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0 19:10:17

第二七章 怪物中的怪物

    所以他就是人上人。
    那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已掉在地上,就在心心的脚下。
    心心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这柄刀流着泪看着风四娘,凄然道:“你现在总该已看
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风四娘咬着牙,道:“现在我只不过有点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
    心心道:“就因为他自己是个残废,所以就希望看看别人跟他样变成残废,可是
我……我就算要砍断这只手,也偏偏不让他看见。”
    她忽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四娘跺了跺脚,忽然大声道:“像你这么漂亮的亥孩子,就算少只手,也一样有
人喜欢的,你用不着难受。”
    她叫别人不要难受可是她自己的眼圈都已红了。
    人上人看着她,冷冷道:“想不到风四娘居然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
    风四娘也抬起头瞪着他,冷冷道:“可是你就算把这最后一只手也砍下来,我也不
会难受。”
    人上人道:“你同情她?”
    风四娘道:“恩。”
    人上人道:“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风四娘道:“她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
    人上人道:“你身上所穿着的,就是她送给你的衣裳?”
    风四娘道:“不错。”
    人上人道:“你最好赶快脱掉。”
    风四娘道:“脱什么?”
    人上人道:“脱衣服。”
    风四娘笑了,道:“你想看我脱衣服?”
    人上人道:“—定要脱光。”
    风四娘突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在做梦。”
    人上人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不脱。难道要我替你脱?”
    风四娘道:“你敢?”
    人上人又叹了口气,道:“若连女人的衣服我都不敢脱,我还敢干什么?”
    他的手轻轻一抬,长鞭忽然像毒蛇向风四娘卷了过来。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鞭子,鞭子上就好像长着眼睛一样鞭梢忽然间
己卷住了她的衣服。
    这鞭子本身就好像会脱女人的衣服。
    鞭梢已卷住了风四娘的衣服,只要轻轻一拉,这件崭新的、鲜艳的绣袍,立刻就会
被撕成两半。
    风四娘要脱衣服的时候,都是她自已脱下来的,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男人脱过她
的衣服。
    但这次却好像要破例了。
    她既不敢去抓这条鞭子,要闪避也已太迟。
    心心的手刚才被鞭梢轻轻一卷,就已肿得非砍下来不可,风四娘是亲眼看见的。
    她虽不愿被人脱光衣服,却也不愿砍掉自己的手。
    只听“嘶”的一声,衣襟已被扯破。
    风四姬突然大声道:“等一等,要脱我自己脱。”
    人上人道:“你肯?”
    风四娘道:“这么漂亮的一件衣服,撕破了实在可借。”
    人士人道:“风四娘也会心疼一件农服?”
    风四娘道:“风四娘也是女人,漂亮的衣服,又有哪个女人不心疼?”
    人上人道:“好你脱。”
    鞭子在他手里,就像是活的,说停就停,要收就收。
    风四娘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已是个老太婆了,脱光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
你—定要我脱,我也只好脱,谁叫我打不过你?”她慢慢地解开两粒衣钮,突然飞起一
脚,踢在那赤膊大汉的肚子上。
    射人先射马,只要这大汉一倒下去,人上人也得跟着跌下来,就算不跌个半死,至
少也没功夫再来脱女人的衣服。
    风四娘的武功本来就不太可怕,她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武功。
    她一向独来独往,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年,若是单凭她的武功,衣服也不知被人脱过
多少次了。
    她的脚看来虽然很秀气,但却踢死过三条俄狼,一只山猫,还曾经将盘据祁连山多
年的大盗满天云,一脚踢下万丈绝崖。
    这一脚的力量实在不小,谁知她一脚踢在这大汉的肚子上,这大汉却连动也不动,
竞像是连一点感觉都汲有。
    风四娘自己的脚反面被踢痛了。
    她虽然吃了一惊,可是她的人却已借着这一脚的力量,问后翻了出去。
    “打不过就跑。”
    一个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年的人,这道理当然不会不懂的。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次未必能跑得掉。
    她已听见鞭梢破风的声音,像响尾蛇一样跟着她飞了过聚,她的身法再快也没有鞭
子快。
    就在这时,突听弓弦一响,两道银光闪电般飞来,打在鞭长鞭就像是条被人打中七
寸的毒蛇,立刻软软地垂下。
    枫林外一个人拎冷道:“光天化日下,就想在大路上脱女人的衣服,未免将关中的
武林道太不看在眼里了吧。”
    风四娘已经坐在一棵枫树上面,恰巧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高大魁伟,满面红光,一头银丝般的长发报在身上,穿着大红斗篷,手里倒
挽柄比人还长的金背弓,在斜阳下闪闪发光。
    他整个人都仿佛在闪闪发着光。
    等他抬头,风四娘才看出他脸上满布皱纹,竟已是个老人。
    可是他说起话来还是声如洪钟,腰干还是标枪般挺得笔直,全身还是充满了力量。
    风四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年轻的老人。
    这时那两道银光也落在地上,的溜溜地打滚,竟是两粒龙眼般大小的银九。
    人上人服睛盯着这两粒银丸,忽然皱了皱眉,道:“金弓银丸斩虎刀?”
    银发老人道:“追云捉月水上飘”人上人道:“厉青锋?”
    银发老人突然纵声长笑,道:“三十中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笑声穿云裂石,满林枫叶都像是快要被震得落下。
    风四娘也几乎从树上摔下来。
    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却知道这个人。
    “金弓银丸斩虎刀,追云捉月水上飘”,厉青锋纵横江湖时,她还是刚出世的孩子。
    等她出道时,厉青锋早巳退隐多年了,近三十年来的确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
    但风四娘还是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也知道他就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手脚最
干净,声名最响亮的独行大盗。
    若不是后来又出现了个萧十一郎,他还是近百年来,江湖中最了不起的独行盗。
    据说他有一次到了京城,京城里的富家千金们,只为了想看他一眼竟不惜半夜里坐
在窗口,开着窗子等他。
    这当然只不过是传说,风四娘从来也不相信的。
    可是现在她却已有点相信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若还有这种精神,这种气派,他若年轻三十岁,连风四娘都
说不定会在半夜里打开窗于等他的。
    就好像她常常坐在窗口等萧十一郎一样。
    厉青锋忽然拾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风四娘?”
    风四娘嫣然道:“你三十年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还知道江湖中有个风四娘。”
    厉青锋道:“好,风四娘果然名不虚传,我若早知道江湖中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我说
不定早十年就已出来了。”
    风四娘道:“我若早知道你在哪里,说不定十年前就已去找你了。”
    历青锋大笑道:“只可惜我来迟了十年。”
    风四娘笑着道:“谁说你来迟了?你来得正是时候呢。”
    厉青锋眼睛更亮,道:“那怪物刚才欺负了你,现在我既已来了,你要我怎么对付
他,只管说。”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几转,道:“他要我脱衣服,我也想明他脱光衣服看看。”
    厉青锋大笑,道:“好,你就在树上等着看吧。”
    他大笑着,忽然抽刀,抽出了他那柄五十七斤重的斩虎刀,一刀向面前的枫树上砍
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这棵比海碗都粗的枫树,竟被他—刀砍断了,哗啦啦倒下。
    幸好风四娘距离还远,忍不住道:“达棵树又没有欺负你,你为什么砍它一刀?”
    厉青锋道:“它挡了我的路。”
    风四娘道:“无论什么东西挡住你的路,你都要给他一刀?”
    厉青锑道:“不错!”
    风四娘叹了口气,喃喃道:“像这样的男人,现在为什么连一个都没有了,否则我
又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是个女光棍。”
    她说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厉青锋听见。
    厉青锋好像又年轻了十岁,一步就从断树根上跨了过去。
    人上人冷冷地看着他,悠然道:“这么大年龄的人,居然还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
例真是件怪事。”
    厉青锋沉下了脸,道:“你不服?”
    人上人道:“我只奇怪,像你这种人,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厉青锋厉声道:“幸好你是现在遇见我,若是在三十年前,此刻你已死在我刀下。”
    人上人道:“现在你只不过想要我脱光衣服。然后再带风四娘走。”
    厉青锋道:“我本来还想砍断你一只手的,只可惜你已只剩下一只手。”
    人上人道:“这只手却不是用来脱衣服的。”
    厉青锋冷笑道:“难道你这只手还能杀人?”
    人上人道:“杀的也不多,一次只杀一个。”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毒蛇级向厉青锋卷了过来。
    厉青锋的斩虎刀也砍了出去。
    这两种兵刃,一刚一柔,但柔能克刚,厉青锋一刀砍出,已知道自已吃亏了。
    忽然间,鞭梢已卷住了他的刀,绕了七八个圈子,那赤腮大汉立刻跟着向前跨出两
步,一掌向他胸膛上打了过去。
    这大汉看来很笨重,但出手却又快又狠,用的招式虽然一点花哨也没有,却非常有
力,也非常有效。
    厉青锋拿中刀被缠往左手的金弓却推出,弓弦挡位了大汉的手,只听“当”的一声,
大汉的铁拳竟已被割破道血口。
    这弓弦竟利如刀锋。
    大汉怒吼一声,伸手去抓他的弓,谁知厉青锋的手一转弓梢急点大汉的胸膛。
    这大汉铁打般的身子,竞被点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的人一倒,人上人当然也得跟
着跌下。谁知人上人凌空翻身,从厉青锋头顶上掠了过去。
    厉青锋本来是对付一个人的,想不到这个人竟然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却到
了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四丈长的鞭子,中间一段己绕上了咽喉。
    他临危不乱,斩虎刀向上摔出,长鞭立刻像弓弦般绷直本来是鞭梢缠住刀的,现在
却变成刀拉住了鞭子。
    两个人交手数招看来虽然也没什么花哨,但变化之奇出手之急,应变之快,你着没
有在旁边看着,简直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你若能在旁边看着,每一招都绝不肯错过。
    只可惜在旁边的却是七个瞎子,那个跛子虽不瞎,居然也一直背对着他们,好像生
怕被风四娘看见他的脸。
    风四娘呢?
    风四娘竟已不见了。
    这个女人有时真的就像是风一样不可捉摸。
    泉水就像是一条银线般,从山巅流下来。
    夕阳满天。
    风四娘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一双脚泡在冷而清澈的泉水中。
    这是双纤绣而美丽的脚,她一向都保养得很好,脚上甚至连一个疤都找不出来。
    她常常喜欢看自已的脚,也知道大多数男人都很喜欢看她的脚。
    但这双脚刚才却已被粗糙的山石和锐利的树枝割破了好几块。
    现在她不但脚很疼,心也很疼。
    厉青锋并不是个讨厌的男人,而且是去救她的,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怨意。
    但风四娘却已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好意。
    何况,他显然也是为了她而来的,而且也要将她带走。
    他就算能将那个人上人打成人下人,对风四娘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风四娘当然也并不是真的想看那个畸形残废脱光衣服。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想看他脱光衣服。
    “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
    所以风四娘一有了机会,就绝不肯留在那里再多看一眼。
    就算那两个人能打出一朵花来她也绝不肯再多看一眼。
    风四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
任何一个男人脱过她的衣服。
    但对她说来,今天的日子实在很不吉利。
    今天她非但遇见了很多倒霉事,而且每件事都很奇怪。
    泉水清冷,从她的脚心,一直冷到她心里。
    她到这乱石山来当然不是凑巧路过的,但她却从未向别人说过,她要到这里来。
    她的行踪,也跟风一样从来也没有人能捉摸。
    但现在至少已有三个人是来找她的—花如玉、人上人和厉青锋。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呢?怎么会知道她要到这里来?
    风四娘一向是个很喜欢享受的女人,她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苦。
    不肯吃苦的人,武功当然不会很高,幸好她很聪明,有时虽然很凶,但却从来也没
有真的跟别人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
    这也正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她不但聪明,而且很美,所以她总是有很多有力量的朋友。
    她泼辣的时候,像是条老母狗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是只小鸽子。
    她有时天真如婴儿,有时却又狡猾如狐狸。
    像这么样一个女人,若不是真正有必要,谁也不会来惹她的。
    但现在却忽然有三个人找上她了,而且是三个很不平凡的人。
    有些女人也许会因此而很得意但风四娘却不是个平凡的女人。
    她知道一个能忍心砍断自己一双腿、一只手的人,若是要找一个女人时绝不会只为
了想要脱光这女人的衣服。
    一个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三十中的大盗,若是对一个女人大献殷勤,当然也绝不
会只为了这女人长得漂亮。
    他们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四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
么总是会惹上这么多麻烦呢?
    这个人好像天生下来就是找麻烦的,不但别人要找他麻烦,他自已也要找自己的麻
烦。
    风四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找自已的麻烦。
    那时他还是个大孩子,居然想迎着势如雷震般的急流,冲上龙湫瀑布。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跌得头晕服花,皮破血流,但却还要他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这种事除了笨蛋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连风四娘有时都认为他是个笨蛋,但他却偏偏一点也不笨。
    非但不笨,而且聪明得出奇。
    他只不过时常会做一两件连笨蛋都不肯做的笨事而已。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笨?还是聪明?究竟可爱?还是可恨?连风四娘都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已是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的了。
    有时她想他想得几乎发疯,但有时却又不想看见他,不敢看见他。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没有见过他。
    自从那天他和逍遥侯一起走上了那条绝路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
    她甚至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战胜逍遥侯。
    没有人的武功比道遥侯更高,没有人能比他更阴险、更毒辣、更可怕。
    但萧十一郎却偏偏要去找他,偏偏要去跟他决一死战。
    这一战的结果,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萧十一郎是绝不会再活着出现了,
甚至连风四娘都已几乎绝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偏偏又听到了萧十一郎的消息。
    所以她来到乱石山,所以她的脚才会破,才会遇见这些倒霉的事,所以她现在才会
像个呆子般抱着脚坐在这里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这个要命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令人忘也忘不了呢?
    风四娘忽然觉得饿了。
    她在想萧十一郎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觉得饿的。
    可是她现在已决定不再想下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那强盗客栈有多远?她全不知道。
    她的衣服、行李、和武器,全都在那客栈里,她自己却在荒山里迷了路。
    现在已是黄昏,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四下却看不见炊烟,她忽然发觉这满天绚丽
的夕阳,原来竟不如厨房烟囱冒出来的黑烟好看。
    就算她知道路她也不愿意走回去,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怕那些人再回去找她,而是她
实在不愿意冒脚被割破的险。
    在她看来这双脚实在比她的肚子重要得多。
    可是她的肚子偏偏不听话,已经在表示抗议“咕咕”地叫了起来,怎样来安慰这肚
子呢?
    风四娘四了口气,正想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比她更倒霉山鸡和兔子。
    她没有看见兔子,却看见了六个人。
    四个精神抖擞的锦衣壮汉,抬着顶绿绒小轿,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后生,跟在轿子
后面,从山坡下走了上来。
    山路如此崎岖,真难为他们怎么把这顶轿子抬上来的。
    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气派倒真不小,在这种地方居然还坐轿子?
    风四娘很少坐轿子,她觉得坐在轿子里气闷,她喜欢骑马,骑最快的马。……
    但她却坐过花轿。
    她又不禁想起了那天,她正坐在花锈里准备去拜天地,竟然看见萧十一郎和沈璧君
在路旁,她居然穿着凤冠霞被。就从轿子里跳了出来,几乎将杨家迎亲的那些人活活吓
死。
    从此,她就又多了一个外号,叫做“吓死人的新娘子”。
    于是她又不禁想起了萧十一郎,想起了那个可怜又可爱的美人沈璧君,想起了他们
悲伤的遭遇。
    若不是为了沈璧君,萧十一郎就绝不会和逍遥侯结下抽冤仇仇,绝不会去找逍遥侯
拼命。
    但若不是为了萧十一郎,沈璧君也绝不会有那种悲惨的遭遇。
    一个武林中最受人尊敬、最被人羡慕的女人,竞爱上了江湖上声名最狼藉的大盗了。
    她本来几乎已拥有这世间所有值得别人羡慕的事,她不但有很好的出身,有一个年
少英俊、文武双全的文夫,而且还已经快有孩子了。
    但她为了萧十一郎,却放弃了这所有的一切,使得很多人都跟着她受苦。
    这怪谁呢?
    风四娘绝不怪她,因为风四娘自已本来也是这样的女人。
    为了这一份真情,她们是不惜牺牲一切放弃一切的。
    若不是为了萧十一郎,她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现在她本该穿缎子衣服、坐在杨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等着奴仆佣人们开晚饭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决定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她抬起头,才发现轿子早己停了下来,那两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后生,已经掀起
轿帘。
    轿子里却没有人。
    他们从轿子里捧出了卷红毡,铺在地上,直铺到风四娘面前。
    风四娘张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来接我的?”
    这两个漂亮的年轻后生点了点头,笑得比女孩子还甜。
    风四娘立刻又问“是谁叫你们来接我的?”
    “金菩萨。”
    风四娘笑了,她本该早就想起这是金菩萨叫人来接她的。
    除了金菩萨外谁有这种气派。
    她微笑着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总算遇见个人了。”
    她刚才遇见的都不是人,她今天简直就好像活见了鬼。
    金菩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个矮矮胖胖的人,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就像是弥勒佛一样。
    所以别人才叫他“菩萨”。
    别人从来也不知道他的家财有多少,只听说他有个金山,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
把一串串的金子往家里送。
    所以他又叫“金菩萨”。
    为了急人之难,他就算一下子花掉成千上万两的金子,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但是他一下子杀掉十七八个人时,也绝不会眨一眨眼。
    他有个最宠爱的姬妾,叫红红,因为她总是喜欢穿红衣服。
    有一次他大宴渤海龙王,红红为客人斟酒时,无缘无故地笑了笑笑得很轻佻,很无
礼。
    金菩萨就笑眯眯地叫她退下去一个时辰后,红红再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穿着很鲜
艳的红衣服脸上还是抹着脂粉,但却是坐在一个大银盘子里被人捧上来的捧到桌上。
    因为她已被蒸熟。
    金菩萨居然还笑眯隙地割下她身上一块最嫩的肉。请渤海龙王下酒。
    渤海龙王本是想来跟他争一争锋头,斗一斗豪阔的。
    但这顿饭吃过后,这位乘兴而来的武林大豪。就连夜走了。
    金菩萨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风四娘认得金菩萨已很久,她对这个人的印像并不错。
    因为金菩萨也一向对她不错。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就是风四娘的原则。她是个女人,女人通常总有她
们自已一套原则的——一种男人总是想不通的原则。可是金菩萨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了呢?这些问题风四娘并没有想。现在她心里想着的,是一碗用鸡
汁和火腿炖得狠烂的鱼翅。金菩萨的眼睛本来就很小,看见风四娘时,更笑得成了一条
线。他笑眯眯地看着风四娘,从头到脚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
该请你来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金菩萨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很难受。”
    风四娘说道:“像我这么源亮的女人,你看着会难受?”
    金菩萨说道:“就因为你太漂亮了。我看着才会难受。”
    风四娘道:“我不懂。”
    金菩萨说道:“你应该懂得的……。你现在是不是很饿?”
    风四娘叹道:“已经快饿疯了。”
    金菩萨道:“你若看着一大碗红烧肉摆在你面前。却偏偏吃不到,你难受不难受?”
    风四娘笑了。
    她在她不讨厌的男人面前笑起来的时候。笑得总是特别好看,笑声也总是特别好听。
    金菩萨忽又问道:“你还没有嫁人?”
    风四娘道:“还没有。”
    金菩萨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嫁给我?”
    风四娘眨了眨眼,道:“因为你的钱太多了。”金菩萨道:“钱多又有什么不好?”
风四娘道:“太多钱的男人,太英俊的男人,我都不嫁。”
    金菩萨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这种男人每个女人都喜欢的,我怕别的女人来抢。”
    金菩萨道:“你不抢别人的丈夫,已经很客气了,谁能抢得走你的丈夫?”
    风四娘道:“就算抢不走,我也会觉得很紧张。”
    金菩萨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你若抱着一大碗红烧肉,坐夜一群饿鬼中间,你紧张不紧张?”
    金菩萨也笑了,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
    风四娘眨着眼道:“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你的,只要你肯把你的金山送掉,我马上就
嫁给你。”
    金菩萨道:“有了金山,就要不到你这样的美人,我若将金山送给别人,岂非害了
他?”他用力摇着头,道:“害人的事,我是从来也不做的。”
    风四娘大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有趣,难怪我总是要想见你。”
    金菩萨道:“只可惜我的钱太多了。”
    风四娘道:“实在可借。”
    金菩萨道:“所以我们只能做朋友。”风四娘道:“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金菩萨笑道:“能听到这句话,简直比吃红烧肉还开心。”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
道:“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有句话要问你。”
    金菩萨道:“我早就在等着你问了。”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特地来找我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金菩萨眯着眼,沉吟着道:“你要我说实话?还是要我说谎?”
    风四娘道:“我本来是很喜欢听男人说谎的,因为谎话总比实话好听。”
    金菩萨的眼睛里露出赞赏之意,叹道:“你的确是个聪明女人只有最笨的女人,才
总是会逼着男人说实话。”
    风四娘道:“但这次我却想听实话。”
    金菩萨笑眯眯道:“只不过要听实话,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风四娘道:“我知道。”
    金菩萨道:“你还是要听?”
    风四娘道:“*恩。”
    金菩萨又考虑了半天,才缓缓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个人。”
    风四报道:“为了谁?”
    金菩萨道:“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又是萧十一郎。
    只要听见这名字,风四娘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但是她脸上却偏偏要作出很冷淡的样子,冷冷道:“原来你是为了萧十一郎才来找
我的?”
    金菩萨道:“你要我说实话的。”
    风四娘冷笑道:“萧十一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的娘。”
    金菩萨道:“但你们也是朋友。”
    风四娘不再否认,也不能再否认。
    萧十一郎的仇敌远比朋友多,江湖中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她是萧十一郎的朋友。
    金菩萨道:“两年前,他去找逍遥侯拼命的时候听说你也在。”
    风四娘冷冷道:“他不是去拼命,他是去送死。”
    金菩萨道:“所以自从那次之后,江湖中每个人都以为他死了。”
    风四娘道:“江湖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赶快死。”
    金菩萨道:“但他却偏偏没有死。”
    风四娘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死?你看见过他了?”
    金菩萨道:“我没有,我只不过已听到了他的消息而已。”
    风四娘道:“什么消息?”
    金菩萨道:“他非但没死,而且还忽然走运了。”
    风四娘道:“像他那么倒霉的人,也会有走运的时候?”
    金菩萨道:“一个人运气来了时,本就连城墙都挡不住的。”风四娘道:“他走了
什么运?桃花运?”
    金菩萨吸道:“他桃花运已走得太多了,所以才常常倒霉,但这次却幸好不是。”
    风四娘道:“哦。”
    金菩萨道:“至少你现在是更不会嫁给他的了。”
    风四娘板着脸,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她嘴里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却好像有根针在刺着。
    金菩中笑眯隙地看着她道:“你当然不会嫁给这种人的,他不但很年轻。很英俊,
而且据说还忽然变成了天下最有钱的。”
    风四娘道:“比你还有钱?”
    金菩萨道:“当然比我有钱多了。”
    风四娘道:“他的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金菩萨道:“天上虽然不会掉下钱来,地上却可能长出来。”
    风四娘道:“哦”金菩萨道:“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三笔最大的宝藏,却一直
没有人找得到。”
    风四娘道:“难道他找到了?”
    金菩萨叹了口气道:“我说过,运气来了时,连城墙都挡不住的。”
    风四娘冷笑道:“好几年前,就有人说他发了大财,但他身上却常常连请我吃面的
钱都没有。”
    金菩萨道:“我也知道以前有关他的谣言很多,但这次却不是。”
    风四娘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金菩萨道:“有人亲眼看见他在开封输了几十万两银子,而且全都是十足十的纹银,
是一箱箱抬去输的。”
    风四娘道:“他中来就是个赌鬼。”
    金菩萨道:“还有人亲眼看见他用十斗珍珠,将杭州最红的一个妓女买下来,又花
了五十万两银子,替她买了座大宅院。”
    风四娘咬了咬嘴唇,冷冷地道:“他本来就是个色鬼。”
    金菩萨道:“但他却只不过在那里住了三天,就把那个女人甩掉了。”
    风四娘脸色已好看了些,却还是冷冷道:“这也不稀奇,他本来就是无情无义的
人。”……
    金菩萨道:“看见他的这些人都是以前就认得他的,而且绝不会看错,何况就算他
们看错了,另外还有些人却是绝不会看错的。”
    风四姬道:“另外还有些什么人?”
    金菩萨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见到了七个瞎子?”
    风四娘点点头。
    金菩萨道:“你知不知那些瞎子本来是什么人?”
    风四娘摇摇头。
    金菩萨道:“别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其中有两个昆仑四剑中的老大和老三,还
有一个就是点苍的新任掌门人谢天风四娘的眉又皱了起来。萧十一郎惹祸的本事,好像
已越来越大了。金菩萨道:“至少他们这几个人绝不会认错,因为他们都是在萧十一郎
刀下被逼刺瞎自己的眼睛,何况……”
    他的眼睛好像忽然变大了两倍,慢慢接着道:“他们就算认错了他的人,也绝不会
认错他手里的那把刀,谁也不会认错那把刀。”
    风四娘动容道:“割鹿刀?”
    金菩萨的眼睛里闪着光,说道:“不错就是割鹿刀。”
    风四娘道:“他们以前看见过割鹿刀?”
    金菩萨道:“没有。”
    江湖中真正看见过割鹿刀的人,至今还不多。
    风四娘冷冷说道:“既然没有看见过,怎能认得出?”
    金菩萨道:“割鹿刀的形状本来就和一般的刀不同,何况,谢天石的松纹剑,交手
只一招,就被削断了。”
    江湖中能削断松纹剑的刀也不多。
    风四娘眼球子一转,道:“可是割鹿刀也是人人都可以用的,你若用割鹿刀去杀人,
难道就是萧十一郎?”
    金菩萨又眯起服笑了,道:“萧十一郎若长得像我这副尊容,那位武林中的第一美
人就绝不会看上他了,他的麻烦也就少得多了。”
    提起沈璧君,风四娘心里仿佛又被针在刺着。
    金菩萨道:“何况谢天石以前本就见过萧十一郎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我想他
绝不会说谎。”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为什么要逼着他刺瞎自己的眼睛?”
    金菩萨道:“听说是因为他在无意中多看了沈璧君两眼。”
    风四娘道:“只因为他看了沈璧君两眼,萧十一郎就要挖出他的眼睛来?”
    金菩萨道:“不错。”
    风四娘道:“错了,一定错了,萧十一郎绝不是这种人。”金菩萨道,”他是的。”
    风四娘道:“不是”金菩萨道:“是。”
    风四娘的眼睛突然发直,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很奇怪,用力咬着牙,像是在勉强
忍耐着一种突发的痛苦,又像是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菩萨道:“萧十一郎和逍遥侯那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人知
道,只不过萧十一郎的确还没有死,这已是绝无疑问的事。”
    风四娘瞪着他,一双灵活明亮的眼睛竟然巳变得死鱼般呆滞。
    金菩萨道:“他现在虽然还活着,但迟早还是要死的。”
    风四娘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金菩萨道:“因为他身上带着三样武林中人人都想要的宝藏,那就是他的宝藏,他
的割鹿刀。和他项上的人头。”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无论谁身上带着这洋三件宝贝。
在江湖中行走都危险得很。”
    风四娘的手似己在发抖。
    金菩萨道:“我若是他,我无论要到什么地方去,都绝不会让人知道,所以我实在
不懂,他为什么要约你在这里相见?为什么要将这消息告诉别人?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四娘突然跳起来抓起面前的一把椅子,用力摔了出去,接着
又扯下自己的头发,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金菩萨征住,他实在想不到风四娘会做出这种事。
    风四娘是不是疯了?
    风四娘忽然又从地上跳起来,站在金菩萨面前咯咯笑个不停。
    金菩萨也笑了,道:“我们是老朋友,也是好朋友,有什么事都可商量,你又何必
气成这样子?”
    他相信风四娘绝不会真的忽然发疯的,她一定是在装疯谁知风四娘突然强叫一声,
伸出手来扼他的脖子,金菩萨这才吃了一惊,幸好他虽然越来越胖反应却还是很快,身
手也不漫,一闪身,就避开了七八尺。
    风四娘没有扼住他的脖子,竟反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而且扼得很用力,额上竟已
暴出了青筋,连舌头都吐了出来,她头发本已披散,再加上这舌头一吐出来,实在像是
个活鬼。
    金菩萨吃惊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好像竟是真的疯了。
    一个像风四娘这么爱美的女人,若不是真的疯了,怎么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丑态?
    女人通常是宁死也不愿意被别人看见自己这种丑态的。
    金菩萨的脸也不禁有点发白,正想想个法子安慰安慰她。
    谁知风四娘竟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且一倒下去,就动也不动了,金菩萨忍不住
晚道:“四娘四娘……”
    风四娘还是不动,一张脸竟已变成了死灰色,眼珠子似也凸了出来。
    金菩萨更吃惊,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她竟已连呼吸都停止了。
    风四娘不但疯了,而且竟已死在这里。
    金菩萨又征住,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自已也像连动都不能动了。
    就在这时,只听衣**抉带风声响,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满头银发,手持长弓,
正是“金弓银丸斩虎刀”厉青锋。接着,又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起,人上人也来了。
    风四娘一走,他们就没有再打下去的理由。
    他们都不是血气方刚的年青小伙子了,无缘无故地拼命,他们绝不干。
    他们的目的是要找风四娘,现在终于找到这里来,两个吃惊地看着风四娘,都忍不
住要问:“这是怎么回事?”
    金菩萨道:“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死了一个人而己。”
    厉青锋道:“她真的死了?”
    金菩萨道:“看来好像不假。”
    厉青锋怒道:“你杀了她?”
    金菩萨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舍得杀她。”
    厉青锋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不假—风四娘活着的确比死了有用得多。
    金菩萨又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真是会被活活气死的。”
    厉青锋道:“她是气死的?”
    金菩萨苦笑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人上人忽然道:“你若脱下她的衣服来,就能想得出了。”
    厉育锋忽道:“她的人已经死了,你还要脱她的衣服?”
    人上人冷冷道:“你若早点让我脱下她的衣服来。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厉青锋皱了皱眉,金菩萨已经弯下腰,掀起风四娘的衣角,深深呼了口气,突然变
色道:“她的衣服上有毒。”
    人上人道:“衣服本不是她的。”
    厉青锋道:“是谁的?”
    人上人道:“花如玉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厉青锋动容道:“这衣服本是花如玉的?”
    人上人点点头,冷笑道:“我早知道只要花如玉碰过的东西,都一定有毒。”
    厉青锋道:“但我也知道若是没有好处的事,花如玉绝不肯做的。”
    人上人道:“不错。”
    厉青锋道:“他杀了风四娘又有什么好处?”人上人道:“不知道。”
    厉青锋皱眉道:“风四娘活着,对他才有好处,他本不该下这种毒手的。”
    金菩萨叹道:“有了风四娘,就有了萧十一郎,这好处实在不小。”他的眼睛又眯
了起来,笑道:“两位既然是为此而来的,现在不妨就将她带走。”
    人上人道:“我们要的是活风四娘不是死的。”
    厉青锋道:“她既然死在你这里,你至少也该替她收尸。”
    金菩萨沉下了脸,说道:“死在我这里,这是什么话?”
    厉青锋道:“至少她跟你见面时,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金菩萨冷冷道:“可是她来的时候就己中了毒,那时两位都跟她在一起,两位若是
想将责任推在我身上就未免太不公道了。”
    突听外面有个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活着时人人耍抢,现在她尸骨未寒,三
位就已恨不得将她喂狗了,像这样无情无义的人,风四娘地下着有知,只怕是一定不会
放过他的。”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0 19:11:03

第二八章 怜香惜玉的花如玉

    夜色已临。
    一个人翩翩然从外面的黑暗中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顶紫缎镶嵌珍珠顶冠,身上穿着
件刻丝万字锦底滚花袍,外面套着紫缎子绣五彩坎肩,腰上围着松石大革带,镶着二十
四颗上好珍珠,珠光圆润,每一颗都大如龙眼。
    他的脸也像是珍珠般光滑圆润,挺直的通天鼻梁,脖子漆黑,嘴唇却红如樱桃,不
笑时脸上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
    在灯光下看来,就算是豆蔻年华的美女,也没有他这么样妩媚姣好。
    但每个人看见他时,脸色却好像全都忽然变了。
    “花如玉”就算没有见过他的人,也知道他是花如玉。
    他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人。
    不是女人,是男人。
    花如玉自己也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没有几个。
    所以他的态度虽然温柔优雅,眉宇间却又带着三分傲气。
    他微笑着走进来,却连看都没有向金菩萨他们看一眼,只是凝视着地上的风四娘,
柔声道:“可怜你活着时千娇百媚,死了后却无人闻问,但愿你一缕劳魂,早登极乐,
别的人虽然无情无义,我花如玉却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人上人忍不住冷笑道:“你照顾她?”
    花如玉长叹道:“我跟她虽然非亲非故,却也不忍眼见着她死后遭人如此冷落。”
    人上人冷冷道:“你几时变成这么好心的?”
    花如玉道:“我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人上人道:“听你说得这么好听?她难道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花如玉这才拾起头看了他一眼,谈笑道:“她若是死在我手上的,你难道还想替她
报仇不成?”
    人上人不说话了,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花如玉拼前。
    花如玉笑了笑,道:“金菩萨菩萨心肠,是不是肯替她料理后事?”
    金菩萨不开口。
    花如玉道:“厉青锋人称侠盗,难道也不肯?”
    厉青锋闭着嘴。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三位既然全不要她,她的后事,也只好由我来照料了。”
    他挥了挥手,外面立刻有两个青衣少女闪身而人,抬起了风四娘的尸身很快地退出
门外,又一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花如玉黯然自语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今日收了她的尸骨。等他日我死了后,
都不知有谁会来葬我?”
    他叹息着,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虽轻,但只要他走过的地方立刻就现出个很
深的脚印。
    厉青锋本来想追出去,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立刻又忍住。
    金菩萨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人长得虽如花似玉,心肠却如狼似虎,我实在不
懂他怎么会来替风四娘收尸?”
    人上人冷冷地说道:“也许他想换换口味,吃个死人。”
    花如玉真的连死人都吃?
    风四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心心。
    心心的手也没有断,她两只手非但还是完整的而且是柔美纤秀,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风四娘吃惊地看着她,道:“你的手……”
    心心嫣然道:“我的手没有四娘美。”风四娘道:“你还有两只手?”
    心心道:“我一直都有两只手。”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三只手哩。”
    心心道:“怎么会有三只手?”
    风四娘道:“若没有三只手,刚才中了毒的那只手怎么不见了?”
    心心嫣然道:“若是连那么一点点毒我都受不了,我就算有三十只手,现在也早就
全都不见了。”
    风四娟道:“那只不过是一点点毒?”
    心心道:“很少的一点点。”
    风四娘道:“可是你刚才……”
    心心道:“我刚才只不过想让四娘知道,那怪物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风四娘盯着她看了半天,道:“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你一定能找得到个如意郎君
的。”
    心心道:“*恩。”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倒真有点替你那如意郎君担心了,像你这样的老婆,
男人怎么吃得消呢?”
    屋于里布置用精致而华丽。
    风四娘四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心心道:“是我们抬你来的。”
    风四娘道:“抬我来的?”
    心心道:“你刚才已死过一次。”
    风四娘眨了眨眼,道:“我怎么死的?”
    心心道:“我送去的那套衣服上有毒。”
    风四娘道:“连衣服上都能下毒?”
    心心道:“别人不能,花分子能。”
    风四娘道:“他为什么要毒死我?”
    心心抿着嘴一笑,道:“因为他怕别人把你撕成好几瓣。”
    风四娘苦笑道:“刚才来抢我的人实在不少。”
    心心道:“可是你一死,那些人就全都连沾都不敢沾你了。”
    风四姬道:“所以你们就把我抬了回来。”
    心心柔声道:“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们都一样会照顾你的。”
    风四娘道:“你们连死人都能救得活?”
    心心道:“别人不能,花公子能。”
    风四娘道:“看来你们这位花公子,真是个了不起的……”心心叹了口气道:“说
老实话,我还真的没看见过比他更了不起的人。”
    风四娘眼波流动,道:“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他?”
    心心笑说道:“就算我想不让你看他,他也不答应的。”
    只听珠帘外已有人道:“公子传话,四娘若是已醒了过来,就请到前庭用酒。”
    前庭布置更富贵堂皇,看来就像是个用锦绣堆成的世界。
    桌上也已堆满了酒菜。
    心心道:“今天购菜是我准备的,有肥鸡烧鸭子、云片豆腐一品、燕窝火熏鸡丝、
攒丝钢烧鸡一品、肥鸡火熏炖白菜一品、三鲜丸子一品、鹿筋炖肉一品、清蒸鸭子糊猪
肉一品、炒鸡一品、燕窝鸭条、鲜虾丸子、脍鸭腰、溜海参各一品、外加鸡泥萝卜酱、
肉丝炒翅子、酱鸭子、咸菜炒茭白、四碟下酒菜,还有野鸡扬一品、苏油茄子一品、粳
米膳一品、竹节卷小头一品、蜂糕一品……”
    她还没有说完风四娘已听得怔住了。
    心心又道:“这桌菜是我按照御膳房的菜单淮备的,不知道够不够吃。”
    风四娘道:“你还不知道够不够吃?”
    心心道:“恩。”
    风四娘说道:“你以为我是谁?是个大肚子的弥勒佛?”
    心心婿然一笑,说道:“我只不过知道你一定饿得很。”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本来的确饿得很,可是这么多鸡鸭鱼肉我别说吃,
就算看,也看饱了。”
    她刚坐下,就看见一个人掀起珠帘走进来。
    连风四娘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她见过的男人本已不少。
    花如玉已微笑着向她一揖,却又突然皱起了眉,道:“今天的莱是谁准备的?”
    心心道:“是我。”
    花如玉四了口气,道:“你真是个粗人,把这么多鸡鸭鱼肉堆在桌子上,四娘莫说
吃就算看,也要看饱了。”
    风四娘忍不住笑道:“想不到花公子居然还是风四娘的知己。”
    花如玉道:“能有四娘这样的红粉知已,花如玉死而无撼。”
    风四娘嫣然道:“你不会死的,连死人你都能救活,你自已怎么会死。”
    花如玉叹道:“看来又是心心多嘴。”
    风四姻道:“但她却还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花如玉笑道:“四娘本是到付么地方来的?”
    风四娘道:“乱石山。”
    花如玉道:“这里就是乱石山。”
    风四娘眼珠一转,说道:“乱石山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心心抢着道:“地方本来并不漂亮,可是我们公子一来,就漂亮了。”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只不过从不愿虐待自己而已。”
    风四娘又笑了,道,“看来你不但是我的知己,还是我的同道。”
    花如玉道:“只要四娘不把我看成金菩萨他们的同道,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风四娘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是他们的同道?”
    花如玉微笑说道:“金菩萨一心只想谋财,人上人和厉青锋一心只想害命,四娘看
我像是个谋财害命的人么?”
    风四娘笑道:“你不像,但他们都是想谋谁的财,害谁的命呢?”
    花如玉道:“萧十一郎,当然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为了萧十一郎来的?”
    花如五道:“不是。”
    风四娘道:“真的不是?”
    花如玉微笑道:“莫说只有一个萧十一郎,就算有十个萧十一郎,也无法打动我,
要我到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来。”
    风四娘道:“是什么打动了你?”
    花如玉道:“是一个人?”
    风四娘道:“谁?”
    花如玉道:“你。”
    风四娘又笑了道:“我喜欢听男人说谎,谎话总是叫人听着舒服的。”
    花如玉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次我说的不是谎话。”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道:“除了四娘外,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要我到这种地方来。”
    风四娘瞪着眼道:“我好像并没有要你到这种地方来。花如玉道:“只可惜我还是
非来不可。”
    风四娘道:“非来不可?为什么?”
    花如玉又叹了口气,道:“做丈夫的若知道妻子有了危急,当然非来不可。”
    风四娘笑了,道:“原来花大哥是为了花大嫂而来的。”
    花如玉道:“恩。”
    风四娘道!“我们这位花大嫂,想必也一定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了。”
    花如玉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她脸上,忽又叹了口气,道:“这位花
大嫂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真不知道是几生才修来的好福气呢?”
    风四娘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花如玉道:“小心什么?”
    风四娘嫣然一笑,道:“小心你的眼睛她若知道你这么样盯着我看,说不定会吃醋
的。”
    花如玉道:“她不会。”
    风四娘道:“难道这位花大嫂从来也不吃醋?”
    花如玉说道:“她常常吃醋,但是却绝不会吃你的醋。”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说道:“因为花大嫂就是你,你也就是花大嫂。”
    风四娘怔住。
    花如玉微笑道:“其实我自从跟你成亲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了,无论
谁有了你这么样如花似玉的娇妻都绝不会再将别的女人看在眼里的。”
    风四始终于长长吐出口气,道:“原来我就是花大嫂。”
    花如玉道:“你本来就是的。”
    风四娘道:“我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的呢?”
    花如玉道:“你自己难道忘了?”
    风四娘道:“我忘了。”
    花如玉叹道:“其实你不该忘记的,因为那天正好是五月初五。”
    风四娘道:“端午节?”
    花如玉说道:“不错,我们就是端午节那天成的亲。”
    风四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今年端午的前后几天,她心情很不好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她心情总是不太好的。
所以她也跟往年一样,找了个地方,一个人躲了起来。
    那几天她既没有见过别的人,也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她。
    她自己当然知道她绝没有嫁给花如玉但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
能替她证明了。
    花如玉看着她笑得更愉快,又道:“我们的婚事虽仓促,但总算办得还风光,而且
还有媒有证,你就算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风四娘忽然又笑了,道:“能嫁给你这样的如意郎君,我欢喜还来不及为什么耍
赖?”
    花如玉道:“你假如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要在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偷偷溜掉?”
    风四娘笑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每到洞房花烛的时候,我总是要溜一次的。”
    花如玉道:“但现在我既然又找到了你,就绝不会再让你溜了。”
    风四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
    她的确知道这次是绝对溜不掉的。
    所以她忽然间就已经糊里糊涂地变成花如玉的老婆了,你说这件事有多妙。
    无论怎么看,花如玉都应该算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不但年少多金,而且温柔体贴,
无论谁能嫁给这么样一个男人,都应该觉得很愉快了,但风四娘现在却只觉得连哭都哭
不出来。
    花如玉还是在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就好像恨不得赶快将这娇滴滴的新娘子抱进洞房
去。
    风四娘却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活活捏死,只可惜她也知道,要捏死这个人并不是件
容易的事。
    花如玉微笑着柔声说道:“洞房我已经又淮备好了。”
    风四娘道:“哦?”
    花如玉道:“这些东西你若不喜欢吃,我们现在就可以先进洞房去。”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么好的菜,不吃岂非可借?”
    她果然大吃起来,而且从来也没有吃得这么多。
    因为她知道这一顿吃过后,下一顿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了。
    花如玉就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等着。
    风四娘用眼角瞟着他,忍住冷笑道:“娶了个这么能吃的老婆,你还笑得出?”
    花如玉道:“怎么会笑不出?”
    风四娘道:“你不怕我把你吃穷?”
    花如玉笑道:“能娶到你这么有福气的老婆,我怎么会穷?”
    风四娘牙痒痒的,真想咬下他一块肉来,可是她就算咬下来也吞不下去了。
    她已连一钱肉都吞不下,无论人肉猪肉都一样吞不下。
    花如玉道:“你吃完了?”
    风四娘只好承认,道:“今天我胃口不好。少吃一点。花如玉柔声道:“那么现
在……”风四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想喝酒,你难道不陪我喝几杯?”
    花如玉道:“我当然陪你。”
    风四娘的眼睛又亮了道:“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
    花如玉微笑道:“别人不来灌我酒,新娘子难道反而想灌醉我?”
    风四娘边微笑着道:“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新郎宫岂非总是要喝醉的。”
    她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她的确是想把这个人灌醉。
    谁知花如玉看起来虽然狠秀气,喝起酒来却像是个酒捅。
    像风四娘这样的女人,想灌醉她的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她酒量若没有两下子,也不知要被别人灌醉多少次了那么她的衣服也不知要被人脱
下多少次了。
    她喝酒还有个最大的本事,别人酒一喝多,眼睛就会变得选迷糊糊,可是她越喝得
多,跟睛反而越亮,谁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真喝醉了,所以她酒量虽然并不太好,也很少
有人敢跟她拼酒。
    谁知花如玉也一样,酒喝得越多,他看来反而越清醒。
    风四娘的眼睛已亮得像是盏灯,一直瞪着他,忍不住道,“你喝醉过没有?”
    花如五笑道:“喝酒的人,谁没有喝醉过。”
    风四娘道:“所以你也喝醉过?”
    花如玉道:“我常醉。”
    风四娘说道:“可是你喝起来并不像常会喝醉的样子。”
    花如玉道:“谁说的,去年我就醉过一次。”
    风四娘道:“去年?”
    花如玉道:“五年前我也醉过一次。”
    风四娘道:“你这一辈子只醉过两砍?”
    花如玉道:“两次已经很多了。”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有些人一天醉两次,也不嫌多”花如玉悠然道:“其
实我也想多醉几次,只可惜酒总是不够。”
    风四姻道:“要多少酒才够?”
    花如玉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去年那次我只不过喝了十二坛竹叶青,就
已不省人事了。”
    风四娘又征住,十三坛竹叶青,就算要往盆里倒,也得倒上老半天的。
    花如玉道:“这次我们来得匆忙,带来的酒也不多,好像一共只有十二坛若是你觉
得不够,我现任就可以叫人下山去买。”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道:“十二坛酒别说喝下去,就算把我泡在里面,也足够淹死
我了。”
    花棚玉道:“你还想喝多少?”
    风四娘道:“一点也不喝了。”
    花如玉的眼睛也像金菩萨一样眯了起来,柔声道:“那么现在……”
    风四娘忽然跳了起来,说道:“现在我们就进洞房去。”
    于是风四娘就跟这个陌生的男人进了洞房。
    这是她第二次进洞房,她走进去的时候,看来就好像烈士走上战场。
    这个洞房看来也跟别的洞房没什么两样,屋子里红烛高燃,被子上绣着鸳鸯。
    但这个新娘子看来却跟别的新娘子很不一样,她从头到脚简直没有一个地方看来像
是个新娘子。
    心心吃吃地娇笑着,唱着喜歌。
    “今宵良辰美景,花红柳绿成荫。明年生个胖娃娃,抱在怀里见亲娘。”
    风四娘忽然拍手道:“唱得好,新娘子有赏。”
    心心嫣然道:“赏什么?”
    风四娘道:“赏你一个大耳光。”
    她真的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只可惜心心这小狐狸,竟似早已防到了这一着,早已溜
了出去,还替他们在外面掩起了门。
    花如玉微笑着,悠然道:“其实你用不着赶她走,她也会走的。”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谁说我用不着赶她走,我已经急死了。花如玉眯起眼睛,
道:“急什么?”
    风四娘也眯起了眼睛道:“你猜呢?”
    她好像已有些醉了忽然转了个身就倒在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眯着眼睛看着花如玉,忽
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花如玉道:“二十。”
    风四娘咯咯地笑了起来,道:“我若早点成亲。儿子说不定已有你这么大了。”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点杀风景,却又别有一种撩人的风情。
    但花如玉也笑了,道:“我一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人,年纪大的女人才懂得风
情。”
    他微笑着,慢慢地向风四娘走过去。
    风四娘眨着眼道:“你呢?你懂不懂风情?”
    花如玉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风四娘的脸似也有点红了,红着脸闭起了眼睛。
    花如玉的呼吸似已越来越近。
    风四娘轻轻呻吟了一声,轻轻地道:“小弟弟,你是我的小弟弟,姐姐喜欢你……”
    花如玉看来也已昏了,痴痴地笑着,道:“你喜欢我什么?”
    风四娘道:“我喜欢你去死。”
    她的人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眨眼间己攻出了七掌,踢出了三脚。
    一个男人在发昏的时候本来是绝对躲不过去的,连一招都躲不过去。
    谁知花如玉突然又一点都不昏了,他一出手,就握住了风四娘的脚,好快的出手。
    风四娘只觉得脚底一麻,全身的力气,忽然间都己从脚底心溜了出去。
    花如玉竟已脱下了她的鞋子,轻抚着她的脚心,微笑着道:“好漂亮的一双脚。”
    风四娘全身都已软了。
    又有哪个女人脚心不怕痒的。
    她忽然又想起那次为了割鹿刀,落在独臂鹰王司空曙的手里,那个残废了的怪物也
脱下她的鞋子,面且竟用胡子来刺她的脚。
    花如玉虽然没有胡子,可是他这双手却比胡子还要命,他的手至少比胡子要灵活得
多。
    那次是萧十一郎去救了她。这一次呢?天知道萧十一郎现在在哪里?
    风四娘气得想哭,却又痒得想笑,她哭也哭不出,笑也不能笑,忍不住叫起来。
    花如玉却微笑道:“你这么鬼叫要是被外面的人听见,你猜人家会怎么想?”
    风四娘果然连叫都不敢叫了,咬着嘴唇,道:“算我服了你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花如玉道:“不好。”
    风四娘道:“你……你想怎么样?”
    花如玉道:“你猜呢?”
    风四娘不敢猜,她连想都不敢想。
    花如玉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手的,我一直都在等着,想不到你居然能
这么沉得住气,居然能一直等到现在。”他轻轻叹了门气。又道:“只可惜你现在出手
还是嫌太早了些。”
    风四娘道:“我应该等到什么时候再出手?”
    现在她只希望能逼他多说几句话了。
    花如玉道:“你本应该等我上了床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她本来的确是想等到那时候的,她也知道那时候的机会要好得多,
只可惜她太伯,怕男人碰到她。
    她看来虽然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其实她还没有被男人真正碰到过。
    花如玉叹息着,又道:“由此可见,你还不能算是个真正厉害的女人。”
    风四娘道:“你却是个真正厉害的男人。”
    花如玉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风四娘道:“为了这件事。你已计划了很久。”
    花如玉道:“也有两三个月了。”
    风四娘说道:“你知道我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躲起来的,所以才说是
在端午节那天跟我成的亲。”
    花如玉笑道:“所以你就算想赖,也赖不掉的。”
    风四娘道:“你也知道我从洞房里溜掉过。”
    花如玉道:“这件事有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你这次要是想赖,我决可以说你又犯了
老毛病。”他微笑着,又道:“我还可以说你本来是想嫁给我的,但一听到萧十一朗的
消息。就又想反悔了。”
    风四娘道:“所以我无论怎么否认,别人都一定不会相信。”
    花如玉笑道:“所以你已命中注定,要做我的老婆了。”
    风四娘说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花如玉道:“因为我喜欢你。”
    风四娘说道:“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不该这样子对我。”
    花如玉道:“就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才要这样子对付你。”
    风四娘道:“你……你难道真的要……要……”下面的话风四娘忽然发现他的手已
放在她的腿上,而且还在轻轻地移动,他的手又轻又软。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全身也都已软了,又热又软,她必竟是个女人,必竟是个三十五
岁的女人。
    花如玉看着她,微笑着道:“你看来好像真的紧张得很,难道从来也没有男人碰过
你?”
    风四娘咬着牙,眼泪已沿着面颊流下。
    花如玉笑得更得意道:“原来真的没有男人碰过你,能娶到你这么样的女人,我真
是好福气……”他的人已爬了下去。
    风四娘闭上了眼睛流着泪,道:“你总有一天要后悔的,总有一天……”
    这本来是威胁是警告,可惜她口气却已软了,无论多么硬的女人,到了这时候,也
会变得软弱的,何况花如玉必竟是个好看的男人。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0 19:11:48

第二九章 寸步不离

    女人到了无可奈何时,本就都会接受自己的命运的,现在她已准备接受这种命运。
    谁知花如玉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用不着等到以后,现在我就后悔了。”
    风四娘忍不住道:“你后悔什么?”
    花如玉道:“后悔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风四娘又怔住。
    花如玉轻轻叹息着,轻轻摸着她,道:“我若是个男人,现在岂非开心得很。”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又叫了起来:“你……你也是个女人?”
    花加玉道:“你要不要我也脱光了让你看看”风四娘气得连脸都红了:“你……
你……你见了鬼了。”
    花如玉“噗哧”一笑,道:“我是个女人,你为什么反而气成这样子,你是不是觉
得很失望?”
    他的手还在动。
    风四娘红着脸,道:“快把你这只手拿开。”
    花如玉吃吃地笑道:“我若是个男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叫我把这手拿开了?”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你是不是见了活鬼。”
    花如玉大笑,风四娘恨恨道:“我问你,你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花如玉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手居然还不肯拿开,笑嘻嘻的又道:“像你这么有诱惑力的女人,无论是男是
女,都一样喜欢的。”
    风四娘道:“你的手拿不拿走?”
    花如玉道,“我偏不拿走,莫忘记你还是我的老婆,反正你这辈子已命中注定要做
我的老婆,想赖也赖不掉的。”
    风四娘叹了口气,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
    女人无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至少却总比嫁给一个女人好得多。
    女人若是也嫁给了一个女人,那才真是件要命的事。
    现在连这个洞房看来也不像是个洞房了。
    风四娘忽然道:“你真的还想娶我?”
    花如玉笑道:“当然是真的。”
    风四娘道:“你为的究竟是什么?”
    花如玉眨着眼,说道:“我说句真话给你听,好不好?”
    风四娘道:“当然好。”
    花如玉道:“你现在既然是我的老婆,至少就不能再嫁给别人了。”
    风四娘道:“别人是谁?”
    花如玉道:“萧十一郎!当然就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的脸立刻沉了下去,道:“你不要我嫁给萧十一郎?”
    花如玉道:“嗯。”
    风四娘道:“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想嫁给他?”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既然是你的丈夫,当然也不能再嫁给他。”
    风四娘道:“你难道是为了别人?”
    花如玉道:“嗯。”
    风四娘道:“这个别人是谁?”
    花如玉道:“你应该知道的。”
    风四娘道:“沈璧君?”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萧十一郎若是娶了你,她一定会
发疯。”
    两条腿,都可以算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风四娘也不能不承认,那个人上人的确很有种。
    有种的人就是强人。
    花如玉道:“厉青锋跟他一样,到这里来都是为了要萧十一郎项上的人头的。”
    风四娘道:“厉青锋跟萧十一郎又有什么仇恨?”
    花如玉道:“厉青锋就是厉刚看见了她,每个人的眉毛好像都提高了两寸,眼睛也
放大了一倍。能亲眼看见一个刚死了的人又活生生地从外走进来,这种经验毕竟很难得
的。风四娘眼波流转,嫣然道:“才半天不见,你们就不认得我了?”‘金菩萨忽然开
始咳嗽,就好像忽然着了凉一样。风四娘道:“你病了?”
    金菩萨勉强笑道:“我假如病了,一定是相思病,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会生这
种病的。”
    凤四娘笑道:“你以后干万不能再有这种病了,否则我先生会吃醋的。”
    金菩萨愕然道:“你先生?”
    风四娘道:“先生的意思就是丈夫,你不懂?”
    金菩萨道:“你……,你嫁人了?”
    风四娘道:“每个女人迟早总要嫁人的。”
    金菩萨忍不住问道:“你嫁给了谁?”花如玉道:“我。”
    金菩萨怔住。
    每个人都怔住。
    风四娘又始起头对人上人一笑,道:“现在我们已扯平了。”
    人上人道:“什么事扯平了?”
    风四娘适:“现在我也已死过一次。”
    人上人好像也要开始咳嗽。
    风四娘笑道:“死和嫁人,本来都是很难得的经验,我居然在一天之中全部有过了,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能在一天中得到这两种经验的人,世界上还真没有几个。
    风四娘已走到花平面前,微笑道:“又是两年不见了。”
    花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两年,整整两年。”
    风四娘道:“算起来我们已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花平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没有朋友。”
    风四娘道:“你就算已没有手,也还是一样可以有朋友的,没有手还可以活下去,
没有朋友的人,才真正活不下去。”
    花平苍白的脸忽然扭曲,忽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本不是能接受同情和怜悯的人。
    风四娘黯然叹息了一声,回过头,去找那跛子,她刚才还看见他坐在人上人后面的,
她想看看他究竞是什么人。
    但现在他竟已看不见了。
    “他为什么总是要躲着我,为什么总是不敢见我的面?”
    风四娘没有再想下去,也没法子再想下去。
    她和花如玉刚坐下来,就看见了沈璧君。
    她第一次看见沈璧君的时候,就觉得沈璧君是她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温柔、最美
丽、风度最好的一个女人。
    现在她还是有这种感觉。
    但沈壁君却已有些变了,变得更沉静、更忧郁、也变得憔悴了些。只不过这些改变
印只有使得她看来更美,一种令人心醉的美。
    她的眼波永远是清澈而柔和的,就像是春日和风中的流水,她的头发光亮柔软,她
的腰肢也是柔软的,像是春风中的柳枝。
    她并不是那种让男人一看见就会冲动的女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见她,都会
情不自禁,忘记了一切。
    现在她正慢慢地走了进来。
    她绝不做作,但一举一动中,都流露着一种清雅优美的风韵。
    她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也没有戴什么首饰,因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
都已经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衣饰,都不能分去她本身一丝光采。
    无论多高贵的脂粉打扮,也都不能再增加她—分美丽。
    像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如此薄命?
    忽然问,大厅里所有的人,呼吸都似已停顿。
    这就是武林中第一美人沈壁君。
    他们终于见到了沈壁君。
    有关她和萧十一郎之间,那些凄凉而美丽的故事,他们不知已听过多少次。
    现在她的人已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实在想多看几眼,却又不敢。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生怕唐突了佳人,而是因为地身后那两双刀锋般的眼睛。
    沈璧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还有两个人。
    两个瘦削、修长,就好像两根竹竿一样的老人。
    他们身上穿着的长袍,却是华丽而鲜艳的,一红一绿,红如樱桃,绿如芭蕉。
    他们的神情看来仿佛很疲倦,须发全都已花白,但他们一走入这大厅,每个人都忽
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
    利器神兵,必有剑气。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带种杀气。
    无论谁都可以隐隐感觉得到,这两人一生中必已杀人无数。
    看见这两人,厉青锋的脸色第一个变了。
    他们本是属于同一时代的人,厉青锋当然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风四娘也知道。
    她忍不住轻轻吐出口气,道:“钩子。”
    花如玉道:“两只大钩子。”
    风四娘道:“我见过他们。”
    花如玉道:“在逍遥候的玩偶山庄里?”
    风四娘点点头。
    萧十一郎和逍遥侯决战的那一天,这两个老人也在路上相逢。
    花如玉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说的话不假了吧?”
    风四娘又点了点头。
    她并不知道他们和逍遥侯的关系,只知道他们也在逍遥侯门下。
    逍遥侯门下的人,当然不会对萧十一郎怀有什么好意。
    花如玉道:“所以你一定要想法子,让沈璧君也知道。”
    风四娘道:“我想不出法子。”
    花如玉道:“我们后面有道门,你看见了没有?”
    风四娘看见了,门很窄。
    花如玉道:“出了门,你就可以看到一间细小木屋。”
    风四娘在听着。
    花如玉道:“那里是女人方便的地方,你若能将沈璧君带到那里去,就可以放心说
话了。”
    这里的男人们自恃身份,当然绝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偷听。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好,我想法子。”
    他们本在耳语,新婚的夫妻们,本就常常会咬耳朵的。
    可是那两个老人的目光,却已闪电般向他们扫了过来。
    风四娘虽然明知他们绝对听不见这里说的话,却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幸好这时她已看见了沈璧君温柔的笑容。
    沈璧君当然也已认出了这个“吓死人的新娘子”正在微笑着向她示意。’
    风四娘也笑了。
    那朱衣老人忽然道:“想不到‘金弓银丸斩虎刀,追云逐月水上风’厉青锋也在这
里。”
    绿袍老人道:“他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来的。”
    厉青锋的脸色铁青,冷冷道:“两位居然还没有死,实在是令人意外得很。”
    朱衣老人道:“但你却已该死了的。”
    绿袍老人道:“若不是我们手下留情,三十年前你就已该死了的。”
    厉青锋冷笑道:“不错,我的确早就该死了,谁叫我一向独来独往,连个帮手都没
有。”
    朱衣老人沉下了脸。道:“我与你交手时,他并未出手。”
    绿袍老人道:“我一个人也随时都可以对付你。”
    厉青锋道:“我若有个帮手,也不会叫他帮我两个打一个的,只要他在旁边呐喊助
威就已够了。”
    朱衣老人道:“很好。”
    绿袍老人道:“好极了。”
    朱衣老人道:“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绿相老人道:“这次该轮到我了。”厉青锋大笑,道:“很好,实在好极了,三十
年前的那笔帐,你我正好就此结清。”
    这三个人虽然都已有一大把年纪,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
    三十年前的一点点仇恨,他们竟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
    厉青锋已霍然长身而起,绿袍老人也已转过了身。
    沈璧君一直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前辈们若想在这里
杀人,就该将这里的主人先杀了才是。”
    她的声音还是和昔日同样温柔优雅,可是她说的话里却已藏着锋锐。
    这两年多来的流浪生活,毕竟已使得她学会了很多事。
    绿袍老人看了厉青锋一眼,冷冷道:“你我既然都还没有死,又何必急在一时?”
    厉青锋冷笑着,终于也慢慢地坐了下去。
    风四娘又笑了。
    她走出来,拉住了沈璧君的手,嫣然道:“我想不到你会来,你一定也想不到我会
在这里的。”
    沈璧君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四娘笑道:“幸好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旧债要算。”
    沈璧君嫣然道:“你还是没有变。”
    风四娘道:“但你却似已有些变了。”
    沈璧君眸子里的忧郁更加浓了,凄然垂首,默默无语。
    凤四娘又笑道:“但我却还是个吓死人的新娘子,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好像都是
新娘子。”
    沈璧君也觉得很惊奇,但却并没有问她怎么会又做了新娘子”这个出身世家、教养
良好的典型淑女,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
    风四娘眨着眼,看着她,道,“你一定走了很久的路,才到这里的。”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那么你一定已经……”
    她忽然附在沈璧君耳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沈璧君的脸红了,红着脸点了点头。
    风四娘却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带你去。”
    她真的拉起沈璧君的手,走向旁边的小门。
    沈璧君的脸更红,却也只有垂着头,跟着她走。
    老人对望了一眼,眼睛里却不禁露出笑意,他们当然知道风四娘是带沈璧君干什么
去的。
    他们都觉得风四娘实在是个很妙的女人,都觉得这实在是件很妙的事,别人请来的
客人刚进了门,她居然就拉着人家方使去。
    这种事除了风四娘外,还有谁能做得出呢?也只有风四娘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别人
才会觉得有趣,不觉得诧异。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0 19:12:29

第三零章 会走路的屋子

    门外果然有间小木屋。
    木屋外有个小小的梯子,风四娘拉着沈璧君走上梯子,走进了一间很窄的门。
    屋子很小却很干净。
    风四娘又拉上了门,才长长吐出口气。她忽然发觉这实在是个女人们说悄悄话的好
地方,就算胆子再大,脸皮再厚的男人,也绝不敢闯进来的。
    她拴起了门,忍不住笑道:“现在我们随便在这里说什么,都不怕被人听见了。”
    沈璧君道:“你……你有话跟我说?”
    风四娘笑道:“是有点悄悄话要跟你说,可是你若真的急了,我可以先等你——。”
    房子里有个小小的木架,上面还盖着漆着金漆花边的盖。
    沈璧君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只是看着这个很好看的盖子发怔。
    风四娘道:“快点呀,这地方虽然不臭,总是有点闷气。”
    沈璧君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道:“可是你—……你……”
    风四娘又笑了,她终于明白:“你是不是要我出去?”
    沈璧君红着脸,点了点头。
    风四娘笑道:“我也是个女人?你怕什么?难道我转过脸去还不行?”
    沈璧君咬着嘴唇又鼓足勇气道:“不行。”
    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居然要她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
    风四娘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就要大笑出来。
    幸好她总算忍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我就出去下子,可是你最好也快
一点,我还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她拔开门栓伸手推门。她怔住。这扇门竟已推不开了。难道有人在外面锁上了门,
要把她们关在这里?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不像话了。
    风四娘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忽然发现这屋子竟在动。往前面动,而且动得很快。
这屋子竟好像自己会走路。门还是推不开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推不开。风四娘的手心里也
冒出了冷汗,她已发现这件事并不像是开玩笑了。除了这扇门外屋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
女人方便的地方本就应该很严密的。风四娘咬了咬牙用力去撞门,木头做的门,被她用
力一撞,本该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谁知这扇门竟不是完全用木头做的,木头之间还夹
着层钢板。她用力一撞,门没有被撞开,她自己反而几乎被撞倒。沈璧君的脸色已经开
始发自,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四娘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上了别人的当了。”
    沈经君道:“上了谁的当?”
    风四娘摄恨道:“当然是上了个女人的当,能要我上当的男人现在只怕还没有生出
来。”
    沈璧君道:“这女人是谁?”
    风四娘道:“花如玉。”
    沈璧君道:“花如玉又是什么人?”
    风四娠道:“是我老公。”
    沈璧君怔住。
    她一向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但现在她看风四娘时。脸上的表情却好
像在看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样。
    风四娘道:“我上了我老公的当,我老公却是个女人……。:“她又叹了口气,苦
笑道:“我看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沈璧君并没有否认。
    风四娘道:“她要我把你约到这里来,要我告诉你那两个老头子不是好人。”
    沈璧君道:“他们不是好人?”
    风四娘道:“因为他们要用你做鱼饵,去钓萧十一郎那条大鱼。”
    她苦笑着,又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才是条比猪还笨的大鲢鱼,居然上她的钩。”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通“那两位前辈绝不是坏人,这两年来若不是他们照顾我,
我……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风四娘道:“可是他们对萧十一郎……”
    沈璧君道:“他们对萧十一郎也没有恶意,在那玩偶山庄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暗
中帮着他,因为他们也同样被逍遥侯伤害过。”
    她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已,但说到“萧十一郎”这名字的时候,她美丽的眼睛里还
是情不自禁露出种无法描叙的悲伤之意。”
    那些又辛酸、又甜蜜的往事,她怎么能忘记?
    这两年来,她又有哪一天能不想他?又有哪一刻能不想他?
    她想得心都碎了,片片地碎了,碎成了千千万万片……他的血,他的汗,他的侠义
和柔情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萧十一郎,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闭起眼睛,晶莹的泪珠已珍殊般滚了下来。
    风四娘痴痴地看着她,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心里也正在想着同一个人。
    “难道你也没看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这句话她想问,却没问出来。
    她实在不想问了,实在不忍再伤沈璧君的心。
    “那天我虽然跟着他定了,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这句话沈璧君也没有说出来。
    她的声音已嘶哑,喉头已哽咽。
    萧十一郎,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两个痴情的女人,想你想得心都碎成千万片了。
    —萧十一郎。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屋子还在动,动得更快。
    风四娘忽然笑了,道:“别人是到这里来方便的,我们却到这里来流眼泪,你说滑
稽不滑稽。”
    她笑得声音很大,就好像一辈子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这笑声里,藏着多少辛酸?多少服泪?
    一个人在真正悲伤时本就该想个法子笑一笑的,只可惜世上能有这种勇气的人并不
多。
    沈璧君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她。
    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已不像是在看着个疯子,她已知道她现在看着的,是个多么可
爱、多么可敬的女人。
    风四娘也在看着她忽然通“这么好笑的事你为什么不陪我笑一笑?”
    沈璧君垂下头道:“我……我也想笑的,可是我笑不出。”
    她的可爱,正因为她笑不出。
    风四娘的可爱,也正因为风四娘能笑得出。
    她们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可是她们的情感却同样真挚,同样伟大。
    一个女人若能为了爱情而不惜牺牲一切,她就已是个伟大的女人。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
    她若是萧十一郎她也会为这个美丽而痴情的女人死的。
    她以不住伸出手,轻摸着沈璧君的柔发,柔声通“你用不着难受,我们一定很快就
会看见他的。”
    沈璧君又不禁抬起头“真的?”
    风四娘道:“花如玉一定是想利用我们去挟持萧十一郎,所以她一定会让萧十一郎
知道我们已在她的手里。”
    沈璧君道:“你想他会不会来找我们?”
    风四娟道:“他一定会来的。”
    沈经君道:“可是那个花如玉……。”
    风四娘笑了笑,道:“你用不着担心她,她又能对我们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她
毕竟也是一个女人。……”
    她脸上在笑,心却在往下沉。
    因为她知道女人对女人,有时比男人更可怕。
    她实在想不出花如玉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她们,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这个会走路的屋子忽然停了下来。
    屋子终于不动了。
    但外面却还是没有声音。
    屋子里更闷,本来嵌在墙壁上的一盏灯,也突然熄灭。
    四下忽然变得一片黑暗,连对面的人都看不见。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到了一个不通风的坟墓里,闷得几乎已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反而希望这屋子能再动一动了。
    可是这要命的屋子,不该动的时候偏偏要动,该动的时侯反而一动也不动。
    风四娘忽然又笑了,别人连哭都哭不出的时候,她居然还能笑得出。
    她笑着道:“现在我已看不见你了,你总可以松口气了吧。”
    沈璧君不出声。
    风四娘道:“你若是再这样憋下去,说不定会憋出病来的。”
    沈璧君还是不出声。
    风四娘叹了口气。突听一个人吃吃地笑道:“这真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人家不
急你急伸么?”
    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风也吹了进来。
    屋顶上居然开了个小窗子,窗子外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心心”心心还在吃吃地笑个不停。
    风四娘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挖出她这双眼珠子。
    心心笑道:“这上面的风好大,你们在下面一定暖和得很。”
    风四娘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愿下来暖和暖和?”
    心心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下不去。”
    风四娘道:“你不会开门么?”
    心心道:“钥匙在公子那里,除了他之外谁也开不了门。”
    风四娘忍住气,道:“他的人呢?”
    心心道:“人还没有回来。”
    风四娘道:“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心道:“因为他还要陪着别人找你们,他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他要你们走的。”
    风四娘道:“他究竟想对我们怎么样?”
    心心道:“他要我先送你们回家去。”
    风四娘道:“回家?回谁的家?”
    心心道:“当然是我们的家。”
    风四娘道:“我们的家?”
    心心轻笑道:“公子的家,岂非也就是夫人你的家?”
    风四娘道:“我们怎么去?”
    心心道:“坐车去。”
    风四娘道:“你不放我们出去,我们怎么坐得上车呢?”
    心心道:“现在我们就已经在车上了。”
    风四娘道:“你们已将这屋子抬上了车?”
    心心道:“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又快又稳,不出三天,我们就可以到家了。”
    风四娘道:“要三天才能到得了?”
    心心道:“最多三天。”
    沈璧君突然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没有人能够憋三天的,但若要她在别人面前方便也简直等于要她的命。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难道要我们在这铁笼子里待三天?”
    心心悠悠道:“其实这铁笼子里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若是饿了,我还可以送点好吃
的东西进去,若是渴了,车上不但有水,还有酒。”
    风四娘突然又笑了,道:“有多少酒?”
    心心道:“你要多少?”
    风四娘道:“有些什么酒?”
    心心道:“你要喝什么酒?”
    风四娘道:“好,你先给我们送二十斤陈年花雕来。”
    一醉解千愁。
    有时醉了的确要比清醒着好。
    三十斤陈年花雕,用五六个竹筒装着,从上面的小窗里送了下来,还有七八样下酒
的菜。
    竹筒很大,一筒最少有三斤。
    风四娘给了沈璧君一筒,道:“一醉解千愁,若是不醉,三天的日子怕很不好过。”
    沈璧君迟疑着终于接了下来。
    风四娘道:“唱完这筒酒你会不会醉?”
    沈璧君道:“不知道。”
    风四娘笑道:“原来你也能喝几杯的,我倒真还看不出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
“我很小的时候,老太君就要我陪她喝酒了。风四娘道:“你醉过没有?”
    沈璧君点点头。
    风四娘笑道:“你当然醉道的,常跟那个酒鬼在一起,想不醉都不行。”
    沈璧君垂下了头心里又仿佛有根针在刺着。
    她醉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仿佛又吩见了他那凄凉而悲怆的歌声,仿佛又看见用筷子敲着酒杯,在放声高歌
“暮春三月,草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皆怜羊,狼独悲怆,天心难测,世情
如霜!”萧十一郎,你不在我的身旁时,这世上还有谁能了解你的痛苦和寂寞?”
    沈璧君忽然举起了竹筒。将一筒酒全都灌了下去。
    一个像她这样的淑女,本不该这样子喝酒的,可是现管他的!管他什么淑女?
    她这一生,岂非就是被淑女这两个字害了的,害得她既不敢爱,也不敢恨,害得她
吃尽了苦受尽了委屈,也不敢在人前说一个字,她看着风四娘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淑女。”
    风四娘承认“我不是,我根中从来也不想做淑女。”
    沈璧君道:“所以你活得比我开心。”
    风四娘笑道:“我活得比很多人都开心。”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问自已“我活
得真比别人开心么?”
    她也将一筒酒灌了下去。
    酒是酸的。
    一个人是不是能活得开心也许并不在她是不是淑女。
    风四娘道:“一个人只要能时常想开些,他活得就会比别人开心了。”
    沈劈君道:“你若是我,你也能想得开?”
    风四娘道:“我……”
    她忽然怔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答复。
    沈璧君又吃吃地笑了,笑得比酒还酸,比泪还苦。
    可是她却在直不停地笑。
    风四娘忽然又问“这次你着是找到了萧十一郎,你会不会抛开切嫁给他?”
    这句话她平时本来绝不会问的,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问问也无妨。
    沈璧君还在吃吃地笑:“我当然要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他喜欢我,我也
喜欢他,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厮守在一起?”
    她不停地笑,笑忽然变成了哭,到后来已分不清是笑是哭?
    这次若是找到了萧十一郎她真的能嫁给她?
    若是不能嫁,又何必去找?
    找到了又如何?岂非更痛苦?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人生中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你若一定要去想它,只
有增加苦恼。
    但你若不去想。也是同样苦恼。
    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风四娘道:“你醉了。”
    沈璧君道:“我醉了。”
    真的醉了,醉得真快一个人若是真的愿醉,醉得—定很快。因为他不醉也可以装醉。
    最妙的是,个人若心想装醉,那么到后来往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装醉?还
是真醉?
    风四娘坐了下去,坐在地上“我不喜欢杨开泰,因为他太老实,太呆板。”
    沈蟹君道:“我知道。”
    风四娘道:“但花如玉却一点也不老实,一点也不呆板。”
    沈璧君道:“他若真是个男人,你会嫁给他?”
    风四娘道:“我不会。”
    她忽然发现,你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么就算有别的男人比他强十倍,你还
是会死心塌地地爱着他的。
    爱,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既不能勉强,也不能假装。
    沈璧君忽然又问“你是不是也想嫁给萧十一郎?”
    风四娘笑道:“你错了,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她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很凄凉“所以
你本来是我的情敌,我本该杀了你的。”
    沈璧君也笑了。
    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两筒酒又喝了下去。然后她们就再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说了些什么话。
    迷迷糊糊中,她们仿佛看见了萧十一郎,萧十一郎忽然又变成了连城壁,忽然又变
成了杨开泰。
    几千几百个萧十一郎,变成了几千几百个连城壁、杨开泰。
    到后来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个—花如玉。
    花如玉微笑着,站在她们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动人。
    风四娘挣扎着,想跳起来,但头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嘴里又干又苦。
    花如玉微笑道:“这次你们真的醉了,醉了三天三夜。”
    风四娘实在不知道这三天三夜是怎样过去的,但不知道岂非比知道好?
    花如玉道:“幸好你们现在总算已平安到家了。”
    风四娘又忍不住问:“谁的家?”
    花如玉道:“当然是我们的家。”他笑得更温柔:“莫忘记你已在很多人面前承认,
你是我的老婆,现在你想赖,是更赖不掉的了。”
    风四娘道:“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我将沈璧君骗来?”
    花如玉笑道:“因为那两个老头子很不好对付,我只有用这法子,才能请得到她。”
    风四娘道:“你想对她怎么样?”
    花如玉道:“你猜呢?”
    风四娘道:“难道你也想要她做老婆?”
    花如五笑道:“对了,老婆跟银子一样,是越多越好的。”

eyeson20072008 发表于 2012-3-31 15:07:17

经典,楼主加油!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1 15:11:35

第三一章 萧十一郎在哪里

    萧十一郎,又是萧十一郎。
    天下所有的坏事,好像全都给他一个人做尽了。
    花如玉恨恨道:“”就因为他抢了我的女人,所以我也要抢他的女人。”
    风四娘道:“他抢去了你的什么人?”
    花如玉道:“他抢去了我的冰冰?”
    风四娘道:“冰冰是谁?”
    花如玉道:“冰冰就是我表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子。”他显得更愤怒,更痛苦,接
着道:“”但那萧十一郎却仗着他的武功比我高,仗着他比我更有钱,竟将我的冰冰抢
走了,连看都不许别人多看一眼。”
    风四娘道:“谢天石就因为多着了她两眼,所以眼睛才会瞎的?”
    花如玉点点头冷笑道:“你们若以为他对你们好,你们就错了,他对冰冰才是真的
好,为了冰冰他什么事都肯做,冰冰若要他挖出你们的眼珠子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沈璧君忽然叫了起来“我不信,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宇也不信。”
    花如玉冷笑道:“你是真的不信?还是不敢相信?不忍相信?”
    沈璧君道:“我死也不相信。”
    花如玉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真是个痴心的女人。”沈璧君道:“我以前也冤
枉过他的,但现在我已知道,他绝不会是这种人,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花如玉道:“他以前也许不是这种人,但每个人都会变。”
    沈璧君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信。”
    花如玉目光闪动,说道:“我若能证明,你又怎么样?”
    沈璧君道:“只要你能证明他真的做了这种事,你随便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花如玉道:“我若能证明,你就肯嫁给我?”
    沈璧君咬着牙道:“我说过,随你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花如玉道:“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沈登君道:“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从来也没有做过言而无信的事。”
    花如玉道:“好,我信任你。”
    风四娘道:“你准备怎么样证明给她看?”
    花钢玉道:“我准备让她自己去看萧十一郎和冰冰。”
    风四娘道:“到哪里去看?”
    花如玉道,“大亨楼。”
    风四娘道:“大亨楼是什么地方?”
    花如玉道:“是个花钱的地方。”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在那里?”
    花如玉道:“这几天他一定在姑苏附近,只要他在附近,就一定会去。”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冷笑道:“因为他现在是个大亨,若是不带着他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到大
亨楼去亮亮相,岂非白到了苏州一趟。”
    风四娘道:“你也想带我们去亮亮相?”
    花如玉道:“只要你们肯答应我一件事。”
    风四娘道:“你说。”
    花如玉道:“你们可以睁大了眼睛去看,却不能张嘴。”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你们若是一出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风四娘道:“好,我答应你。”
    花如玉道:“你真的能一直闭着嘴不出声?”
    风四报道:“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个多嘴婆?”
    花如玉笑了笑道:“你当然不是多嘴婆,但我却还是不相信你会真的那么老实。”
    风四娘好像要跳了起来,“你连自己的老婆都不信任,你还能相信谁?”
    花如玉道:“一个男人若是太相信自己的老婆,他一定是个笨蛋。”他微笑着,接
着又道:“杨开泰就是个笨蛋,否则又怎么会让你溜走?”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他并不是个笨蛋,只不过是个君子而已。”
    花如玉道:“但我却既不是笨蛋,也不是君子。”
    风四娘道:“所以你已决定不信任我?”
    花如玉对沈璧君笑了笑,道:“我可以信任她,我知道她是很老实的女人。”
    风四娘道:“我不老实?”
    花如玉道:“这屋子里老实人好像只有她一个。”
    风四娘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把我的嘴缝起来?”
    花如玉笑道:“只缝起你的嘴也没有用,你说不定会翻跟斗的。”
    风四娘道:“你……你……准备用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花如玉微笑着,悠悠说道:“我会想出个好法子来的。”
    你若要像风四娘这样的女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动,那实在需要个非常特别的
好法子。
    风四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因为她根本不能动。
    她身上所有关节的附近的穴道全被制住了,脸上蒙上了层黑纱,嘴里还塞了个核桃。
    这法子并不能算很巧妙,但却很有效。
    沈璧君脸上也蒙着层黑纱。
    姑苏并不是个很开通的地方,大家闺秀出来走动时,蒙上层黑纱掩住脸,也并不能
算很特别。
    所以附近倒也没有什么人特别注意她们。
    她们打扮得都很华丽,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因为这里本是只有大亨们才能来的地
方。
    这地方本来叫牡丹楼,但通常都没有牡丹,只有大亨。
    所以牡丹楼就变成了大亨楼。
    大亨的意思,就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北方人也许听不懂。
    可是江浙一带的人,说起“大亨”这两个字的时候,都立刻会肃然起敬的这种表情
无论什么地方的人都看得懂的现在正是黄昏。
    黄昏,通常也正是人们最容易花钱,最想花钱的时候。
    要花钱到这里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在这里喝一壶茶就要花你好几两银子。
    除了每样东西都比别的地方贵七八倍之外,这里好像也并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牡丹早已经谢了,楼外的栏杆里,都摆着几十盆菊花。
    菊花开得正艳,蟹也肥了。
    吃蟹赏菊,对花饮酒,不但风雅,而且实惠,正是种雅俗共赏的享受。
    楼上几十张桌子,空着的已不多。
    到这里来的男人,个个都是满面红光,都是穿着鲜衣、乘着骏马来的,有的佩剑,
有的摇着折扇,剑上都镶着宝石明珠扇面上都是名家的书画,女人们当然都打扮得千娇
百媚,好像到达里并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珠宝。
    却不知道她们本身也正是被男人们带到这里来熔耀的。
    一个男人身旁,若是有个满身珠光宝气的美女,岂非也正是种最好的装饰。
    风四娘和沈璧君坐在角落里靠着栏杆的位子上,花如玉青衣小帽,规现矩矩地站在
她们身后,竟份成了侍候夫人小姐出来亮相的小厮。
    她们虽然没有男人在旁陪着,但也并不是特别引人注意。
    到这里的女人,并不一定都有男人陪着的,江湖中的女大亨也不少,何况,还有些
是想到这里来钓鱼的—大亨楼上的男人,一个个全都是大鱼。
    最大的一条鱼就坐在她们面前几张桌子外,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圆圆
的脸,白白净净的皮肤,双手保养得比少女还嫩。手上戴着个比铜铃还大的汉玉戒指。
    他身旁的女人当然也是最美的,不但美,而且非常年轻,看来绝不会比他的女儿大,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还带着几分孩子的天真,一张小嘴好像总是噘着的,笑起来的时候,
鼻子总是会先皱一皱,显得说不出的俏媚,说不出的爱娇。
    这正是中年男人最喜欢的一种女人。
    所以附近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偷偷地多看她两眼,女人们的眼睛出忍不住要去看看她
耳朵上戴着的那双比春水还绿的翠玉耳环。
    那是真正的“祖母绿”,绿得晶莹,绿得清澈,绿得令每个女人的心都动了。
    这种又羡慕、又忌妒的眼色,总是能令她觉得很愉快。
    能做“柳苏州”的老婆,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无论做第几房老婆都同样愉快。
    就只这一副耳环,姑苏就很难找得出第二对来。
    他们身后除了一个丫鬟和一个俊俏的书僮,还有个腰系着长剑、铁青着脸的黑衣大
汉,持剑而立。
    柳苏州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带着个保镖的。
    柳苏州的四个保镖,没有一个不是好手。
    这佩剑大汉姓高,叫高刚。人称“追风剑”。
    江湖中外号叫“追风剑”的人虽不少,但能有这外号的人,出手想必总是快的。
    可是他看见坐在对面桌上的两个人时,脸上却露出尊敬之色。
    高刚不但剑法快,而且也是个老江湖了,他认得这两个人。
    在江湖上走动的,就算不认得这两个人,至少也听过他们的名字,“伯仲双侠”不
但是名门子弟,而且在江湖中做了几件轰动一时、大快人心的事。
    尤其是二侠欧阳文仲,掌中一对“子母离魂圈”,更是久已失传的外门兵器。
    欧阳世家本是武林中以盛富著称的三大世家之一,这兄弟两人,当然也是大亭。
    萧十一郎呢?
    看不见萧十一郎。
    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萧十一郎还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只要他到了姑苏附近,
就一定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到姑苏附近来?”
    风四娘几乎已经不想再等下去,这种事她实在受不了。
    但就在这时,萧十一郎终于来了。
    等人往往就是这样子的,你越着急,越等不到,你不想等了,他却偏偏来了。
    一辆崭新的、用八匹骏马拉着的黑漆马车,已在门外停下。
    连风四娘都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马车。
    萧十一郎就是坐着这辆马车来的,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除了两个书僮、四个丫头和那穿着缎子衣服的马车夫外,还有个头发漆黑,白衣如
雪的绝色丽人陪伴着他。
    “这就是冰冰。”
    从楼上看下去,也看不见冰冰的脸,只能看见她一头比缎予还光滑、比丝绸还柔软
的漆黑头发和头发上那颗比龙眼还大的明珠。
    萧十一郎走在前面她落后半步,用一只柔白纤美的手,轻挽着萧十一郎的臂。
    他们已走下车,走进门,从楼上看,也看不见他的脸。
    这个人真的是萧十一郎?风四娘和沈璧君都不禁睁大眼睛看着楼梯口,也觉得心跳
忽然加快了三倍,呼吸好像随时都可能停止,她们一心希望能见到萧十一郎,却又希望
这个人不是萧十一郎。
    楼梯上已有脚步声传上来。她们的心跳越来越快,忽然间,他们的呼吸停止,她们
已经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发亮的眼睛,亮得就像是秋夜里最灿烂的一颗星。
    这个人真的就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来了。
    萧十一郎本是个很不讲究衣着的人,有时甚至连袜子都不穿。但现在他身上穿的,
却是质料最高贵的衣服,剪裁得精致而舍身,衣服是纯黑色的,黑得就像是他的脖子一
样。
    柔软贴身的衣服,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杆刚炼成的枪,光亮、修长、笔挺。
    他的肩并不太宽,腰却很细,系着条黑皮腰带,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刀。
    一柄形式奇特的短刀,刀鞘竟仿佛是黄金打的,却镶着三粒人间少见的黑珍珠。
    这么样一柄刀,衬着那一身黑衣服,更显得说不出来的夺目。
    除了这柄刀之外,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却使得他达个人看来更高贵突出他
现在已非常懂得穿衣服。
    萧十一郎本是个很不讲究修饰的人,胡子从来不刮,有时甚至会几天不洗澡,但现
在他的脸却刮得很干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他的头发显然是经过精心梳理的,每
一根都梳得很整齐,他的衣服也是笔挺的,从上到下,连一条皱纹都找不到。
    风四娘吃惊地看着他,若不是嘴被塞住,现在一定已忍不住要叫了出来,她实在不
相信这个人就是她以前认得的那个萧十一郎,萧十一郎竟似老了。
    除了那柄刀外,冰冰就是他唯一的装饰,她实在是个男人们引以为荣的女人,她很
年轻,非常年轻。
    她的皮肤稍微显得太苍白了些,却使得她看来更娇弱,她的眼睛也像是孩子般纯真
明亮,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
    柳苏州座上的那个女孩子,本已是很少见的美人,但现在跟她一比就好像忽然变俗
了。
    风四娘忽然发觉她的美竟然是和沈璧君属于同一类的,只不过她比沈璧君更年轻,
更娇弱。
    她也不像沈璧君那么温柔,那么静。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除了萧十一郎外,这世上好像已经没有一
个人是值得她多看一眼的,就算别人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就是冰冰。”
    沈璧君的心在往下沉。
    “为了冰冰。他什么事都肯做,冰冰若要他挖出你的眼珠子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沈璧君的手足已冰冷,连她都不能不承认,冰冰实在是个值得男人牺牲一切的女人。
    “只有冰冰才配得上萧十一郎,因为她还年轻,她既没有嫁过人,也不会为萧十一
郎带来烦恼。”
    沈璧君连心都已冷透,她忽然发觉她本不该来的。
    她已决心不让萧十一郎再看见她,也不愿再为萧十一郎带来任何困扰。
    “没有我这么样一个人,他活得岂非更幸福愉快得多?沈璧君用力咬着嘴唇,眼泪
己流下面颊。萧十一郎知道别人在看他,每个人都在看他,看他的衣服,看他的刀,看
他身旁的美人。他不在乎,他本来一向不喜欢别人注意他的,但现在却已变了,非但变
得完全不在乎,甚至还好像很得意,萧十一郎竟似已变成了像柳苏州一样喜欢炫耀的人。
冰冰的手,还是挽在萧十一郎臂上,这样走在大庭广众间,无疑是太亲密了些。可是她
也不在乎,她虽然在微笑,却是对着萧十一郎一个人笑的。她笑得很甜也很骄傲。她知
道这牡丹楼上的光采,已完全被他们抢尽了。他们走上楼,带着人群,就像是一个帝王
陪着他的皇后走入宫廷。掌柜的在前面带路,满脸都是巴结的笑容:“那边还有张靠窗
的桌子,大爷先在那里坐下来,小人去泡壶好茶。”
    萧十一郎微微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注意听这个人的话,也没有注意酒楼上的这些人。
    看来他的人就好像还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完全不关心别人的世界。
    他们走过柳苏州面前时,冰冰忽然站住,眼睛盯住了那双翠玉耳环。
    戴着耳环的少女笑了,她总算有样东西是这个骄傲的女人比不上的。
    冰冰挽住了萧十一郎,忽然道:“你看这付耳环怎么样?”
    萧十一郎并没有去看,只点了点头,说道:“还不错。”
    冰冰道:“我喜欢它的颜色。”
    萧十一郎道:“你喜欢?”
    冰冰道:“我很喜欢,却不知这位姑娘肯不肯让给我?”
    萧十一郎道:“她一定肯。”
    柳苏州的脸色已变了,忍不住道:“我知道她一定不肯。”
    萧十一郎笑了笑,笑得居然还像以前一样,懒懒散散的,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道:“她的事你知道?”
    柳苏州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付耳环本是我的。”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已送给了她。”
    柳苏州道:“她的人也是我的。”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说话,也不怕伤了她的心?柳苏州沉着脸,冷冷
道:“我说过,她的人也是我的。”
    那少女垂下了头,眼睛里不禁露出了幽怨之色。
    萧十一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道:“你是他的妻子?”
    少女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道:“是他的女儿?”
    少女又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道:“那么你怎么会是他的?”
    柳苏州好像已快要跳起来,大声道:“因为我已买下了她。””萧十一郎道:“用
多少银子买的?”
    柳苏州道:“你管不着。”
    萧十一郎道:“我若一定要管呢?”
    柳苏州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
    萧十一郎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
    柳苏州脸色气得发青,突然大喝“高刚”高刚的手早已握住了剑柄,突然一横身,
站在萧十一郎面前。
    柳苏州道:“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请他下去。”
    高刚冷冷地看着萧十一郎,道:“他说他不愿再看见你,听见了没有?”
    萧十一郎:“听得很清楚。”
    高刚道:“你还不走远些?”
    萧十一郎道:“我喜欢这里。”
    高刚冷笑,道:“你难道想躺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你想要我躺下去?”
    高刚道:“对了。”
    他突然拔剑,一剑削向萧十一郎的胸膛。
    剑光如电,“追风剑”果然是快的。
    有的人已不禁发出了惊呼,这一剑看着已将刺入萧十一郎的胸膛。
    萧十一郎却连动也没有动,只不过伸出手,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只听“叮”的一响,
剑身忽然断了,断下了七八寸长的一截。
    又是“叮”的一响,折断了的剑身落在地上。
    高刚的脸色已经变了,失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萧十一郎道:“我姓萧。”高刚道:“萧?萧什么?”
    萧十一郎道:“萧十一郎。”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1 15:12:25

第三二章 伯仲双侯

   萧十一郎!
    这名字就像是一把大铁锤,“砰”的一下子敲在高刚头上。
    高刚也觉得耳朵“嗡嗡”响,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从他的脸看到他的刀,
“你就是萧十一郎?”
    “我就是。”
    高刚脸上的汗珠已开始一颗颗地往外冒,忽然转身:“他说他喜欢留在这里?”
    柳苏州脸上也已看不见血色,勉强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高刚道:“他就是萧十一郎。”
    柳苏州道:“我知道。”
    萧十一郎的名字,他也听见过的。
    高刚道:“萧十一郎若说他喜欢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要他走。”
    柳苏州握紧了双拳,铁青着脸说道:“他不走,你走。”
    高刚道:“好,我走。”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柳苏州付给他的价钱虽然好,但总是没有自己的脑袋好。
    何况,被萧十一郎赶走,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柳苏州看着他走下楼,忽然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就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淡淡道:“现在你已知道了?”
    柳苏州道:“你真的喜欢这副耳环?”
    萧十一郎道:“不是我喜欢,是她喜欢。”
    柳苏州道:“她喜欢的东西,你都给她?”
    萧十一郎慢慢地点了点头,将他的话又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她喜欢的东西,我都
给她。”
    柳苏州咬了咬牙,道:“好,那么我就送给你,我们交个朋友。”
    萧十一郎说道:“我不要你送,也不想交你这种朋友。”
    柳苏州的脸色又变了变,忍住气说道:“你想怎么样?”
    萧十一郎道:“这副耳环也是你买下来的?”
    柳苏州道:“是。”
    萧十一郎道:“用多少银子买的?”
    柳苏州道:“几千两。”
    萧十一郎道:“我给你一万六千两。”
    他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个聪明伶俐的书僮,捡了两张银票送过来。
    “这是杨家的‘源记’票号开出来的银票,十足兑现。”
    柳苏州咬着牙收了下来,忽然大声道:“给他。”
    少女的眼圈已红了,委屈地摘下耳环,放在桌上。
    柳苏州道:“现在耳环已是你的了,若没有什么别的事,阁下不妨请便。”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我还有样别的事。”
    柳苏州变色道:“还有什么事?”
    萧十一郎道:“我说过,我喜欢这里。”
    柳苏州道:“你……你……你难道要我把这位子让给你?”
    萧十一郎道:“不错。”
    柳苏州全身都已气得发抖,道:“我—。我若不肯让呢?”
    萧十一郎谈谈道:“你一定会让的。”
    柳苏州当然会让的,遇见了萧十一郎,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萧十一郎坐下来,拿起那副耳环,微笑道:这耳环的颜色果然很好。”
    冰冰笑了笑道:“可是我现在已不喜欢它了。”
    萧十一郎也不禁怔了怔,道:“现在你已不喜欢它了?”
    冰冰柔声道:“它让你惹了这么多麻烦。我怎么还会喜欢它?”
    萧十一郎笑了,他的笑忽然变得很温柔,很愉快“你既然已不喜欢它,我看着它也
讨厌了。”
    他微笑着,突然挥手竟将这副刚用一万六千两银子买来的耳环,远远地抛出了窗外。
    冰冰也笑了,笑得更温柔、更愉快。
    风四娘却几乎气破了肚子。
    她实在想不到萧十一郎竟会变成了这么样一个强横霸道的人。
    若不是她一动也不能动,只怕早已跳了起来,一个耳光掴了过去。
    她实在想去问问他,是不是已忘了以前连吃碗牛肉面都要欠账的时候。
    她更想去问问他,是不是己忘了沈璧君,忘了这个曾经为他牺牲了一切的女人。
    只可惜她连一个宇都说不出来,只有眼睁睁地坐在这里看着生气。
    以前她总是在埋怨萧十一郎,为什么不洗澡?不刮脸?为什么喜欢穿着双鞋底已经
被磨出了大洞来的被靴子?
    现在萧十一郎已干净得就像是个刚剥了壳的鸡蛋。
    但她却又觉得,以前那个萧十一郎。远比现在这样子可爱几百倍、几千倍。
    沈璧君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现在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风四娘连想都不敢想也不忍去想。
    她若是沈璧君,现在说不定已气得要一头撞死。
    萧十一郎,你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柳苏州已走了,本来刚坐下来开始喝酒的“伯仲双侠”,此刻竟似乎连酒都喝不下
去,两人对望了一眼,悄悄地站了起冰冰用眼角瞟了他们一眼,忽然道:“两位己准备
走了么?”
    欧阳兄弟又对看了一眼,年纪较轻的一个终于回过头勉强笑道:“这位姑娘是在跟
我们说话?”
    冰冰道:“是。”欧阳文伸道:“我们和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有什么指教?”
    冰冰道:“你们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们。”
    欧阳文仲道:“哦……”
    冰冰道:“你叫欧阳文仲,他叫欧阳文伯,兄弟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欧阳文仲的脸色也变了。
    欧阳文伯厉声道:“我兄弟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
    冰冰道:“你们自己不知道?”
    欧阳文仲道:“不知道。”
    冰冰忽然不理他们了,转过头问萧十一郎“你也不认得他们?”
    萧十一郎道:“不认得。”
    冰冰道:“但他们却老是用眼睛瞪着我。”
    萧十一郎道:“哦。”
    冰冰道:“我不喜欢别人用眼睛瞪着我。”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冰冰道:“我也不喜欢他们的眼睛。”萧十一郎道:“你不喜欢?”
    冰冰道:“我简直讨厌极了。”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听见她说的话没有?”
    欧阳文仲脸色也已铁青,勉强忍住气,道:“她说什么?”
    萧十一郎道:“她说她不喜欢你们的眼睛。”
    欧阳文仲道:“眼睛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本就用不着别人喜欢。”
    萧十一郎淡谈道:“别人既然讨厌你们的眼睛,你们还要这双眼睛干什么?”
    欧阳文伯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十一郎道:“我的意思你应明白的。”
    欧阳文仲也铁青着脸,道:“你难道想我们挖出这双眼睛来?”
    萧十一郎道:“的确有这意思。”
    欧阳文仲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过来动手?”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眼睛是你们自己的,为什么要我去动手?”
    欧阳文仲仰面大笑,道:“这个人居然要我们自己挖出自己的眼睛来。”
    萧十一郎道:“自己挖出眼睛,至少总比被人砍下脑袋好。”
    诺大的牡丹楼上,突然变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每个人的手心都沁出了玲汗。
    别人只不过看了她两眼,他们居然就要人家挖出自己的眼睛来。
    世上竟有这么残酷的人。
    这个人竟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实在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但这件事竟偏偏是真的。
    以前她死也不相信的那些话,现在看来竟然全都不假。
    风四娘闭上眼睛。她已不想再看,也不忍再看下去,她的服泪也已流了下来。
    欧阳兄弟手里本来提着个包袱,现在忽又放了下去,放在桌上。
    包袱仿佛很沉重。
    萧十一郎看着他们,看着桌上的包袱,忽然又笑了笑道:“镔铁鸳鸯拐和子母离魂
圈?”
    欧阳文仲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自从昔年十二连环坞的要命金老七去世后,江湖中好像就没有人再
用‘子母离魂圈’这种兵刃了。”欧阳文仲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据说这种兵刃的招式变化最奇特,和所有的软硬兵刃都完全不同。”
    欧阳文仲道:“不错。”
    萧十一郎说道:“因为这种兵刃既不长,也不短,既不软,也不硬。若没有十五年
以上的火候,就很难施展。”
    欧阳文仲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所以江湖中用这种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用这种兵刃的就一定是高
手。”
    欧阳文仲冷笑道:“看来你的见识果然不差。”
    萧十一郎道:“镔铁鸳鸯拐,一长一短也是种很难练的外门兵器,而且其中还可以
夹带着暗器,据说昔年的太湖三杰,就是死在这双兵器下的。”
    欧阳文仲冷笑道:“死在这只铁拐下的人,又何止太湖三杰而已。”
    萧十一郎道:“两位出身名门,用的也是这种极少见的外门兵器,武功想必是不错
的。”
    欧阳文仲道:“倒还过得去。”
    萧十一郎又笑了笑,道:“很好。”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悠悠然走过去,微笑着说道:“现在你们不妨一齐出手,只要
你们能接得住我三招,我就……。”
    欧阳文仲立刻抢着问道:“你就怎么样?”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就自已挖出我自已这双眼珠子来送给你们。”
    欧阳文仲又忍不住仰面大笑,道:“好,好气概,好一个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道:“萧十一郎无论是好是坏,说出来的话,倒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欧阳文伯道:“我兄弟若连你三招都接不住,以后也无颜见人了,倒不如索性挖出
这双眼睛来,倒落得个干净。”
    萧十一郎道:“既然如此,你们还等什么?”
    欧阳文仲道:“你只要我们接你三招?”
    萧十一郎道:“不错,三招……”
    没有人能在三招之内就将“伯仲双侠”击倒的,欧阳兄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风四娘忽然发觉萧十一郎不但变了,而且竟像是己变成个自大的疯子。
    人已散开,退到了栏杆边。
    并没有人推他们,是一种看不见的杀气,将他们逼开的。
    没有人愿意靠近萧十一郎和欧阳兄弟,却又没有人舍得离开。
    萧十一郎真的能在三招内将名震天下的“伯仲双侯”击倒?
    这一战当然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愿错过的。
    欧阳兄弟已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解开了他们的包袱。
    他们每一个动作都很慢,显然是想利用这最后的片刻时光,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考虑自己应该用什么招式应敌。
    他们都知道现在自己一定要冷静。
    高手相争,一个慌张的人,就无异是个死人,这兄弟两人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武
林高手。
    风从窗外吹进来,风突然变得很冷。
    只听“叮铃铃”一声响,欧阳文仲威慑江湖的子母离魂圈已在手,于母离魂圈在灯
下闪着光,看起来那只不过是两个精光四射的连环钢环,只是真正的行家,才知道这种
奇门兵刃的威力是多么可怕。
    镔铁鸳鸯拐却是黝黑的,黝黑而沉重,右手的拐长,左手的拐短,两根据共重六十
三斤。若没有惊人的臂力,连提都很难提起来。
    萧十一郎一直在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大声赞道:“好!好兵器。”
    欧阳文仲手腕一抖,子母离魂圈又是“叮铃铃”一声响,响声已足以震人魂魄。
    这就是他的答覆。
    萧十一郎道:“用这种兵刃杀人,看来实在容易得很。”
    欧阳文伯冷冷道:“的确不难。”
    萧十一郎微笑道:“你们今日若能挡得住我三招,不但立刻名扬天下,而且名利双
收看来好像也并不因难。”
    欧阳文仲冷笑。
    萧十一郎悠然道:“只可惜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事的,我既然敢答应你们,就当然
有把握。”
    欧阳文伯也冷笑道:“你若是想用这种话来扰乱我们的情绪,你就打错主意了。”
    欧阳文仲道:“我兄弟身经大小数百战,还没有一个单凭几句话就将我们吓倒。”
    萧十一郎又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们一件事。”
    欧阳文伯道:“什么事?”
    萧十一郎道:“我只希望你们莫要忘了我用的是什么刀。”
    欧阳兄弟都不禁耸然动容“割鹿刀?”
    萧十一郎道:“不错,割鹿刀。”
    欧阳兄弟盯着他腰带上的刀,刚才的气势似已弱了三分。
    萧十一郎谈淡道:“你们总该知道,这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连六十三斤重的镔铁
鸳鸯拐,也一样能削得断的。”
    欧阳文伯握着铁拐的一双手,手背上已有青筋一根根凸起,眼角在不停地跳动着。
    他本已冷静下来的情绪此刻忽又变得有些不安。
    萧十一郎仿佛并没有注意他们的神情,又道:“所以我劝你们,最好莫要用兵器来
架我的刀。”
    他的手己握住了刀柄。
    他的刀是不是已将出鞘?
    风更冷,已有人悄悄地拉紧了衣襟。
    欧阳兄弟脚步突然移动,身形交错而过,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己说了两句话:“只
守不攻”“以退为进”兄弟两人心意相通,身法的配合,更是水乳交融,他们联手应战,
这当然已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只要避开三招,就算胜了。
    你的刀就算削铁如泥,我们最多不架你的刀,难道连三招都闪避不开?
    两人身法展动,竟一直离开萧十一郎七尺之外。
    他的手臂加上刀,最多也不过在六尺,若想将他们击倒,就势必要动。
    只要他的刀一动,就算攻出了一招。
    萧十一郎看着他们,忽然又笑了。
    欧阳兄弟却没有看见他的笑容,只在看着他的手,握刀的手。
    萧十一郎终于慢馒地拔出他的刀。
    他的动作也很慢,刀是淡青色的,也并没有夺目的光芒。
    可是刀一出鞘就仿佛有股无法形容的煞气逼人眉睫。
    欧阳兄弟交换了个眼色,身形仍然游走不停。
    萧十一郎慢慢地扬起了他的刀,很慢很慢……
    欧阳兄弟的眼睛不由自主,随着他手里的刀移动,自己的身法也慢了。
    可是他的刀己动,只要一动就算一招。
    剩下的已只有两招。
    萧十一郎自己竟似也在欣赏自己的刀,悠然道:“这是第一招。”
    这一招当然是无法伤人的,一共只有三招,他己平白浪费了一招。
    这个人莫非真的变成了个自大的疯子?
    突然间,淡青色的刀光如青虹般飞起,闪电般向欧阳文伯痛击而下。
    这一刀势如雷霆,威不可当,已和刚才那一招不可同日而语。
    欧阳文伯的脸色已在刀光下扭曲。
    他手里的铁拐虽沉重,却还是不敢去硬接硬架这一刀,他只有闪避。
    欧阳文仲担心他哥哥闪避不开,看见萧十一郎背后空门大露,子母离魂圈一震,向
萧十一郎的后背砸了下去。
    谁知萧十一郎这一刀竟也是虚招,却算准了他有这一招攻来,突然一扭腰,闪电般
出手抓住了他的子母离魂圈往前一带。
    这一带力量之猛,竟令人无法思议。
    欧阳文仲只觉得虎口崩裂,子母离魂圈已脱手,身子跟着向前冲出,竟恰巧撞在萧
十一郎的左肘上,如被铁锤所击,眼睛突然发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萧十一郎手里刚夺来的予母离魂圈,威力未衰向后甩了出去。
    欧阳文伯的身形正向这边闪避,只顾着闪避他右手的刀,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左手又
多了个子母离魂圈,只听“叮铃铃”一声响,寒光一闪,接着又有一片血花迎脸喷了过
来,正好喷上他的脸。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子母离魂圈也已打在他胸膛上。
    他的眼睛巳被那鲜血所掩,虽然已看不见这件致命的兵器,却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自
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掩住他眼睛的血是他兄弟喷出来的,打在他胸膛上的兵器也是他兄弟的兵器。
    萧十一郎一共只用了三招。
    不多不少,只有三招。
    每个人都睁开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吃惊地看着欧阳兄弟倒下去。
    等到他们再去看萧十一郎时,萧十一郎已坐下,刀已入鞘。
    冰冰看着他,美丽的眼睛,充满了光荣和骄傲,嫣然道:“你好像只用二招就已将
他们击倒了。”
    萧十一郎道:“我用了三招。”
    冰冰道:“你那第一招也有用?”
    萧十一郎道:“当然有用,每一招都有用。”他微笑着,接着道:“第一招是为了
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这柄刀上。他们的身法也自然会慢了下
来。”
    冰冰道:“第三招呢?”
    萧十一郎道:“第二招是为了要将他们两个人逼在一起,也为的是要他不来防备我
的左手。”
    冰冰叹了口气,道:“第三招就是真正致命的一招了。”
    萧十一郎淡淡道:“他们现在还活着,只因为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冰冰眨了眨眼,又笑道:“看来不但你这三招都有用,连你说的那些话也都有用
的。”
    萧十一郎微笑道:“但说话是吓不倒人的,也不能算伤人的招式。”
    冰冰道:“所以你还是只用了三招?”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只用了三招。”
    冰冰道:“所以他们已输了。”
    欧阳兄弟挣扎着站起来,文伯腿上的血迹未干,文仲更已面如死灰。
    冰冰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们,道:“我兄弟若连你三招都接不住,以后也无颜见人
了,倒不如索性挖出这双眼睛来,也落得个干净。”
    这句话本是欧阳文伯说的,现在居然又一字不漏地由冰冰说了出来,连神情口气,
都学得惟妙惟肖。
    “你还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
    欧阳文伯咬着牙,点了点头。
    冰冰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输了?”
    欧阳文伯不能否认。
    冰冰冷笑道:“既然输了,你们现在还等什么?”
    欧阳文伯突然仰面惨笑,厉声道:“我兄弟虽然学艺不精,却也不是言而无信的
人。”
    冰冰道:“很好,我也希望你们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因为你们赖也赖不掉的。”
    欧阳文伯又咬了咬牙,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屈如鹰爪,向自己的眼睛挖了下去。
    但无论谁若要挖自己的眼睛,手总是会软的。
    欧阳文仲突然道:“你挖我的,我挖你的。”
    欧阳文伯道:“好”这兄弟两人竟要互相将眼珠子挖出来,有的人已转过头去,不
忍看,有的人弯下腰蹬,己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萧十一郎居然还是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心肠难道真是铁打的?
    突听一个人大声道:“你若要他们挖出眼睛来,就得先挖出我的眼睛来。”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1 15:13:14

第三三章 爱是给予

    声音虽然在颤抖着,虽然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但却还是带种春风般的温柔,春水般
的妩媚。
    萧十一郎的脸色变了,心跳似已突然停止,血液似已突然凝结,他听得出这声音。
    他死也不会忘记这声音的。
    沈璧君!这当然是沈璧君的声音。
    萧十一郎死也不会忘记沈璧君,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忘记的。
    他没有看见沈璧君。
    角落里有个面蒙黑纱的妇人,身子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难道她就是沈璧君,就是他刻骨铭心、魂牵梦绕、永生也无法忘怀的人。
    他全身的血突又沸腾,连心都似已燃烧起来。
    可是他不敢走过去,他怕失望,他已失望过太多次。
    冰冰一双发亮的眼睛。也盯着这个面蒙黑纱的女人,冷冷道,“你难道要替他们将
眼睛挖出来?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沈璧君道:“我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看见这种事。”
    冰冰道:“你既然他们没有关系,为什么蒙着脸不敢见人?”
    沈璧君道:“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萧十一郎居然还坐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他难道已忘了我?
    沈璧君的心已碎了,整个人都似已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但她却还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她永远都是个有教养的女人。
    冰冰道:“你不想把你的原因告诉我?”
    沈璧君道:“不想。”
    冰冰忽然笑了笑道:“可是我却想看看你。”
    她居然站起来,走过去,微笑着道:“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因为你的声
音也很好听。”
    她笑得真甜,真美,实在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的确已能配得上萧十一郎。
    可是她的心肠为什么会如此恶毒?萧十一郎为什么偏偏要听她的话呢?
    —现在她过来了,萧十一郎反而不过来,难道除了她之外,他眼里也己没有别的女
人?
    沈璧君的心里就仿佛在被针刺着,每一片破碎的心上都有一根针。
    冰冰己到了她面前,笑得还是那么甜,柔声道:“你能不能把脸上的黑纱掀起来,
让我看看你?”
    既然他已听不出我的声音,我为什么还要让他看见我?
    既然他心里已没有我,我们又何必再相见?
    冰冰道:“难道你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行?”
    沈璧君道:“不行。”
    冰冰道:“为什么?”
    沈璧君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几乎已无法再控制自己,她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冰冰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愿自己掀起这层面纱来,只好让我替你掀了。”
    她居然真的伸出了手。
    她的手也美,美得毫无瑕疵。
    沈璧君看着这双手伸过来,几乎也忍不住要出手了。
    我绝不能出手,绝不能伤了他心爱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毕竟己为我牺牲很多,毕竟对我有过真情,我怎么能伤他的心?
    沈璧君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甲都已刺入掌心。
    冰冰兰花般的手指,已捏住了她的面纱,忽然又放了下来道:“其实我用不着看,
也知道你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沈璧君道:“你知道?”
    冰冰道:“有个人也不知在我面前将你的模样说过多少次。”
    沈璧君道:“是谁说的。”
    冰冰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沈璧君道:“你……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冰冰笑得仿佛有点酸酸的,道:“你当然就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沈璧君。”
    沈璧君的心又在刺痛着。
    —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难道他是在向她炫耀,让她知道以前有个女人是多么爱他?
    沈璧君的手握得更紧,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冰冰轻轻叹息道:“你若不是沈璧君,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手忽然向后一指。指着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已慢慢地走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沈璧君脸上那层黑纱上。
    他的眼睛发直。人似也痴了。
    —若不是她说出来,他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既己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既已忘了我,现在又何需故意作出这样子?
    —难道他是想要她知道他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现在他准备来干什么呢?是不是想来告诉我,以前的事都已过去,叫我最好也忘了
他,最好莫要伤心。
    沈璧君突然大声道:“你错了,我既不姓沈,也不是沈璧君!”
    冰冰道:“你不是?”
    沈璧君冷笑道:“谁认得沈璧君?谁认得那种又蠢又笨的女人?”
    冰冰眨了眨眼,又笑了,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掀起你的面纱来,你才肯承认?”
    她又伸出了手,揭开了沈璧君的面纱。
    现在每个人都希望她真的将这层面纱掀起来,每个人都想看看武林中第一美人的风
采。
    谁知冰冰却又放下了手,回头向萧十一郎一笑,道:“我想还是你来掀的好,你一
定早就想看看她了。”
    萧十一郎痴痴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想看看她,就连在做梦的时候,都希望能在梦中看见她。
    他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他真听她的话。
    她要别人的耳环,他就去买,她要挖出人家的眼睛来,他就去动手。
    现在她要他来掀起我的面纱来,他竟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
    现在他明明已知道我是谁了,还这么样对我。
    —看来她就算要他挖我的眼睛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沈璧君突然大叫:“拿开你的手”在这一瞬间,她己忘记了从小的教养,忘记了
淑女是不该这么样大叫的。
    她叫的声音真实在大。
    萧十一郎也吃了一惊,呐呐道:“你……你……—”沈璧君大声道:“你只要敢碰
一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萧十一郎更吃惊“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我?”
    沈璧君的心更碎了。
    ——我不认得你?
    —为了你我抛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荣誉、财富、丈夫、家庭,为了你我都全不
要了。
    —为了你,我吃尽了千辛万苦,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折磨。
    —你现在居然说我不认得你?
    她用力咬着嘴唇,已尝到了自己鲜血的滋味,她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叫“我不认得你,
我根本就不认得你”萧十一郎踉跄后退,就像突然被人一脚践踏在胸膛上,连站都已站
不稳——沈璧君难道变了?花如玉一直在静静地看着,沈璧君忽然挽起了他的臂,道:
“我们走。”
    原来就是这个男人让她变的。
    这个男人的确很年轻、很好看。而且看来很听话,竟一直像蠢才般站在她身后。
    —难怪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她,原来她已不愿见我。
    萧十一郎的心也碎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有条毒蛇,将他们的心都咬碎了。
    他们心里的这条毒蛇,就是怀疑和忌妒。
    萧十一郎握紧了双拳,瞪着花如玉。
    沈璧君连看都不看他,拉着花如玉,道:“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花如玉慢慢地点了点头,后面立刻有人过来扶起了风四娘。
    风四娘在流着泪。
    她流着泪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萧十一郎。
    她希望萧十一郎也能认出她,能向她解释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误会。
    她希望萧十一郎能救出她,就像以前那样,带她去吃碗牛肉面。
    可是萧十一郎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动也不能动的女人,
就是像风一样的风四娘。
    风四娘只有走。
    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臂,挽着她慢侵地走过萧十一郎面前。
    萧十一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灯火,只看见一
片黑暗。
    他当然也看不见风四娘。
    风四娘的心也碎了,眼泪泉涌般流了出来。
    现在她只希望能放声大哭大一场,怎奈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的眼泪已沾湿了面纱。
    冰冰忽然发觉了她的面纱上的泪痕“你在流泪?你为什么要流泪?”
    风四娘没有回答她不能回答。
    冰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为别人的事流泪?”
    ——为了萧十一郎,我难道没有牺牲过?难道没有痛苦过?
    现在你却说我是在为了别人的事流泪。
    风四娘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怎奈她偏偏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
    扶着她的两个人,已加快了脚步。
    冰冰仿佛想过去拦住他们想了想,却又忍住。
    她了解萧十一郎现在的痛苦,她已不愿再多事了。
    所以风四娘就这样从萧十一郎面前走了过去。
    她们慢慢地走下了楼,坐上了车,马车前行,连车轮带走的黄尘都已消失。
    萧十一郎突然大声道:“送二十斤酒来,要最好的酒。”
    当然是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通常也最容易令人醉。
    萧十一郎还没有醉,越愿喝醉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越不容易醉?
    冰冰看着他,柔声道:“也许那个人真的不是沈姑娘。”萧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
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并不难受。”
    冰冰道:“真的?”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只不过想痛痛快快地喝顿酒而已,我已有很久未醉过
了。”
    冰冰道:“可是欧阳兄弟刚才已悄悄溜了。”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冰冰道:“他们也许还会再来的。”
    萧十一郎道:“你怕他们又约了帮手来找我?”
    冰冰嫣然一笑,道:“我当然不怕,半个喝醉了的萧十一郎,也已足够对付两百个
清醒的欧阳文仲兄弟了。”
    萧十一郎大笑,道:“说得好,当浮三大白。”
    他果然立刻喝了三大杯。
    冰冰也勉强地缀了口酒,忽然道:“我只不过在奇怪,另外一个蒙着黑纱的女人是
谁呢?她为什么要流泪?”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看得见她在流泪?”
    冰冰道:“我看得见,她脸上的那层面纱都己被眼泪湿透。”
    萧十一郎淡谈道:“也许她病了,一个人在病得很厉害时,往往会流泪的,尤其是
女人。”
    冰冰道:“可是我知道她并没有病。”
    萧十一郎笑道:“她已病得连路都不能定。你还说她没有病?”
    冰冰道:“那不是病。”
    冰冰道:“病重的人,一定四肢发软,才定不动路,可是她四肢上的关节,却好像
很难弯曲,全身都好像是僵硬的。”
    萧十一郎四道:“你实在比我细心。”
    冰冰圈然道:“你莫忘记我本来就是个女神童。”
    她笑得很开心,萧十一郎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怜悯悲伤之意,
竟像是在为她的命运惋惜。
    幸好冰冰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又道:“所以我看她不是真的病了。”
    萧十一郎道:“莫非她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冰冰道:“很可能。”
    萧十一郎道:“你看她是为了什么而流泪的?”
    冰冰说道:“很可能是为了你们的事,为了沈璧君。”萧十一郎冷笑道:“谁会为
了我们的事而流泪?别人连开心都来不及,我就算死在路上,也绝没有人会掉一滴眼泪
的。”
    冰冰道:“至少我……”
    她本来仿佛是想说“我会掉泪的。”但也不知为了什么。
    突然改变了话题,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也露出种奇怪的悲伤难道她在为自己的命
运悲伤惋借?
    “可是她却掉了眼泪,所以我认为她不但认得你们,而且一定对沈姑娘很关心。”
    萧十一郎道:“也许她是为了别的事。”冰冰道:“刚才这里并没别的事能令人流
泪的。”
    萧十郎道:“你以你认为她是沈璧君的朋友?”
    冰冰道:“一定是。”
    萧十一郎的眼睛已亮了起来,道:“她既然被人制住了穴道,沈璧君当然也很可能
受了那个人的威胁。”
    冰冰道:“所以她刚才会对你那样子。”
    萧十一郎的脸也已因兴奋而发红,喃喃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想对我那么无情的,
我刚才为什么偏偏没有想到?”
    冰冰道:“因为你心里有条毒蛇。”
    萧十一郎道:“毒蛇?”
    冰冰道:“怀疑和嫉妒。就是你心里的毒蛇。”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轻轻道:
“由此可见,你心里还是忘不了她的,否则你也不会怀疑她,不会嫉妒那个男人了。”
    萧十一郎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冰冰道:“你既然忘不了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现在就去找,一定还来得及。”
    萧十一郎霍然站起,又慢馒地坐下,苦笑道:“我怎么找?”
    他的心显然已乱了,己完全没有主意。
    冰冰道:“她们是坐马车走的。”
    萧十一郎道:“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冰冰道:“是辆很新的黑漆马车,拉车的马也是全身漆黑,看不见杂色,马车的主
人,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这么样的马车并不难找。”
    萧十一郎又站了起来。
    冰冰道:“可是我们最好还是先去问问我们的车夫小宋。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冰冰道:“车夫和车夫总是比较容易交朋友的,他们在外面等主人的时候,闲着没
事做,话也总是特别多,所以小宋知道的也可能比我们多。”
    她的确细心,不但细心,而且聪明。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别人本该为她骄傲才是。
    可是萧十一郎看着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显得很惋惜,很悲伤呢?
    小宋道:“那个车夫是个很古怪的人,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板着脸,连听都
不愿听,别人要跟他搭讪,他也总是不理不睬。就好像有人欠他三百吊钱没还他一样。”
    这就是小宋对花如玉那车夫的描述。
    他知道的并不比冰冰多。
    萧十一郎刚觉得有些失望时,小宋忽然又道:“这二天来,他们总是很早就来了,
很晚才回去,就好像在等人一样。”
    冰冰立刻问“他们已接连来了三天?”
    冰冰道:“他们已很引人注意,若是一连来了三天,这地方的掌柜就很可能知道他
们的来历了。”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1 15:14:15

第三四章 牡丹楼风波

    牡丹楼的掌柜姓吕。
    吕掌柜道:“那两位蒙着黑纱的姑娘,这三天的确每夜都来,叫了一桌子菜,却又
不吃不喝,每天都要等到打烊时才走。可是他们给的小帐很多,所以每个伙计都很欢迎
她们。”
    冰冰道:“帐是谁付的?”
    吕掌柜道:“是跟她们来的那位年轻后生。”
    冰冰又问“你知不知道这三天来,她们晚上都住在哪里?”
    吕掌柜道:“听说他们在连云客栈包下了个大跨院,而且先付了十天的房钱。”
    冰冰还不放心“你这消息是不是可靠?”
    吕掌柜笑了“当然可靠,连云栈的掌柜是我的大舅子。”
    连云栈的掌柜姓牛。
    牛掌柜道:“那两位脸上蒙着黑纱的姑娘可真是奇怪,白天她们连房门都不出,连
饭都是送到屋里去吃的,到天快黑的时候就上牡丹楼,来了这三天,这里还没有人听她
们说过一句话。”
    冰冰道:“她们住在哪间屋子?”牛掌柜道:“就在东跨院,整个院子她们都包了
下来。冰冰又问”今天晚上她们回来了没有?”
    中掌柜道:“刚回来!”他搔着头,又道:“她们既然是从牡丹楼回来的,本该吃
得很饱才对,可是她们回来了,偏偏又叫了一整桌酒莱。”
    冰冰笑道:“那桌酒莱也许是叫给我们来吃的。”
    牛掌担道:“她们知道两位会来?”
    冰冰道:“不知道。”
    牛掌柜吃惊地看着她,他忽然发觉这地方的怪人越来越多了。
    屋子里灯火辉煌,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果然摆满了酒菜。
    刚才像奴才般站在身后的、那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少年,现在已换了身鲜明而华贵
的衣裳了正坐在那里斟酒。
    他倒了三杯酒忽然拾起头。对着窗外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进
来喝杯酒?”
    萧十一郎的确就在窗外。
    他笑了笑:“有人请我喝酒,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门没有拴。
    桌旁边摆着二张椅子。
    花如玉含笑揖客“请坐。”
    萧十一郎目光如炬般盯着他:“这两个位子就是为了我们准备的?”
    花如玉道:“正是。”
    冰冰忽然笑了笑,道:“沈姑娘她们跟着公子,难道公子从来也不让她们坐下来吃
饭的?”
    花如玉叹息了一声道:“我没有替她们准备位子,只因为她们已不在这里。”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他本不是时常会变色的人,但现在脸色却变得很可怕“难道她们已走了?”
    花如玉点点头,道:“刚走的。”
    萧十一郎道:“你就让她们走了?”
    花如玉苦笑道:“在下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官差,她们要走,在下怎么留得住她
们。”
    萧十一郎冷笑。
    花如玉道:“萧大侠莫非不相信我的话?”
    萧十一郎道:“你看来的确不像土匪,只不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想必也知道。”
    花如玉道:“在下有什么理由要对萧大侠说谎?”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不愿意让我看到她。”
    花如玉道:“在下若不愿让萧大侠见着她们,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在这
里恭候萧大侠的大驾?”
    萧十一郎说不出话了。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在下在此相候,为的就是要向萧大侠解释刚才的误会。”
    萧十一郎冷冷道:“刚才有什么误会?”
    花如玉道:“沈姑娘本来一直都在跟着樱、柳两位老前辈。”萧十一郎动容道:
“红樱绿柳?”
    花如玉点点头,道:“萧大侠若是不信,随时都可以去问他们,这两位前辈总是不
会说谎的。”
    萧十一郎道:“她怎么又跟你到这里来了?”
    花如玉迟疑着,仿佛觉得很难出口。
    萧十一郎道:“你不说?”
    花如玉苦笑道:“不是在下不肯说,只不过……”萧十一郎道:“不过怎么样?”
    花如玉道:“只不过在下唯恐萧大侠听了,会不高兴。萧十一郎道:“你若不说,
我才会生气,我生气的时候,总是很不讲理的。”
    花如玉又迟疑了很久,叹道:“江湖传闻,都说连城壁连公子已到了这地方,沈姑
娘听见了这消息。就一定要随在下到这里来。”
    萧十一郎的脸色又变了。
    花如玉的话,就像是一把刀,把比割鹿刀更可怕的刀。
    他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
    沈璧君若是为了别人而变的。他还有话说,可是连城壁……
    花如玉叹息了一声,似也对他很同情,勉强笑道:“她的人虽己不在,酒却还在,
萧大侠不如先开怀畅饮几杯,遣此长夜。”
    萧十一郎道:“好!我敬你三杯。”花如玉立刻举杯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不行。”
    花如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太小。”
    他忽然将桌上的一海碗鱼翅,一海碗丸子,一海碗燕窝鸭丝,全都泼在地上,在三
个碗里倒了满满三海碗酒。
    “我敬你的,你先喝。”
    花如玉苦着脸,看着桌上的三碗酒,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喝。”
    他苦着脸,就像喝药一样,总算将三大碗酒全都喝了了萧十一郎也喝了三碗,又倒
了三碗:“这次该你敬我了,主人当然也得先喝。”
    花如玉好像吃了一惊:“再喝这三碗,在下只怕就不胜酒力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我敬了你,你难道不敬我?你看不起我?”
    花如玉只有苦笑道:“好,我就回敬萧大侠三碗。”
    他硬起头皮,捧起了一大碗酒,就像是喝毒药一样喝了下去。
    可是等到喝第二碗时,他喝得忽然痛快起来了,毒药像是已变成了糖水。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七八分酒意时,喝酒本就会变得像喝水一样。
    等萧十一郎喝了三碗,花如玉居然又笑道:来,我们再来三碗,萧大侠请。”
    萧十一郎瞪着他,忽然道:“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花如玉道:“好,我所。”
    萧十朗道:“第一,我既不是大侠,也从来不做大侠,第二,我若发现你对我说了
一个字谎话我就把你这很大舌头割下来,你明白了么?”
    花如玉的舌头果然已大了,拼命地点头,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还有点不明白。”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不明白?”
    花如玉吃吃地道:“她既然是为连城壁来的,现在想必也是为了连城壁走的,你为
什么不去找他们反而找我来出气?”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己倒了下去。萧十一郎铁青着脸。
    忽然将桌上的十来碗菜全都用那大红桌布包起来,道:“你既然有心要请我,吃不
完的我就带走了。”
    花如玉没有反对,他的人已倒在地上,烂醉如泥,萧十一郎仰面大笑了三声,居然
真的提起包袱,拉着冰冰扬长而去。
    等他们去远了,晚风中忽然有一阵苍凉的悲歌远远传来。
    后面的门帘里一个人却在轻轻叹息:“这样的恶客,倒还真少见得很。”
    门帘掀起,心心走了出来,忽然向地上的花如玉笑了笑,道:“现在恶客已走了,
你还不醒?”
    花如玉居然真的立刻就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摇着头笑道:“这个人好厉害。居
然真要灌醉我。”
    心心嫣然道:“只可惜你的洒量远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
    花如玉大笑道:“我这个人却比他想像中要坏得多。”
    心心道:“江湖中若再选十大恶人,你一定是其中之一。”花如玉道:“你呢?”
    心心道:“我当然也跑不了的。”
    花如玉道:“沈璧君是不是已走了?”
    心心点头,道:“我已叫白老三带着她走了,也已将你的吩咐告诉了白老三。”
    花如玉道:“那个女疯子呢?”
    心心道:“我怕男疯子到后面去找她,所以只好先请她到床底下去休息休息。”
    花如玉道:“现在你可以请她出来了。”
    心心道:“然后再请她干什么?”
    花如玉道:“然后再请她洗个澡,好好地替她打扮打扮。”心心又笑了,道:“我
也听说一个人要进棺材的时候,总是要先打扮打扮的。”
    花如玉道:“我还不想让她进棺材。”心心板起了脸,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她还很值钱。”心心道:“你难道想卖了她?”
    花如玉道:“嗯。”
    心心的眼睛亮了起来:“卖给谁?”花如玉道:“据我所知有个老色鬼想她已想了
很多年。”
    心心道:“是什么样的老色鬼?”
    花如玉微笑道:“当然是个有钱的老色鬼,而且也舍得花钱的。”
    心心看着他吃吃地笑道:“你真是个大恶人。”
    花如玉淡淡道:“我本来就是的。”
    心心笑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萧十一郎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萧十一郎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觉得脑袋里交空荡荡的,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走在路上就好像走在云堆里一
样。
    他坚持不肯坐车,他说这条路就像是刚被水洗过的,仲秋的夜空也像是刚被水洗过
的,能在这样的秋空下,这样的石板路上走走,比坐八人抬的大轿还惬意。
    所以他们坐来的马车,就只有先回去,所以冰冰也在旁边陪着他走,走了一段路,
他忽然问:“你饿不饿?”
    冰冰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摇着手里的包袱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这里面有炖鸡、烧肉、水晶肠子、
糖醋鱼、还有一整只八宝鸭子,你若是饿了,随便你想吃什么这里面都有。”
    冰冰看着他手里这个汤汁淋漓的包袱,想笑却笑不出。
    她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知道他现在也许连哭都哭不出。
    萧十一郎忽然在路边坐了下来,看着星光灿烂的秋空,痴痴地出了半天神,喃喃道:
“我刚才应该弄他一坛酒出来的,在这里喝酒真不错。”
    冰冰在听着。
    萧十一郎笑了笑,又道:“其实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酒喝都不错。”
    他笑得也不像是在笑,这种笑令别人看了只想哭。
    —她既然是为了连城壁而来,现在当然是找连城壁去。
    他本来就是温良如玉的君子,他们本就是恩爱的夫妻,她虽然一时糊涂,现在总算
已想通了。
    —她终于已发现他本是值得自己依靠的人。
    萧十一郎从包袱里抓出只炖鸡,看了看,用力摔了过去。
    冰冰也坐了下来,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个人说的话,你真相
信?”
    萧十一郎道:“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冰冰道:“既然不信,为什么要走?”
    萧十一郎说道:“他难道要我陪着他躺在地上睡觉?”
    冰冰道:“你为什么不到后面去找?”
    萧十一郎道:“找也找不到的。”
    冰冰道:“你还没有找,怎么知道找不到?”
    萧十一郎道:“像他那种人,若是不愿让我见到她们,我怎么找得到。”
    冰冰道:“你看得出他是个很狡猾的人?”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想到了一个……”冰冰道:“谁?”
    萧十一郎道:“小公子,那个比毒蛇还毒一百倍的小公子。”只要一提小公子,他
好像就忍不住要打冷战。冰冰道:“那个人当然不是小公子。”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他是个男人。”
    小公子却是个女人,是个看来就像是只小鸽子,其实却是食尸鹰的女人。
    直到现在沈璧君做噩梦的时候,还常常会梦见她,虽然她已经死了,死在连城壁的
袖剑下。
    萧十一郎道:“那个男人长得虽然娘娘腔,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冰冰道:“你能确定?”
    萧十一郎道:“无论他是女扮男装也好,是男扮女装也好,我有个法子,一试就能
试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来。”冰冰道:“哦?”
    萧十一郎笑道:“我这个法子也是独门秘方,次次见效,从来也没有失灵过一沈。?
冰冰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法子?”
    萧十一郎道:“摸他一下。”
    冰冰的脸红了。
    萧十一郎道:“刚才已乘你不注意的时候,摸了他一下。”冰冰红着脸道:“我看
你一定也醉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谁说我醉了,我现在简直清醒得像猫头鹰一样。”
    冰冰道:“你不醉的时候,没有这么坏的。”
    萧十一郎瞪着她,忽然露出牙齿笑一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好人?”
    冰冰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看你,只有我知道,你是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阵车轮马蹄声。
    一辆黑漆大车从他们面前的道路上,急驰而过。
    冰冰失声道:“这就是刚才那个人的马车。”
    萧十一郎道:“哦?”
    冰冰道:“三更半夜的,他们如此急着赶车,是去干什么呢?”
    萧十一郎道:“也许车上没有人。”
    冰冰道:“有人。”
    萧十一郎道:“你看见了?”冰冰道:我只要一看车轮后带起的沙尘,就知道车上
是不是有人了。”
    萧十一郎苦笑道,“看来你的眼睛比大盗萧十一郎还厉害些”冰冰终于笑了笑,道:
“至少比一个喝醉了的大盗萧十一朗厉害些。”
    萧十一郎道:“我们追上去看看好不好?看那小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但这时马车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连声音都已渐渐听不见。
    萧十一郎跳起来,又坐下。
    ——追上了又怎么样?看见了又怎么样?
    ——刚才在牡丹楼上,她岂非已明明拒绝了他萧十一郎又从包袱里捞出个八宝鸭子,
拼命似的吃了起来。
    吃,有时的确可以稳定一个人的情绪。
    冰冰却在沉思着,缓缓道:“他一定没有看见我们,一定认为我们早已坐车走了。”
    萧十一郎的嘴里塞满了八宝鸭子。
    他本来很喜欢吃八宝鸭子,但现在却觉得嘴里塞着的好像全是木头一样。
    冰冰道:“刚才赶车的那个车夫,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这种事她为什么也要注意?
冰冰又道:“车上虽然有人,但却好像只有一个人。萧十一郎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怎
么会只有一个人?”
    冰冰也在奇怪,忽然道:“我们再回连云栈去看看好不好?”
    当然好。
    她说出来的话,萧十一郎是从不会拒绝的。
    灯光还未熄,人却已走了。
    屋子是空的,厅里没有人,房里也没有人。非但没有人,连行李都没有。
    萧十一郎道:“他们已全都走了。”
    冰冰道:“但车上却只有一个人。”萧十一郎道:“也许他们不是一路走的。”
    冰冰道:“既然是一路来的。为什么不一路走?”萧十一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
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又回来了,都藏到床底下去了。”
    他忽然跳过去,用一只手就将那张紫檀木的木床掀了起来。
    床下面当然是空的,除了灰尘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他只不过觉得力气没地
方发泄而已。
    但冰冰却看见了东西,一件跟灰尘颜色差不多的东西。
    她过去捡了起来,才看出那只不过是根女人用的、已经很陈旧的乌木簪。
    无论谁也不会对这样一根乌木簪有兴趣的。
    她正想再丢到床底下。萧十一郎却忽然一把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已变了。
    —萧十一郎并不是个时常都会变色的人。
    冰冰忍不住道:“你看见过这个乌木簪?”萧十一郎道:“嗯”冰冰道:“在什么
地方看见过?”
    萧十一郎道,“在一个人的头发上。”冰冰道:“在谁的头发上?沈姑娘?”
    萧十一郎摇摇头,叹息着道,“你永远猜不出这个人是谁的。冰冰眼珠子一转,道:
“莫非是风四娘?”
    萧十一郎又叹了口气,道:“你猜出来了。”
    冰冰动容道:“那个连走路都要人扶的妇人,莫非就是风四娘?”
    萧十一郎好像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立刻跳了起来,道:“一定就是她,她刚才
一定还在这里。”
    这根乌木簪虽然已很陈旧,但却一直是风四娘最珍惜的东西。
    因为这是萧十一郎送给他的。
    “她的珍宝首饰,虽然也不知有多少,却一直都在用这根乌水簪,若不是她己被人
制住,连动都不能动,绝不会让它掉在这里。”
    “这根乌木簪既然在床底下她的人刚才莫非也在床底下?—定是刚才我们到来的时
候,被人藏在床底下的。”
    “但床底下却只能藏一个人。”
    “车上也只有一个人。”
    “她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恨恨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要找到那小子,总能问得出来的。”
    冰冰道:“我们只要找到那辆马车,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萧十一郎道:“我们现在就去找。”
    他终于摔下了手里的包袱,忽然发现一个人在门口看得怔住。
    牛掌柜刚走进来,正看着满地的鱼肉发怔,看得眼睛都直了。
    萧十一郎只好朝他笑了笑,道:“我们都是很节俭的人,吃不完的菜,我们总是带
着走的。”
    牛掌柜也勉强笑了笑。
    他本是带着伙计来收拾屋子,检点东西的,却想不到莫名其妙走了几个,又回来了
两个。
    萧十一郎也实在不愿再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拉着冰冰就走。
    牛掌柜忽然道:“两位是不是要把地上这些菜再包起来。送到对面去?”
    萧十一郎的脚步立刻停下,冰冰也回过了头:“对面?对面是什么地方?”
    “两位难道不知道?两位姑娘已搬到对面的跨院去了?”萧十一郎的眼睛亮了起来
忽然拍了拍牛掌柜的肩,笑道:“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些莱我都送给你带回去宵
夜了,你千万别客气。”
    牛掌柜看着地上一大堆烂泥般的莱,发了半天怔,满脸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等他
再抬起头的时候,人巳不见了。
    一个伙计刚进来,准备收始屋子,牛掌桓忽然也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些莱都送给
你带回去宵夜,你千万别客气。”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2-3-31 15:15:02

第三五章 割鹿刀

    西面的跨院里却没有点灯。
    没有灯,有人?
    一株捂桐,孤零零地伫立在月光下,窗纸上零零落落地有几片梧桐的影子。
    窗子是关着的,门也关着。
    冰冰拉住了萧十一朗的手,悄悄道:“屋里这么黑,可能有埋伏”萧十一郎点点头。
    冰冰道:“我们绝不能就这样冲进去。”
    这次萧十一郎却没有听她的话,突然甩脱了她的手,冲过去,一举打开了门。
    黑暗中突然有个人冲冷道:“站在那里莫要动否则我就宰了她。”
    萧十一郎居然笑了笑,道:“你敢杀了她?难道你也想死?”
    越危险的时候,他反而往往会笑,因为,他知道笑不但能使自己情绪稳定,也能使
对方摸不清他的虚实。
    黑暗中的人果然沉默了下来,他的笑果然给了达人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可是他也没有再往前走,他并不想看着这人出手。
    忽然间,灯光亮了。
    一个人手里掌着灯,灯光就照在她验上。
    一张甜笑而俏皮的脸,漆黑的头发,梳着根乌油油的大辫子,笑起来就像是春天的
花朵。
    风四娘就坐在她的身边,打扮得就像是个新娘子一样,但却木头人般坐在那里,动
也不动。
    心心本来是想带她走的,只可惜以不能解开她的穴道,也没法于背起她。
    纵然能抱着她,也一定会被追上。
    所以风四娘终于看见了萧十一郎,萧十一朗也终于看见了风四娘。
    风四娘并没有老,看来甚至比两年前还年轻了些。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此刻正在看着萧十一郎,眼睛带着种谁也说不出有多么复杂
的表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是感动还是埋怨?
    萧十一郎还在微笑着,看着她,喃喃道:“这个人为什么越来越年轻了?难道她其
是女妖怪”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萧十一郎了。
    他身上这套干净笔挺、最少值八十两银子—套的衣服,现在又好像刚在泥里打过滚
出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懒洋洋的、好像天塌下也不在乎的微笑。
    风四娘全身的血似已忽然沸腾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扑在他怀里,又恨不得
用力咬他一口,再给他个大耳光。
    她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里都有这种感觉,这究竟是爱?还是恨?她自己水远也分不
清。
    心心的一双大眼睛,也盯在萧十一郎脸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萧十—郎真不愧
是萧十一郎,难怪有这么多人爱他又有这么多人恨他。”
    萧十一郎刚才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似已将她这个人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
    心心又叹道:“他的这双眼睛果然其要命,要看人的时候,就好像人家身上没穿衣
服一样。”
    萧十一郎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是个孩子,否则……”
    心心故意挺起了胸,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想怎么样?”萧十一郎忽然沉下
了脸,冷冷道:“否则你现在早已死了三次。”
    心心脸色变了变,又笑道:“只可惜你还没有走过来,风四娘也死了三次。”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也敢杀人?”
    心心道,“我不敢。”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也不敢吃肉,我怕胖,可是我每
天都吃肉。”
    萧十一郎道:“你杀过人?”
    心心道:“杀的不多,到现在为止,一共还不到八十个。”
    萧十一郎居然也笑了笑,道:“我喜欢杀过人的人。”
    心觉得奇怪了:“你喜欢?”
    萧十一郎道:“只有杀过人的人,才知道被人杀是件很苦的事。”
    心心承认:“的确很苦,有些人临死的时候,连裤裆都会湿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当然不想要我杀死你。”
    心心笑道:“无论谁想杀我,我都会难受的,你也不例外。”
    萧十一郎道:“所以我们不妨谈个交易”心心道,“什么交易?”
    萧十一郎道:“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拦你,你说不定可以太太平平地活到八十
岁了。”
    心心道:“这交易好像很公道。”
    萧十一郎道:“公道极了。”
    心心道:“可是我也想跟你谈个交易。”
    萧十一郎道:“哦!”
    心心道:“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拦你,风四娘说不定就可以太太平乎地活到八
十岁了。”萧十一郎大笑,道:“这交易好像也很公道。”
    心心道:“公道极了。”
    萧十一郎大笑着,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的笑声却又突然停顿。
    就在他笑声停顿的达一瞬间,窗外已有个人缓缓道:“无论你们谈什么交易,我都
抽三成。”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无论多轻,别人都一定会注意听的。
    只有那些对自己的力量毫无自信的人,说话才会大声穷hou,生怕别人听不见。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遇到了很难对付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却并不伤很难对付的样子。
    他看来并不太老,也并不太年轻,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太华丽,也并不太寒酸,身材
并不太胖,也并不太瘦,说话很温柔,态度也很和气。
    他正是那种你无论在任何城市中,都随时可能看见的一个普通人。
    一个很普通的生意人,有了一点点地位,也有了—点点钱,有个很贤慧的妻子,有
三四个孩子,也许还有一两个婢妾,很可能是家小店铺助老板,也很可能是家大商号的
掌柜。
    他看来甚至比牡丹楼的吕掌柜以及这客栈的牛掌柜更像是个掌柜的。
    他唯一不像生意人的地方,就是他走进这屋子来的地方。
    开始说话的时候,他还在后面的一扇窗户外,但是这句话刚完,他整个人已从前面
的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得并不快,却也不慢,恰好走到萧十一郎身旁时,就停了下来。
    他微笑着抱了抱拳,道:“我姓王,王万成。”
    王万成,这也正是那种你随时都会听到、也随时都会忘记的普通名字。
    萧十一郎并没有说“久仰”,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
    王万成微笑着,又道:“各位想必都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我这么样一个人。”
    萧十一郎承认。
    王万成道:“但我却已久仰各位了。”
    萧十一朗道:“哦。”
    王万成道:“各位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是风四娘和萧十一郎。”
    心心忽然道:“你既然知道他就是萧十一郎,他跟我谈交易,你还敢抽三成?”
    王万成微笑道:“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里说交易,我也抽三成。”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态度还是很和气,但这句话却已不像是生意人说的了。
    心心眨着眼,道:“这是你的地盘?”
    王万成道:“不是。”
    心心道:“既然不是你的地盘,我们谈交易,你为什么要抽三成?”
    王万成道:“不为什么,我就是要的三成。”
    心心笑了,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讲理的人,谁知道你简直比强盗还横。”
    王万成道:“我不是强盗,强盗十成全要,我只抽三成。”
    心心道:“你知道我们谈的交易是什么?”
    王万成点点头,道:“是风四娘。”
    心心道:“这种交易你也能油三成?”
    王万成道:“我只要她—条大腿,半边胸脯,一双眼睛。”
    心心笑道:“你把也当做什么了?一只鸡?”
    王万成道:“若是一只鸡,我就要脖子,不要眼睛,鸡眼睛吃不得。”心心眼珠子
转了转,忽然道:“好,我让你抽好了。”
    王万成道:“我抽的本不多。”
    心心道:“却不知你要地左腿,还是右腿?”
    王万成道:“左右部行。”
    心心道:“左腿的肉紧些,你若要左腿,我还可以奉送一双耳朵给你。”
    王万成道:“多谢。”
    心心道:“你有没有刀?”
    王万成道:“没有。”
    心心道:“萧十一郎有,你为什么不借他的刀一用?”
    王万成居然真的向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用过就还你。”
    萧十一郎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时才淡淡道:“无论谁要借我
这把刀,都得要有抵押的。”
    王万成道:“你要什么抵押?”
    萧十一郎道:“我只要你一双手,半个脑袋。”
    王万成声色不动,微笑道:“那也得用刀才割得下来。萧十一郎道:“我有刀。”
    王万成道:“你为什么不来割?”
    落十一郎道:“好。”
    他的手已经握着刀柄。
    就在这时,那牛掌柜忽然冲了进来,大声道:“这里是客栈,大爷们若要割人的脑
袋,千万要换个地方。若是在这里杀了人,这地方还有谁敢来住?”
    他冲过来,挡在萧十一郎面前,打恭作揖,差点就跪了下去:“求求大爷,你千万
做做好事,千万不要在这里动刀。”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脖子后的衣领里已射出了三枚“低头紧背花装弩”,左右衣
袖里,也各射出了二根袖箭,手腕接着一翻,左手三枝金钱镖,右手三块飞蝗石。
    三五一十五件暗器,突然间已同时发出,击向萧十一郎上下十五处要穴。
    两人距离还不到三尺,暗器的出手又狠又快,无论谁想避开这十五件暗器都难如登
天。
    所以,萧十一郎根本没有的避——也根本用不着闪避。
    刀光一闪,三根花装弩,三枚金钱镖,三块飞蝗石,六根袖箭,竟都被他一刀削成
了两半,雨点般落下。
    刀光再一闪,已到了牛掌柜的咽喉。
    牛掌柜的脸色已发绿。
    只听—个人冷冷道:“我这把刀虽比不上割鹿刀,但要割掉一个人的脑袋,倒也很
容易。”
    这是吕掌柜的声音,牡丹楼的吕掌柜。
    他的手里也有柄刀,刀已架在冰冰的咽喉上。
    冰冰他人似已结成冰,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再看那王万成,已经到了风四娘身后,微笑着道:“有些人不用刀也一样能够杀人
的,我杀人就一向不用刀。”
    萧十一郎的人似也结成了冰。
    心心看着他,轻经地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次你已输定萧十一郎道,”你呢?”
    心心道:“我也输了,而且输得很服气。”
    萧十一即道:“哦?”
    心心叹道:“我已来了四五天,竟一直都没有看出这两位掌拒的全是高手,所以我
输得口服心服,根本无话可说。”
    王万成道:“现在的赢家是我们,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说话。”
    萧十一郎道:“我在听。”
    王万成道:“你想不想她们活着?”
    萧十一郎道:“想。”
    王万成道:“那么你先放了牛掌柜。”
    萧十一部道:“行。”
    一个字说出,他的刀已入鞘。
    王万成道:“还有你的刀。”
    萧十一郎道:“刀在。”
    王万成道:“交给他带过来。”萧十一郎道:“行。”
    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解下了他的刀。
    割鹿刀。
    牛掌柜接过了刀,眼睛立刻亮了。
    就是这柄刀,曾经今天下英雄共逐,刀上也不知染了多少英雄的血。
    就是这柄刀,在江湖中也不知造成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现在这柄刀竟已到了他手里。
    他紧紧握刀,全身都已因兴奋而发抖,他几乎不能相信是真的。
    心心眼睛里也不禁露出羡慕之色,轻轻叹息,道:“若有人肯为我而舍弃割鹿刀,
我就算要为他死,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王万成微笑着道:“想不到萧十一郎竟是个如此多情多义的人。”
    他的眼睛也盯在刀上。
    牛掌柜迟疑着,终于捧着刀,走了过去。
    萧十一郎突然道:“等一等。”
    牛掌柜没有等,他的身子已蹿起,但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在他肘上轻轻
一托。
    他的人竟不由自主,凌空翻了个身,落下来时,手里的刀巳不见了。
    刀又到了萧十一郎手里。
    他随随便便地就将这柄刀送了出去,随随便便地又将这柄刀要了回来,竟好像将这
种事当做了儿戏一样。
    王万成皱眉道:“你舍不得了?”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刀本不是我的,我为何舍不得?”
    王万成道:“既然舍得,为何又夺回去?”
    萧十—郎淡淡道:“我能送出去,就能夺回来,能夺回来。也能再送出去。”
    王万成道:“很好。”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我想先问清楚—件事。”
    王万成道:“你问。”
    萧十一郎道:“据说近年来江湖中出了个很可怕的人,叫轩辕三成。”
    王万成也在听着。
    萧十一郎道:“无论黑白两道的交易,只要被他知道,他都要袖三成,若有人不肯
答应,不出三日,就尸骨无存。”
    王万成叹道:“好厉害的人。”
    萧十一即道:“据说这人不但武功高绝,而且行踪诡秘,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并不
多。”
    王万成道:“难道你想见见他?”
    萧十一郎道:“据说他很喜欢姑苏这地方,每当春秋佳日,他总会到这里来住一阵
子。”
    王万成道:“所以你也来了。”
    萧十一郎道:“我想来跟他谈个交易。王万成道:“什么交易?”
    萧十一郎道:“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交易,若是每笔交易都能抽三成,只抽一
天,就已可终生吃喝不尽,何况他已抽了两年。”
    王万成道:“所以你也想来抽他三成?”
    萧十一郎道:“抽他七成。”
    王万成道:“七成?”
    萧十一郎道:“他既然只要三成,我就让他留三成。”
    王万成道:“他肯答应?”
    萧十一郎道:“他若不肯答应,不出三日,我也叫他尸骨无存。”
    王万成笑了,道:“幸好我不是轩辕三成,我是王万成。”
    萧十一郎道:“但你却一定是他手下的人。”
    王万成道:“哦?”
    萧十一郎道:“你岂非也只抽三成?”
    王万成终于叹了口气,道:“看来无论什么事都很难瞒得过你。”
    萧十一郎道:“的确很难。”
    王万成道,“你想要我带你去找他?”
    萧十一郎点点头。
    王万成道:“你想我会答应吗?”
    萧十一郎道:“你若不答应,现在我就要你尸骨无存。”
    王万成又笑了笑:“你不怕我先杀了她们?”
    萧十一郎道:“不伯。”
    王万成沉下了脸,道:“先割下这位冰冰姑娘一只耳朵来,让他看看。”
    吕掌柜微笑道:“这柄刀虽然不如割鹿刀,要割人耳朵,倒也方便得很。”
    他的刀锋一转,竟真的向冰冰左耳削了下去。
    冰冰—直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鸽子。
    仅就在这时,她脚步忽然轻轻一滑,左手在吕掌柜肘上轻轻一托。
    吕掌柜竟也不由自主,凌空翻了个身,手里的刀竟已到了冰冰手里。
    只见刀光一闪,左耳忽然一片冰冷。
    等他落下来时,冰冰竟又将刀塞回他手里,刀尖上游然挑着只鲜血淋清的耳朵。
    不是冰冰的耳朵,是他自己的耳朵。
    冰冰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只只能任人宰割的小鸽子。
    但吕掌校已知道她不是只鸽子了。
    无论谁的耳朵被人割了下来,都绝不会再将那个人当做鸽子的。
    他看着刀尖上的耳朵,再看了看从耳朵上滴落下来的血——滴在他衣服上的血。
    而后他才觉得一阵剧痛,就像是一根尖针般,从他左耳直刺入脑里。
    他突然晕了过去。
    牛掌柜的脸色又开始发绿。
    一个人在真正恐惧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发青,而是发绿。
    一种很奇怪的惨绿色,若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很难想像那是种什么样的颜色。
    心心的脸色也有点变了,叹息着道:“看不出这位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也是位身
怀绝技的高手,看来我这双眼睛简直该挖出来才对。”
    冰冰看着她,柔声道:“你真的想挖出来?”
    心心立刻摇头,“假的。”
    冰冰道:“我不喜欢听人说假话。”
    心心一句话都不再说,忽然扭过头,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蹿了出去。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女人对付女人,通常都比男人有效得多。
    王万成也叹了口气,道:“我一向以为风四娘已是江湖中最凶的女人,想不到还有
你。”
    冰冰道:“你还想不想要人割我的耳朵?”
    王万成道:“不想。”
    冰冰道:“你肯带我们去找轩辕三成?”
    王万成道:“我不肯。”
    冰冰道:“你想怎么样?”
    王万成道:“我还有最后一注,想跟你们再赌一赌。”
    冰冰道:“你的赌注是什么?”
    王万成道:“风四娘。”他笑了笑,又道:“我杀了风四娘,你当然不会伤心,可
是萧十一郎……你总该知道萧十一即是个多情的人。”
    冰冰不能否认。
    萧十一郎道:“你若杀了风四娘,你也得死。”
    王万成道:“所以我并不想杀她,只想用她来跟你赌一赌。”
    萧十一郎道:“赌什么?”
    王万成道:“赌你的刀。”
    萧十一郎道:“怎么赌?”
    王万成道:“你既然能在三招中击败伯仲双侠,当然也能在三招中击败我的,我只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己。”
    自己说自己是个无名小卒的人,想必就一定有两下子。
    萧十一郎明白这道理,可是他现在似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万成道:“我若胜了,我就带着风四娘同你的割鹿刀一起走。”
    萧十一郎谊:“你若败了呢?”
    王万成道:“我就先放了风四娘,再带你去见轩辕三成。”
    萧十一郎道:“你说的话算数?”
    王万成叹道:“我若已被你击倒,说的话又怎么能不算数?”他微笑着,又道:
“我当然也相信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萧十一即道:“三招?”
    王万成道:“刀还在你手里,你还可以用刀。”
    萧十一郎道:“你用什么?”
    王万成叹道:“世上还有什么兵器能比得上割鹿刀?我又何必再用兵器?”
    萧十一郎道:“好,一言为定。”
    王万成道:“一言为定。”
    突听一个人叹息着道:“萧十一郎,这次你才是真的输定了。”
    说话的人是花如玉。
    他背负着双手,叹息着走了进来,也不知是真的在为萧十一郎惋惜,还是在幸灾乐
涡。
    不管是哪种原因,看他的神色,竟似真的算准萧十一郎已输定了。
    冰冰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说他已输定了?”
    花如玉道:“只为一点。”
    冰冰道:“哪一点?”
    花如玉道:“近年来江湖中又出了四五个很难对付的人,轩辕三成就是其中之一。”
    冰冰道:“我知道。”
    花如玉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轩较三成?”
    这个人就是王万成,王万成就是轩辕三成。
    冰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花如玉道,“只可惜他看来并不像是个那么可怕的人。”
    冰冰道:“就因为他看来一点也不像,所以他才一定是轩辕三成。”
    花如玉抚掌笑道:“有道理。”他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到什么地方去
了?”
    冰冰不知道。
    花如玉道:“我刚才就是找他去了。”
    冰冰道:“找轩辕三成?”
    花如玉点点头,道:“他约我去的,因为他要跟我谈个交易。”
    冰冰道:“什么交易?”
    花如玉道:“他要我将风四娘卖给他。”
    冰冰道:“他约你去谈过交易,他自己却到这里来了,等你回来时,风四娘已到了
他手里,说不定连你那位姑娘都已到了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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