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1


    梁夏说:“您老人家真是口出吉言呀!”


    中午飞机供应午餐,梁夏帮老太太要了份咖喱鸡肉饭,阿普奶奶只喝茶,喝完一杯后问梁夏再添一杯要多少钱?梁夏说不用钱。阿普奶奶便说那就添一杯。几口就喝光了,梁夏还要喊空姐来加,阿普奶奶制止了他,说人别捡豁皮,就算不要钱也不能没个数。老太太几回欲言又止的,到底还是问他:“你现在有人样了,不找亲生父母?”


    梁夏眼皮都未抬,只顾用勺子往嘴里填咖喱饭:“不要我的人,我也不要他们。”


    出首都机场后,公司司机将车开到出口,阿普奶奶说这车板扎!


    中国人对秋天情有独钟。确切地说,是中国文人。一般写诗文的人都有点忧郁,春天和夏天都太有活力了,冬天呢,又太死气沉沉了。唯独秋天,要萧瑟了,可是还留着点热乎气儿,有点欲说还休、欲走还留、九曲十八弯式的曲折反复,这种反复特别符合中国的审美习惯。从中还衍生出个“平分秋色”。这词最初出自屈原《离骚》。《九辩》那一章中,他写:“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之后,宋代李朴在《中秋》诗里说:“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最后两句是“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澈底清”,大意就是和同伴一起看风景。似乎也包含了平分景色、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这样的意味。


    何止秋色平分,人间美好更应平分。但平分后,又显不出尊卑贵贱喜怒悲欢,没有喜怒悲欢的,又怎么算是人间?所以不能“分”,而须“抢”,抢尽秋色丽我天,这才是成功的做派。


    这次阿普奶奶上京,梁夏忽然觉得老太太的地方口音很重,这是他过去未曾感受到的。可阿普奶奶却说梁夏的口音变得完全没有家乡味了。梁夏替阿普奶奶订的是雍和宫附近一个五星酒店,方便老太太进香。


    “多烧烧高香,下次您来的时候,就能住进我的别墅了。”梁夏说。


    阿普奶奶则回答:“求菩萨保佑你少做缺德事。”


    陪阿普奶奶进香的是梁夏女朋友。这女孩子是梁夏在夜总会挑来的,他觉得还行,最主要是这丫头不乱说话,识进退。阿普奶奶很喜欢这丫头,把自己手上的镯子都下了送给她。这事梁夏本不知道,小丫头临走前交差时,主动把镯子还给了梁夏。


    梁夏开玩笑的问:“银镯子不值钱所以不留了,是吧?”


    小丫头摇头:“这种老人给的镯子,要是我黑了,会遭报应的。”


    梁夏收起镯子要走,小丫头又说:“先生,给点小费吧,您看老太太挺高兴的。”


    梁夏给了她一百。小丫头称谢:“有机会的话多照顾我生意呀,我在北京还呆半年才走。”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2


    梁夏问:“你叫什么名字?”


    “菱角。”


    “这名字是从<聊斋>里取的吗?”


    瞧那小丫头的表情显然不是,多半是家乡产菱角。大理是产菱角的。洱海、西湖、剑湖、花碧湖,每年春季发芽长叶,叶浮于水面,叶边长有锯齿,夏季开花,花小色白。秋高气爽时节,水中菱实累累,是采摘菱角的时节,此时的菱角外皮坚硬并生有嫩刺,把采摘来的新鲜菱角漂洗干净,再用沸水煮片刻后,去皮壳即可食用;果肉白嫩,食之香甜,是白族人喜爱的。他又一次想到了宋般若。


    阿普奶奶房中寂静无声,想来已睡去。梁夏在套房外的沙发上坐下,却见丫头仍无去意。


    “你告诉我菱角的故事。要是好的话,以后我和客人说就是照这故事起的。”


    梁夏问:“你几岁?”


    “二十。”


    绝对不到二十,丫头在撒谎。可梁夏懒得揭穿。何必呢,口中米身上衣,都不容易。


    “菱角比你小。”梁夏说。


    “湖南有个书生胡大成,在观音祠遇见个美妞,问,你叫什么?”梁夏顿了顿,问那丫头,“在你做这行之前,要是有陌生男人这么问,你会怎么答?”


    丫头说:“我不会理他的。”


    “菱角就像你现在。她不仅理胡大成,还是笑着答的,说我是祠西焦画师的女儿菱角,你问这来做什么呀?胡大成答:你找老公没?菱角低头应承:无也。胡大成又说:那我做你老公好吗?菱角说:婚姻大事不能自主。她那年代是不能自主的,但是,她看上这小子了,胡大成哪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能自主就算了,掉头就走,菱角赶紧递话:崔尔诚是我爸的好友,请他托媒,就一定能成的!这以后的事情比较无趣,大成外出后竟然阴差阳错归家不得,让女家好等了一段时间,女家苦于联系不上,便将菱角许以他人,后来幸蒙变成卖身老妪的观音相助,一对有情人才得以团圆。”


    丫头默然许久,说:“要是我遇到胡大成就好了。”


    梁夏教她:“你可以看到顺眼的就问人家,你找老婆没?人家要是说无也,你就可以说,那我做你老婆好吗?”


    丫头看着梁夏,俨然蒲松龄描述的“眉目澄澄,上下睨之,意似欣属”。梁夏知道麻烦了,起身揪着丫头往外推,丫头挣扎着不肯走:“你找老婆没?”梁夏奋力将她往外推嘴里说我都当爹了,丫头说你骗人你看上去年轻得很。


    梁夏将丫头搡到门外。落下门锁,这才长出一口气。


    就在梁夏和周恕淳为合同细节纠缠不休的时候,周恕淳因为课题需要,借调到昆明。位于花潭洞山口的西南生物研究所是中科院直辖单位,周恕淳去那里万不得已,梁夏完全能体会他离开繁华都市的痛苦心情。苏杭是周恕淳的御用枪手,所以周恕淳把苏杭也挟去了。号称“动植物王国”的昆明让苏杭乐不可支,周恕淳却显出抑郁症的初期症状。梁夏和他的合同陷入僵局。周恕淳抑郁下去对梁夏而言是好事,一般来说人抑郁久了就会心态苍老,而心态苍老的最大特征就是欲求减少,那时候再和他谈合同没准会有惊喜。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3


    梁夏每周飞一次北京,他需要保持和北京野生菌客户的关系。这些星级酒店的餐饮部部长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胖子,也许昨天刚从中南海的宴会厅后厨出来。梁夏知道名流们喜欢吃什么,吃的时候有什么习惯,以及吃完了以后爱往哪儿扎堆。这些信息能带来很多商机,梁夏每个月都能赚到外快。


    他到北京会给宋般若打电话。宋般若一个人念硕士,有点度日如年。梁夏叫她出来玩的主要原因是宋般若撑场面。不过好景不长,宋般若夏天就要毕业了。


    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驾车夜行,偶然能听到怒江边的袅袅歌声;在车窗上跳跃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怜。


    梁夏记得,宋般若和苏杭一南一北分着已经快三年了。苏杭博士毕业后,研究所让他主持了遗传学科目下分子进化研究室的工作,属于副研究员级别。按理说苏杭也是老板了。可周恕淳是不会放过他的。实验室都是自负盈亏,所以实验室效益很重要,实验室老板的态度也很重要。不过既然是副研究员,那自己拿多少钱看他自己的项目情况,刨掉管理经费,实验室日常运作开支,随便想个名头就能把钱揣回家。周恕淳硬是一只脚插/进实验室里,老周的理由是苏杭精力有限,经验也不足,当导师的得送一程。老周还抱怨各层克扣得厉害,不如高校项目分成多。


    宋般若其实是想留京的,但苏杭人在昆明,她没有办法。和梁夏啰啰嗦嗦了无数次。


    “我以为我可以和他一起留京的。我在北京找个单位是没问题的。”她说,“我跟着你和饭店拉关系,是想结婚摆酒席的时候多打点折。”她并不需要梁夏的回应,她可以不停地说很久:“看来是不行了。苏叔叔不赞成摆酒席,说简单就好。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可以。苏杭就成天对着那些兔子青蛙小白鼠,问他什么都是白问,他让我拿主意,难道结婚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梁夏踩住煞车,让车缓缓滑行到路边,降下车窗,干爽的夜风蔓延而来。宋般若这妞越来越让他失控。他总是要全神贯注才能让自己维持常态。快三十岁了,他想,这样孑然一身的人生啊。


    他尽力帮宋般若出主意:“要不你们分手吧。北京挺好的。你没必要为他牺牲掉你的前程。女人结婚以后,属于她的人生就终止了。”


    宋般若不同意这个说法:“那是另一种事业。你没有爱过,你不知道。”


    “我只记得你说过要做武则天。”梁夏回答。


    宋般若笑得很清脆:“武则天还不如一个家庭主妇幸福。”


    这苏杭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不是都说两地分居最容易出问题吗?这俩人是怎么回事?梁夏说:“不要太死心眼。苏杭在昆明就没闲着,研究所里好几个小姑娘和他说不清,这可是老周告诉我的。”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4


    宋般若答:“你说他和兔子青蛙外遇我就信。”


    “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梁夏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二十年了,盘亘在心中,他很想解开这个迷惑。


    宋般若似乎早有答案,她几乎没有思索:“他不是为爱情而生的。我不能那样要求他。我需要他就够了。我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和我过一辈子,他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他很干净。最坏的想法,哪怕将来他身无分文,我也愿意养着他。如果我会有孩子,那么我孩子的父亲一定要是他。”


    梁夏的手机响了,但梁夏不接。


    梁夏粗鲁地打断了她:“算了吧,要不是你们俩有一腿,你才不会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宋般若开始抵赖:“我们俩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梁夏忽然将车门反锁上,“那我们不妨探讨一下。”


    宋般若命令:“把门打开。”


    梁夏不理她。宋般若便不再说话。梁夏扭过头,那妞一双妙目凶光毕露,看样子脱下高跟鞋照脑袋招呼是毫无疑问的事。他可不想自残。但他也没打开车门。宋般若忽然开口了。


    “其实苏杭说你喜欢我。”停顿了数秒,又说,“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后来,我们那以后,他就没说过。”


    “不要再对我说你们那个这那个那!否则我现在就把你那个!”梁夏暴喝起来。他的手机不停地响,他置若罔闻。


    宋般若说:“毕业以后我也去昆明好了。”


    梁夏挖苦她:“你缺乏安全感,所以你需要一个完全能被你控制的男人。你不喜欢那种看男人脸色的生活。你无法容忍男人只不过比你多挣几千块钱,你就得忍受他居高临下对你指手画脚。你更无法想象如果嫁了个富豪那你的未来将如何悲惨。你向往家里是你说了算,现在的一切正是你朝思暮想的,你要的就是一个除了往家里拿钱什么都不管不问的丈夫,你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你还完全不用担心你的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虽然这个男人是那么英俊。你够自私了,也够能为自己打算,何必再和我假惺惺说什么不能留京的话,你早恨不得立刻飞到昆明去登基做皇帝了。武则天养着张易之,可你的张易之居然倒给你钱。”


    宋般若没有反驳,靠在后座上任梁夏将自己扒皮抽筋。梁夏说:“不过我承认这种婚姻会很美满的。总比除了大把烧钱只能常年独守空房的怨妇强。我祝你幸福。”


    宋般若接受了梁夏伸来的手,和他握了握。


    梁夏接手机,是周恕淳来电。说自己有些私事返京,问梁夏在哪里。老周的私事无非是忘不了北京的姑娘们罢了。梁夏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接你去。


    宋般若说就是你们这些花天酒地的男人让女人们宁可单身到死。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5


    梁夏把车开到宿舍楼下,看着宋般若上了楼,房间亮起灯。才掉转头去接周恕淳,车到长安街,忽然想起那个叫菱角的丫头。菱角说一小时后以后就完事了,梁夏便把周恕淳接到菱角上班的夜总会。


    周恕淳看菱角的表情,让梁夏知道那笔合同有希望了。


    新项目启动那天,领导们都到场祝贺。周恕淳容光焕发地站在队伍中央,拿着大剪刀对媒体镜头摆造型,梁夏作为项目发起人也在主席台,得到了不少记者的青睐。夷和农场井万州的关注度同样不差。梁夏胸前别着大红花,对着麦克风发言,演讲每告一段落,台下便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感觉真不错。


    仪式结束后庆祝酒会,歌舞团的姑娘们在宴会厅前方翩翩起舞,满场飞着孔雀舞裙和花冠。周恕淳拖着梁夏在领导席敬酒,酒至半酣,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梁夏发现苏杭从外面冲进来了。


    周恕淳反应迅速,掉转头疾步往卫生间走,一边走一边将酒杯放在路过的服务生的盘子里,梁夏见势不妙也跟着周恕淳往同样方向疾步走,苏杭在卫生间门口截住了他俩。


    截住就截住吧,好歹这里安全。


    苏杭有些气喘吁吁,不知是气的还是赶来太急,他先针对周恕淳:“周导,这项技术是有严重缺陷的!你不是不知道,最关键的几项指标都没有通过最终测试,这种粮食种出来会吃死人的!”


    周恕淳说:“不吃也死人,天天都死人。你不要拿实验室那些数据当宝,中国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我看没问题。”


    梁夏帮着合作伙伴上:“都成功申请到专利了,你有什么好说的,你比那些资深专家还厉害吗?我们可以节省除草剂和杀虫剂。”


    苏杭脸色苍白:“这些大豆玉米和棉花是美国Monsanto公司的产品,这些农作物能够抵抗一种叫‘草甘膦’的除草剂。而‘草甘膦’除草剂也正是这个Monsanto公司的专利产品!”


    周恕淳把苏杭往外拖,示意梁夏帮忙,苏杭用手指着他俩,没有力气说话,周恕淳拍苏杭肩膀,说小苏啊不要激动你太年轻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杭不理他俩,往宴会厅走。当然,他可以直接去找市长找书记甚至找到北京农业部的官员,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这件事情搅得天翻地覆,让周恕淳和梁夏不仅赚不到钱还落个千夫所指。是的,他可以。


    可苏杭毕竟只有25岁。


    一个25岁的没出过校门,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他不知道他这样做会给周恕淳和梁夏造成多么重大的损失,他只是一门心思为了他天真的良知要阻止这件他认为丑恶的事。周恕淳和梁夏加起来快一百岁,对付苏杭这小家伙自然有胜算。


    于是周恕淳心脏病发作倒地了,梁夏扶起他大呼小叫,苏杭回头看见这幕,终于不往宴会厅跑,转身来到周恕淳身边,周恕淳像被掐住脖子般吸气,苏杭不停地说导师你怎么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周恕淳含着眼泪说小苏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16岁进校园我就发现你是个好苗子,老师有没有对不起你啊,这一路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出来,你看看全国有几个25岁的博士副研究员?接下来我继续帮帮你,那你很快就能做博导了。你三十岁就比别的人少走了十几年弯路啊。我太伤心了啊,我和你爸爸一说起你就伤心,你爸爸总说你不争气,我还劝他,说孩子还小,过几年就懂事了。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6


    周恕淳呜呜的哭,梁夏拿袖口给他擦眼泪,苏杭眼圈红了,脸上神情极其痛苦,这孩子还是坚持他的想法:“那些粮食他们种出来给牲畜吃,牲畜都出现后代变异的现象。生殖系统受侵扰而发生异常是铁的事实。”


    周恕淳不哭了:“那么你应该了解在俄罗斯市场上,百分之七十属于转基因食品。俄罗斯人还活着,他们还在生孩子,他们的孩子没有变成异形。”


    苏杭不说话。他刚刚得知这个项目启动的消息。成天呆在实验室,他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一无所知不代表他不懂轻重,这项目的启动仪式动静如此之大,可见想要制止是多么困难的事。他懂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他懂那些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汹涌。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苏杭不愿意放弃:“我要看你们的合同原件。你们种植面积多少,种类都有哪些。”


    梁夏说你看这些干什么只会越看越生气。周恕淳也说你还是准备婚事吧,你爸通知我你和小宋就快办事了,你看我送什么给你俩?


    苏杭颓然坐在地上,过了一会才说:“我写信给北京反映这件事。你们种你们的,我一定要反映上去。”


    周恕淳说:“小苏你不要逼着我找你爸爸。”


    苏杭没被他吓住:“除非你叫我爸关我禁闭,否则我就是要反映。我爸不会管这事的,我的事也从没找他帮忙。”


    周恕淳和梁夏对视。他俩都没说话。关苏杭禁闭,这真是不错的主意。


14 是罪非罪


关禁闭不需要惊动当爹的。当妈的就足够。


    周恕淳把梁夏带到苏杭家。看苏杭的长相就知道母亲是个美人,苏杭母亲名徐旋。她的美丽远远超出了梁夏的想象。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依然能让年轻男人产生出她是女性,她很婉约这样感觉的凤毛麟角。徐旋外公当年位至**王牌师统帅序列,麾下黄埔精英如林,这样血统的女人总有那么些“小资产阶级”气质,短发,白皙的鹅蛋脸,身材高挑,有舞蹈演员的婀娜却无舞蹈演员的空浮。


    徐旋。徐徐轻旋。名如其人。


    她主动和梁夏握手,梁夏脸都红了。他从骨子里仰慕这些贵族女人,这些女人到老都如画,是男人后/庭一株香远益清的山茶。宋般若也如此,只是她的优雅缘自世袭的部落,有些剑出偏锋,让人益发难以割舍。


    周恕淳开始告状。那个人前神王子一般的苏杭,就在此时突然变成了母亲和老师口中的顽童。


    徐旋给客人斟茶,然后坐回沙发削苹果:“我是杭州人,所以儿子叫苏杭。老苏常说,杭杭是国共合作的结果,性格别扭是正常的。说到底,儿子应该当爸爸的多管教,可是老苏就没闲的时候。好在这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让我们操过心。我呀,一个人在家呆着,就想儿子陪我说说话,杭杭和我不贴心,等般若娶进门,我就有伴了。”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7


    这话题是梁夏心中刺。周恕淳像个街坊大妈似地打听,东西置办得怎么样了呀?日子定了没有?婚后是住家里还是在外面买房子呢?徐旋说我们两家商量好了在外面买房子,他们愿意回来住就回来。小宋说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


    徐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周恕淳,周恕淳让给梁夏,梁夏也不客气,接在手里狠狠地咬。


    “筹办婚事小苏自己得出面啊,他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全推给你。”周恕淳愤愤不平,“我去替他请婚假,你们到欧洲给小宋买点像样的东西。那么水灵一个姑娘,别委屈了人家。”


    周恕淳拿胳膊肘捣梁夏,梁夏说宋般若这几天就到昆明。徐旋不知憧憬到什么美好未来了,满脸都是笑意,她嘴边闪现的小梨涡和苏杭嘴边的一模一样。


    宋般若嫁到这样的婆家,是会备受宠爱的吧。


    梁夏嚼苹果居然咬到了自己舌头,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周恕淳责怪他吃得太快,徐旋立刻又开始削苹果,说你喜欢吃就尽管吃吧,有的是。


    周恕淳又吹捧梁夏,尤其着力渲染梁夏在夷和农场与西南生物研究所合作项目中所起的作用。徐旋频频点头:多好啊年轻有为,看样子就机灵。


    周恕淳说梁夏没有父母,个人问题还没着落,徐阿姨给帮着物色物色吧。


    徐旋问小梁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梁夏说:“比宋般若漂亮就行。”


    徐旋和周恕淳都笑起来,他们觉得梁夏很幽默。可梁夏知道那其实意味着他们看不起自己,女人是消费品,有明码标价的。在他们眼里,自己和那一类女人不匹配。


    梁夏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进,只是永远追赶不及。在他艰难前进时,对手一日千里。他的自信总是在刚刚建起雏形时就被粉碎,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当你们说想拥有和我同样的东西时,我也能像你们现在对我笑的那样,对你们笑。


    老苏生小苏,小苏生小小苏。没有老梁,小梁生小小梁。小小梁对小小苏,希望能胜出。小苏娶小宋,如果小梁也娶小宋,可能小小梁胜出的机会更多。如果小梁娶菱角,那小小梁就很难说。


    菱角?梁夏愣住,那个问“你找老婆没”的菱角。


    菱角有机会嫁给苏杭吗?这问题与梁夏是否有机会娶到宋般若一样荒诞。


    婚礼是在部队食堂办的。可菜一点不比北京星级酒店的差。阿普奶奶说得对,那些酒店老板的心肝都被钱熏黑了,俱融卖三块一斤的蘑菇拿小碟撮几个就卖三百。即使如此,婚宴也该在北京星级酒店摆,那不是蘑菇几块钱一斤的问题。梁夏觉得老苏完全是在做姿态,谁不知道他肚子里想什么。


    穿着白族婚服的宋般若似文人墨客笔下描述的冶丽胡姬。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8


    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锵锵。红铺新月,貂裘坐薄霜。


    玉盘初鲙鲤,金鼎正烹羊。上客无劳散,听歌乐世娘。


    按白族规矩,新郎新娘要喝辣椒酒。酒本来就辣,再加辣椒,很难下咽。白族语里,“辣”与“亲”的发音相近,酒加辣椒意味亲上加亲。新郎新娘共饮辣椒酒,表示亲亲热热。不仅如此,还将辣椒末撒进火盆里,辣烟四起。苏杭被呛得满脸通红,宋般若没事,笑着替他把剩下的酒全喝了,看客起哄,宋般若柳眉倒竖,看客便噤声。


    酒桌上梁夏和艾北坐一起。如今艾北的称呼改为艾科长了。


    艾科长,支行信贷科的艾科长。爱,我真的爱你。梁夏热烈地和艾北拥抱。他把菱角当做女友介绍给艾北。菱角现在的身份是文化部某领导的女儿。菱角从事的本就是文化事业,歌舞酒色,历史悠久的文化。菱角得了梁夏警告,谨言慎行,没露出什么破绽。艾北别提多羡慕梁夏了,艾北耳语,菱角这长相没必要生在那么好的家庭,哪怕穷家小户也能过上好日子。


    艾北真是洞察秋毫,菱角硬是凭长相过好日子撒!


    菱角毕竟太小,看见苏杭时两眼放光,完全呈现粉丝状态。加上多嘴多舌的艾北在一旁注解,小丫头越发难以自持,梁夏拿眼神警告她,小丫头立刻意识到谁才是衣食父母,嗡嗡地细声辩解:“我就是看看新郎官,他没有你漂亮。”


    梁夏教她:“喊苏哥哥。”


    菱角便喊,喊了还不算,菱角敬业,自己斟满白酒一干而尽,苏杭讶异的眼神看着她,梁夏说她是太高兴了没关系你随意你随意。


    艾北干得不错。不良贷款清收效果显著,信贷资产质量得到比较明显的改善。市行领导在年终述职时曾点名表扬。艾北发愁农户联保贷款发放额度一直上不来,梁夏说那些农民烂命一条不发就对了。老科长几年前的那三百万贷款,梁夏按月在还,十套公寓都已出租,租金可以抵消一部分月供,减轻了他不少负担。年中他又卖了两套小户型,提前还贷。艾北对梁夏手头的项目很有兴趣,一再叮嘱以后有机会好好合作。


    艾校长拿着相机要给四个得意门生留念,宋般若一枝独秀地夹在三个男生中间,快门按下以后,她雀跃地跳到艾校长身边,抢过相机,指挥三个人合影。


    杯盘狼藉后鸟兽四散,梁夏带着菱角回酒店。他觉得十分无聊。现在是宋般若的新婚之夜。


    美酒般的四个字:新婚之夜。


    梁夏对菱角说你跳脱衣舞给我看,边跳边说你叫宋般若。


    菱角拉上窗帘,站在席梦思上开始跳。菱角不傻,自己还有发挥:我是宋般若我爱梁夏,我爱死梁夏了。


    最后她脱光了仰面倒在床上嚷着梁夏来占有宋般若吧。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19


    梁夏双手交错握在一起,靠在软椅深处看菱角玉体横陈,菱角等了半天没动静,从席梦思上抬起脑袋看梁夏,梁夏神情疲惫,却涩涩一笑。


    菱角穿上衣服,给梁夏倒杯蜂蜜水。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头痛呀?”她轻轻揉着梁夏的太阳穴,梁夏从她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粉色外壳,乱糟糟贴着卡通图案。梁夏找到通讯录来看,这种职业的女孩子,手机通讯录会很有意思。他看了很久。


    菱角误会了他的意思:“我没有问苏哥哥要手机号,艾科长的我也没有要,你不信再看看通讯记录,真的没有。今天晚上谁的我都没有留,我很守规矩的。”


    梁夏厌恶地说:“你以为你要他们就会给你。”


    菱角认真的说:“会给的。他们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嘛。”


    梁夏很烦躁,将菱角用力推开:“滚滚滚。”


    菱角的腰撞在落地灯上,痛得皱紧眉,但仍然努力对他笑:“我知道你喜欢新娘子,你心里难受,你对我发火好了,憋在心里多不好。”


    在丽江岸边,玉龙山下,到处都开着菱角这样的无名野花,俱融街巷的石板缝里也会有,头顶着岩石和泥土,尽力吸收着阳光,那普照万物的慷慨阳光,无论是北京国贸高楼外奢华的幕墙,还是俱融乡下的无名花,那是公正慈爱的阳光。菱角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和腿都纤细,不是成年女子的纤细,而来自于未成年的青涩,她的背总有些挺不直的状态,后来梁夏多次纠正她的坏习惯,可她稍稍松懈便又故态复萌,小圆脸永远在笑,与内心无关的笑容,笑得眼神都无比疲惫。她这样的女孩子,她是怎样长大的?她也有爸爸妈妈。


    梁夏问:“你是哪儿人?”


    “四川的。”菱角也问他你是哪里的呀?梁夏回答俱融本地人。


    其实不该问这种职业的女孩子家庭情况,她们有无数套滴水不漏的谎言,她们的家里总有人重病在床,总有弟弟妹妹等学费上学,她们的家庭包含所有人间苦难,梁夏忽然觉得也许是真的吧,他不能想象宋般若会因为男人递上的几百元钱就脱掉衣服。


    菱角说:“我爸爸妈妈都晓得我做这个,他们很支持,能赚钱有啥子不好,比念书出来的上班的人还赚得多。”


    梁夏问你觉得很光荣是吧?菱角答反正不丢脸。


    “你就一直赚下去吧。”梁夏憎恨地说,“赚到你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菱角不生气。她说:“所以才要找人嫁撒,嫁了人就没的事了。他得养我。”


    梁夏说:“滚出去。”


    他不想和这丫头睡一张床,就算她再年少无知他也无法容忍。


    菱角就滚出去了。这些姑娘真好。比宋般若那样的女人强得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言听计从。她们有着一千张一万张燕瘦环肥的脸。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7:20


    即使梁夏发落齿摇,菱角们永不老去。


    因为艾北提到农户联保贷款,梁夏另起一摊项目。以西南生物研究所和周恕淳的名义给农民办科学养殖培训班,除了周恕淳之外师资不足,那没有关系,梁夏有的是办法找当地大学一些教授凑数。梁夏先开免费学习讲座,周恕淳主讲。周恕淳非常了解听众的心理,内容都说在点子上,但却欲言又止,想听具体分析,那就“报名去吧”。


    农民们于是报名去。


    学费对大多数农民来说是天文数字,他们又被梁夏指引去艾北那里办农户联保贷款。艾北将梁夏约到办公室,劈头就说:“你们办学习班也太贵了,学费怎么要一万?买个民办大学文凭也就这个价了。”


    梁夏的理由是他们办一年共四期,分季度指导,签订最低收益保证,而且周恕淳是名家,人家忙得很,好容易才抽出时间,主要是带动农民致富,为当地做点实事。艾北算账说你们只要在农村里转转,找足一千个农民就发大财了。


    梁夏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联保贷款对银行来说没太大风险,农民们愿意,他们渴求知识,知识这种东西,但凡改变了运气都很难定价,一万元一点也不高。艾北还在那算账,说每期两千五,为什么不减个零。


    梁夏说你不要拐弯子骂人。我不是二百五。


    确实如艾北所说,梁夏不停地游走于各村招兵买马,并鼓励那些交过学费的带同学过来。凡是带同学过来的多赠送一本辅导书。他是坚决不肯打折的,这个头不能开。


    农民有农民的智慧,谁都不肯交足全款,首期的两千五也费了很大劲才收到一半,梁夏宣布不交学费的禁止听课。


    这没用。没交钱的趴在窗户外面听。


    窗户里面的抗议了,窗户里的冲到窗户外赶人,这一番混乱牵涉了上百人,他们租的是研究所空置的几个房间,将地点设在研究所内,主要出于培训班形象上的考虑。公安局来了几辆车,将农民们装走,梁夏被同车叫去了解情况。虽说混乱与他无关,但物价局很快找上门。


    罪名是教育乱收费。


    梁夏才不怕罪名。


    这世界每个人都罪恶滔天。


    物价检查所所长是个中年女人,姓秦。姓秦的女人梁夏印象中有个风流而死的秦可卿,但秦所长估计想那么死都没机会。


    梁夏的态度倒是极有教养,在陈述完学费包含的各项支出后,他说:“物价局作为价格监督单位不应手伸得过长。监督,名词解释是察看并督促。你们察看过了,现在督促我们,有什么好督促的?学费明细里有哪一条属于乱收费?在很多行业里,你们就是乱收费的靠山,物价局局长和某些单位为虎作伥的行为早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比如这条街左转弯那所高校,我知道他们每年乱收费起码5000元。5000元对于一个学校,对于物价局,或者一个校长和物价局长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农村家庭就是全家至少一年的收入。多收的这几千元给多少个家庭造成了伤害?这种事情你们视若无睹,却对我们实实在在带动农民致富的行为横加干涉,当物价部门不把我当做其中的一员,我为什么还把你们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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