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0
骄傲轻敌,不完全是主观的产物,在某些具体的客观环境中,大家都会产生这种想法,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愿,都没有想到还会出现潜伏的危险和意外的结果.
由于他们的轻敌思想,导致了异常激烈的战斗.这一战役前后打了五天,义军经历了先胜、后败,最后胜利等三个阶段,中间损失了杰出的领导人张关羽,也导致了董庞儿与赵邦杰的再度失和.
马扩是在第一阶段战争时阵斩银环将蒲察绳果,击遍了伯德特离补以后,单骑叩城,与詹度打话,被詹度用竹篮子缒入城中的.以后两天,他就留在城里,帮助詹度布置城守的军事,直到最后出击时,才回到义军队伍里.对于第二阶段的战败,张大哥的战死,他都不要负多少直接的责任,但他还是把战争看得太容易了,一经战胜,就建议入城与詹度联系,内外夹攻,既料不到伯德特里补败退以后还有一个杀回马枪的可能,也没有想到詹度并无配合作战的诚意,事后倒有干没义军之功、大吹大擂自己守城功绩的极大胃口.他对张关羽战死,要负间接责任.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中山府周围完全肃清了敌踪以后,赵邦杰和董庞儿会谈这支义军今后的趋向.董庞儿主张河北义军与他的部队合并,推马扩为主,放弃和尚洞山寨,在河东河北之间找一个根据地,在金人的后方游弋作战.赵邦杰不同意合军之议,主张把河北义军带回山寨,整顿休养,伺机出击,以屏障目前还算完好,没有受到金军躁躏的真定府,以牵制金军向南方进军.他们双方各执一词,问题的焦点在于合军.董庞儿推马扩为主,说不出具有多少诚意,但马扩在义军中毕竟还是一个客卿,要借用他的名义则可,真正要统带两支军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张关羽已经战死了,赵邦杰的声望比不上董庞儿,如果合军了,不消多少时间,这支军队终将为董庞儿所有.
这番话赵邦杰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从他反对合军态度之坚决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董庞儿也猜到赵邦杰的心思.既然合军之议暂时还谈不拢,他也就顺风转舵,客客气气地与马扩、赵邦杰两个分手,自己带着部队到金军的后方去活动了.
这里赵邦杰与马扩商量把义军带回去整顿训练的问题,邀请马扩一起入山.这对于马扩有着不容推诿的道义上的责任.
经过这一场鏖战,马扩发现义军还存在着不少缺点,首先是不能适应金军的战术,骑射击刺的技术比不上金军,持久作战的体力比不上金军,战胜则嚣然杂上,战败则纷然四散,作战纪律和作战意志也比不上金军.他提出了"明约束,习战斗,练胆、练艺、练力、练志"的目标,与赵邦杰研究了具体训练的办法,在山寨中转入一个整顿、休息、加紧训练的时期.
在将近一个月中,马扩固然不难抽出三四天的时间回保州去一趟看看亸娘,她已经望眼欲穿了.赵邦杰也一再怂恿马扩回家去一次.马扩考虑到这里的任务吃重,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等待他们去办,他目复一日地口头答应刘七爹,说再过几天一定回去,事实上却是一天天地拖下来.最后只让刘七爹把亨祖带上山寨,与全寨官兵一起参加训练.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1
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在不同的人中间固然有不同的标准,在同一个人身上有时也会出现不同的标准.
马扩明知道亸娘是怎样迫切地希望他回去一次看看她.那种渴望得到心灵上的抚慰的要求,已经形成为叫他喘不过一口气来的压力,他甚至把他回家后亸娘要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琢磨过了.那会给予他多少欢乐,多少激动!每晚入睡以前,他都暗暗地下了决心,明天或者后天一定要走,中夜转侧时,这个决心下得更大了,顶好天一亮就走.可是天还没有亮,他就被号角声吹醒,进行每天早晨第一轮的击刺训练,郭有恒等头目不断跑来向他请示报告,然后是赵邦杰与他研究一天的日程,这些在山寨中日夕发生的平平常常的工作,只要和打击敌寇这个目标联系起来,就会发出闪闪的光,变成头等重要的事情,挤掉了其他的一切.
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马扩终于没有回得成家.
(七)
保州的家回去不成,马扩为了为义军请粮之事却到真定去了两次.
过去马扩与义军诸头领的往来,多少带点秘密活动的性质,饶是这样,刘鞈还一再告诫他休与张关羽等人往来.只有这一次马扩带着义军在保州、中山两次战胜的消息来到真定,他受到凯旋英雄那样的待遇,那原因是十分明显的:军兴以来,两河城市,望风奔溃,只有那两役打击了金寇,使它知难而退,国人稍得扬眉舒气,也提高了士气,影响不小.再则,保州是真定一路的门户,中山是它的堂奥,保住了保州、中山,间接地保卫了真定府和真定一路,关系匪细.为此,刘鞈还为马扩举行了一个欢迎的仪式,表彰他抗敌的功劳.马扩当场提出异议,认为血战之功应归于义军,特别是为国捐躯的义军首领张关羽,他自己不敢掠美.刘鞈口角春风,也顺便提到义军的功绩,对他们的称呼又有所提高,从过去的"乱民""莠民"升格为"义民",而张关羽本人也被他称为"义士"谥为"国殇".总之,属于精神方面的表扬,刘鞈都不吝惜,还表示愿与"赵义士"见面.他还对人说,这个赵义士原名为杰,现在改名邦杰,可见他心存帝室,不忘官家,单这一点,就值得大大奖励.不过谈到物质方面的问题,他虽答应赠粮两万石,却口惠而实不至,经过一再催促,总算拨付了五千石白米.话说得很漂亮,军兴以来,本路开支浩大,银粮两绌,不得已从万无可省之处,先拨付白米五千石,以济贵军燃眉之急,其余之数,日后再作商量.
马扩第二次入真定城催粮的那天,正好朝廷颁来道君禅位,渊圣皇帝登极大赦的诏书.这道诏书给人们带来"否极泰来,万象更新"的希望,它好象一阵春风,一场春雨,吹拂着、滋润着人们的心田.凡是直接或间接受到宣和末年权奸集团统治之害的臣民,得知这个消息后,莫不产生了这种喜悦的感情.即使象刘鞈那样本身曾受过那集团好处的官员,只要从国家利害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当时也分享了这种喜悦.他捧着诏旨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不能够说他的眼泪中没有回顾畴昔、留恋归君的成分,但毕竟在他的眼泪中也闪耀着希望的火花,是属于喜极而涕的悲伤.他这一哭缩短了与马扩之间的距离,两人间的共同语言多起来了.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2
那一次,他挽留马扩在真定城内住了两天,谈话比较融洽.与刘氏父子恢复感情,本来就是马扩争取的目标之一,这个机会来得正好.可惜子羽出差在外,马扩两次来真定,都没有与他见到面.
关系略有好转,刘鞈就不免要以老世叔、老上司的双重身份,对马扩的工作、出处有所规劝,甚至以"大义相责":
"子充负绝世之才,朝野瞩目,当为一国、一路之重,岂可局促自限于山寨一隅之地,忘了全局?"然后他介绍了当前的军事形势,斡离不大军攻保州、攻中山不克,已向庆源府、信德府进兵,眼看即将抵达黄河北岸.想朝廷对河防必有布置,异日两军决战,将在大河两岸,胜负非短期可见分晓,但我保得真定一路不失,隐为金军之后患,叫他嚏前跋后,进退失据,我军才有持敌之胜算.说到这里,他趁机劝马扩回真定来,"子充莫非还离不开山寨?想那赵义士久在义军中,上下交孚,威名夙著,俺昨已上奏朝廷,请授以武翼大夫之官.想他必能带好此军,为真定一路之屏藩.至于该军的整顿训练,乃军中常事,一偏裨之力尔,军中人才正多,何必躬亲其役?子充不怕委屈,肯到真定来,当以提举四壁守御的重任相畀,这才不负子充乎日忠君爱国之志!"
这时王渊,李质都在真定,王渊这个脓包货,固然无足轻重,但李质是刘鞈一手培裁的人,又在统带真定一军,为什么不让他"提举守御"之事,反而舍近就远地要来请教马扩?其中必有缘故.据马扩了解,那天金军入境攻打保州及中山府,警耗传来,刘鞈也曾拟出一个出击救援的计划,让李质、王渊分别率部五千人北上救援保州、中山两处,让懂得军事的儿子子羽作为参谋协助自己坐镇真定.结果王渊托病,始终未跨出城门一步,李质率部出城兜了一圈,刚到城东北百里的无极县,听说金军已抵安国,急忙撤兵回城,还谎报金兵已退.大约就为了这一次的表现,刘鞈不放心使用他们,要想让马扩来代替他们主持城守.
这个建议值不值得考虑?
首先从大道理来说,要把马扩使用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守住了战略要地的真定城就可以保住真定一路,进而威胁金军的后路,这是讲得通的.
义军正在整训,这个工作赵大哥完全可以担负起来.马扩如果取得了真定战守的主持权,将来与义军配合作战,彼此都会得到很大的好处.他相信赵邦杰以大局为重,会同意刘鞈的建议.
问题的症结在于他以一个客将的地位,而且与王渊、李质多有人事上的摩擦,一旦凌驾于他们之上,主持城守之责,指挥起来,能够得心应手吗?王渊、李质两个,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指挥权吗?这才是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
马扩虽然出身于军人世家,他在西军中只是一个带领几百名弟兄的中下级官佐,他们长期生活在一起,职分虽有差别,感情却逾骨肉,一上战场就形成为一个呼吸相通、生死与共的战斗集体.少年时期战争的经历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留恋的回忆.他不能忘怀作为一支子弟兵的指挥官指挥作战感到的那种得心应手的快乐.后来他被调去参加"海上之盟"的外交谈判,接着又担任童贯宣抚使司的幕僚,可说脱离战争已久,偶然上一次阵,也好象是客串演剧一样,已经不是他的本分职事.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3
这一次,他作为义军的客将,重披战袍,在中山府以北的清风店与金军大战一场,虽然他与义军的关系十分亲密,他不以客将自外,义军战士们也都视他为自己人,但在指挥过程中,仍有格格不入的感觉,这就影响到作战的效果.从而他悟出了一个道理,他要带自己熟悉的队伍.
由于这一重顾虑,他对刘鞈表示是否接受新职,要与赵邦杰商量后再作决定.
刘鞈忽然机警地抛出一片香饵,他表示如果赵义士能够同意让马扩回到真定来,他可将下欠的一万五千石白米一次拔交给义军.刘鞈不愧是童贯幕下的首席幕僚,这一套办法都让他学到手了,现买现卖,两不相亏.马扩也是经过童贯熏陶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不示弱,他问了一句,二万石白米固然可解义军目前的燃眉之急.不过今后义军的给养应当如何支付,希望刘鞈有个明确的表示.刘鞈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子充来府主持城守,义军、官军都是一家人了,有米共炊,有饭同吃,决不厚此薄彼.
下一次马扩就是以"提举四壁守御"这样一个新的身份来到真定的.不管长官的欢迎,同僚的侧目,部属的惊讶,他把他在山寨中已经行之有效的那一套实于苦干的精神带到这个部队来,决心要把部队中已经蔓延开来的骄纵、怠惰、市侩式的庸俗等等坏作风、坏风气彻底改变掉.
马扩来到真定治事以后,他的立足点站得高了,对战局的全貌有了更明确的认识,对战争前途也产生了乐观的想法.这时金军已经渡过黄河,包围东京.靖康君臣,惊慌万分,有的主张派人到金军军前去乞和,有的主张渊圣皇帝弃京师出走,战守之策定不下来,人心越加惊慌.马扩身在前沿,心存魏阙,他针对那种悲观消极的情绪和一些没出息的主张,草拟了一道奏札,遣人密送京师.在奏章中,他分析敌我情况,设计作战方略,预测战争前途,最后提出了气壮山河的结论"可使(敌军)匹马不回",确实起了令人振奋的作用.
在奏札中他说:
"虏人南寇,步骑无二万人.又时已春首,彼难久留,乞坚守京城,勿轻出兵,括取官私马,无虑三万匹,召募敢勇必战之人,各授器甲,略阅队伍,每五千人为一项,分屯要害.密檄诸道勤王之兵,并力齐进,预戒河东、河北多设邀截.彼不过二月中必退,京师之兵蹑其后,河外之兵逝其前.彼方阻河势迫,乘机击之,可使匹马不回."
在这道预见性很强的奏札中,他谈到的许多事实都被后来的历史所证实,它标志着马扩在政治军事上成熟的程度.
诸葛亮著名的《隆中对》,在群雄割据天下纷扰之际就预见到以后三分的大概轮廓,用后来的历史事实来印证他的预言,一一如同符契.它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文献.可以说马扩的这道奏札也是一篇军事上的《隆中对》.
第三十七章
(一)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4
"两河三安抚"之一的刘鞈与其他二安抚蔡靖、张孝纯一样都是干练的官员,他们基本上不依傍权门,或者出于权门的泥污而不染,或者还有勇气来和权贵们对抗.他们都希望做出一番事业,将来好在青史中留下个好名声.如果他们不是命运多舛,生丁末造,而生在太宗、仁宗的太平盛世,雍容华贵地当一名侍从宰执,或者既愚且鲁,无灾无难地做到公卿①,将来分别列入《国史》中的《名臣》、《循良》、《文学》、《儒林》等列传中都是不成问题的.
可惜命运偏偏与他们作对,偏要在那多事之秋的宣和末季,把他们当作"边才"来使用,出任边境的地方长官.地方长官与政府宰执不同,后者登庸了几个月,施政不善,受到攻击,还可以引退,顶多不过是声名扫地.地方长官原则上是不许逃跑的,有了危险,谁肯来顶你的火坑?他们损失的不仅是名节声誉,还要赔上自己和家属的生命财产.边境地方长官是一块试宝石,到了盘根错节的时候,所有长官的才干、操守、道德、品行都要放到这块试金石上去磨一磨,到底是真金还是一块冒牌的黄铜?终究要见出分晓.
宋、金战争发生了才不过一个多月,蔡靖的原形已经毕露.粘罕围攻太原之战犹在持续进行,使张孝纯受到严峻的考验.现在要轮到刘鞈来受考验了.
三安抚中的"边才",毕竟要推刘鞈.蔡靖根本没有军事方面的经历,也没有出任过边帅,要他出任燕山路安抚使控制郭药师,本来就是件阴差阳错的事,一个历史的误会.张孝纯也没有军事方面的资历,他的"边才"好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地面上突然冒出来的.不过目前太原保卫战的确打得有声有色,集合粘罕、娄室、银术可等许多名将的金朝西路军几次进攻,都被打退,气得粘罕眼中金星乱冒,一再发誓,非要在几天之内攻下城池不可!是张孝纯的"才",还是他的"运"?因为他有王禀这样的硬帮手,完全可以因人成事,或者是他的"才"和"运"兼而有之,才能造成如此辉煌的战果.由于围城中缺乏具体的史料记载可以考查,这些情况已经不太弄得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张孝纯确有一种"自我表现"的才,善于掩盖别人的"才",因此张孝纯的"边才"、"将才"、"帅才"的声名才能洋溢于国中,成为一时的抗金英雄.
就中只有刘鞈才是真正的边才,他有多年于役西军的经历,在军中做了不少有益之事,还促成了与青唐羌领袖臧征扑哥的谈判,他把两个儿子都带到部队去经受锻炼.这些作为表明他决非郡些到军队中来混功名,混资格的文员可及.他是看到了异日天下多事,希望懂得一些军事知识,将来可以出任艰巨,可算很早就有了投笔从戎,以身许国的思想准备.
第一次伐辽战争后,他在真定埋头苦干,训练了一支名为"敢战士"的部队.第二次伐辽战争中,"敢战士"已崭露头角.现在还有人记得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年哨官,竟然巡哨到燕京城下,把一路所见的地形和辽军配备都画入地图,献给军部.那个姓岳名飞的军官就是刘鞈培养出来的一名"敢战士",可惜后来退了伍,不知流落何处了.一一支军队只要有几个不平常的人物做出几件不平凡的事情,就能突出于其他许多并列的部队而取得好声名.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5
第二次伐辽战争以后,刘鞈进一步训练和扩大他的"敢战士",由于他过去的好声名,由于童贯对他的信任,也由于真定路地处要冲,他的工作受到朝廷的支持.在事权上不受掣肘,在经费上充分拨支,二年多来,竟训练成二三万人的大部队,这就怪不得要引起童贯眼红,千方百计想把它抓到自己手里去.
但是刘鞈心里明白,这支军队的数量虽然扩火了,质量却大大降低了,真正发生了战争,是否担负得起国防重任,就很成问题.原因也好象上面所说的情况一样,一支军队中只消有几个败类混迹其中,倚仗某种势力,破坏规章制度,带来不良风气,很快就会搅浑一缸水,使整个军队变质.
王渊无疑地是破坏这支军队的罪魁祸首,他有童贯这座靠山,也有较高的官衔,在军中可以为所欲为.刘鞈想通过他搞好与童贯的关系,结果反而变成童贯通过他来控制这吏军队.可悲的是刘鞈一手培植起来的李质也在变质了.这个出身农民,一向非常听话的军官执行他的命令,不折不扣,雷厉风行,在士兵中有相当威信.他一旦有了权势,就慢慢暴露出贪婪的本性,凡是属于他势力范围以内的东西,绝对不容别人染指,而他自己的手却可以伸进别人的势力范围中去,后来甚至发展到安抚使司也变成他的势力范围."贪将可使",读史书有得的刘鞈,也可以闭上一只眼睛,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假使他还可以使用的话.但是中山之役,李质没见到敌人的面就望风先逃,还撒了一个并不高明、一戳即破的谎话.事实证明,这个人无可使用了,这才使刘鞈下了决心要请马扩来"提举四壁守御"之事.
马扩即事不久,就在军队中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对此,刘鞈是默许的.刘鞈虽然只授予马扩以"提举四壁守御"的权力,马扩却无时不在考虑出击金军,困扰斡离不后路的可能性.但无论战守或出击,都要依靠军队,如果军队的素质很差,根本无守御之力,那就更谈不到什么出击了,"提举"两字也变成虚话.因此刘鞈是支持马扩的改革的.
但是向来对马扩侧目而视的李质、王渊对此有不同的解释.主帅信任马扩,又在新朝廷上力保马扩"提举四壁守御"已使他们十分痛恨,何况马扩又把权力溢出于"守御"的范围之外,在军队中进行改革,居然侵犯进他们的老窝.这个他们岂能容忍?他们不断到刘鞈面前去告状诉苦,使得向来善于做调停工作的刘革台也感到难于措手.
引起轩然大波的是马扩有一天发现王渊手下的一名军需官,在经办士兵伙食的帐顶下有贪污嫌疑.扣留查实后,予以革职棍责的处分.这件事本来就可以这样了结,不想这个军需官是李质的表兄弟,又是王渊的亲信,平日倚势横行,在军队中积有公愤.群众乘机揭发,有的说他贪污的何止伙食一项,历年干没的军饷为数不赀,否则哪来的钱在乡下买了数百亩好田,盖起五椽大屋?有的说他是王统领的铁算盘,三一三十一,二五添作十,给他的的搭搭一算,好处都归了上头,吃亏的就是弟兄们.还有人把他藏在伙食房里的一本黑帐簿提出来了,帐簿上清清楚楚地登上了他历年贪污的公款、军饷、军粮和杂项开支.这还不算,还有数字较大的几笔黑帐,下面明明注着"三划头","木字头"等叫人一看就明白的暗号.一经研同,他很快就招供出这些都是送李统领、王统领的礼.原来舞弊者心里也有一个想法:他贪污的数字不及王李的十分之一,万一事情闹穿了,王李还在台上,看了这笔帐,自己肚里明白,谅也不敢翻面无情,把事情全摊在他一人头上.如果王李也已下台,他可怜巴巴的一点数目,人家也不看在眼里.他只要反戈一击,尽输王李的情弊,说不定还要给他记上一功哩!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6
马扩处于嫌隙之地,主观上并不希望把事情扩大,但对于王、李侵吞公款,克扣士兵肥已自利的行为也感到非常气愤,再加上事件的本身已经公开化了,很难包得住.他不得已,携带了黑帐来向刘鞈汇报.
讲道德、讲正义、通读圣贤之书,绰有君子之风的刘鞈一看帐簿,就明白马扩汇报的句句都是实情,当场激起了一阵义愤,痛责王、李,特别是李质表面老实,不想背地里干了那么多(又鸟)鸣狗盗的无耻勾当.这等人如何还配统带军队?谅他们也无面目来见俺.俺明日就上一道奏章,把他们两个一齐都参了,削职遣回.
刘鞈是个正面人物,君子的刘鞈就是他的正面,那是可以曝诸光天化日之下,质诸鬼神而无所愧怍的.可惜他还有一个侧面,凡是涉及到具体事务,特别涉及到与他本人利害有关的事务,那个"小人"的刘鞈就会悄悄地上场.这个小小的"小人"的刘鞈是正面人物的君子的刘鞈命里的磨蝎星,它一上场,就会把君子的刘鞈全部的努力化为乌有.
古代有这样一个道学家,每天做了一件好事,就把一颗赤豆放进"功过格"中的"功"栏,做了一件坏事,就把一颗乌豆放进"过"栏.据说几个月下来,他的身心净化,乌豆逐渐减少,终于全部"乌有"了.这种"速成君子法",简便可行,花的成本又不很大,可以试试看.不过,好事、坏事并不完全以一比一的对等比例出现的,有时一颗乌豆可以把全部赤豆的颜色染得墨黑.它们还存在着质量高低以及互相转变等复杂的问题.这种计算法似乎有些简单化、机械化了.
刘鞈慷慨一阵以后,当他要具体地考虑怎样来处理这件公案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小人"的刘鞈忽然又悄悄地登场了,它扰乱了他的平静的心境,加速了他的血液在脉管中的流速.他左思右想,一个一个顾虑接踵而至,使他难于作出决断,最后攒眉苦脸地说:
"贤侄,这件事可不太好办!你且把卷东留在这里.让老夫好好地想上一想."
且看看,在那一夜中,他想出了什么神机妙算?但愿可以解除他的困境,拯救他的灵魂.不要让那一颗小小的乌豆染黑了全部赤豆,把他几十年来读书养气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乌有.
(二)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真定府路"提举四壁守御"马扩按照常例,一清晨就上安抚使衙门参加这天的早衙.
这一天,东京城仍在斡离不大军包围中,但是大部分西北勤王军已经开进围城.也在同一个时间内,靖康君臣正在福宁殿讨论"出击",最后决定由姚平仲率部于四天后的二月初一日出劫斡离不的营寨,由于这一战的重要性加上种师道、姚平仲之间出现的矛盾,会议气氛十分紧张.这一天,太原城下仍有激烈的战斗.在这段时期中,唯独河北前线出现开战以来所未有的平静的局面,严格地说这时河北已不是宋朝的前线而在金军的后方了,因为金朝的东路军早已越过诃北,渡过黄河,现在除了燕山府仍有完颜乌野也率领的小部女真军和常肚军驻守外,燕山以南,并无金朝军队,过去攻陷的城池也都自动撤退了,让宋朝的军民收复.特别从中山到真定一线,秩序恢复,道路畅通,似乎危机已经过去.乱后复定,定中犹乱,选择这个时机来进行政治阴谋活动,利用大家心理都不大安定踏实的时候混水摸鱼,做了再说,将来也未必会追究后果,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7
马扩来到安抚使衙门时,出乎意外的是王渊、李质两人也早到了.由于昨天发生的一场风波,事情正待安抚使发落,犹未了结,见了面,彼此都无话可说,冷淡地招呼了一下,各自落座.
另外一件出人意外的事情是以治事勤敏著名的刘鞈,一向总是准时或者比规定时间更早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今天却迟到了.在所有的的属官、幕僚到齐以后,他还没有出衙.
马扩发现自己的座位恰巧又是两个月前他来向刘鞈请求收编义军而遭到刘鞈峻拒那次给他安排的座位.这个座位距离安抚使本人的座位较远,而安抚使本人的听觉又不甚灵敏,使他难于与他打话.这个座位的安排仅仅是由于巧合,还是别有原因?使马扩感到一阵隐隐约约的不安.
刘鞈终于出来就座了.他的容色憔悴,神情不定,两眼通红,似乎是熬了夜的样子.马扩一面随同大家行参见之礼,一面心里想道:"莫非子羽在外公干回来了?父子深谈,一宵未眠,怪道他的面色如此难看!如今京师被围,西兵已勤王入援,旦夕必有大战!未知胜负如何?又太原的攻守剧烈,王总管无恙否,都教俺思念得紧.子羽此回必有以告我."
行礼已毕,大家落座,刘鞈忽然用了颤抖的声音,问一句今天有何事商量?这原是一句照例的话,他说得却不正常,不但声音,而且连双手、胡子都一齐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一会朝手下的僚属看看,一会儿朝王渊、李质那个方向看看,最好是大家没话,他袍袖一拂,宣布散衙,天下太平.
不过此时再要祈求太平已嫌太晚了.那壁厢只见王渊从座位上站起来,趋向他的案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上案几,口中高声道:
"金寇犯顺,安抚一再嘱咐加强地方巡哨,防止宵小活动.卑职遵嘱,昨夜派了队官王俊在城厢巡逻……"这话先就有了毛病,城厢内外的巡哨,应该是提举守御马扩主管的工作,如何由他越俎代庖地管起来,还热心地向长官汇报,大家的眼睛里出现了这个疑问.他不等有人发言,很快地接下去说:"深夜三更时分,王俊忽见一名形踪可疑之人,在北关城门,徘徊不去,意图偷越.王俊上前去截住那人盘问,他心慌意乱,言语支吾.后来从他身上搜出这封书函.卑职看了,事关重大,特呈安抚过目.现下人犯已带至衙外,王俊也在此候审,听安抚发落."
刘鞈从案几上取出书信来看,他只大约上上下下地瞄了一眼,就把书信掷在地下,发怒道:
"马子充,本使一向待你不薄,以国土相期,委你提举城守之重责.不想你狼子野心,居然与斡离不通起款曲来,约期献城.卖国通敌,要想陷害真定一路百万生灵.幸得王总管麾下队官截住来使,阴谋败露,不然真定殆矣!如今证据俱在,你还有何说?"
"通敌卖国,约期献城",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象焦雷一样打在马扩头上,使马扩也不能自持了.他当时又惊又怒地拾起书函来看,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刘七爹、赵大嫂多次警告他有人要阴谋陷害他,今天果然爆发了.他冷静了一下,申辩道: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8
"马某虽因职事与斡离不相识,从未通过片纸寸札.如今日夜练兵,正为了要加强城守,御遇敌寇,献城之说,从何而来?岂不可笑!且凭斡离不的一封信就要坐实马某通敌之事,安知不是他的用间,或有人诬陷所致,怎能使马扩心服?请安抚明察."
"禀安抚,"这时李质得意洋洋地呈上一迭信封信笺笔迹黑色完全相同的信,口中说道;"卑职得知马扩通敌,怕他阴谋败露后,回家毁证灭迹.趁他来此早衙之际,派人去行馆提了他的行箧,又搜出这几封信.信中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他献出城池,斡离不就封他为常山郡王.罪证确实,岂容狡辩?安抚早早发落了,免得生变!"
马扩又大声申辩道:
"你们趁马某不在之际,搜出书函,明系陷害,栽赃诬赖.这种书信,岂能作证?"
"你自己做出这等没出息的事来,有何人诬陷于你?"刘鞈道.
马扩一时气愤,就顶撞他道:
"扩与会嗣提举②不足,众人共知,安抚岂可因小儿子潜诬,欲加罪马某?"
"渠在河东公干来回,不干渠事."
"昨因军需贪贿之事,涉及李质、王渊两人,告到案前.此必李、王二人挟嫌诬陷.安抚岂可不察?"
"马扩通敌,罪证确宴,还要血口喷人!"王渊不待刘鞈的命令,径自下令道,"来人啊,快把这个叛国通敌的逆贼捆上,休叫他逃脱了."
一群早在事前埋伏好的刀斧手从两侧耳房中涌出来,把马扩捆上.李质又进一步威胁刘鞈道:
"马扩外通金寇,内结乱民,正图里应外合,把真定府献给斡离不,罪不可逭.且马扩乃安抚之故交,众人尽知,这番来真定主持城守,也是安抚一力保举.疏远旧人、引狼入室,如今士卒闻讯,汹汹欲变,只怕顷刻之间,就要祸起萧墙.主帅不如按照军法通敌者斩,立将马扩明正典刑,庶几可以免祸."
"李钤辖言之有理,这等乱臣贼子,不把他斩了,还要等什么?"王渊、李质一吹一唱,李质刚刚提出军法处置,王渊就代刘鞈发令了,喝声刀斧手把那"里通外国的叛贼马扩推出门外,斩讫报来,不得有误."
刀斧手一拥而上,就要把马扩推出去斩首.马扩站住不动,大呼道:"今日之事,明系诬陷,你们众位都看清楚了."对王、李之徒,已无可理喻,他大声地责问刘鞈道,"刘安抚你身为方面大员,须要遵守朝廷法度.安抚斩人,须责文状,待朝廷准了,方可执刑.你莫不是看到胡骑围攻京师,把朝廷看轻了,胡乱杀人,异日如何向官家交代?"
一句话提醒了刘鞈.
在这半刻钟的时间里,刘鞈既抹杀了良心,也丧失了理智,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做出一些丧心害理的事情.当时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李质威胁他的兵变,他不得不相信别人强迫要他相信的话.只有马扩说的这几句话才使他恢复了一点理智.别的不谈,单从朝廷的法度来说,要杀象马扩这样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官员,不具备一定的手续,如何行得?王、李可以逞一时之威,为所欲为,草率用刑,这责任最后还是要落到他头上,他不得不考虑其后果.
小宇宙大心灵
发表于 2013-4-8 14:12:49
他制止了刀斧手的行动,用着老年人的颤抖的但还是有着安抚使的威严的声音发令道:
"尔等且退!先把马扩与那使人关进牢狱,待本使具奏劾治,听候朝旨发落."然后他吩咐主管司法部门的长吏道,"这干人犯都交付与你们了,未得朝旨,不可对马扩擅自动刑,否则唯你是问."
王、李阴谋得逞,只有最后的一段,未能按照他们的事先计划先斩后奏,心怀不满,悻悻而出.
这里司法长吏执行了刘鞈的命令,把马扩押进牢狱,成为真定路军巡院监狱中的一名囚徒.
(三)
军巡院与提刑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司法机构.它们同属于司法行政系统,不同的是提刑司所属各级单位都是常设机关,审理一般刑名案件,军巡院则是临时设置的机关,审理有关政治的案件与犯罪的官员,凡是"置院根勘"——在军迎院内成立专案彻底审问明白的,一般都要由朝廷特旨规定,性质比较严重.
在朝旨没有下来以前,先把马扩发往军巡院监狱——由于军巡院没有自己专设的监狱,实际还是关在一般的监狱里,加上院狱之名,目的也无非表示马扩是个重要的政治犯,要加意防范.加意防范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或则予以优待,防止犯人瘐死狱中,或则严刑拷打,让他吃到比一般囚徒更多的苦头.
刘鞈是预防到王渊、李质要使出毒手,买通狱吏,杀马扩以灭口,特别关照了不可擅自动刑.这一招又是他良心发现的表现.其实用不到他关照,马扩在狱中也会受到优待,这是因为公道尚在人心的缘故.
原来王、李两个一来要泄平日之愤,二来急于自救,今天在安抚司大堂上匆匆忙忙排演的戏,演得漏洞百出,拙劣异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蓄意诬陷马扩,而安抚使本人受到他们某种挟制,不得不这样做,别人也看得很清楚,并且深有反感.
王渊、李质两人平日在地方上声名狼藉,素有"贪将"与"淫棍"之称.特别王渊来真定还不到两年,就巧取豪夺搞了六七个小老婆,其中有两个民家少妇,一个小家碧玉,还有一个部下士兵的妻室,都被他以财势霸占了.那士兵不甘妻室被夺,告到李质那里,不料他两个狼狈为奸,反而办了他诬陷长官的罪名,发配沙门岛去填大海的眼.因此真定的老百姓人人切齿,正因为要对他们表示仇恨,大家就倾注同情于马扩.这不但在老百姓中间,即使平时也要在老百姓身上敲点竹扛,占些便宜的各级司法官吏,上自提点刑狱公事、推官、司理,下至孔目、节级、狱吏、禁子等人对待这件公案也都是是非分明,爱憎强烈的,他们憎恶王、李,同情马扩,一下子就在刑狱中形成共同的舆论.
宋朝行政制度的优点之一,地方上的财政、司法都自成系统,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不受地方长官掣肘.它们的长官转运使提点刑狱公事称为监司,不但不受地方长官干涉,反而赋有监督地方官的特权.王、李的手臂虽长,却伸不进监狱之门.马扩入狱时,王渊、李质竖眉瞪眼、恶狠狠地关照这是叛国通敌的要犯,一定要带上脚镣手铐,头颈上还要套一面三十斤重的铁枷.刑狱官吏唯唯诺诺,等他们一走开,就把马扩的刑具都松开了,还让他住进一间打扫得于干净净的单人房间,一般有床铺桌椅,床铺上厚厚地垫着新稻草,正月严寒中倒也不会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