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0:25:55
但是这捷克人却心平气和地解开了一件狼皮村里的阔幅呢斗篷递给兹皮希科,说:
“这也是雅金卡小姐送给您的,阁下。”
“你要我打断你的骨头么?”兹皮希科问,一面从一个随从的手里拿过一支矛来。
“这里还有一袋钱也是给您用的,”捷克人回答。
兹皮希科已经要用矛去打他了,但是他想起这孩子虽是个俘虏,却是“弗罗迪卡”出身,他只是因为付不出赎身金才留在齐赫那里,因此兹皮希科放下了矛。
于是这捷克人伏在他的马镫前,说:
“别发怒,阁下。如果您不要我陪您,我就离开一两个‘富尔浪’跟在您后面;但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已经以我灵魂的得救起过誓。”
“要是我命令我的仆人杀掉你或者把你缚起来呢?”
“如果您命令他们杀死我,那就不是我的罪过了;如果您命令他们缚我,那我就等着哪一个好人来替我解缚,或者等狼来把我吃掉。”
兹皮希科没有回答;他策马前进,随从们都跟在后面。这捷克人背着一张石弓和一把斧,也跟着他们走去,他用一张毛茸茸的野牛皮御寒,因为割面寒风挟着雪片刮起来了。暴风雪愈来愈厉害了。两个土耳其人虽然穿着山羊皮外衣,都冷得发抖;兹皮希科自己因为穿得不够暖,对哈拉伐带给他的狼皮里子的斗篷望了好几次;过了一会儿,他叫一个土耳其人把这件斗篷拿给他。
他把它仔仔细细裹在身上,感到全身都暖和了。他用斗篷的帽兜遮住双眼和大半个脸,风就再也吹不到他了。这一来,他可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雅金卡待他多么好。他勒住了马,把捷克人叫过来,向他问起雅金卡状况以及兹戈萃里崔所发生的一切。
“齐赫知道小姐派你来么?”他说。
“他知道的,”哈拉伐回答。
“他不反对么?”
“他反对的。”
“那末把一切经过告诉我吧。”
“爵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姐跟在他后面。他大叫大嚷,好心的小姐什么也不说;等他转过身去看小姐,小姐连忙跪了下去,什么也不说。最后爵爷说了:‘你不回答我的问话,莫非聋了么?说吧;我也许会同意。’于是小姐明白她可以照自己的愿望做了,就向他表示感谢。爵爷先是责备她,怪她说服了他;又抱怨说,他总是要照她的愿望去做;最后他说:‘你保证不会秘密地去同他告别,那末我就同意,否则办不到。’小姐听了这话,非常伤心,但她毕竟答应了;爵爷这才满意了,因为修道院长和他两人都怕她会来看您。唔,事情还没有完哩;后来小姐要送两匹马,爵爷无论如何不同意;小姐要送一张狼皮和一袋钱,爵爷也无论如何不肯。可是他不肯由他不肯!如果她要烧掉房屋,爵爷最后也会同意。因此我带了两匹马、一张狼皮和一袋钱来了。”
“好姑娘!”兹皮希科想。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那么,修道院长没有找麻烦么?”这个捷克人是个机灵的随从,他明白眼前所发生的是怎么回事,就笑了笑回答说:
“他们两人都小心地对修道院长严守秘密;可是等我离开兹戈萃里崔之后,他一旦发觉了这件事,会出什么岔子,那我就不得而知啦。有时候他会对小姐叫嚷,但是,过后他又注意着她是否受了委屈。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责骂过她之后,就到箱子里去拿出一条项链送给她。这条项链非常美丽,即使在克拉科夫也买不到比它更好的。她也制服得了修道院氏,因为她自己的父亲对她的爱也不见得超过他。”
“那倒是真的。”
“千真万确!”
他们不说话了,在风雪中骑马前进。兹皮希科突然勒住了马;因为路旁的树林中传来一个被风声掩住的悲伤的声音:
“信徒们,帮助天主的仆人摆脱灾难吧!”
这当儿,有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人奔到了大路上,向兹皮希科大喊起来:
“不管您是谁,阁下,请帮助一个遭难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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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6:11
“你遭了什么难?你是谁?”这个年轻的骑士问道。
“我是天主的仆人,虽然还没有得到神职;今天早晨驮着我的圣物箱的马匹跑掉了。我赤手空拳单独留下了;到了黄昏,树林里的野兽就要吼了,除非您救我,否则我会死掉。”
“要是我让你死掉,”兹皮希科回答,“我就要对你的罪孽负责;但是我怎能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呢。在大路上游荡的强盗多的是,你也许是一个拦路打劫的强盗!”
“您可以相信我,阁下,我可以把那些箱子给您看。有好多人都愿意拿满满一袋金子来换这里头的东西哩;但是我可以送给您一些,只要您带着我和那些箱子一起走。”
“你告诉我说,你是天主的仆人,却不知道人必须救助旁人,不是为了现世的酬谢,而是为了神灵的报答。但是,如果马把这些箱子都驮走了,你现在怎么还会有呢?”
“狼群在森林里把那匹马吃掉了,留下了箱子;我把它们搬到了路上,就等着慈悲和援助。”
为了要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指着放在松树下的两只皮箱。兹皮希科仍旧怀疑地看着他,因为这人看来不诚实,他的口音又说明他是从边远地方来的。可是,他并不拒绝帮助他,允许他去骑捷克人牵着的那匹马,带着那两只很轻的箱子。
“愿天主保佑您频立战功,勇敢的骑士!”陌生人说。
他看到了兹皮希科的年轻面孔,又柔和地补上一句说:
“也增加您的胡须,”
他骑着马走在捷克人身旁。一时间他们无法谈话,因为风猛烈地刮着,在森林里呼啸着;等到风势减弱,兹皮希科听见他在后面跟那个捷克人在进行着这样一场谈话:
“我不否认你到过罗马,但是你看起来像个酒鬼,”捷克人说。
“说话小心些,免得遭受永世的天谴,”陌生人回答:“同你谈话的是一个去年复活节和教皇一起吃过煮鸡蛋的人。这样冷的天气,别跟我提起酒;不过,如果你身上带有一瓶葡萄酒的话,那末给我喝两三口,我就赦免你一个月炼狱的苦难。”
“你还没有受过神职,我刚才听你说过还没有。你怎么能赦免我一个月炼狱呢?”
“我还没有行过神职授任式,但是我已经受过剃度,因为他们允许这样做;再说,我随身带着免罪符和圣物。”
“在箱子里么?”捷克人问。
“是的,在箱子里。如果你看到我箱子里所有的东西,你就会扑倒在地上,不但是你;所有森林里的松树和所有的野兽都会倒了下来。”
这个捷克人本来就是一个聪明而有经验的随从,他怀疑地望着这个出卖免罪符的小贩,说道:
“狼群吞噬了你的马么?”
“是的,它们吞噬了我的马,因为它们是魔鬼的亲戚。如果你有葡萄酒,就给我一些;虽然风停了,可是我还很冷,因为坐在路旁太久了。”
捷克人不肯给他什么葡萄酒;于是他们默默地骑着马走去,后来,陌生人又问起来了:
“你们上哪儿去?”
“很远。先到西拉兹。你同我们一起去么?”
“我也得去。我要睡在马房里,也许明天这位虔诚的骑士先送我一匹马;那我就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普鲁士爵爷们的治下来的,离玛尔堡不远,”
兹皮希科听了这话,就回过身去,招手叫陌生人到他身旁来。
“你是从马尔堡来的么?”他说。
“是的,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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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6:25
“你大概不是日耳曼人吧?你说我们的话说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日耳曼人,人们叫我山德鲁斯;我说你们的话说得好,是因为我生长在托纶涅,那里人人都说这种话;以后我住在玛尔堡,那里也是一样。呸!连十字军骑士团团员们都懂你们的话。”
“你离开玛尔堡多久了?”
“我到了圣地,然后到君士坦丁堡,到罗马;又从罗马经过法兰西,到了玛尔堡,再从那里带着圣物到玛佐夫舍去,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了拯救他们的灵魂,都非常爱买这些圣物。”
“你到过普洛茨克和华沙么?”
“这两个城市我都到过。愿天主赐给那两位公爵夫人长寿!说起公爵夫人阿列克山特拉,连普鲁士的爵爷们都非常尊敬她,因为她是一位虔诚的夫人;公爵夫人安娜·雅奴绍芙娜也是虔诚的。”
“你在华沙看到过她的朝廷么?”
“我不是在华沙而是在崔亨诺夫看到过的。在那里,公爵和公爵士人都殷勤地款待了我,给了我优厚的礼物,这是作为天主的仆人理当得到的。我把圣物留给了她们,这些圣物将给她们带来天主的祝福。”
兹皮希科想要问问达奴莎;但是他明白,信任这个出身低微的陌生人是不智的。因此静默了一下之后,他问:
“你带的是哪一种圣物?”
“我带的是兔罪符和各种圣物;有各种各样的免罪符;有全免罪符,有的免五百年,有些免三百年,有些免两百年,还有的时间更短些,价钱也便宜些,所以连穷人也能够买来缩短炼狱的磨难。不论是赦免未来罪孽和过去罪孽的免罪符,我都有;但是阁下,请别以为我把卖得的钱自己上腰包。我只要一片黑面包和一杯水就满足了——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其余的钱我带到罗马去,以便积攒一次新的十字军征伐费用。不错,有许多骗子带着假免罪符,假圣物,假印信和假纪念品;他们理当受到教皇下令缉拿;但是我却受到西拉兹的修道院方丈[注]的诬害,因为我的印信都是真的。阁下,瞧这封漆,请您告诉我,您的看法怎样?”
“西拉兹的修道院方丈怎么样?”
“啊,阁下!我怕他染上了威克里夫[注]的异端邪道。如果像您的侍从告诉我的,您是上西拉兹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让他看见我,因为我不愿意引导他犯亵渎圣物的罪。”
“明白地说,这意思就是,他认为你是个骗子。”
“如果问题牵涉到我自己的话,那我会为着同道之谊而宽恕他;但是他亵渎了我的圣物,这使我很担心,他将永远坠入地狱。”
“你卖哪些圣物?”
“戴着头巾的人是不该谈论这些圣物的;但是这一次,因为有许多现成的免罪符,阁下,我允许您不除下头巾,因为风又刮起来了。这样您得买一张免罪符月n就不算您有罪了。我哪一样圣物没有?我有一只驴蹄子,这只驴是耶稣一族逃人埃及的时候骑过的;这是在金字塔附近找到的。亚拉冈[注]的国王出过我五十个‘德克’[注]。我有一根天使长加百列[注]翅膀上的羽毛,这是他在报喜的时候掉下来的;我有两只鹌鹑头,这是送去给沙漠中的以色列人的;我有异教徒想要用来煎熬圣约翰的油;有雅各梦见过的那张梯子的一块梯级;有埃及的圣马利的珍珠和圣彼得的钥匙上的一些锈屑。实在无法一一数说。我很冷,您的侍从又不肯给我酒喝。”
“如果都是真的,那都是些宝贵的圣物啦!”兹皮希科说。
“‘如果都是真的’?您可以从您的侍从手里拿过矛枪来瞄准吧,因为魔鬼就在您身旁,全是它叫您产生这种想法的。阁下,快快挡住它,让它跟您保持着一根矛的距离。如果您不愿遭受厄运,那就从我这里买一张免罪符去吧;否则您所爱的某个人就会在三个星期之内死去。”
兹皮希科被这个威胁吓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达奴莎,于是说道:
“不相信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西拉兹的黑袍教修道院的方丈。”
“阁下,您自己瞧瞧火漆印吧;至于那修道院方丈,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因为天主是赏罚分明的。”
但是当他们到达西拉兹的时候,却发现修道院的方丈还活着。兹皮希科去看了他,并且出钱举行了两次弥撒:一次是为了给玛茨科的健康还愿,另一次是为了保证实现孔雀毛的誓言。修道院方丈是个外国人,出生在西利亚,但是他在西拉兹住了四十年,学会了一口好波兰话,并且是十字军骑士团的大敌人。因此,获悉了兹皮希科的计划之后,他说:
“他们将会受到更大的惩罚呢;但是我不劝阻你,因为你是凭你骑士的荣誉许下的愿;他们在这块土地[注]上那样行凶作恶,波兰人惩罚得他们再厉害些也不算过分。”
“他们干了些什么?”兹皮希科问,他急于想知道十字军骑士团的罪行。
这位修道院老方丈交叉着双手,高声朗诵着“长眠”的待文,然后坐在一张板凳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他在集中思想;终于他开始说了:
“是沙莫杜尔的温赞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我当时才二十岁,刚同我叔父彼卓尔达主教从西利亚来。十字军骑士攻打这市镇,还放了火。我们从城墙里可以看见,他们怎样在市集广场上所掉男人女人的头,怎样把小孩扔进火里去。他们甚至杀神甫,因为他们在狂怒之中什么人也不放过。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因为出生在尼尔布洛,同他们军队的首脑‘康姆透’海尔曼认识。因此他由几个长老陪同着去见那个可怕的骑士。他在他面前一跪下,就用日耳曼话恳求他怜悯天主教徒的于孙。‘康姆透’海尔曼回答说:‘我不懂,’并且命令他的士兵们继续杀害老百姓。他们也杀戮了教士们,其中有我的叔父彼卓尔达;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被绑在马尾上。第二天早晨,在这个市镇上,除了十字军骑士和我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我躲在钟楼的一根横梁上。天主在普洛夫崔惩罚了他们[注];但是他们仍旧要灭亡这个天主教的王国,除非天主动手把他们消灭之外,无法阻止他们。”
“在普洛夫崔,”兹皮希科说,“我们家族的所有男子几乎全都送了命;但是我并不难受,因为天主赐予了洛盖戴克国王一次伟大的胜利,消灭了两万个日耳曼人。”
“您将看到一场更大的战争和一次更伟大的胜利,”修道院方文说。
“阿门!”兹皮希科回答。
于是他们开始谈到其他的事情。年轻的骑士问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卖圣物的那个小贩。他知道,在各条通路上,这一类到处招摇的骗子多的是,专门欺骗那些容易上当的人。修道院方丈也告诉了他罗马教皇有好几道训谕,命令主教们检验这类小贩,凡是拿不出真正文件和印信的人,立即予以惩罚。修道院方丈觉得这个陌生人的证明书是伪造的,因此要把他送到主教的裁判所去。要是他能证实他是教皇派来的,他决不会吃亏。可是,他逃掉了。也许他怕耽搁路程,但是他这样一逃,反而给自己招来了更大的嫌疑。
修道院方丈邀请兹皮希科留下来,在修道院里过夜;但是他不肯,因为他要在客店门前挂上挑战书,向所有否认达奴大·尤仑德小姐是本王国最美丽和最有德性的姑娘的骑士挑战,骑在马上决斗或者徒步决斗都行。但在修道院的大门上挂这样的一块挑战牌是不大合适的。他回到客店,就把山德鲁斯找来。
“修道院方文认为你是一个无赖,”兹皮希科说,“因为他说:‘如果他的证明书是真的,他为什么害怕主教的裁判呢?”
“我不是怕主教,”山德鲁斯回答:“我是怕那些对印信毫无所知的教士。我要到克拉科夫去,但是我没有马;因此我必须等到有人送我一匹马。同时,我将发出一封信,并且我要把我自己的印信盖在上面。”
“如果你表明你懂得书写的话,那就证明你不是一个乡下佬;但是你怎么发出这封信呢?”
“托个香客,或者游方教上。有不少人去朝拜王后的墓地哩。”
“你能为我写一张纸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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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6:50
“我一定写,阁下,甚至写在一块木牌上也行,您要怎么写都成。”
“我想最好是写在一块木牌上,”兹皮希科很满意地说,“因为这就撕不掉,而且我以后还能用。”
一会儿随从拿来了一块新的木牌,山德鲁斯就在上面写了。兹皮希科认不出木牌上写的是什么;可是,他命令把它钉在客店门上,木牌下面挂了一张盾,由两个土耳其人轮流看守着。谁要是击了这张盾,就表示宣布他要决斗。但是从当天到下一天中午,都没有人来击这张盾;到了下午,这位扫兴的骑士打算赶他的路了。
可是,没等他赶路,山德鲁斯又来见兹皮希科,向他说:
“阁下,如果您把您的盾挂在普鲁士爵爷们的土地上,我相信您的侍从就会给您穿上甲胄。”[注]
“你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十字军骑士本是教士,不许有情人,也不许恋爱么?”
“我不知道准许不准许,我只知道他们是有情人的。的确,一个十字军骑士如果他自己没有受到污辱,是不能决斗的,因为他宣过誓,只为信念而战斗;但是除了教士之外,还有许多从远方国家来的凡俗的骑士,他们是来援助普鲁士爵爷们的。他们在找机会同谁战斗,特别是那些法兰西骑士。”
“哦!我在维尔诺看见过他们,愿天主许可我能在玛尔堡再见他们。我需要从他们头盔上拔下孔雀翎毛来,因为我许过一个愿——你懂么?”
“阁下,我一定卖给您两三滴汗水,这是圣乔治在同火龙格斗的时候流下的。对一个骑士说来,没有比这更有用的圣物了。把您许可我骑的那匹马拿来换这件圣物吧;我也一定要给您一张免罪符,免除您日后在战斗中流出您的天主教徒的血液。”
“去你的吧,别惹我发火。我不会买你的货色的,除非我弄明白了确实是真货。”
“阁下,您说过的,您是上玛佐夫舍朝廷去的。不妨到那里问问他们向我买了多少圣物吧,公爵夫人本人,要结婚的骑士们和姑娘们都向我买过,我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什么婚礼?”兹皮希科问。
“这是降临节前的惯例,骑士们都尽快结婚,因为人们都预料波兰国王和普鲁士爵爷们就要为杜勃尔润省打起仗来了。因此,他们有些人说:‘天主才知道我是否回得来。’”
兹皮希科非常关心战争的消息,但是更关心山德鲁斯所说的婚礼,因此他问道:
“那里有哪些姑娘结了婚?”
“公爵夫人的宫女们。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个把人留在宫里的,因为我听得公爵夫人说,她要另外找宫女了。”
兹皮希科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用另外一种声调问道:
“写在板上的达奴大·尤仑德小姐也结婚了么?”
山德鲁斯先犹豫了一下再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确实情况;他想,如果让这个骑士再急一急,迷惑一阵,他对他就会有更大的影响。他要继续左右这个骑士,因为这个骑士有一群威仪的扈从,什么都是应有尽有。
他看见兹皮希科年纪很轻,就认为他是一个慷慨的爵爷,做事不会瞻前顾后,花钱也不在乎。他还注意到兹皮希科那身米兰制的昂贵甲胄和那些高大种马,这不是谁都可能拥有的;然后,他又十拿九稳地跟自己说,如果他同这样一位骑士一起旅行,他将在一些贵族家里得到殷勤的招待,也是销售免罪符的大好机会;一路上也就会平安无事,并且有丰盛的饮食,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因此他听了兹皮希科的问话之后,就蹙了一下眉头,抬起眼睛,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又问道:
“达奴大·尤仑德小姐么?她是什么出身?”
“斯比荷夫的达奴大·尤仑德小姐。”
“我见过她们所有的人,但是我记不清她们的名字了。”
“她很年轻,会弹琵琶,公爵夫人很爱听她唱歌。”
“啊哈——年轻——弹琵琶——有些年轻的姑娘也结婚了。是不是脸色黑得像玛瑙似的那一个?”
兹皮希科比较呼吸舒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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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7:55
“不,那不是她!达奴莎皮肤雪白,脸蛋红润。”
山德鲁斯听了回答道:
“现在留在公爵夫人身边的只有黑得像玛瑙似的那一位,其余的几乎全都结婚了。”
“你说‘几乎全都’,那就不是个个都结婚了。看在天主面上,如果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你就仔细去回忆回忆吧。”
“在两三天里我就能想得起来;最好给我一匹马,载运我的圣物。”
“可以给你,只要你跟我说老实话。”
这时候一直在听着他们谈话的那个捷克人笑了一下,说道:
“真相到了玛佐夫舍朝廷上就会了解。”
山德鲁斯望了他一会儿,说道:
“你以为我害怕玛佐夫舍朝廷么?”
“我并没有说你怕玛佐夫舍朝廷;但是,不管现在也好,三天以后也好,你休想骑着马就逃得了。如果证实了你在撒谎,你的两条腿也就休想跑路了,我的主人准会命令我敲断它。”
“那当然!”兹皮希科应道。
山德鲁斯寻思道,还是小心为妙,就说:
“如果我要说谎,我尽可以马上说她是否结了婚;但我只不过说:‘我不记得了。’如果你有常识的话,你就会从那句答话里看出我的德性了。”
“我的常识可不能和你的德性相提并论,你的德性只能和狗去比。”
“你既然有常识,何苦吠叫?我可不像你。活着吠叫的人,死后一定会号哭。”
“那是必然的!你的德性在你死后不会号哭;它只会咬牙切齿,假如它活着为魔鬼效劳没有掉落它的牙齿的话。”他们就这样斗着嘴;捷克人口尖舌快,日耳曼人说一句,他就答两句。兹皮希科问明了去仑契查的路,就命令扈从继续赶路。走过西拉兹,他们进入了几乎遍地皆是的浓密森林;但是穿过这片森林的道路却都是根据卡齐密斯国王的命令,用原木铺成,两边掘着沟渠。确实,在他死后,在拿仑支和格尔齐玛尔奇克两族人引起的战争纷扰时期,这些路都年久失修;但当雅德维迦在位时期,国内恢复了和平,铲子又在沼地上忙碌了起来,斧头也在森林里忙碌了起来;不久,在重要城市之间,商人们都可以运着货物,安全来往。唯一的危险是野兽和盗匪;但对付野兽,他们晚上有灯笼,白天有石弓防身;而且比起别的国家来,拦路的盗匪较少,因此带着一队武装的扈从旅行,就一点也用不着担心了。
兹皮希科不怕盗匪,也不怕武装的骑士;他甚至想都没有想到他们。但是他心里焦急不安,巴不得立即赶到玛佐夫舍的朝廷里。他会发现达奴莎仍旧是公爵夫人的一个宫女呢,还是某个玛佐夫舍骑士的妻子?有时候他觉得,她简直不可能忘了他;可是有时候他又想,也许尤仑德从斯比荷夫到了朝廷,早把这姑娘嫁给某某邻人或者友人了。尤仑德在克拉科夫曾经告诉过他,不能把达奴莎嫁给他;因此,显然是尤仑德把她许配给别人了;显然他是有什么誓约在先,现在他得实现他的诺言。兹皮希科叫了山德鲁斯来重新询问他,但这日耳曼人愈来愈言语支吾了。
囚此兹皮希科一边骑着马走去,一边忧虑重重。他没有想到波格丹涅茨,也没有想到兹戈萃里崔,只是想着他该怎样行动。首先,必须探听玛佐夫舍朝廷里的真相;因此他急急忙忙赶着路,只是在一些贵族家里,在客店里和在城市里才停一停,让马匹休息一下。他一直爱着达奴莎;只是在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的日子里,几乎每天同雅金卡聊天、欣赏她的美貌,才不常常想到达奴莎。现在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她,甚至在睡梦中也看见她站在面前,手里拿着琵琶,头上戴着花冠。她向他伸出双手,尤仑德却把她拉开了。早晨,梦境消失了,怀念之情却更深了,现在他既然不能断定他们是否已经把她从他手里夺走,他就比以往更加爱这姑娘了。
有时候他担心他们已经违反她的意愿把她出嫁了;因此,他并不生她的气,因为她只是一个孩子,不能自作主张。但是他对尤仑德和雅奴绍芙娜公爵夫人很生气。他决意始终如一地为她效劳;即使发现她已做了别人的妻子,也要弄到那几簇孔雀毛献在她脚下。
有时候一想到不久就要发生大战,他就感到宽慰。他感到,在战争时期,他会忘却一切,摆脱一切的忧愁和悲伤。大战似乎还在未定之天。这消息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因为国王和骑士团之间依然保持着和平;可是无论兹皮希科到什么地方,到处都在谈论战争。老百姓都预感到战争就要爆发,有些人还公开说:“如果不是为了对付这些狼心狗肺的十字军骑士团,我们为什么要同立陶宛联盟呢?因此我们必须一劳永逸地打垮他们,否则他们就要毁灭我们。”另外一些人说:“这些疯教士!他们占领了普洛夫崔还不满足!他们死到临头,还想占领杜勃尔润的土地。”
在王国各地,人们都在庄严地做着准备工作;不像过去在一场生死战斗之前那样的夸耀,而是蕴蓄着一个伟大民族的沉默的。不共戴大的仇恨。这个民族长久以来遭受凌辱,终于准备妥当,要对敌人执行可怕的惩罚了。兹皮希科在所有的贵族家里所遇到的人都深信,他们随时都会奉令跨上征骑。兹皮希科不论走到哪里,都看到这些匆忙的准备工作,这叫他很高兴。不论在哪里,人们都只想到马匹和甲胄,把别的心事都扔在一边。不论在哪里,老百姓都在严肃地检查矛、剑、斧、盔和镖枪。铁匠日夜忙于打铁片和制造重甲胄。这种重甲胄,西方那些文雅的骑士举都举不起,但是大波兰和小波兰的强壮贵族却能轻而易举地穿上身。老人们从箱子里拖出一只只装满了“格里温”的发了霉的袋子来,给他们的孩子们出征时用。有一次兹皮希科在一个有钱的贵族皮拉夫的巴多希家里歇夜,他有二十二个强健的儿子。他把他无数的财产押给了洛维契的修道。院,买了二十二套甲胄和同等数目的头盔以及武器。兹皮希科现在认识到必须上普鲁士去打仗,他感谢天主,他的装备很好。
许多人却以为他是一位“伏叶伏大”的儿子;他告诉人们,他不过是一个普通贵族,像他穿的这套甲胄,谁都可以拿把斧头朝着一个日耳曼人狠狠一击就夺了过来,人们听了就更渴望战争了。不少骑士看了那套甲胄,都想要拥有它,一路尾随着兹皮希科,跟他说:“你不要再去夺一套来么?”
在玛佐夫舍,人们谈论战争就没有这么热烈。他们也相信会发生战争,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华沙是一片平静,宫廷当时在崔亨诺夫,这是雅奴希公爵在立陶宛人侵犯之后重建起来的;旧镇荡然无遗,只留下一座城堡。
在华沙城堡里,兹皮希科受到执政官雅斯柯·梭哈的招待。他是“伏叶伏大”阿勃拉哈姆的儿子,阿勃拉哈姆是在威斯克拉战死的。雅斯柯认识兹皮希科,因为他在克拉科夫同公爵夫人在一起待过,因此他乐于殷勤招待他;但这年轻人在他开始饮食之前,就向雅斯柯问起达奴莎的状况。但他一点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因为公爵和公爵夫人从秋天起就到崔亨诺夫去了。在华沙只有一些弓箭手和他本人守卫着城堡。他听说在崔亨诺夫举行过宴会和婚礼,但他不知道是哪些姑娘结了婚。
“不过我想,”他说,“尤仑德小姐没有结婚;尤仑德不到场,结婚是办不到的,我也没有听说过他到这里来呢。有两个骑士团的法师,都是‘康姆透’,在公爵那里;一个是从扬斯鲍克来的,另一个是从息特诺来的,还有几个外国客人;在这种情形下,尤仑德从来不会到朝廷里来,因为他一看见白斗篷[注]就会暴跳如雷。如果尤仑德没有到场,就不会结婚!如果您愿意,我就派一个信使去探听一下,要他立即回来;但是我坚决相信,您将看到尤仑德小姐仍旧是一位闺女。”
“我自己明天就上那儿去了,但愿天主报答您的善意。等到马匹一休息好,我就走,我非得弄清楚了真相,心里是不会平静的。”
但是梭哈并不放心,他又在贵族和士兵中打听他们听到过尤仑德小姐结婚的事没有。虽然他们中间有几个人曾经到过崔亨诺夫,可是谁都没有听到过一点这方面的消息。兹皮希科倒是放心地睡觉去了。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决定要摆脱掉山德鲁斯;但是后来一想,又觉得这无赖也许对他有用处,因为他能说日耳曼话。山德鲁斯还没有向他说过假话;尽管这个无赖在客店里的吃喝等于四个人的食量,成了一个耗费很大的负担,不过他还会办些事,而且对这位年轻的骑士颇为逢迎。他还会写字,这就胜过了那个侍从捷克人,甚至也胜过兹皮希科本人。因此兹皮希科许可他随着他的扈从到崔亨诺夫去。山德鲁斯听了很高兴,因为他看到,跟有地位的人在一起就更容易取得信任和找到买主。在那席尔斯克停了一夜之后,他们骑得不太快也不太慢,第二天傍晚就看见了崔亨诺夫城堡的城墙。兹皮希科在一家客店里停下,穿着他的甲胄,以便按照骑士的规矩进入城堡。他头上戴了头盔,手里持着矛;于是登上高大的种马,在空中画了十字,就向前驰去了。他刚走了十来步,在他后面骑着马的捷克人就赶拢来说:
“阁下,我们后面有几个骑士骑着马来了,他们一定是十字军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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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8:25
兹皮希科回马转身一看,只见在他身后约莫半个“富尔浪”的地方,有一队显赫的扈从,为首的是两个骑着良种普鲁士马的骑士。那两个骑士都全副甲胄,每人披着一件绣黑色十字架的白斗篷,头上戴着饰有孔雀毛的、高高的头盔。
“天哪,十字军骑士!”兹皮希科说。
他不由自主地在马鞍上向前探出身子,瞄准了他的矛枪;捷克人一看见这情形,也抓起了斧头。其余的随从们因为都有战争经验,也都准备停当,这倒不是为了战斗,因为仆人是不参加战斗的,而是去测量骑马作战的地位,或者铲平徒步作战的地面。只有这个捷克人,因为是一个贵族,才准备战斗。但是,他原以为兹皮希科在攻击之前会先挑战的,如今看到这位年轻骑士在挑战之前就瞄准他的矛枪,不免感到吃惊。
但是兹皮希科及时恢复了理性。他记得他在克拉科夫附近是怎样贸贸然攻击了里赫顿斯坦,结果招来了种种不幸;因此他提起了矛枪,把它交给捷克人。他并不拔出剑来,就策马向那两个十字军骑士驰去。当他走近他们的时候,他发觉还有第三个骑士,头盔上也插有一簇孔雀毛,又有第四个骑士,不披甲胄,却留着一头长发,好像是个玛朱尔人。他看了一下,断定他们一定是去见玛佐夫舍公爵的使者,因此高声说道:
“赞美耶稣基督!”
“永生永世!”长头发骑士回答道。
“愿天主赐您成功!”
“也踢您成功,阁下!”
“光荣归于圣乔治!”
“他是我们的守护神。欢迎您,阁下。”
于是他们相互鞠躬;兹皮希科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说明自己是何许人,纹章是什么,战号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上玛佐夫舍朝廷去。长头发的骑士说他的名字是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他正陪几位客人去见公爵;这些客人是戈德菲列德法师,罗特吉爱法师,还有十字军骑士团的客人罗泰林格的富尔科·德·劳许先生,他想见见公爵,特别是公爵夫人,著名的“盖世杜特”的女儿。
他们在谈话的时候,那几个外国骑士直挺挺地骑在马上,偶尔晃一晃戴着饰有孔雀冠毛的铁头盔的头。从兹皮希科的一身华美的甲胄看来,他们以为公爵派来了一个重要人物,也许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来迎接他们。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继续说下去:
“那个‘康姆透’,或者我们可以称作是从扬斯鲍克来的执政官,现在在我们公爵的城堡里;他向公爵谈起了这三位骑士,说他们很想要来访问他,但是他们不敢,特别是这个从罗泰林格来的骑士,因为他是从一个远方国家来的,他以为撒拉逊人[注]就居住在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外边,一直在同他们打仗。公爵就立即派我到边界去,引着他们安全地到城堡去。”
“没有您的帮助,他们就不能来么?”
“我们的民族非常憎恨十字军骑士,因为他们非常奸诈;一个十字军骑士会拥抱你、吻你,但他同时也会拿刀子从你背后刺死你;这种行为是我们玛朱尔人所厌恶的。可是任何人都会在自己家中接待日耳曼人,不亏待他,但是在路上遇到他就不会放过他了。为了复仇,或是为了荣誉而这样做的可大有人在呢。”
“你们中间谁最有名?”
“有一个人,所有的日耳曼人见了他就怕;他的名字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仑德。”
年轻的骑士听到这名字,心就跳了起来;他立即决定向这位克罗佐夫尼扎的英德雷克探听他所要知道的事。
“我知道!”他说:“我听到过他;他的女儿达奴大以前是公爵夫人的宫女,后来她结婚了。”
说完这话,他就注视着这个玛佐夫舍骑士的眼睛,而对方却大为惊奇地喊道:
“谁告诉您这话的?她还很年轻哩。不错,有时候有些姑娘们很年轻就结婚,但是尤仑德小姐却没有结婚。我是六天以前离开崔亨诺夫的,当时我亲眼见她同公爵夫人在一起。她在降临节期间怎么能结婚呢?”
兹皮希科听了这话,真想抱住这骑士的脖子喊道:“愿天主为这消息报答你!”但是他克制了自己,说道:
“我听说尤仑德把她嫁给了什么人。”
“公爵夫人想要把她嫁出去,但是她不能违反尤仑德的意志就这样做。她想把她嫁给克拉科夫的一个骑士,那骑士向这个姑娘起过誓,姑娘也爱他。”
“她爱他么?”兹皮希科喊道。
英德雷克听了这话,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笑了一下,说道:
“您知道,您太爱打听那位姑娘啦。”
“我打听的正是我要去拜访的朋友。”
兹皮希科的脸给遮盖在头盔下面,几乎看不见;但是他的鼻子和脸都非常红,使得这个好开玩笑的玛朱尔人说了:
“我怕是冷风把你的脸吹红了吧!”
这一来,年轻人感到更惶惑了,回答道:
“一定是的。”
他们骑着马向前走去,沉默了一阵子;但是过了一会儿,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问道:
“您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听清楚。”
“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
“天哪!那个向尤仑德小姐起誓的骑士也叫这个名字。”
“您以为我会否认我就是他么?”兹皮希科自豪地回答。
“不必否认。仁慈的天主,那末,您就是那个姑娘用她的头巾包住您的头的兹皮希科了!扈从队从克拉科夫回来之后,宫廷里的妇人们谈的都是这件事,而且她们有许多人一边听一边哭。原来就是您!嗨!他们在宫廷中看见您该多么高兴啊;连公爵夫人都非常喜欢您。”
“愿天主保佑她,也为这个好消息保佑您。我听到达奴莎结婚的消息,多难受阿。”
“她没有结婚!虽然她要承继斯比荷夫,而且在宫廷里也有的是漂亮青年,可是他们都不敢正眼望她,因为大家都尊重您的誓言;再说,公爵夫人也不许可。嗨!他们真要喜出望外了。有时候他们还拿这姑娘开玩笑哩!有的跟她说:‘你的骑士不会回来了!’她就回答:‘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有时候他们跟她说,您已同别人结婚了,她听了就会哭。”
这些话使兹皮希科感到非常难受;他也感到很愤怒,因为达奴莎被人家逗得伤心了,因此他说:
“我要向那些说我坏话的人挑战!”
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大笑起来,说道:
“是女人们取笑她的!您要向女人挑战么?宝剑对妇女可也毫无办法。”
兹皮希科很高兴遇到了这样一位快活的旅伴;他就向英德雷克问起达奴莎的近况来。他也问到玛佐夫舍朝廷的规矩,问到雅奴希公爵和公爵夫人。最后他还谈到他在旅途上所听到的关于战争的事,以及老百姓们如何在作着战争的准备,日日在盼望战争。他问玛佐夫舍公国的老百姓是否以为马上会发生战争。
克罗皮夫尼扎的这位继承人并不以为战争就要发生了。老百姓都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听公爵夫人对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说过,十字军骑士团现在倒是显得很和好,而且只要国王坚持一下,他们就会把杜勃尔润省归还给波兰;要不就是他们力图把这整个事件拖延到他们准备妥当为止。
“公爵前不久到玛尔堡去过,”他说,“因为大团长外出,就由大元帅接待了他,非常隆重地款待了他;目前这里有几个‘康姆透’,其余的客人也就要来了。”
说到这里,他想了一下,然后又说:
“人们说十字军骑士到这里来以及上普洛茨克去拜访齐叶莫维特公爵的朝廷,都有一个目的。他们很想使这两位公爵担保不帮助国王、而支援他们;或者说,如果他们不同意帮助十字军骑士,至少也得保持中立;但是这两位公爵是不会那么做的。”
“天主也不许可。您会株守家园么?你们的公爵都属于波兰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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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8:42
“不,我们不会株守家园,”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回答。
兹皮希科又望了那几个外国骑士一眼,也望了望他们头上的孔雀毛,说道:
“这几个骑士是为那个目的去的么?”
“他们都是骑士团的法师,也许那正是他们的动机。谁知道他们?”
“那第三个呢?”
“他是因为好奇而去的。”
“他一定是个著名的骑士。”
“还用说!三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跟着他,而且他有九个卫士。我很想同这样的一个人决斗呢!”
“您不能这样做么?”
“当然不能!公爵命令我保护他们。在他们到达崔亨诺夫之前,不能损伤他们一根头发。”
“假如我向他们挑战呢?也许他们会要同我决斗呢?”
“那你们必须先同我战斗,因为只要我活着,我决不许您同他们决斗。”
兹皮希科友善地望着这年轻的贵族,说道:
“您懂得什么是骑士的荣誉。我不同您决斗,因为我是您的朋友;但是到了崔亨诺夫,天主自会帮助我找到一个借口来向这些日耳曼人挑战。”
“到了崔亨诺夫,您爱怎么干都行。我相信那里将有比武;那末您就能决斗,只要公爵和‘康姆透’许可。”
“我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谁要是不承认达奴大·尤仑德小姐是世界上最有德性和最美丽的姑娘,我就向他挑战;但是不管到哪里,人们看了都只是耸耸肩、笑笑而已。”
“因为这是一个外国规矩;而且坦白说,是一种愚蠢的规矩,除了在边界上,我们国内都不知道这种规矩。那个罗泰林格人也企图以赞美他的情人来同某些贵族挑衅,但是没有人懂得他的意思,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决斗的。”
“什么?他要人家赞美他的情人么?看天主分上免了吧!”
他仔细地望着那个外国骑士,只见那骑士的年轻的脸上充满忧愁;他也惊奇地瞧见这个骑士的颈项上围着一条用发丝编成的绳子。
“他为什么戴那条绳子?”兹皮希科问。
“我也弄不懂,因为他们不懂我们的话;罗特吉爱法师能够讲几句,但也不是讲得很好。不过我想这位年轻的骑士是起过誓而戴那条绳子的,要戴到他实现了某种骑士的业绩为止。白天里,他把它佩在他的甲胄外面,到了晚上,就贴肉佩戴。”
“山德鲁斯!”兹皮希科突然叫了起来。
“谨候吩咐,”这日耳曼人一面走来,一面回答。
“问问这个骑士,谁是世界上最有德性和最美丽的姑娘。”
山德鲁斯用日耳曼话把这问话重复说了一遍。
“乌尔利卡·德·爱尔内!”富尔科·德·劳许回答。
于是他抬起他的双眼,叹息起来了。兹皮希科一听见这答话就发起火来,勒住了他的种马;但是他还来不及作答,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就把自己的马横在他和这外国人之间,并且说道:
“你们不能在这里争吵!”
但是兹皮希科又转身向山德鲁斯说道:
“告诉他,我说他是在跟一头枭鸟相爱。”
“高贵的骑士,我的主人说您是在跟一头枭鸟相爱!”山德鲁斯像一个回声似地复述了一遍。
德·劳许先生听了这话,便扔下缰绳,脱下了右手上的铁手套,扔在兹皮希科面前的雪地里。兹皮希科向捷克人作了个手势,叫他用矛尖把它挑起来。
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带着威胁的神情转向兹皮希科说:
“你们不能决斗,我不许你们任何一个动手。”
“我并没有向他挑战;是他向我挑战。”
“但是您把他的情人叫做一头枭鸟。这还不够么!我也知道怎样使剑。”
“但是我并不想同您决斗。”
“您非得决斗不可,因为我已发过誓,要保卫那位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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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8:58
“那我怎么办呢?”兹皮希科问。
“耐心些,我们快到崔亨诺夫了。”
“但是那个日耳曼人会怎么想呢?”
“您的仆人必须向他说明,他不能在这里决斗;说您首先必须取得公爵的许可,而他也必须取得‘康姆透’的许可。”
“呸!假如他们不许可呢?”
“那末你们总会找到对方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
兹皮希科眼看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不会允许他们决斗,没有了办法,就叫了山德鲁斯来,要他去向罗泰林格骑士说明,他们只有到了崔亨诺夫才能决斗。德·劳许听了之后,点点头表示他懂了;于是向兹皮希科伸出手去,跟对方紧紧握了三下,这是按照骑士的规矩,表示他们一定决斗,不论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于是他们在显然取得了谅解的情况下,向着崔亨诺夫的城堡进发了,映现在粉红色天空中的城堡塔楼已经可以望得见了。
他们到达崔亨诺夫的时候天还很亮;但是等他们在大门前通报姓名、放下吊桥之后,天已经黑了。他们被兹皮希科的老相识、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接了进去。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在指挥着一个由少数骑士和三百个著名的寇比[注]弓箭手组成的警卫队。使兹皮希科大为懊丧的是,他听说宫廷迁到别处去了。公爵为了要对息特诺和扬斯鲍克的几位“康姆透”表示尊敬,为他们在克鲁皮埃茨卡安排了一次盛大的围猎,公爵夫人同她的宫女们也去了,以增加这次围猎的隆重意义。奥芙卡,雅佐科夫的克尔齐里[注]的寡妇,是保管钥匙的,也是兹皮希科在城堡中认识的唯一的妇人。她看见他很是高兴。她自从克拉科夫回来以后,就把他对达奴莎的爱情,以及里赫顿斯坦事件告诉了每一个人。这些故事使她在朝廷中较年轻的妇人和姑娘中享有名声,因此她很喜欢兹皮希科。现在她想法安慰这年轻人由于达奴莎不在而引起的忧伤。
“您快要认不出她了,”她说。“她长得大了,不再是一个小姑娘了;她爱您也与过去有所不同了。您的叔父很健吧?他为什么不同您一起来?”
“我让我的马匹休息一会儿,就上达奴莎那儿去。我要连夜赶去,”兹皮希科回答。
“去吧,不过在城堡里带个向导去,否则,你会在荒野中迷路的。”
吃过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吩咐为客人预备的晚饭之后,兹皮希科就表示他要赶到公爵那里去,并请求派一个向导。骑士团的两个法师因为旅途劳顿,走近那巨大的、把整株的松树当作燃料的火炉旁,说他们将在第二天走。但是德·劳许表示他要同兹皮希科一起去,说是否则会错过围猎的盛会,他非常想去看看围猎。于是他走到兹皮希科身边,伸出了手,又紧握了三次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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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9:14
第二十章
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从克罗皮夫尼扎的英德雷克那里得知了挑战的事,便要求兹皮希科和那个外国骑士两人给他以骑士的诺言,保证他们没有得到公爵和“康姆透”的许可决不战斗;他说,要是他们拒绝保证,他就关起大门不让他们离开城堡。兹皮希科巴不得尽快看到达奴莎,因此不反对;德·劳许虽然在必要的时候很愿意决斗,却不是一个嗜斗好杀的人,因此他就以他的骑士荣誉起誓,要等到公爵许可后才决斗。他乐意这样做,因为他听到过非常多的关于比武的歌唱,并且因为他喜爱盛大的筵席,因此宁愿当着朝廷、高级教士和贵妇人等的面战斗;他相信这样一次胜利会带来更大的声誉,而且他将更容易赢得金踢马刺[注]。其次,他也急于要熟悉一下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因此他宁愿延迟决斗。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曾经长期做过日耳曼人的俘虏,一口日耳曼话讲得很流利,就开始跟他谈起公爵如何组织围猎去猎取西方国家所不知道的种种野兽,听来都是些奇闻。于是兹皮希科和他在午夜离开城堡,上普尔扎斯尼契去。他们带着武装的扈从队,还有人打着灯笼,以防御狼群袭击。到了冬季,这一带往往狼群出没无算,即使好几十个武装齐备的骑士,遇到它们也是危险的。在崔亨诺夫的这一边,是一片丛密的森林;出了普尔扎斯尼契不远,这片森林就变成了庞大的寇比茨卡荒野,荒野的西面就是人迹不到的波特拉西森林,再过去便是立陶宛了。立陶宛人就是穿过这些森林到玛佐夫舍来的,一三三七年他们到了崔亨诺夫,烧毁了这个地方。德·劳许出神地听着老向导杜罗波叶的马茨科告诉他这些故事。他很想同立陶宛人战斗,正如其他许多西方骑士一样,他以为他们都是撒拉逊人。事实上,他是参加十字军讨伐来的,想由此获得名誉和拯救。他原先以为同半异教徒的玛朱尔人作了战,他便会获得永世的幸福。因此他一到玛佐夫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是市镇里的教堂,塔楼上的十字架、神甫、甲胄上绣着圣十字记号的骑士,确实十分豪勇月n些随时准备战斗的人民,信奉天主教的人民,并不比这位年轻骑士在旅程中遇到的日耳曼人更善于巧取豪夺。因此当人们告诉他,这里的老百姓信奉天主教好几百年了,他不知道对十字军骑士团该怎么想法才好;而当他得知立陶宛人由于已故王后的命令而受洗的时候,他更是说不出的惊奇和感叹。
他就询问社罗波叶的马茨科,他们骑马前去的这片森林中,有没有什么火龙害得老百姓要献出年轻的姑娘来孝敬它们,如果有,他可以去同它们搏斗。但是马茨科的回答使他大失所望。
“森林里有的是野兽:狼、野牛和熊,要对付它们就够忙了,”这玛朱尔人回答。“也许在沼泽地里有一些恶魔;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龙,即使有,我们也不会拿年轻姑娘孝敬它们的,我们只会消灭它们。呸!假如有,寇比人早就把它们的皮剥来做皮带用了。”
“他们是怎样一种人?能够同他们战斗么?”德·劳许问道。
“任何人都能同他们战斗,但这是不值得想望的,”马茨科回答:“而且,对一个骑士说来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都是农夫。”
“瑞士人也都是农夫。他们信奉基督么?”
“在玛佐夫舍不信奉基督的人没有了。他们都是我们公爵的人。你没有看见城堡中的弓箭手么?他们都是寇比人,因为没有比他们更好的弓箭手了。”
“他们不会比英吉利人和苏格兰人更好吧,我在勃艮第朝廷中见过他们的……”
“我在玛尔堡也见过他们,”玛朱尔人打断骑士的话。“他们很强壮,“但是他们不能同寇比人相比,在寇比人中间,孩子到了七岁就非得用箭从松树顶上把食物射下来不可,否则就不许吃。”
“你们在谈些什么?”兹皮希科已经好几次听到“寇比”这字眼,这会儿突然问道。
“在谈英吉利和寇比的弓箭手。这位骑士说英吉利人和苏格兰人最好。”
“我在维尔诺看见过他们的。哦伐!我听见他们的箭嗖嗖地穿过我的耳旁。那里有从各国来的骑士,他们都宣称他们不用盐就可以把我们吃掉;但是他们试了一两次之后,就倒了胃口。”
马茨科大笑起来,把兹皮希科的话重复讲给德·劳许先生听。
“我已经在几个不同的朝廷里听过那种传说,”罗泰林格的骑士[注]回答:“他们赞美你们骑士的勇敢,但是他们也责备你们的骑士不该帮助异教徒反对十字军骑士团。”
“我们保卫那些愿意受洗的人民,反对侵犯和邪恶。日耳曼人却要使他们继续崇拜邪神,以便借口挑动战争。”
“天主一定会裁判他们,”德·劳许回答。
“也许就要裁判他们了,”杜罗波叶的马茨科回答。
但是罗泰林格的骑士一听说兹皮希科到过维尔诺,就开始问起马茨科来了,因为那几次骑士风度的搏斗,已经名闻全球。四个波兰骑士和四个法兰西骑士的那次决斗特别引起西方武士想入非非。结果是德·劳许开始以更大的敬意来看待兹皮希科,像看待一个曾经参加过一次如此有名的战役的人一样;他也高兴他即将同这样一位骑士战斗。
于是他们显然像是一对好朋友似地骑马前进,在旅途中吃点心的时候,彼此帮些小忙,彼此劝饮葡萄酒。但是从德·劳许和杜罗波叶的马茨科的谈话之中,弄清楚了乌尔利卡·德·爱尔内原来不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而是一个结过婚的四十岁的妇女,并且有了六个孩子,于是兹皮希科发怒了。因为这个外国人不但胆敢以一个老太婆来同达奴莎相比,而且甚至要求他承认她是女人中的饺位者。
“您想,”兹皮希科跟马茨科说,“他不是被魔鬼把脑子弄潮涂了么?也许这魔鬼正坐在他头上,像一颗坚果中的一条虫子一样,并且在夜里不跳到我身上来就要跳到您身上来。我们必须小心戒备才是。”
杜罗波叶的马茨科颇为不安地望了望罗泰林格的骑士,最后说:
“有时候一个中了邪魔的人,身上会附上好几百个魔鬼;如果它们太挤的话,就很乐意跑到别人身上。最坏的魔鬼是女人打发出来的魔鬼。”
于是他突然转向这骑士:
“赞美耶稣基督!”
“我也赞美他,”德·劳许有些惊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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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29:32
马茨科完全安心了。
“不,您不看见么,”他说,“要是魔鬼附在他身上,他会立即口吐白沫,或者扑倒在地上,因为我是突然问他的。我们放心走吧。”
总之,他们安静地前进了。从崔亨诺夫到普尔扎斯尼契并不太远,夏天里,一个骑士骑上一匹好马,两小时之内就可以从这个城市飞驰到那个城市;但是由于夜色墨黑,又下着大雪,他们走得非常慢,午夜以后就动身,天亮才赶到普尔扎斯尼契那一边的一座森林附近,公爵打猎时用的房屋就坐落在那里。这所木头的邸宅很大,窗框都是用圆玻璃片做的。屋前有几个井架和两所马房,邸宅四周有许多皮帐幕和临时用松树枝匆促搭起来的棚屋。帐幕前面有几堆明亮的篝火,篝火周围站着一些猎人,他们都反穿着羊皮、狐狸皮、狼皮和熊皮做的外衣。德·劳许先生觉得他看见的好像是一些用两条后腿走路的野兽,因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戴着兽头做的皮帽。有些人站着,倚着他们的矛枪或石弓;又有些人在忙着把庞大的绳网收拢来;另外一些人在翻动挂在火上的大块大块的野牛肉和麋鹿肉,显然是在做早饭。在他们后面是巨大的松树干和更多的人;罗泰林格的骑士看到人这样多,感到很惊奇,因为他过去很少看到这样大规模的围猎。
“你们的公爵,”他说,“打一次猎就像打一次仗一样。”
“不错,”杜罗波叶的马茨科回答:“他们有的是猎具和人手。”
“我们怎么办呢?”兹皮希科插嘴说:“他们还在邸宅里睡觉呢。”
“唔,我们只有等到他们起来,”马茨科回答:“我们不能去敲门吵醒我们的公爵。”
说了这话,他就领他们到一堆篝火那里去,在篝火旁边,驱兽的寇比人扔了几张狼皮和野牛皮过来,然后递给他们一些烤肉。人们听到在说外国话,就围拢来看日耳曼人。一会儿兹皮希科的仆从嚷嚷着有一个“来自海外的”骑士;消息传开了,人群挤得那么厉害,使得杜罗波叶的这位爵爷不得不行使他的职权来保护这个外国人,免得他被好奇的人们所围困。德·劳许发现人群中有几个女人也穿着皮袄,而且非常美丽;他便问她们是否也参加狩猎。
马茨科向他解释,她们并不参加围猎,只是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或是来买些城里的东西,出售些森林中的货物。公爵的邸宅就像一个火炉,它的周围兼有着乡村和城市的两种特色。寇比人不愿意离开他们的荒野,因为他们如果听不到头顶上树林的沙沙声,就觉得不安;因此普尔扎斯尼契的居民们带来了他们著名的麦酒,他们用风磨和建造在温吉埃卡河上的水磨碾出来的面粉,荒原上非常稀少的盐、铁、皮革和其他手工业品,来交换兽皮、贵重的皮货、干菌、坚果、治病的药草,或是寇比人那里出产很多的一块块的琥珀。因此在公爵的邸宅周围,就有一种川流不息的市场的嘈杂声,而在围猎时更加热闹了,因为森林深处的居民们为了服役和好奇心都被吸引出来了。
德·劳许听着马茨科的话,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人们。这些生活在健康的、含有树脂气息的空气中的人们,像当时大多数农夫一样,肉食吃得很多,因此长得强健而魁伟,往往会使外国旅行者一看见就感到惊讶。兹皮希科不断望着那邸宅的门窗,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只有一扇窗户有亮光,这显然是厨房,因为窗框的缝隙中有烟冒出来。在屋旁的几扇小门中,时时有穿着公爵朝廷制服的仆人出现,忙着到井边去打水。人们问这些仆人,是否还有人在睡觉,回答是宫廷侍从们前一天围猎围得疲乏了,还在休息,不过已在准备早餐了。确实,从厨房窗口正在飘来一股烤肉和番红花的香味,一直飘到一堆堆篝火之间。后来正门开了,显出了一间火光很亮的大厅,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人,兹皮希科立刻就认出,这是他在克拉科大看见过的跟随公爵夫人的一个吟唱者。一看见他,兹皮希科既不等杜罗波叶的马茨科,也不等德·劳许,一股劲奔向邸宅。他奔得那样起劲,使得罗泰林格的骑士吃了一惊,问道:
“这年轻的骑士怎么啦?”
“没什么,”杜罗波叶的马茨科回答:“他爱上了公爵夫人朝廷中的一位姑娘,他想立即看到她。”
“啊!”德·劳许回答,把一双手按住胸口。他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使得马茨科耸耸双肩,心里说:
“难道他是在为那老太婆叹气么?也许他神志不清了!”
就在这当儿,他领着德·劳许进了邸宅的大厅。大厅里挂着野牛角、糜角和鹿角,火炉里燃烧着的大木材照亮着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铺着“基里美克”[注],摆满了早餐用的盘子;房间里只有几个宫廷侍从,兹皮希科正在同他们谈话。杜罗波叶的马茨科把德·劳许先生介绍给他们。宫廷侍从们不断走进来;大多长得很漂亮,宽阔的肩膀,淡黄的头发,全都是打猎的装束。那些认识兹皮希科并且知道他在克拉科夫的险遇的宫廷侍从们,像老朋友似地同他招呼——显然他们都喜欢他。一个宫廷侍从跟他说:
“公爵夫人在这里,尤仑德小姐也在,您马上会看见她了,我亲爱的孩子;您还要同我们一起去参加围猎。”
这时候公爵的两个客人进来了。他们都是十字军骑士:休戈·封·邓维尔特法师,奥丹尔斯堡[注]的“康姆透”(他的亲戚曾经做过元帅),和齐格菲里特·德·劳夫,扬斯鲍克的“康姆透”(他的家族也为骑士团立过功勋)。第一个还很年轻,身材矮胖,脸庞像个酒徒,有着潮润的厚嘴唇;另一个身材颀长,容貌严厉而堂皇。兹皮希科觉得他以前在威托特公爵的宫廷里曾经看见过邓维尔特,他觉得那个普洛茨克的主教亨利克在比武场上的格斗中曾把他从马上摔下来过。雅奴希公爵一进来,这些回忆就被打乱了,两个十字军骑士和宫廷侍从们都向公爵敬了礼。德·劳许,这两个“康姆透”和兹皮希科,也都走到公爵跟前,他亲切而庄严地对他们表示欢迎。喇叭立刻吹起来了,宣布公爵来进早餐;喇叭吹了三遍;吹到第三遍时,靠右边的一扇大门开了,安娜公爵夫人出来了,她由那位肩上挂一只琵琶的美丽动人的金发姑娘伴同着。
兹皮希科立刻向前跨上一步,双膝跪下,非常崇敬和非常钦佩地俯伏在那里。在场的人一看见这情形,都窃窃私语起来,因为兹皮希科的动作使玛朱尔人感到惊异,其中有些人甚至起了反感。年纪大一些的人说:“这种规矩,他一定是从海外的某些骑士那里学来的,也许甚至就是向异教徒学来的,因为即使日耳曼人也没有这种规矩。”但是年轻一些的人说:“不足为奇,她救了他的命嘛。”公爵夫人和尤仑德小姐没有一下子认出兹皮希科来,因为他是背向火炉跪着的,脸朝暗处。公爵夫人以为是哪一个宫廷侍从犯了什么罪,来恳求她向公爵求情的;但是达奴莎的眼睛来得尖,她走前一步,弯下了那金发的头,就突然叫了出来:
“兹皮希科!”
这时候她完全忘却了整个朝廷和那些外国客人正在望着她,像一头牝鹿似地向这位年轻的骑士飞奔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吻着他的嘴和脸颊,久久地偎依着他,抚弄着他,使得玛朱尔人都笑了起来,公爵夫人也来把她拉了回去。
达奴莎向在场的人扫了一眼,感到惶惑不堪,一下子溜到公爵夫人背后,钻进公爵夫人裙子的皱襞缝中。
接着兹皮希科拥抱了公爵夫人的双足,夫人欢迎了他,向他问起玛茨科是否活着,要是活着,有没有同兹皮希科一起来。兹皮希科含含糊糊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却向公爵夫人背后看来看去,拚命看达奴莎。达奴莎一会儿从裙子下面偷看,一会儿又钻到皱襞缝中。玛朱尔人看到这景象都笑得要死,公爵也大笑起来。最后仆人们拿了热菜,高兴非凡的公爵夫人向兹皮希科说:
“侍候我们吧,亲爱的小骑士,也许不仅是现在服侍我们吃饭,而是永远永远呢。”
然后她回过身来对达奴莎说:
“你这淘气鬼,快爬出来,否则把我的裙子弄坏啦。”
达奴莎爬了出来,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她时时以一双受惊的、害羞而好奇的眼睛望着兹皮希科。但是她更加妩媚了;不但兹皮希科,而且所有在场的骑士都满心喜悦;息特诺的十字军骑士团的“康姆透”不觉把两只手掌放到他潮润的厚嘴唇上;德·劳许大为惊奇,问道:
“康波斯戴拉的圣杰科伯在上,那个姑娘是谁啊?”
息特诺的“康姆透”因为人矮,听了这声问话,就跟着脚尖,附着罗泰什格的骑士的耳朵低声答道:
“魔鬼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