“依你,谁逃谁不是大白熊!”
“明日日满,阴山向阳牧场——”随着一声高喊,匈奴飞骑消失在北方暗夜。
“撤回截杀,后退十里扎营。”赵雍发令完毕回头高声道,“老将军,匈奴还没怕我赵军。匈奴蛮子只认打,打不狠他记不住。仅是赶走不行,须得一战杀得他血流成河!”
“君上大是!”廉颇抖动着血红的大胡须,“他还怕我趁夜脱逃?大白熊咬死仗,给他个杀法看。”
夤夜收兵,赵雍甲胄未解,立即召将军们密商筹划。计议一定,赵军立刻开始了偃旗息鼓的秘密移动,两个时辰后全部准备就绪,各个营地立即弥漫出粗重的鼾声。及至太阳升起在山头,所有隐隐弥漫的鼾声一齐终止了。此时,辽阔的阴山草原阳光明媚,中原虽则已经是田野金黄的仲夏,然在这里却是春风方度草木新绿,一片清凉爽和的无边春意,丝毫没有燠热之气。将近正午,隐隐沉雷自阴山西麓渐渐逼近,山口一面红色大纛旗缓缓地左右大幅度摇摆起来。
赵军西向迎敌,大营遥遥对着西方的阴山谷口。赵雍的中军行辕扎在大营南侧靠近秦长城的一座最高的山丘上。眼见红旗大摆,赵雍立即下令:“飞骑出营!强弩营列阵!”中军司马高声传令,行辕三丈多高的云车望楼上一面黑色大纛旗向西三摆,一面白色大纛旗向东三摆,随即山下响起急促嘹亮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号声之后,赵军大队骑兵隆隆开出,在大营壕沟外南北两翼伸展,由无数十十小方阵列成了纵深五六里的阵形。从山头行辕遥遥鸟瞰,恍如迎着西方山口的两柄红色长剑。两翼飞骑身后,是横宽十里的六道三尺壕沟,每道壕沟间距十步,三万张强弩全部整肃排列在六道浅壕沟之中。强弩阵两侧,则各有五千飞骑散开,随时准备截杀突过强弩箭雨攻来的匈奴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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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0
赵军堪堪就绪,阴山谷口骤然如大河崩决,匈奴骑兵犹如奔腾出峡的怒潮涌出山口散开在草原,翻卷呼啸着隆隆压来!片刻之间扑到两箭之地,匈奴潮水慢了下来。历来骑兵接战都是展开厮杀,这赵军却两条线一般守在两边不动,中间宽阔的草原一人一骑没有,远处大营*裸露在那里却是甚个魔法了?若在昨日之前,匈奴骑兵自不会理会你如何摆置,只潮水般杀去便是,然则昨夜一战匈奴全军死伤八万余,今日余悸在心,一见赵军似有诡异,不觉慢了下来。在这刹那之间,匈奴大单于带着本部族三万骑士已从中央突前,弯刀一挥嘶声大吼:“赵军大营有财货女人!谁抢得多谁是大白熊!杀——”骤然之间,匈奴潮水又呼啸翻卷着压来,遍野马蹄如雷刀光闪亮,遍野都飞舞着白色的翻毛皮袄与黄色黑色的飘飘长发,杀声震动原野,山崩地裂一般。
与此同时,山顶行辕三十面战鼓如惊雷大作。赵军两翼骑兵呐喊大起,从白色洪流两边如两道红云飞掠而过,不冲匈奴群骑,却直向两边包抄过去。匈奴骑兵也不管你如何跑马,白色洪流只呼啸漫卷着向赵军大营压来。便在两箭之地,匈奴骑士驰马前冲间人人挂刀弯弓长箭上弦,立即万箭齐发,箭雨密匝匝如漫天飞蝗倾注赵军大营。齐射方罢,战马已前冲到距敌三十步之遥,此时匈奴骑士第二波飞兵出手——万千短矛()一齐掷出,间不容发之际飞马劈杀长驱直入。这是匈奴骑兵最有效的战法:一箭之地万箭齐发,三十步之外短矛齐掷,在这急如骤雨密如飞蝗般的两波飞兵猛烈击杀之下,对手惊慌溃散,匈奴骑士的闪亮弯刀已随着惊雷吼声闪电般劈杀过来。此等战法之威力,天下大军鲜有抗得三五个冲击浪潮者。匈奴崛起于强悍的胡族之林,更在五六百年间一强独大,并对中原强兵战国形成巨大威胁,所仗恃者正是这凶悍无伦的冲锋陷阵之法。此时匈奴白日作战,一则拼死复仇,二则没有了月黑缠斗,弓箭短矛大显身手,自然更是凶悍之极。
强中更有强中手,匈奴大军这次可是失算了。
在匈奴大军隆隆压到两箭之地,骑士弯弓搭箭的刹那之间,赵军大营奇特的铜鼓声轰轰轰三响,横宽十里的六道浅壕沟中骤然立起了六道红色丛林,随着一声整齐轰鸣的呐喊:“放——”万千红色箭杆在一片尖厉的呼哨中密匝匝猛扑了出去,如此一波还则罢了,偏是六道红色丛林一道射罢立即蹲伏上箭绞弩,后一道接着立起射出,六道强弩此起彼伏轮换齐射,箭雨连绵呼啸,毫无间歇地一气倾泻了小半个时辰。匈奴骑士射术固精,也只是援臂弯弓靠膂力射出,百步之外便成飘飞之势,更兼人力引弓上箭,纵是连射也必有间歇,何况每个骑士箭袋最多只能带箭二十支(寻常在十支左右),却能射得几何?赵军却是中原弩机,强大座弩多人操持,可一次上箭十余支连射,三尺箭杆粗如木棍,箭镞长锐如同匕首,有效射程可达三四百步。单兵轻便机弩用脚踏上箭,虽是单发,射程也在二百步之遥。赵军原本是飞骑轻兵,只带得座弩两百架,单兵机弩却是六万有余,皆由力大善射者任之。赵雍与诸将昨夜密议,将四万骑士临时改做弓弩营,两百架座弩居中,三万单兵弩环绕,决意给匈奴野战骑兵以迎头痛击,而后再一体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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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1
匈奴骑兵十二万,此刻全部密集在这十里草原猛冲猛进,突遇这闻所未闻的锐利长箭急风暴雨般连绵扑杀,任你马头人身,尽是噗噗洞穿,连人带马钉在一起轰然倒地者也尽在眼前,威力直是比匈奴骑士全力掷出的短矛还要骇人。片刻之间,人马一片片倒下,任你汹涌而来,也是无法冲过这红色帷幕般的漫天箭雨。大单于一声大吼,回马!惊慌的匈奴大军又漫山遍野卷了回去。
此时,山头行辕的“赵”字红色大纛旗急速挥动,战鼓隆隆紧响,原先两翼包抄的红色骑兵顿时在大草原展开,杀声震天地冲入匈奴骑兵群。与此同时,阴山西口也潮水般涌出大队红色飞骑,正正堵在了匈奴正面。赵军大营两侧的一万骑兵也同时发动,从匈奴身后掩杀过来。匈奴大单于嘶声吼叫,杀啊!死光就死光!匈奴骑士也是遍野怪吼,散乱拼杀,毫无退缩之象。
山头赵雍看得一阵,脸色越来越是阴沉:“死战令!”话音落点,中军司马一声大吼:“金鼓号角齐鸣!誓死一战!”刹那之间,山头三十面战鼓三十面大锣百余支长号隆隆嘡嘡呜呜地交相轰鸣在辽阔的草原战场,那面红色“赵”字大纛旗也在骤然之间竖起了两支雪亮的旗枪,平展展地悬垂在了湛蓝的天空之下。辽阔草原上的红色骑兵顿时杀声震天动地,一面“廉”字大旗于万马军中如同飞舟劈浪,直冲匈奴大单于的白熊大旗。几乎同时,赵雍亲率三千护卫飞骑狂飙般卷下,泰山压顶般杀向匈奴中央白熊大旗。两支强悍的骑兵大军便在阴山脚下展开了真正的殊死拼杀。
太阳落山之时,大草原终于沉寂了。红色的骑士,遍野的鲜血,与火红的霞光融成了无边的火焰,辽阔的草原颤抖着燃烧着,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死一般的沉寂。
“万岁!赵军万岁!”陡然,长城脚下传来了遥远而清晰的欢呼。
“君上,秦军在庆贺我军!”中军司马飞骑来报。
“秦军?”立马山头的赵雍不屑地笑了,“清点战场,明日回军。”
阴山之战,赵军斩首十八万余,悉数斩杀匈奴大小单于头领百余人,匈奴仅万余人突围逃走。与此同时,东线也传来捷报:牛赞大军大破东胡,斩首八万,东胡大首领及其部族头领二十余人尽皆被生擒。东西赵军共死伤六万余。赵雍回军雁门长城,休整三月补充兵员,并立即论功行赏安置伤兵。秋风方起时,赵雍又亲率大军十万进入雁门关,直压中山国与楼烦头顶,要一鼓作气根除楼烦中山之患。
第十一章雄杰悲歌(2)
二、战国之世的最后一顶王冠
三胡之中,楼烦最弱。边患之中,中山不强,然却最令赵国头疼。
楼烦乃北胡部族,大约随春秋初期的蛮夷大举入侵,进入中原晋国的北部,立邦国建楼烦城邑楼烦城,今山西宁武地带。。在齐桓公结盟诸侯“尊王攘夷”的中原大驱胡时,楼烦部族大部北逃草原大漠,余部臣服晋国。后来晋国内争剧烈,楼烦部族又与中山部族一起返回复国。魏赵韩三家分晋之后,楼烦与中山国一起成为赵国西邻。楼烦恰恰卡在雁门关之南,犹如楔在赵国咽喉的一颗钉子。中山国恰恰钉在西腰,向南一过井陉关要塞险道是赵国腹地,犹如插在肋部的一把尖刀。论实力,这两个部族邦国加起来,也未必堪与赵国一战。威胁处在于,楼烦中山看准了赵国南有中原强敌、北有林胡东胡边患,投鼠忌器,不敢对自己做灭国大战,便依着游牧习性经年对赵国骚扰掠夺。赵若调集大兵迎战,游牧骑兵便流云般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堪堪退兵,他又如影随形般贴将上来。春耕抢牛羊,夏忙抢麦粮,秋收抢谷黍,冬藏抢民户,任你何时何地,时时处处都可能是楼烦中山的劫掠时光,当真是赵国民众的心腹大患。但提中山楼烦,赵人莫不咬牙切齿骂一声:“中山狼!楼烦狈!狼狈为奸,寝皮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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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2
论情势,此时的楼烦尤为可恶。非但盘踞雁门关之南钉在赵国边军之后,而且经常绕过雁门关北出赵国长城游牧,直达岱海黄旗海黄旗海,今内蒙古集宁地区。一带草原,硬是对赵国视若无物肆意挑衅。赵雍决意自北向南,剔除两块心腹大患,打通雁门关平城一线南下赵国的宽阔通道。
赵军大兵压境,楼烦部族早已惊慌失措。匈奴大军清一色二十万精骑都一举被赵军撕扯成血肉碎片,楼烦举族不过十万步骑,岂能当得杀气正盛的赵军?更要紧者,楼烦部族陷在长城之南,与草原诸胡相比,抢掠虽是便捷,却也有一致命伤——但遭赵国主力大军压顶断路,便难得诸胡救援,更何况诸胡匈奴已经望风而逃了。惊慌之下,楼烦部族头领竟率大部精壮族人西北出山道秘密北逃了。留下的十余万老弱病残女幼,只有举族降赵。赵雍不战而屈楼烦,立即设立雁门郡,将雁门孤关变成了辖地近千里的边郡。顺便提及的是,楼烦部族北逃后数十年,被卷土重来的匈奴吞并,被“封”于河套南部的草原,成为匈奴对抗秦帝国大军的前哨部族。匈奴解体消散之后,楼烦部族也永远地消失星散了。
赵雍大军趁势南压,直逼中山国腹地都邑。
论实力,中山国虽然已经称王,却实实在在一个滑稽可笑的穷邦弱族。举国人口不过百余万,兵员号称三十万,实际能战者不过十万,且全部是没有重型器械与精良装备的轻兵。究其实,快速深入他国抢掠民众,自是气势汹汹绰绰有余,然则与赵国此时的新军相比,几乎不堪一击。当此之时,赵国大军已经是脱胎换骨的新军了。从根本上说,赵雍发动的胡服骑射仅只是形式而已,实际上却是以轻锐快速为目标的军制大变法。两年之中,赵国上下同心,以惊人的强韧快捷,同时在旧军改制精编、新兵员征发训练、兵器甲胄全面更新、粮草给养便于携带诸方面进行了根本改革,赵军已经成了与秦军具有不同特点而又堪与秦军抗衡的最强大新军。而此时的游牧部族根基的中山国,无论在军制、兵器、国力、兵员数量、士兵战力诸方面,都已经远远不能与赵军相比了。
无奈之下,中山王派出特使郊迎赵军,向赵雍提出愿割四城以换取罢兵。
赵雍哈哈大笑:“罢兵?也行!除中山都邑之外,六城全割于赵。否则,战场见。”
其时中山国只有七城,割去六城,中山国岂不成了赵国汪洋中的一座孤岛?特使不敢应承,立即回报中山王。中山王立即召来丞相上将军一班大臣商议,可偏是谁也不做声。
数十年前,中山国跟风,在魏惠王发动的“五国相王”中称了王。王冠加顶,中山国君臣兴奋得手足无措,立即学着中原战国变法起来:后宫几个没有名称的妻子立即封了王后嫔妃,各部族头领立即做了开府丞相、上将军、太师、太傅、郡守、县令等要职;识得几个中原字的庙堂“名士”,便做了王室长史、太史令、太庙令一班文职大臣;原本只会跳神祈祷的巫师也做了占卜令、王巫师、国巫师等名色不同的人神臣子。热热闹闹的变法完毕,中山王开始了举国访贤图谋霸业。都邑十几个在中原游历过的“饱学之士”,与原本识得字的几十个没落布衣,自然成了国中大贤。中山国将这些大贤们供养起来,每逢节令当口,国王必亲到穷闾隘巷礼贤下士一番。直到目下,这些贤士已经白发苍苍,国王也已经是第二代了,礼贤下士的法度与穷闾隘巷的贤士们还是依然如故。谁料变法之后,中山国却是内争不断,游牧部族原本的拙朴荡然无存。后宫争立王后,王室争立太子,大臣争夺权位,数十年庙堂不亦乐乎,民众不堪忍受穷苦者便逃回了草原,军士不堪内乱兵变者也逃回了草原。倏忽数十年间,这个新王国竟成了一个人口流失疲弱不堪不伦不类的怪物,霸业大梦也泥牛入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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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3
思忖一番,中山王一声长叹:“同是变法也!如何秦变强,赵变强,我独变弱乎?天意如此,夫复何言?割去六城也罢,寡人做个周天子孤守洛阳!”
“我王神明!”丞相上将军与诸班大臣齐声赞同。
就这样,中山国献出了都邑之外的六座城池,倏忽变成了一个辖地数十里的王号小邦。由于中山原本便是游牧为业的赤狄白狄部族,城池远不如土地对他们来得重要。可在东施效颦的变法之后,中山游牧人也变做了居住城池的“国人”,只在抢掠收获之时出城,寻常时日只住在城堡里消受劫掠来的财货。如今六座城池割给赵国,按照战国割地传统,城池内的中山“国人”及其所管辖的周围土地,自然也成了赵人赵地。如此一来,中山国人口土地锐减,一蹶不振地衰落了下去。虽然后来赵国内乱,中山国又反复了一次,然则终究是夕阳晚景,迅速又黯淡了下去,终为赵国所灭。
可是,中山国割地罢战,赵国将士大是不服。廉颇带一班大将昂昂晋见,请国君赵雍一战灭中山根除后患。赵雍笑道:“天下事一次做得完么?赵国猛士灭此等奄奄一息之国,无端召来秦魏韩干预,划算么?既得实地,又困中山于孤城无法兴风作浪,还无形消弭了三国干涉,一举三得,不划算么?”
“臣等只是对中山狼恨气难消!”
“末将只怕没了仗打!”
“老将军,诸位将军,少安毋躁。”赵雍从容道,“赵军新成,还能没仗打了?也许不要多久,会有一场更大的恶战。你等要厉兵秣马,精心练兵,不能有丝毫懈怠。”
“嗨!”众将顿时精神抖擞。
秋风萧瑟的十月,赵国大军北上长城驻防。赵雍却只带着三千护卫骑士回到了邯郸。听太子赵章与辅政肥义禀报完诸般国事,赵雍立即对两人说了目下自己的谋划方略:今冬明春,赵国大出。及至一宗宗说完,太子与肥义异口同声地赞同。君臣三人密议一日,立即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部署。
第一件大事,赵国称王。
第二件大事,出使六国,厘定与各国邦交根基。
第三件大事,秘密扩军二十万,使赵军一举成五十万大军。
即位二十三年来,赵雍抱定“韬晦以示弱天下”的国策,非但拒绝了称王,且自降两级国格而称“君”。战国之世,邦国规格虽远不如春秋时期那般严格,且大多由自己确定,然则一个国家究竟是何等国格,毕竟还是大有讲究的。其时,天下国格大体是四等:王国、公国、侯国、君国。若以称王先后次序论,截至目下,天下王国八:楚国、魏国、齐国、宋国、韩国、中山国、秦国、燕国;公国大多是残存的老牌诸侯,鲁国、卫国、宋国等;侯国虽也是老牌诸侯,却已经极少,只有薛国与赵国了;君国,则几乎只剩下一个五十里的安陵君这个安陵君虽然只有五十里封地,然却因“唐雎不辱使命”的故事闻名后世,见第五部《铁血文明》。了。只要除却那些利令智昏而抢王的邦国(宋、中山、韩)外,大国称王都是极为谨慎的。秦国称王于六国合纵抗秦之后,燕国称王于合纵灭齐之前,都是时势所催之结果。论王国业绩,此时六大称王战国中,除了韩国称王之后一事无成,都曾经先后威势赫赫过一段,秦国则是始终威势不衰。以时势论,小邦国抢戴王冠,天下皆可哈哈一笑了之,谁也不会当真与其争长短。大国则不然,一旦称王便昭示着你要加入逐鹿争霸了,各大战国便会竞相遏制,或合纵或连横,总是要这个新王国经受一阵猛烈锤打。果真抗住了,王国便立定了,诸如秦国。若抗不住诸般围攻遏制,王冠光环便消失了,诸如韩国燕国。此等情势,赵雍看得分外清楚,所以坚不称王,而宁可降得与安陵君一般。然则天下事毕竟有公,赵国称君,各大战国与小国却是谁也不敢小视,至多是认可了赵国没有野心,事实上谁也不敢当真如对待小小君国一般予取予夺。赵雍自然清楚此中界格,然则他所需要教天下明白的也正在此处:我没逐鹿争霸之野心,你也不要寻衅于我。二十三年来,这一谋划确实是做到了,赵国已经平安完成了强国大变。当此之时,三胡匈奴中山之诸般边患已大体廓清,赵*威大盛,还用得着韬晦么?再一味韬晦,天下还信么?若无韬晦之效而落得“天下大伪君”之名,韬晦岂非大大滑稽?与其如此,何如堂堂正正称王,堂堂正正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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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4
时也势也,英雄之心性也。
要大出天下,必然要与六大战国周旋。二十多年来,赵国除了参与五国灭齐之外,与六大战国间几乎没有主动的邦交往来,虽然以往的恩怨似乎淡薄了一些,但对天下实力碰撞的实在格局毕竟也是生疏了。此次借称王之机派出六路特使,一举厘定六方邦交根基,同时一举奠定赵国重返中原的强势地位,都是极为要紧的。燕国老仇家要重新廓清恩怨。对弱齐要取强势,才能保住济西二百里。对魏韩这两个同根兄弟,则要软硬兼施地拉过来,毕竟,三晋主心骨目下已经是赵国了。对萎靡不振而相距遥远的楚国,则要尽可能地结为盟邦,只要楚国能从背后掣肘秦国。只有秦国是赵国最主要的敌手,然则秦国如日中天,赵国却是刚刚浮出水面,目下还必须相安无事。
最要紧的实际国事,是扩军。在七大战国中,秦国大军已达四十万余精兵,其次齐国三十余万,楚国三十余万,魏国三十余万,燕国二十余万,韩国近二十万。虽然战力国力各有强弱,兵力数目并不能说明全部实力,然则若与真正的敌手秦国相比,目下赵*力实在是单薄了许多,秦国四十万精兵可是没有赘肉的了。故此,一旦脱去韬晦而大出,兵力便要大大增强,且要尽快练成同样精锐的胡服新军。
冬月来临之时,邯郸的六路特使先后上路了:楼缓出使秦国,赵爵出使齐国,富丁出使魏国,仇液出使韩国,赵造出使燕国,王贲王贲,赵国大臣,非后来秦灭六国时的大将王贲。出使楚国。与此同时,赵雍下书:将军赵固为代相(郡守)兼领雁门郡军政,北上驻平城,以守将牛赞为辅,征发胡人精壮二十万,两年内练成精锐新军。
开春之后的三月,赵国举行了极为隆重的称王大典。这是战国之世的最后一顶王冠,也是最为宏大的一次称王大典。列国特使云集邯郸,洛阳王室也照例“赐”赵雍一辆青铜天子轺车、一身古老的王服、一套主受命征伐的斧钺仪仗。连续一月,赵国都是朝野大黼,国人欢歌相庆。
从此,赵国成了王国,赵雍做了第一个国王,这便是大名垂后世的赵武灵王。
此时,遥远的北方大漠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振奋的消息:逃到北海的林胡部族派出王子为特使南下,向赵王献上三匹最名贵的汗血宝马,并愿臣服赵国。林胡王子特使抵达之日,邯郸万人空巷,举国争睹昔日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夙敌朝拜赵王,欢呼雀跃无以抑止,将称王大典推到了狂欢巅峰。
第十一章雄杰悲歌(3)
三、赵雍探秦国感喟重划策
称王大典一结束,赵雍又风尘仆仆北上了。一到雁门关,他立即召来在平城征发兵员的代相赵固、平城将军牛赞、雁门将军廉颇秘密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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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5
“我欲设立云中郡,诸位以为如何?”赵雍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
三位边地大员顿时睁大了眼睛,却都是一句话不说,其惊讶愣怔竟将赵雍看得忍不住哈哈大笑,“如何?胆怯了?不敢进驻云中么?”
“臣启我王,”代相赵固为在座唯一执掌一方的政务大臣,在此等国政大事上自然不能期待两位将军先说话,谨慎开口,“云中虽为各方拉锯地带,然则云中要塞与长城,历来为秦国北边重镇。我若设郡驻军,分明便与秦国交恶。依目下大势,似对赵国不利。”
“赵相差矣!”老牛赞慷慨高声,“云中长城属秦不假,然则长城外阴山草原却历来为匈奴盘踞。我赵军将士浴血大战匈奴,平息阴山岱海之胡患,如何设不得云中郡了?”
“廉颇以为,云中郡可设,但治所须在岱海筑城。”老成持重的廉颇第一次不待国君发问便开口说话了。
“怪哉老哥哥!”牛赞惊讶笑道,“岱海筑城为治所,那还叫云中郡么?”
“莫不成你目下夺了云中过来?”老廉颇黑着脸一丝不苟,“此中尺度,我王掂量。”
“好!老将军知我心也。”赵雍双掌一拍笑道,“你等思忖:目下七大战国全部称王,燕齐两衰,魏韩两弱,楚国更是日见萎靡;放眼天下之国力军力,唯秦国将成我赵国真正对手。当此之时,试探虚实也罢,未雨绸缪也罢,设立云中郡都是一手开门棋。赵固言对赵不利,是觉我出手太早。廉颇老将军之策,两相兼顾,既占阴山压秦之顶,又退治所减秦敌意,正得初接强敌之奥妙也。”
“臣已明白!”赵固顿时恍然,“大军驻阴山,治所驻岱海,进退自如也!”
“正是这般。”赵雍笑道,“廉颇将军,兼领云中相,立即筹划岱海筑城与设置官署、迁入民户事宜,先教云中郡响动起来。赵固与牛老将军,征发胡人成军,可是史无前例。两年之中,定然要将此事办妥。”
牛赞慨然拍案:“我王莫担心,林胡东胡已经臣服,胡人精壮入军本是习俗,比我赵人入军还踊跃。二十万大军,两年后定然一支精兵也!”
赵固却道:“廉颇将军兼领云中相,阴山大军却由何人统领?”
赵雍笑道:“此事我已有对:楼缓出使归来立即北上,职任云中相,廉颇将军还归大军进驻阴山。”
“我王此番北上,似有他图?”赵固看赵王笑得神秘,不禁疑惑。
“只你等三人知晓便了。”赵雍一脸肃然,“我要南下咸阳,探察秦国。”
“啊!”饶是三位皆胆略过人,也是一声惊叹,比方才乍闻设立云中郡还要惊讶。赵雍心知三人必要殷殷劝阻,断然一摆手道:“我已有周详谋划,三位无须担心,只做好自己事。”“不!我王不能涉险。”牛赞还是不管不顾地霍然站起,“秦为虎狼之国,我王纵然雄杰轻生,也当以赵国大局为重!”“老将军之言大是,我王不能涉险!”赵固廉颇也是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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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6
赵雍哈哈大笑道:“世间万事,何事无险了?秦孝公当年不孤身赴险,能有变法强秦?秦人能为,我赵人何不能为?因噎废食,只有窝在火炕头了,谈何大业?”
“既然如此,老牛请做我王护卫!”牛赞红着脸嚷叫起来。
赵雍笑道:“老将军笑谈了。只怕过不了云中,秦人便早认出你这边军猛将了。”脸色倏然一沉,“诸位无须多言。但看我阴山大战匈奴,秦国非但不落井下石,且拟援手襄助,便知秦国之天下气度也。不亲自掂量一番秦国,赵雍永远不会甘心。”
三位大臣不禁相顾默然。这位赵王的英雄气度与超人胆略,二十余年来已经淋漓尽致地在赵国挥洒出来,别出心裁独辟蹊径敢为匪夷所思之举,更是常常令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惊叹不已。十九年隐忍不发,悄然推行变法,公然自贬国格,其柔韧顽强虽越王勾践亦未必能及;但发则匪夷所思:胡服骑射、大军改制、林胡赴险、北海穷追、阴山血战,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历来君王不领军,赵雍却是每战必帅,伤痕累累犹冲锋陷阵,以至成为赵军真正的天神军魂,但有赵王领兵,赵军便是杀气弥天战无不胜。凡此种种,赵雍之大智大勇,已经令赵国朝野由衷折服,而今赵王决意要南下秦国,也许是赵国大出天下之天意使然,身为臣工,岂能执意违拗?
次日清晨,雁门关飞出一支马队,在枯黄的草原风驰电掣般驰向云中方向,进入长城,进入秦国上郡。三日后,这支马队从北地郡进入了关中,进入了咸阳。
这日,秦昭王正在与魏冄、白起商讨赵国称王后的应对之策,长史长史,秦国官职,相当于国君秘书长。王稽带着关市关市,秦国掌管市易与商业税收的官员。匆匆进来禀报:尚商坊有一胡人马商气魄惊人,要以三千匹骏马交换“官市”精铁三百万斤,请命定夺。尚商坊本是秦国在咸阳专设的山东六国商区,“官市”却是秦国府库设在尚商坊的最大市易店面,专一收购秦国急需货物,同时外卖秦国府库的积压器物。精铁是兵器原料,秦国历来严格禁止流出,骏马却是骑兵急需,秦国历来大量购进。今日竟有人以骏马易精铁,且数量如此惊人,一时间秦昭王三人都愣怔了。
“怪哉!”丞相魏冄先惊讶了,“一个马商要三百万斤精铁?何方胡人?”
“其人自称:林胡马商乌斯丹。”关市小心翼翼地回答。
白起皱起了眉头:“以秦国急需购进之物,换取秦国严禁流出之物,此事颇有蹊跷。”
“长史,”秦昭王一挥手,“将这个马商请进宫来,毋得张扬。”
“臣明白。”王稽答应一声,领着关市匆匆去了。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2-5-15 22:44:27
大半个时辰后,东偏殿外廊传来坚实清晰的脚步声。白起的眼睛骤然一亮,接着王稽疾步走进低声禀报,林胡马商已在殿外廊下。秦昭王一点头,王稽转身快步绕过了高大的黑色木屏走出殿口。片刻之间,那坚实清晰的脚步声砸了进来,王稽那急促细碎的脚步丝毫不能掩盖其夯石落地般的力度。秦昭王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聚向高大的木屏,骤然之间都是一惊。
大屏后砸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胡人——雪白的一件翻毛皮短裘,紧身皮裤半截塞在高腰战靴中,拦腰一条六寸多宽的赭色板带上,左嵌一副小型铜机弩,右插一口皮鞘镶珠的弯刀;头戴一顶火红色翻毛大皮帽,灰白的长发披在双肩,粗糙黝黑的大脸膛上一副虬枝纠结的连鬓大胡须喷射得刺猬一般,高耸笔挺的鼻头泛着油亮的红色,深陷的双目中两股幽蓝的光芒。身材虽不甚高大,当殿一立,却是山岳般岿然无以撼动。
“林胡马商乌斯丹,见过秦王。”马商一扬左手,而后双手一拱,一个地道胡礼。
秦昭王恍然笑了:“贵商远来,入座说话。”转身高声吩咐,“来人,三爵秦酒。”
乌斯丹哈哈大笑:“胡人好酒,三爵只渗得牙缝。久闻秦酒凛冽,至少一坛过劲。”
“好个胡人英雄!”秦昭王少时也曾在燕国内乱中与胡人杂处,熟知胡人酒风之烈,骤然间倍感亲切,拍案便道,“一坛百年凤酒。”
肃立一侧的王稽一挥手,两名小内侍抬来了一张酒案:中间一只泥色陶坛,两边分别摆着打酒的长柄木勺与三只酒爵。秦昭王笑着一指酒案:“老秦酒一坛六斤,英雄分爵慢饮了。”乌斯丹又是哈哈大笑,没有说话,只站起来走到酒案前提起已经开封的酒坛举到嘴边,仰头之间长鲸饮川一般,不见喉头咕咚之声,更没有滴酒洒出,只闻一阵细亮的吮吸声息,片刻之间,乌斯丹将酒坛咚的一声蹾在了案上:“果真好酒!”
这一下,非但秦昭王大为惊讶,便是粗豪过人的魏冄与天赋奇胆的白起也惊讶了。秦军中不乏豪饮猛士,可要谁一口气滴酒不洒地将一坛老秦烈酒饮干,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当年白起做卒长,卒下孟贲乌获两名大力神一次可饮六坛老秦酒,可那是咕咚咚豪饮,酒水顺着嘴角激溅出来连衬甲都渗得*的,如何与这乌斯丹干净利落的饮法相比?
“乌斯丹,真英雄豪士也!”秦昭王不禁拍案高声赞叹。
乌斯丹连连摆手道:“饮得几坛酒,算甚个英雄?只你中原人不知胡人罢了,皮囊装马*,常在战马驰驱间大喝,日子久了,皮囊一沾嘴这肚腹便是空空山谷,大嘴巴便是吸风谷口,一气吞吸,却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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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5 22:44:28
“如此说来,你可一次吸干一囊马*?”秦昭王更是惊讶。
“骑士皮囊,一囊八斤马*,便是两日军食,不能一次吸干。”
魏冄脸色倏忽阴沉:“这位乌斯丹,你究竟是马商?还是林胡将军?”
乌斯丹笑道:“是马商,也是将军。我胡人没有官商区分,出来做马商,回去做打仗将军。丞相不知胡人风习么?”
“你如何知道我是丞相?”魏冄突然声色俱厉。
乌斯丹哈哈大笑:“是老鹰就得在天上飞,是骏马就得在草原跑,游荡的牧人谁个不认得它们?你是丞相魏冄,他是上将军白起,我胡人不当知道么?”
“林胡已经被赵国追杀到北海,日前又臣服赵国,要巨万精铁做甚?”魏冄撂过话题,一句直逼要害。
“狼群进入草原,牧人要为羊群筑起结实的围栏,为狼群打好锋利的战刀。”
秦昭王目光一闪:“如此说来,林胡还有复仇大志?”
“夺我草原,杀我族人,驱我于寒天冻土,若是中原英雄又当如何?”
秦昭王思忖间道:“林胡要单独复仇?抑或联结匈奴一并复仇?”
“战刀还没有打造,猎人还没有进入猎场,怎知道一起狩猎的朋友?”
秦昭王正色道:“将军若是林胡单于特使,便请明言:若秦国与你成交,林胡该当如何?”
乌斯丹黝黑粗糙的脸膛涨得通红,酒气喷发之下似乎分外亢奋:“大邦若卖我三百万精铁,我林胡十万勇士便要夺回两海草原,猛攻赵国背后!秦国若能从南夹击赵国,林胡与秦国,分了赵国这只肥羊。”
“之后如何?”秦昭王微微一笑。
“秦国是天上老鹰,赵国是地上狐兔。林胡臣服秦国!”
“噢,家底终究是兜出来了。”秦昭王呵呵笑了。
“大胆!”魏冄啪地拍案而起,“胡人匈奴,几百年掳掠中原侵凌华夏,如今竟要借秦国之力卷土重来,狼子野心何其猖狂也!我今明告与你:赵国驱胡,华夏壮举,秦国岂能落井下石!赵国与匈奴血战,便有我大秦十万铁骑在后。平得胡患,纵然赵国与秦国为敌,也是我华夏邦国之争,秦赵自当堂堂正正决战疆场。尔等外敌鼠辈若敢火中取栗,当心秦赵联手,剥下你二十万张狼皮!”魏冄本是粗豪凌厉秉性,这番话霹雳闪电一般,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真一只老鹰!”那乌斯丹目光炯炯地跷起大拇指高声赞叹,“胡人虽与中原为敌,却是敬重英雄朋友。丞相骂得好!”哈哈一笑,却又对着秦昭王颇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乌斯丹听说了,赵国要设云中郡,可是欺负到秦国头顶了,秦国当真不恨赵国?”
秦昭王脸上露着笑容,语气却是一板一眼:“林胡密使乌斯丹谨记:秦国赵国,同种同根,纵有争端,自有大争归一之道。与你林胡,却是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