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18


  


  她的手仍在那褪了颜色的朱漆栏杆上划来划去,指尖是细细巧巧的,指甲剪得很短,淡淡的粉色。毫无预兆地,李想伸手抓住了她那颗手指。然后慢慢地张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实实在在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大概是他十八年人生里最动情的时刻,他压抑过,抗拒过,却终于抵不住心底的渴望。是紧张的,又是义无反顾的,却只是手与手的接触。柔软的触感,冰凉的温度,小且瘦。这便是堵在他心口的人。


  


  


第9章


  


  那时候,太阳已经沉落,秋天里的一个黄昏,空气里是渐渐渗开的清冽凉意。


  


  可是虞连翘却觉得暖,这样暖,好似心头涌着汩汩的热血。以前的以前,她全都想不起来。谁还曾这样握过她的手——没有人。因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手掌宽且厚,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沉默中,那种触觉便格外的清晰,缓缓的摩挲,皮肤碾过皮肤,虞连翘形容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节拍跳动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看见她另一只手捂着胃,这才想起他们都还没吃饭。


  “我们去外面吃吧?”学校外面的一大片餐馆,可吃的选择远比食堂丰富得多,味道自然也好上许多。


  虞连翘摇头:“我在食堂吃算六折。”她对他说,到统战办公室办个身份证明,去学校的清真餐厅吃饭就给六折优惠了。


  “什么是统战?”


  “你不知道?


  李想摇头。虞连翘笑着揶揄,“理科生。”


  她给他解释统一战线,简单扼要。李想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有一把温柔的声音,她习惯在话尾加一句“对不对”,微微上扬的声调,等着人去肯定。


  


  “你还有别的画吗?”虞连翘问。


  “有。如果我们教室的后门开着,我转过头去,是可以看到你的。你不知道吧?我还画过一张,你在英语课上打瞌睡。”李想笑道。


  


  虞连翘回想一下,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困惑道:“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想有些得意:“我专门挑你犯困的时候画,你哪里会知道。”


  


  虞连翘脸红了起来,转过话题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画画。李想的回答倒是挺让她吃惊的。


  “也算不上喜欢。我在训练自己画速写的能力,要多画多练习才行。”他说,他想学建筑。然后和她讲起那个叫西扎的葡萄牙建筑师,他有多厉害,在哪儿哪儿造过什么样的建筑。他说:“西扎他就是一有空就画速写的。”


  


  这些事李想还从没对别人讲过。虞连翘是他梦想的第一个分享者。


  她听着渐渐对他生起一种敬佩来。他还这样年轻,便开始有计划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的目标,并且有意识地为它做着准备。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19


  


  他们往回走,手是仍握在一处的,他牵着她。天台的小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的阖拢了。楼梯间有人往上走,虞连翘手微微一挣,李想便也放开了她。两人低头走路,偶尔说两句话,穿过教学楼区,一直走到了食堂门口。她要进去了,结果破天荒的他也去了食堂吃饭。


  


  李想跟在虞连翘后头,拿餐盘,到窗口打饭菜,等到付钱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饭卡,虞连翘便把自己的递给他。


  见他面有赧色,她笑道:“里面的钱还是你的。不然我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呢。”


  李想耸肩笑笑:“第一次感觉当债主的滋味还不错。”


  


  时间已经挺晚了,食堂里吃饭的人没有多少,稀稀落落地坐开着。他们找了靠窗的角落坐下。虞连翘吃饭的速度极快,那么一大盘的饭菜三五分钟就吃完了,李想却拿着勺子在那里拨来拨去。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吃下去的?”李想惊讶地盯着她。


  虞连翘笑说:“大少爷,我要求没你那么高。”


  “你吃这么多,怎么还是不长肉?”他碰碰她纤细的手腕,低下头舀一口饭,轻声嘀咕:“也就一个地方长肉。”虞连翘没听清,问了声,“你说什么?”李想忙不迭地摇头,把她的餐盘叠在自己的下面,端起来向她道:“不吃了,咱走吧。”


  


  这是一个颇可纪念的黄昏。他们轻松地聊天,聊着这个年纪通常会聊的话题,偶尔也会开对方的玩笑。自桥上偶遇开始的那一连串的阴翳,忽然散开去了。而另有一些无以名之的气息,在他们之间流窜,但彼此心照不宣。


  


  这之后,尽管李想百般埋怨饭菜难吃,可每次仍旧跟在虞连翘后头去食堂排队吃饭。无论人多人少,他都能不露痕迹地坐到她旁边。晚自习后,谁也没约过谁,他们却总会在路上碰头会合,她慢慢骑车,他大步地跟着走。


  


  所有的恋情在最它初始的阶段,在那引力若有若无地浮现间,在猜测揣摩和想象里,是最值得回味的,忧愁,如清苦芬芳的杏仁,甜蜜,如扯成丝絮般缠绕的棉花糖。


  


  再后来,也是一个早晨。例行的出操时间,虞连翘因为生理期的关系请了假。整个教室只剩她和另外两个女生。在一片安静中突然响起敲击窗户的剥剥声,李想在窗外向她打手势,手朝上指了指。


  


  虞连翘放下书朝四周望望,很快走了出来。她问:“你怎么在这儿?请假过吗?”


  “你不也没去?”李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办公室里有老师走动,他们猫下腰悄悄地躲过去。


  


  虞连翘惊魂未定地随着他爬上了六楼天台。天气已经很冷了,虞连翘把校服的领子翻上来拉得严严的,问他:“带我上来干嘛?”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0


  李想笑着说:“晒太阳,吃玉米棒。”他把手上提着的纸袋放在栏墩上,从里面拿出两只玉米棒。虞连翘接过,隔着食品袋仍能感觉到那温温的热度。


  


  虞连翘笑了笑,太阳正迎面照着他们,操场上整齐的列队方方正正,广播里响着“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玉米棒又糯又甜,虞连翘一小颗一小颗地掰下来放入嘴里。李想可没这么斯文,一咬一大口。


  


  虞连翘问:“你没吃早饭?”


  李想道:“吃过啊。是我奶奶非要塞到包里给我。怎样?”


  “很香。”虞连翘歪着头看他。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蛮不在乎的神情,浓眉毛深眼窝,他一直给她一种疏朗的印象。


  


  李想:“干嘛这么看着我?”


  虞连翘:“我在想你真是这里人?”


  “当然是。土生,倒不是土长——这么说吧,”李想顿了顿道:“到上小学前我们一家都是在霖州的,后来我爸妈去了深圳,他们把我接过去读小学。读到小学四年级,我爸去了沈阳,我妈去了上海,那会儿我是跟我爸的,在沈阳读到初二,我妈到北京,我就转过去了。再后来,那你就知道了。”


  


  “这算不算走南闯北?”李想突然笑了起来,见她一脸错愕的不解,便说:“你不知道有多好笑!我爸找了个年轻的女的,我妈找了个年轻的男的,两个人也不离婚,就这样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见了面还客气得不得了。”


  虞连翘的错愕渐渐地转换成一抹安抚地淡笑,不是那种怜悯同情,而是一种了然的懂得。


  


  她看着他,然后在自己的嘴角点了点说:“这儿有东西。”


  “什么?”李想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连翘也没多想,伸手过去,帮他拂掉嘴角边小小一点玉米碎屑。


  待她正要缩回时,李想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指,笑道:“这下可以报仇了!上次你把我咬那么惨。”他作势要咬她,把她的手拉到嘴边,最后却是轻轻地吻了一下。


  


  李想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扶住了她的颈项,他稍稍用力就把她带向了自己。然后嘴唇就触到了这张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容颜,脸颊是风中的冰凉凉。虞连翘大张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轻轻地轻轻地颤动。他的唇印到她的唇上,一点点地碰触,细细地亲吮,好像是干渴时吸吮到了朝花晨露。清甜的,一生再难寻见的清甜。


  


  等他再贴到她的脸上时,已是滚热的烫。她的手仍密密地抵在他的胸前。虞连翘从不知一个人的心跳可以这样强健有力,咚——咚,像端午节龙舟上的战鼓擂动。


  


  那天的太阳格外地体恤,融融的光穿透云层,穿过寒冷晨风,照耀在他们身上,连她的发丝都被染上了一层金光。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1


  李想低头凝望虞连翘,试图永远记住这张绯红如朝霞的脸。


  


  


第10章


  


  这个清晨的吻,后来是在一片慌乱中结束的。


  


  当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上来时,虞连翘已经慌了神。学生间早就流传着政教处主任特别喜欢抓独处的男女学生,抓住了训一通,还要在第二天的早会上点名通报。这些青春正盛的少男少女内心再蠢蠢欲动,也都行止规矩,处处提防。哪里会像他们两人这样。


  


  想到他们刚刚做的事,虞连翘脸上又是一阵红,心里却急得不行,她望望四周,坐困围城,逃也无处逃。她绝望地看着李想问:“这下遭了,怎么办?”


  


  “没事。这声音又杂又乱,应该是有很多人。肯定不是秦胖。我先下去,如果是他,我就把他引开;如果不是他,我就叫你,你跟着我下来。怎样?我去给你探路。”李想刚开始还说得冷静,到后来,就不当回事地笑了起来。


  


  虞连翘无奈地点点头,等在那扇铁门后。


  


  没过几秒,就听李想喊道:“Clear,move,move.”好像还真是开路先锋,报告前方没有敌情。


  虞连翘连忙从门后钻出来,跑下楼梯。李想窜出来拉住她,笑道:“说了没事吧。你就会自己吓自己。”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是几个校工,手里拿了数十把彩旗,旗杆磕着水泥阶,咯噔咯噔地响。再过几天就是复兴中学八十年周年校庆,红色的宣传幅已经挂得到处都是,这天原是要把彩旗插到教学楼顶的围栏上。


  


  虞连翘随着李想下来,一颗心刚刚回复安稳,就见底下又有人跑上来。这次是人潮汹涌,结束了早操的学生回来了,队伍早就不成队伍,有人快有人慢,把整条楼梯挤了个满。虞连翘和李想便在这乱轰轰的人群里放开了手,各自回了各自的教室。


  


  八十周年的校庆办得极为隆重,之前已经有许多的活动,诸如征文比赛,书画展览,校史展览,每个班级都紧锣密鼓地为文艺演出筹备着节目。


  


  在这样热烈而盛大的气氛里,李想和虞连翘却都有些置身事外,他们一直沉缅在小小的自我的心潮波动里。


  


  到了校庆那天,全校停课,庆典的安排从清早一直延伸到夜晚,先是聚在大礼堂里听各方领导讲话,然后是新图书馆的落成典礼,再然后是知名校友的报告会。学生们忍耐着,捱过了一番又一番冗长而乏味的讲话,直到夜晚六点半进入晚会演出,他们才真正露出欢欣的神气。


  


  两个半小时的表演,虽然形式简单,但已经让这群整日闷在课本习题上的学生满足且彻底放松开来。直到散场,仍旧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评论刚才哪个节目最逗,谁谁出了大糗。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2


  


  熙熙攘攘里,李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虞连翘旁边。那时虞连翘正在和身边的女生说话,感觉到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转眼看见是他,便找了个借口慢下脚步,跟着他落在了人群后面。


  


  李想怏怏地说:“这两天怎么一下课就不见你人影,溜得好快。”


  


  虞连翘笑:“喂,是你们班要练合唱,好不好?难道要我等在那儿,傻乎乎的。”她转过来仔细地看了看他,白衬衣,黑裤子,鞋子光亮,衬衣上还系了领结,英气朗朗的模样。


  


  在他看过来时,她就像被逮着了似地,紧忙撇开眼,起了个话题说:“你们刚才唱得真不错,这才练了几天呐。”接着,便由衷地感叹起来:“不过还是金菁最厉害。我从来不知道信天游会这么好听,又苍凉又深情。她声音一起来,就把我们这些坐底下的人全给镇住了。还有那个舞,跳得多美多棒!”


  


  那天整个晚会有两次□,都在高二七班的金菁身上带起来。第一次她唱《走西口》。高亢圆润的声音,配着那歌词里的情郎哥哥和妹妹,风头一时无二。第二次是她跳一段现代舞。红色的抹胸和短裤外只裹了一段长长的红绸布,修长美丽的青春身体,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稍稍一动,底下就回应以无数掌声。


  


  “坐我们班后面的是高三的男生吧。真是太太恶心了,一个劲儿在那里嘀咕——哇,掉下来了,怎么还不掉下来。”虞连翘说得义愤填膺。


  


  李想却笑:“这很正常啊。不然你要他们说哇真有艺术感?”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了手臂上的肉。李想嘶着气告饶:“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声音多好啊,怎么没人找你上去唱个歌什么的?”


  


  虞连翘拨浪鼓似地摇头道:“我,我当然不行啊。从小就没上台表演过,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同手同脚。金菁多厉害呀,我这样的,知道自己不行,就要懂得藏拙啦。”


  


  “你也很厉害,好不好!”他们正好走到礼堂的外厅,李想指着两边挂着书画展得奖作品的墙壁说,“奖品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晚会到中场时,校团委□去颁了校庆征文比赛和书画比赛的奖项。虞连翘提交过一幅草书——“无限风光在险峰”,每字半米见方,完全是随意写成的,结果颇为意外地得了个二等奖。


  


  已经太久没有站到聚光灯下了,虞连翘有些局促。领奖时,她还未走到台中央,底下不知何处已经有人鼓起掌来,她觉得窘极了,鞠了个躬,匆匆忙忙地拿着证书和奖品就跑下台去了。


  


  这时她想起来,便问李想:“是不是你捣的乱?”李想笑笑便默认了。


  


  虞连翘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他一向是我行我素,什么都不怕;虞连翘想到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样的畏畏缩缩。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3


  


  两人跟着人群,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终于挪到了礼堂出口,却听得密密匝匝的雨声,一阵紧过一阵。这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阴阴沉沉,这会终于下起雨来。雨势很大,挡住了许多人的脚步。


  


  虞连翘问他:“你带伞了吗?我有雨衣。”李想说没有。


  


  冷风夹着雨丝吹过来,虞连翘发愁道:“那怎么办?”


  


  “没事。你把雨衣和车钥匙给我,我去推车,你在这儿等着就行。”


  


  虞连翘把放车的位置告诉给他,还是有些怀疑:“你有办法?”


  


  李想笑说:“当然有。办法就是把你丢在这儿,管自己溜掉。”


  


  这话当然是句玩笑,很快他就回来了。


  


  李想把车拎到檐下,穿上雨衣,说:“你快钻进来,我载你。”


  


  虞连翘咬着唇小声道:“再等一等,好不好?”


  


  李想很拿她没法地摇头叹道:“行行,你要多久都行。”


  


  又过去几分钟,礼堂门口的人终于散得只剩几个了。虞连翘看看左右,都是陌生的脸孔,便微笑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她坐到后座,撩起雨衣下摆时,刚好看到金菁。因为是侧坐着,脸正好对着大厅的出口。虞连翘看得分分明明——金菁穿着一件雪白的绒毛外套,头上的红绸带垂在衣肩上,她的脸上还有一点妆,在清寂灯光的笼罩下,既是明艳,又是凄楚。透过礼堂的玻璃大门,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们,然后慢慢地把拿着两把伞的手藏到了身后。


  


  虞连翘动作停顿了一下,一霎之后,她钻进了李想的雨衣里。


  


  那底下是黑暗,温暖,隔绝,任由他带着她走。


  冬天的冷雨夜,她把脸贴到他的背上,切近的身体的气息。


  


  


第11章


  


  多少的捕风捉影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虞连翘和李想的关系,还是让人知道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虞连翘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她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强作镇定地低头看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可能被问的问题以及自己能作的回答。


  


  班主任却看着她,迟迟不发话,甚至还向她笑了一下。虞连翘不明所以,越等越心虚,越想越惶恐。


  


  “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她硬着头皮问。


  


  班主任拿出期中的成绩单摊在桌上,手指点在她的排名上,慢悠悠地说:“你成绩进步得挺快,看得出这段时间很用功,只要肯用功,一定就会有回报。这势头很好,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虞连翘一边听一边点头,心底暗暗吁了口气。


  


  哪知道,班主任一段话说完,顿了顿,突然发难道:“听同学说,你和七班的李想走得很近?”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4


  虞连翘抬头看了看班主任的面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耳朵嗡嗡作响,只看见面前的那张嘴开开合合说了好久。


  


  最终班主任朝她挥了挥手说:“先回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放学后,虞连翘仍像往常一样在出校门的第五盏路灯下与李想会合。一路上,虞连翘很沉默,无论李想怎么逗,她都是神情恹恹的模样。


  


  李想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啦?有事就要说,别这样吓我。”


  她先也是摇摇头说没什么事。过一阵,还是开□代:“班主任今天找我问我们的事了。”


  


  李想惊讶道:“都这么小心了,还被发现?”


  


  “我也不知道。”虞连翘想了想说,“校庆那晚,金菁看到我们了。”


  


  李想听了也沉默,走到要分手的路口时,他拉住她,手握在她肩上:“俏,你听着,你的人生是你自己在过。不可能别人不让你做什么,你就不做,是不是?他凭什么要求你!”


  


  虞连翘看着他。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她“嗯”地应了一声。


  


  “虞连翘,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他不知怎么突然生气起来,捏得她肩骨都疼了,到最后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


  


  这是李想和虞连翘之间发生的第一次不愉快事件,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进校门,李想看到金菁,就叫住她。


  


  “金菁,”他几个步子迈到她面前,没说任何废话,劈头就问:“是你和老陈讲的?”


  


  金菁满脸困惑:“讲什么?”


  


  李想轻声一笑:“你知道的,我和虞连翘的事。”


  


  金菁愣了愣,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李想,你也欺人太甚!”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走时的脚步也像生了风一样,又快又急。


  


  李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一闪而去。之后,他仍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身旁的一排水杉,居然落光了叶子,只剩褐色的树杈,细细的树干,一直杵到天空里。他记得它们曾是那么绿,绿要滴出水来的。


  


  自这天起,金菁便不再和他说话。而李想也尽量避免在学校里和虞连翘有什么接触,但到了夜晚放学,他还是和她一起走。这前后之间过渡得极自然,仿佛那一晚的犹疑和胁迫并不曾出现。


  


  只是回去的路,越走越慢,越走越长。他带她去吃鱼片粥,吃鱼丸面,在腾腾的热气里偷偷地亲她一下,也会绕好几条巷子只为买一个烤红薯。买来了又不吃自己的,每次都凑到她手里去,像调皮的鱼一样,轻轻地咬她的手指。


  


  许多次他一直送她到家。在青磐街一段古旧的墙根下,他张开手臂抱她,无赖地要求着:“再待一会,就陪我一会,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5


  


  那个时候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没说“我爱你”,也没说“我喜欢你”,甚至连“做我女朋友吧”也没说过。他还没表白过一句,只是要求她,而且要求得越来越多。


  


  高二的时候,还有完整的双休日。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李想总是问虞连翘,明天出来好不好?我们去看电影,在电影院在上映《角斗士》呢,或者你想看《怪物史莱克》?要不去爬山也行?逛逛植物园?动物园?公园?


  


  一开始他总是笑嘻嘻地问,提供给她许多的选项。虞连翘摇头说不行啊,他便退一步妥协一点,说:“那后天行不行?”虞连翘还是摇头说:“真的不行,我出不来,没时间啊。”


  


  李想腆着脸磨她,虞连翘始终没松口。两三次后,他便有些恼怒,愤愤地说:“虞连翘,这你人怎么这样无情——无趣!”


  


  他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想着在她心里,无论什么都要比他来得重要。这些天来,她对他的每个要求,总是表现出勉强又勉强的神情来。


  


  李想冷笑:“在你眼里,我大概就像一个恶霸恶少,总是在强人所难,是吧?”


  


  虞连翘不断地解释:“李想,我是真的没有时间。我要做作业,要复习准备期末考,还要在家帮我奶奶做事。”她期期艾艾地说着,而他还在气恼中,所有的解释就全都成了借口。任她怎样辩白,他只管自己无动于衷。


  


  虞连翘停了下来,这一刻的自己有多愚蠢完全可以想见。于是她也冷笑:“没错,我就是这么没趣的人。你现在才算知道!”


  


  两个人眼盯着眼看彼此,像看一个陡然陌生的人。


  


  笑意越来越僵,虞连翘抿了抿嘴唇,说:“李想,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要很用功地读书,考到好的成绩,考到好的大学,我就这么一条出路。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人会给我选择。更何况,我还没有你聪明……”


  


  说到这里,虞连翘突然笑了一笑,而后骑上车,顺着坡道急冲了下去。


  


  风迎面打在额上,脸上,刮得两耳生疼。那样的快,两侧的景物全都从眼前飞掠而过。可他那眉眼间的冷峻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原来他的脾气这样坏,翻脸比翻书还快。虞连翘叹着气想,大概别的人总是顺着他的意思的。


  临近元旦的一个周五晚上,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心寒,又都觉得将对方认清了些许。


  


第12章


  


  周六,一早出了太阳,虞连翘趴在小桌上做英语卷子。笔尖划过一个又一个选项,却始终选定不下来,她索性拿笔把面前的碎花布帘子撩开来。太阳光就从那撩开的口子里洒进来,洒到她脸上。虞连翘仰头迎着光,好几次,那耀眼的光芒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6


  


  吃过午饭,虞连翘搬了凳子到外间,帮着她奶奶做一点活。大门是敞着的,这样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到她们身上,而李想也就这样走了进来。


  


  那时厨房里一锅水刚烧开,虞连翘往桶里倒着水,便听到老太太细尖的嗓子叫她:“俏俏,有人找——”


  


  虞连翘应了一声。桶里水已是满满的,她提起来往外走。走着走着,一眼撞见了他。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错觉。从暗处走到亮堂里,眼睛还没适应光线,还看不大清,只有一个轮廓,一个金色的剪影。


  


  然而,他走了过来,说:“给我,要提到哪儿?”


  


  一大桶的热水,很沉,她弓着身走得小心翼翼,怕溅出来烫着。李想接过手后,虞连翘摁着肩膀,拧眉问:“哎,你怎么来了?”


  


  李想愣了一瞬。为什么要来呢?


  


  其实,闹翻之后,他的心硬了整整一晚,想着为什么要他妥协,而不是她,难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不足以让她分出一点点的时间吗?


  


  可是第二天清晨醒来,朦朦胧胧里总是浮现她离去前的那一抹笑。满满的无奈和满满的悲凉,仿佛是太多了难以负载,所以她只能自嘲地笑一笑。他想起她说的——她没有选择,也没有人给她选择。那为什么自己也要为难她呢?他觉得有些内疚,而后越来越多的内疚。


  


  李想将木桶搁下,低声说:“你脾气那么大,连句再见也不说,扭头就走。我能不来吗?”


  


  虞连翘白他一眼:“你还恶人先告状了。到底是谁脾气大?”


  


  李想笑道:“是我,我臭脾气行了吧。你不是说你笨,没我聪明嘛,我就高风亮节地过来指点指点你。”


  


  “我哪里笨了!”虞连翘笑着睇他,然后转到老太太身边,提高声音说:“奶奶,他叫李想,是我同学,过来教我功课。”


  


  老太太点点头说:“你去吧,剩下的我一个人弄就醒了。”说着,她手伸进那一大桶热水里。


  


  李想心惊,难道她不会觉得烫?人老了,耳朵会背,所有的感觉也都木掉钝掉了。他想起上次来时,她对他的不大理会。


  


  虞连翘摘下手套,扯一扯李想的袖子,说:“我们到楼上去。”


  


  又窄又陡的一段楼梯,她走在前面。


  


  李想问:“你们刚才是在干嘛?”


  


  虞连翘笑:“缫丝呢,没见过吧。”


  


  李想惊奇,“是蚕的那个丝?”


  


  虞连翘说:“对啊,隔壁有一家店做被子,弹棉花被,也做蚕丝被。忙不过来时,就分点活给我奶奶做。喏,把蚕茧倒到热水里,烫开,再把丝整个张开,套到蔑框上。”


  


  李想拉住她比划着的手,叹道:“不是有机器做吗?一百年前就有了吧?”

书虫百变 发表于 2013-7-20 07:28:27


  


  虞连翘笑说:“人家一小店,哪里会买机器。”


  


  最后的两阶楼梯,李想一脚迈上去,老旧的木质,嘎吱地响了两下便恢复了寂静。像木梯,像缫丝这样手艺,像街后的一片断井颓垣,李想有些明白为什么曾经繁华的青磐街会没落至此。外面的世界快速地新陈代谢,而这里还保留着久远年代的踪迹。


  


  李想还是觉得诧异,虞连翘竟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他是非常非常的不同,大概这也构成了她对他强大吸引力的一部分。


  


  自楼梯口上来,也是前后两进的房间。虞连翘刚想提醒他,李想已经“砰”一声撞上了门框。虞连翘连忙转过身,“怎么样了?痛不痛?”


  


  “那么大一声,能不痛嘛。”李想捂着额,装出一脸的可怜,央着她说:“你给揉一揉。”


  


  虞连翘拉开他手看,额上起了一片红,不过也不严重。她像哄小孩一样,对着泛红的那处吹了吹气,嘴里埋怨道:“谁让你长那么高。我还担心我家的门被你撞坏呢。”


  


  “没良心!”李想吻她微微撅起的嘴唇。


  


  虞连翘推了推他,小声警告:“喂喂,正经点。”


  


  他跟着她进去,房间不大,贴着壁角放着一张床,被子是粉红的细格条纹,有些凌乱地摊着。李想打趣她:“好懒哦,被子也不叠。”


  


  虞连翘脸一红,过去拉了拉平,指着藤椅说:“坐吧坐吧,别到处乱看。”


  


  天花板矮矮地就在头顶,李想几次以为自己要撞上去,于是便听她的在椅上坐了下来。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四处打量,靠墙的两边各有一个立式衣柜和一个五斗柜,红棕色的漆经过不少年头,已经暗沉下来。书桌是当窗放的,桌面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下是暗蓝的绒面桌布,空空的,中间只嵌了一张照片。


  


  虞连翘站在他后面,伸手在玻璃面上抚过老照片,然后用指头点着一个个人介绍说:“奶奶,我爸,我妈,我哥,王辰哥,这个是我。”


  


  李想问:“这里你多大?”


  虞连翘:“十二岁。”


  


  李想:“唔,还是小的时候漂亮。”


  虞连翘哼了一声,便去端凳子过来。


  


  李想问:“他们呢?怎么都没见到。”


  虞连翘坐到他边上,歪头看着照片,隔了一会儿才说:“以后再告诉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想倒也规规矩矩地与她一起做题。他的英语和数学都比她好,虞连翘碰到不会的就问他。


  


  数学题他总能讲解得清清楚楚,看她老是出错,便用笔头轻轻敲她:“还说自己不笨?”翻开书给她看,“公式!公式!要记下来!”


  


  不过讲英语就没这么明白了,虞连翘问他为什么选这个,他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听我的肯定没错。”再问他,他就会不耐烦说:“我哪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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