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3:04

  “尤仑德是十字军骑士团手中的一个奄奄待毙的囚犯了。天主才知道他会不会活下去,即使他活着回来了,那又怎样呢?卡列勃神甫不是读过尤仑德的遗嘱,向大家宣布小爵爷就是他们的主人了么?”
  最后几句话显然在玛茨科身上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当时简直手足失措,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兹皮希科已经结了婚这件事起初使他很痛苦,因为他像一个父亲似的爱雅金卡,衷心希望看到兹皮希科同她联姻。但是另一方面,他已经习惯于把这件事看作是无可挽回的了;何况尤仑德小姐会带来那么多财富,决不是雅金卡比得上的;何况她又深受公爵的恩宠,她又是个独生女儿,嫁妆要多好几倍。玛茨科已经把兹皮希科看作是公爵的朋友,是波格丹涅茨和斯比荷夫的主人了;不仅如此,不久的将来还会当上总督。这决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曾纷纷传说,某一个穷贵族有十二个儿子,六个在战争中牺牲了,还有六个做了总督,从此人丁兴旺,门第显赫。只有好的声名才能助长兹皮希科官运亨通,玛茨科对门第的野心和贪欲才能如愿以偿。可是这个老人有许多担心的原由。他自己曾经为了救兹皮希科到十字军骑士团去过一次,结果是肋骨里带了一块铁片回来;现在兹皮希科又上玛尔堡去,等于自投虎穴。到那里去,结果是找到了妻子呢,还是自找死路?那里的人是不会以善意待他的,玛茨科想。他刚打死了他们一个著名的骑士,以前又企图杀害里赫顿斯坦。这些狗东两最爱报仇。这样一想,老骑士心神不安了。他还想到,兹皮希科是个急性子,一定会同什么日耳曼人决斗的;然而这倒还好,最使他担心的是,他们也许会像绑架尤仑德父女一样绑架他。在兹罗多尔雅,他们甚至还肆无忌惮地绑架过公爵本人呢。那末他们对兹皮希科又有什么顾忌?
  他自问道,要是这小伙子逃过了十字军骑士的毒手而找不到他的妻子,又会怎样呢?这个想法倒使他高兴,因为即使兹皮希科找不到她,他仍旧是斯比荷夫的所有主,但是这种快乐心情转瞬即逝。因为这老人既很关心财产,也十分关怀兹皮希科的子嗣。如果达奴莎有如石沉大海,生死不明,兹皮希科又不能再娶别人,那末波格丹涅茨的“格拉其”将没有后代了。唉!如果他同雅金卡结婚了,事情就大不同了!……不要小看莫奇陀里——这块地方不小,储藏又很丰富。雅金卡那么一位姑娘就像果园里一株苹果树一样,准能年年开花结果。这样一想,玛茨科对于拥有新产业的前途,倒是懊恼大于欢乐了。一懊恼,一激动,他又向这个捷克人重新提起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兹皮希科是在什么时候结婚的,婚礼是怎样进行的?
  捷克人答道:
  “我已经告诉您了,可尊敬的爵爷,我不知道婚礼是在什么时候举行的,我只是推测,井不能发誓说准有这回事。”
  “那你是怎么推测的?”
  “我从没有离开过小爵爷一步,我一直跟他睡在一起。只有一天晚上,他吩咐我离开他,当时我看见他们全都来看他:由宫女尤仑德小姐(达奴莎)陪同来的公爵夫人,德·劳许爵爷和维雄涅克神甫。我当时看见这位年轻的小姐头上戴着一个花冠,觉得很是奇怪;但是我以为神甫是来为我的主人行圣餐礼的……也许就是那一次举行婚礼的。……我想起当时小爵爷吩咐我把他打扮得像赴婚礼一样,但是当时我也以为他是去领圣餐的。”
  “唔,那以后呢?他们两人有没有单独在一起待过?”
  “他们两人没有在一起待过;即使他们在一起待过,当时主人的身体还非常衰弱,连吃东西也要别人帮助。况且当时已经来了一批人,说是尤仑德派来接她女儿回去的,她第二天早晨就走了。……”
  “那末以后兹皮希科就没有看到过她么?”
  “什么人都没有看到过她。”
  静默了一会儿。
  “你以为怎样?”不久,玛茨科又问了。“十字军骑士团会不会释放她?”
  捷克人摇摇头,接着又沮丧地挥挥手。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为什么?”玛茨科恐怖地问。
  “因为,如果他们说她是在他们手里的话,那还有希望,还可以同他们争,或者是赎她出来,或者用武力去夺她回来。‘但是,’他们说,‘我们从强盗手里抢回来一个姑娘,就通知了尤仑德前去认领;可是他不承认是他的女儿,还当着我们的面,斫死了我们好多人,比一场大战中伤亡的人还要多。
  “那末他们给尤仑德看的是另一个姑娘喽。”
  “据说是这样。天主才知道真相。也许没这回事,也许他们给他看的是另一个姑娘。但他斫死了人却是事实,十字军骑士也忙不迭的发誓说,他们从来没有诱拐过尤仑德小姐,这真是一件极难解决的事。即使大团长下令调查,他们也会回答说,她不在他们手中;特别是据崔亨诺夫的宫廷侍从们说,尤仑德自己的信上也说她并不在十字军骑士团那边。”
  “也许她真的不在他们那儿。”
  “请原谅,爵爷!……如果他们是从强盗手里把她抢过去的,那无非为了索取一笔赎金。再说,强盗既不会写信,也不会仿造斯比荷夫的爵爷的印信,也派不出一个体面的信使来。”
  “这倒是实话;但是十字军骑士团要她干什么呢?”
  “向尤仑德的后代报仇呀。他们宁愿报仇,不要握手言欢;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害怕斯比荷夫的这位爵爷,恨透了他最近一次的所作所为……我也听说,我的主人冒犯过里赫顿斯坦,还打死了罗特吉爱……天主也帮助我扭断了那个狗法师的手臂。唉!让我们想想看。他们本来有四个该死的家伙,现在只有一个勉强活着,而且是个老头儿。爵爷,您记住,连那一个我们也能收拾得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个机灵的侍从,”玛茨科最后说:“但是你以为他们要把她怎么样呢?”
  “威托特公爵是个有势力的公爵,据说连日耳曼皇帝都要向他低头;可他们怎样对付他的子女呢?他们还少城堡么?少地牢么?少并眼么?少绳子和绞索么?”
  “永生的主在上!”玛茨科喊道。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3:18

  “但愿天主别让他们把小爵爷也扣留起来,尽管他随身带着公爵的一封信,并且是由德·劳许爵爷陪了去,而德·劳许又是一个著名的骑士,同大公爵有亲戚关系。啊,我本来不愿意到这里来,但是小爵爷命令我一定要来。我曾经听见他有一次向斯比荷夫的老爵爷说过:‘您有机智么?因为我在这方面很欠缺,对付十字军骑士团却非得机智不可。哦,玛茨科叔叔!要是他在这里,对我们就很有好处!’他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派了我来的。至于九仑德小姐,连您也找不到她,因为她很可能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最机诈的人可也对付不了死神。”
  玛茨科凝神思索了很久,然后他说:
  “是的!那是毫无办法的。机诈是斗不过死神的。但如果我能到那里去打听得出她已经过世,那末斯比荷夫反正归兹皮希科所有,而他本人也可以回来另娶别的姑娘。”
  玛茨科说到这里,松了口气,仿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格罗伐支羞怯地低声问道:
  “您是指兹戈萃里崔那位小姐么?”
  “嗯!”玛茨科回答,“何况她现在又是一个孤儿,罗戈夫的契当和勃尔左卓伐的维尔克老是纠缠不休地向她求婚。”
  这个捷克人听了这话,身子一挺。
  “小姐是个孤儿了么?……齐赫骑士怎么了?……”
  “这样说来,你还不知道哩。”
  “为了天主的慈爱!出了什么事?”
  “嗯,你猜对了。你刚刚到,怎么能知道呢?况且我们谈来谈去都在谈兹皮希科。她是个孤儿了。兹戈萃里崔的齐赫除非有客人,从来不待在家里;平日他总避开兹戈萃里崔。他给修道院长写的信中提到了你,说他打算到奥斯威崔米亚的普尔席姆卡公爵那里去作客,邀他一起去。齐航这样做是因为他同公爵很熟悉,他们常常在一起寻欢作乐。因此齐赫来找我说了下面的话:‘我要上奥斯威崔米亚去了,然后到格列维支;您照管一下兹戈萃里崔吧。’我立刻怀疑有什么事不对头了,我说:‘别去!我一定好好地照顾雅金卡和庄园,我知道契当和维尔克都在动坏脑筋对付你,’也应该告诉你,修道院长恨兹皮希科,他宁愿把这姑娘嫁给契当或者维尔克。但是他后来更了解他们了,拒绝了他们,把他们撵出了兹戈萃里崔;可惜没有效果,因为他们依旧死乞白赖地要来。现在他们安静一阵子了,同为他们双方两败俱伤,都躺倒了,但在这以前,一刻儿都没有安宁过什么事都落在我头上,既要保护,又要监护。现在呢,兹皮希科希望我去……不知道雅金卡这里又会发生什么事——且慢,现在我先把齐赫的情况告诉你;他不听从我劝告——他走了。唔,他们大吃大喝,一起寻欢作乐。他们从格列维支去看诺沙克老人,普鲁席姆卡公爵的父亲,他治理着崔兴;后来拉契鲍的公爵雅斯科因为憎恨普鲁席姆卡公爵,挑唆了以捷克人赫尔尚为首的匪帮来袭击他们;普鲁席姆卡公爵死了,兹戈萃里崔的齐赫也在战乱中死了。强盗们用一根铁连枷打昏了修道院长,使他到现在还不断摇着头,不知人事,也不会说话了,大概是永远不会好了!现在诺沙克老公爵从扎姆巴赫领主手里把赫尔尚买了过来,使他受尽甚至最老的居民都没有听到过的苦刑,——但是苦刑并不能减轻这老人丧子的悲伤,也不能使齐赫复活,也不能抹去雅金卡的泪水。这就是寻欢作乐的结果……六个礼拜前,他们把齐赫运了回来,埋葬在这里。”
  “这样一位大力士!……”捷克人悲伤地说。“我在波拉斯拉夫的手下山是一个有能耐的小伙子,可是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我。我倒宁愿在他那里过俘虏生活,却不愿意自由……他是一个善良而高尚的爵爷!愿天主赐他永恒的光荣。啊,我非常难过!尤其为孤苦无依的小姐难受。”
  “真是个可怜的好姑娘,她爱她的父亲胜过一个男人爱自己的母亲。而且她在兹戈萃里崔也不安全。葬礼之后,雪还没有盖没齐赫的坟,契当和维尔克就来袭击兹戈萃里崔了。幸而我的手下人事先得到了消息。于是我就带着仆人去援救雅金卡;我们及时赶到那里,在天主帮助之下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打过以后,雅金卡马上跪下来求我救她。‘如果我不能嫁给兹皮希科,’她说,‘那我就不嫁男人了;把我从这两个败类手里救出来吧,我死也不嫁他们……’告诉你,我已经使兹戈萃里崔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堡垒了。这以后,契当和维尔克又去侵犯过两次,但是相信我,他们不能得逞的。今后会有一段太平时期了,因为我告诉过你:他们彼此殴打,都受了重伤,伤得很重,两个人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格罗伐支没有回答,只是听到契当和维尔克的行为的时候,气得牙齿洛格打战,听起来像在开关一扇大门,然后他那双强壮的手不住地擦着大腿,仿佛发痒似的。最后这捷克人才吃力地说出两个字来:
  “无赖!”
  就在这时穿堂里传来一个声音,门突然开了,雅金卡冲了进来,同她一起来的是她的大弟弟,十四岁的雅斯柯,模样儿很像她,仿佛是孪生姊弟。
  她已经从兹戈萃里崔的农民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说他们看见捷克人哈拉伐率领了几个人,向波格丹涅茨骑马而去,她也像玛茨科一样,感到很吃惊,等到人们告诉她说,兹皮希科并没有来,她简直认定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因此迫不及待地赶到波格丹涅茨来弄清真相。
  “出了什么事?……赶快告诉我,”她跨进门坎就嚷道。
  “会出什么事呢?”玛茨科答道。“兹皮希科鲜龙活跳,身体很好。”
  这捷克人急忙赶到他的女主人面前,屈下一膝,吻着她的衣角,但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她听到了老骑士的回答之后,把头从火炉那边转向房间里较暗的一面;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应该招呼这个捷克人似的,说道:
  “赞美耶稣基督!”
  “永生永世,”玛茨科答道。
  于是她看到了脚跟前跪着的捷克人,就怄下身去对他说:
  “哈拉伐,见了你,我衷心高兴,但是你为什么撇下你的爵爷?”
  “是他派我来的,最仁慈的小姐。”
  “他怎么吩咐的?”
  “他吩咐我到波格丹涅茨来。”
  “到波格丹涅茨?……还有呢?”
  “他派我来讨教……他还叫我捎来问候和祝福。”
  “就是到波格丹涅茨么?那很好。但他自己在哪儿?”
  “他到玛尔堡去了,到十字军骑士团那里去了。”
  雅金卡脸上又露出了惊惶的神情。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3:36

  “去干么?他活得不耐烦么?”
  “仁慈的小姐,他是去寻找他找不到的东西。”
  “我相信他难找不到,”玛茨科插嘴说。“没有锤怎能敲钉子?没有天主的意旨,愿望怎么能实现?”
  “您在说些什么呀?”雅金卡问道。但是玛茨科却问了另一句话作为回答。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兹皮希科是去找尤仑德小姐的?好像我听见他说过。”
  雅金卡没有立刻作答,过了一会儿,她才屏住了气,答道:
  “啊!他说过的!他干么不说呢?”
  “好吧,那末现在我可以爽爽快快地讲了。”老人回答。
  于是他把他从捷克人那里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说起话来期期艾艾,十分困难,但他生来是个聪明人,凡是足以刺激雅金卡的话,他都竭力回避,并且一再强调他自己的看法,认为兹皮希科实际上决不是达奴莎的丈夫,而且她已经永远不属于他了。
  捷克人不时地证实着老人的话,有时点点头表示赞成,有时一再说着”天主在上,千真万确”,或是:“只能是这样,说不上别的!”小姐倾听着,眼睫毛低垂得几乎触到颊上;什么也不问,只是闷声不响,静默得使玛茨科担心。
  “唔,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法?”他说完后,问道。
  但是,她没有回答,只见她眼眶里闪烁着的两颗泪珠滚到脸上来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走到玛茨科跟前,吻着他的手说道:
  “赞美天主。”
  “永生永世,”老人回答。“你家里很忙么?在我们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但是她谢绝了,推托家里人等她回去做晚饭。虽则玛茨科也知道兹戈萃里崔有个老妇人谢崔霍瓦,能够替雅金卡做这些家务,也不勉强留她,因为他知道悲伤会使人流泪,而人们都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流泪,就像鱼一样,一旦给鱼叉叉痛了,就往深水里钻。
  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姑娘看待,就同捷克人一起陪她到了院子里。
  但捷克人却从马厩里牵出了马,安上马具,跟着小姐一起走了。
  玛茨科回到屋里,摇摇头,叽里咕噜地说:
  “兹皮希科你这傻瓜!……真是,她到了这里,就使得整个屋子都像充满了香味。”
  老人暗自叹息道:“如果兹皮希科一回来就娶了她,这时候该有多么愉快和欢乐!但现在怎样呢?只要一提起他,她的眼里就立刻充满了渴念的泪水,可是这家伙却出外漂流去了;如果他自己的脑袋不给玛尔堡的十字军骑士斫掉,他也许会斫掉他们几个脑袋。而家里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墙上的甲胄在闪着光。庄园倒是有些收入。但如果继承无人的话,那末无论斯比荷夫,无论波格丹涅茨,也都只落得白白操劳一场。”
  想到这里,玛茨科发火了。
  “等着吧,你这流浪汉,”他喊道,“我决不去找你,你自己爱怎么干就怎么于去吧!”
  但是就在这时,他又感到非常想念兹皮希科。
  “嗨!我不去么?”老人想道。“难道我就这样守在家里么?不行,不行!……我想再见一见那个淘气孩子。必须如此。他又要去同那些条顿狗法师决斗了——他又会取得战利品带回来。别人要到年纪大了才获得骑士腰带,他却从公爵那里拿到腰带了……当之无愧嘛。贵族里有的是勇敢的青年,却没有像他这样的人。”
  他这一番慈爱之心打消了他的怒气。他先去看看甲胄、宝剑和斧头,这些武器都已经给烟熏得发黑了;他好像在考虑随身要带些什么武器,该留下一些什么武器;然后他走出了屋子;因为第一,他待不下去了;其次,得去吩咐备好车辆,给马匹备双份粮株。
  院子里天开始黑了。他忽然想起了雅金卡刚刚就是在这里骑上马走的,于是他又坐立不安起来了。
  “我非去不可,”他对自己说,“可是谁来保护这姑娘抵挡契当和维尔克呢?但愿天雷劈死那两个家伙。”
  那时雅金卡同弟弟雅斯柯正在途中,穿过那座通向兹戈萃里崔去的森林。捷克人在后面默默地陪伴着他们,心里充满了爱和忧伤。刚才他看见她掉眼泪,现在望着她那在黝黑的森林中几乎看不清楚的模糊身影猜想她一定很悲伤、很痛苦。他也觉得,维尔克或者契当的贪婪的双手随时都会从黑暗的丛林中突然伸出来攫夺她,一想到这里,他就暴跳如雷恨不得跟他们来一次决斗。想要决斗的念头有时竟是如此迫切,使他真想抓起斧头或剑,斫倒路旁的一棵松树。他觉得只有狠狠地打一仗才能舒服。最后觉得,即使能让他的马匹驰骋一番也是件高兴的事。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们骑着马默默地走在他前面,步子非常慢,一步一步的走,生性爱好说话的小雅斯柯几次想同他姊姊谈话,可是看到她不愿意开口,也就问声不响了。
  快到兹戈萃里崔时,捷克人心里的悲伤代替了对契当和维尔克的愤怒:“为了您,我连牺牲流血都在所不惜,”他心里说,“只要能给您安慰。可是我这个不幸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告诉您什么呢?只不过告诉您一声,他吩咐我向您问好。愿天主保佑您从中获得一点安慰。”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策马靠近雅金卡的马。
  “仁慈的小姐。……”
  “你骑着马同我们一起来的么?”雅金卡问道,好像是从梦中醒过来似的。“你说什么?”
  “我忘记把爵爷要我向您说的话告诉您。我刚要离开斯比荷夫的时候,他把我叫去说道,‘去向兹戈萃里崔的小姐鞠躬致敬,告诉她,不论我运气是好是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她对我叔叔和对我自己的恩情,愿天主报答她,祝她健康。’”
  “愿天主也报答他的好意,”雅金卡答道。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3:50


  然后,她又添上一句,声调十分奇妙,弄得捷克人的心完全溶化了:
  “还有你,哈拉伐。”
  他们的谈话停了一会儿。这个侍从既为自己高兴,也为小姐这番话高兴,他心里说:“至少她不会说他忘恩负义了。”然后他又开始绞尽脑汁,想出几句类似的话来说给她听;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小姐。”
  “什么?”
  “这……我想说,正如波格丹涅茨的老爵爷说过的一样:‘那位小姐是永远失踪了,小爵爷永远也找不到她了,哪怕大团长本人也帮不了他的忙’”
  “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捷克人点点头。
  “不错,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雅金卡听了这话,没有回答,到了家里,吃过晚饭,等到把雅斯柯和小兄弟都打发去睡觉以后,吩咐下人拿来一壶蜂蜜酒,对捷克人说:
  “也许你要睡了。我倒想同你再谈谈。”
  捷克人虽然十分疲乏,可是哪怕同她谈到明天早晨也愿意。于是他们就谈起来了,他重新把兹皮希科、尤仑德、达奴莎和他自己的遭遇仔细说了一遍。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4:12

  第九章
  玛茨科准备出门了;雅金卡自从那次跟捷克人商谈过以后,已经两天没有到波格丹涅茨来过。直到第三天,老骑士才在他到教堂去的路上遇见了她。她正同她的兄弟雅斯柯骑马上克尔席斯尼阿的教堂去,随身带着一大群武装仆役,保护她免受契当和维尔克的干扰,因为她不能断定契当和维尔克是否还在养病,是否正在策划加害于她。
  “我本来打算做过礼拜之后就到波格丹涅茨来看您,”她一面向玛茨科问好,一面说道,“因为我要同您商量一件急事,现在我们正可以谈谈。”
  于是她走到扈从们的前面去,显然是不让仆人们听到她的谈话。玛茨科一走到她身边,她就问道:
  “您一定走么?”
  “如果天主允许,至迟明天就走。”
  “您准备上玛尔堡去么?”
  “或者到玛尔堡去,或者到别的地方去,要看情况决定。”
  “那么请听我说。关于我应该怎么办的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我也要请教您。您很清楚,只要爸爸活着,修道院长有势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契当和维尔克始终以为我该在他们两个当中挑一个,所以他们都忍住了气。可是现在我孑然一身,一个保护人也没有;这样一来,要末我像一个囚犯似的住在兹戈萃里崔的城堡里不出来,要末听他们来伤害。可不是这样么?”
  “不错,”玛茨科说,“我自己也这样想过。”
  “那么您有什么主意么?”
  “我没有想出什么主意来,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们都在波兰境内,这个国家的法律是会严厉惩罚那些为非作歹的人的。”
  “话是不错,可是要知道,越境也是很容易的。老实说,我知道西利西亚也在波兰境内,可是公爵们就在那儿互相争吵袭击。要不如此,我亲爱的父亲准还会活着。那里已经来了许多日耳曼人,搞得乱七八糟,为非作歹,谁如果想要在日耳曼人那边隐藏起来,就可以隐藏起来。我避过契当和维尔克倒很容易,无奈还有我的小兄弟。如果我不在,一切就太平了,如果我留在兹戈萃里崔,天主才知道会招来什么灾难。准会发生种种暴行和战斗;雅斯柯已经十四岁了,连我自己在内,谁也拦不住他。上次您来援助我们的时候,他就冲了出去,契当用棍子向人群挥舞,几乎击中了他的头。‘哦,’雅斯柯向仆人们说,‘我要结果了这两个人的性命。’我告诉您,我留在这里,就不会有一天太平,连小兄弟也会遭到灾难。”
  “千真万确。契当和维尔克都是狗东西。”玛茨科说。“虽则他们不敢动手打孩子。嗨!只有十字军骑士才会这么干。”
  “他们固然不会动手打孩子,但是万一碰上一场骚乱,或者,天主保佑,碰上一场火灾,什么乱子不会出呢。有什么好说的!谢崔霍瓦老婆婆爱我的兄弟们像爱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这亲爱的老妇人对他们的照顾倒是不必担心的,可是我不在……我不在,他们倒会更安全些吗?”
  “也许会,”玛茨科回答。
  他狡猾地望了这姑娘一眼。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她低声答道:
  “带我一起走。”
  这时候玛茨科虽然猜得到这场谈话的用意,却也非常吃惊。他勒住了马,喊道:
  “敬畏天主,雅金卡。”
  她却垂下了头,羞怯而忧郁地答道:
  “您可以这样想,可是对我说来,我宁可向您说出来而不愿闷在心里。哈拉伐和您自己都说兹皮希科永远也找不到达奴莎了,而捷克人认为简直不可能找到她。天主证明,我绝不希望她遇祸。愿圣母照顾这可怜的姑娘,保护她。兹皮希科爱她甚于爱我。唔,这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命该如此。可是您瞧,只要兹皮希科找不到她,或者像您所说的,永远找不到她,那么,那么……”
  “那么怎样呢?”玛茨科问,同时看到这姑娘愈来愈发窘,愈来愈结结巴巴了。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4:27

  “那么,无论契当,无论维尔克,无论是谁,我都不愿嫁。”
  玛茨科畅快地呼吸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已经宽恕他了。”
  但是她声调愈加忧愁地答道:“啊!
  “那你打算怎样呢?我们怎么能把你带到十字军骑士团那里去呢?”
  “不一定要到十字军骑士团那里去,我现在很想同躺在西拉兹医院里的修道院长在一起。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他的手下人与其说照顾他,不如说是照顾酒壶。何况他是我的教父和保护人。如果他身体好了,我仍旧可以去请他保护,因为人们都怕他。”
  “这我不反对,”玛茨科说,事实上他很不乐意让雅金卡跟他一起去,因为他很知道十字军骑士团的行径,也完全相信达奴莎决不会从他们手里逃得了命。“但是我只告诉你一点,同一位姑娘出门实在不方便。”
  “也许同别的姑娘出门有什么不方便,跟我出门却不见得如此。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出过事,而且我已惯于带着石弓出门,还能够经受得起狩猎的艰苦。船到桥头自会直。请别担心。我可以穿上雅斯柯的衣服,戴上发网就走。雅斯河虽然比我小,可是除掉他的头发之外,却跟我完全一模一样,去年狂欢节我们化了装,连先父也分辨不出我们呢。要知道,修道院长也好,任何人也好,都认不出我来的。”
  “兹皮希科也认不出么?”
  “只怕我见不到他。……”
  玛茨科想了一会儿以后,突然笑了,说道:
  “但是勃尔左卓伐的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契当要暴跳如雷呢。”
  “让他们去!如果他们来追我们,那就更糟。”
  “哼!别怕。我老虽老,他们可还得提防我的拳头。所有的‘格拉其’都有这种气概!……不过,他们已经尝过兹皮希科的厉害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克尔席斯尼阿。勃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恰巧也在教堂里,他时时阴郁地望望玛茨科,但是玛茨科并不理会。做过弥撒,玛茨科就心情舒畅地立即同雅金卡回去了……他们在十字路口彼此道别分手,玛茨科独自回到波格丹涅茨去,心里又想起了一些不很愉快的念头。他知道,无论是兹戈萃里崔的人们或是雅金卡的亲戚,都不会真正反对她走。“至于这姑娘的两个追求者呢,”他心里说,“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但对于孤儿们和他们的产业,那两个家伙是不敢动手的,否则就要蒙上难堪的丑名,而且所有居民都会像对付恶狼似的对付他们。但是波格丹涅茨只得听天由命了!……田界被侵占,畜群被赶走,农夫被诱走!……如果天主让我回来,那末我就要跟他们战斗,不是用拳头斗,而是用法律跟他们斗!……只要能让我回来。如果我当真回来了呢?……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爱情;如果她同我一起走了,他们就更加要痛恨我了。”
  波格丹涅茨的庄园已经有了起色,他非常放心不下。他断言等他回来时,田园一定是荒芜不堪了。
  “看来必须想个对策才好!”他想。
  吃过午饭,他吩咐备好马,直接上勃尔左卓伐去了。
  他到达那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维尔克坐在前屋,就着酒壶喝蜂蜜酒。被契当打伤了的小维尔克躺在一张铺着兽皮的长凳上,也在喝蜂蜜酒。玛茨科出人意外地走了进去,脸色严峻地站在门槛上;身材高大,骨骼粗大,不穿铠甲,只在腰上佩着一回大剑。父子俩立即认出他来,因为他的脸被炉火的亮光照耀着。最初,他们都陡地跳了起来,像闪电似的,向墙壁那边冲了过去,不论是什么武器,拿到手就算数。
  但是阅历丰富的老玛茨科很了解这些人和他们的风俗,一点也不慌张,连自己身上的剑也不摸一下。他只是双手叉腰,用一种微带讥讽的口吻安静地说道:
  “这是干什么?难道勃尔左卓伐的贵族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这两句话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们立即放下了手,那老人马上克拉一声把宝剑丢在地上,年轻人也放下了矛,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玛茨科,虽然脸上仍旧流露出敌意,但已经带着吃惊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了。
  玛茨科笑笑说:
  “赞美耶稣基督!”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4:47

  “永生永世。”
  “还有圣杰西。”
  “我们为他效劳。”
  “我是怀着好意来访问邻人的。”
  “我们也怀着好意问候您,天主的客人。”
  于是老维尔克同他儿子一起跑到玛茨科跟前,两个人都紧握客人的手,让他坐了上座。他们又立刻扔了一块木头到火炉里去,铺好桌子,放上满满一盘食物,一坛麦酒,一桶蜂蜜酒,吃喝起来。小维尔克时时瞥玛茨科一眼,这种眼色缓和了对客人的仇恨,也使客人颇为乐意。他招待得非常殷勤,甚至由于乏力而脸色苍白了,因为他刚刚受了伤,失去了平常的体力。父子两人都急于要知道玛茨科来访的目的。可是他们两人都不间他原因,只等他先说。
  但是玛茨科是个懂礼貌的人,他赞美着食物、美酒和殷勤的招待。吃得心满意足了,才抬起头,神气十足地说:
  “人们常常争吵,但是睦邻最最重要。”
  “没有比睦邻更好的事了,”老维尔克附和道,说得同样沉着自若。
  “常常有这样的事,”玛茨科说,“一个人要远行的时候,就连他的仇敌,他也要去告别一声,和他言归于好。”
  “愿天主报答您这些坦率的话。”
  “不仅嘴上说说就算数,而且要有行动,因为我当真来向你们告别了。”
  “见了您,我们衷心高兴。欢迎您每天光临。”
  “我本来打算在波格丹涅茨以一种适合于骑士荣誉的方式设宴款待您。可是我急于要走,来不及了。”
  “去参加战争,还是到什么圣地去?”
  “要是去参加战争或者到圣地去倒好啦,我打算去的地方很糟——要到十字军骑士团那里去。”
  “到十字军骑士团那里去,”父子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啊!”玛茨科回答。“而且去的人正是他们的敌人。好在这个人甘心归顺天主,与世人和好相处,因此他不仅不会丧失生命,而且还会永远得救。”
  “这太好啦!”老维尔克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没有受到过他们的残害和压迫。”
  “整个王国都是这样,”玛茨科补充说。“不管是皈依天主教之前的立陶宛也好,甚至是鞑靼人也好,都不会像这些魔鬼教士那样成为波兰王国的沉重负担。”
  “很对,这您也知道,我们忍受啊,忍受啊,可现在忍无可忍了,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老人在手掌中吐了一口唾沫,小维尔克接下去说:
  “只有这样。”
  “眼看就要有这种局面了,非这样不可,只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们可拿不出办法,这是国王的事。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天主才知道。目前我却只得上他们那里去一次。”
  “是不是给兹皮希科送赎身金去?”
  老维尔克一提到兹皮希科的名字,儿子的脸就顿时气得发白。
  可是玛茨科安静地答道:
  “也许要带赎金去,不过并不是去赎兹皮希科。”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5:05

  这句话越发使勃尔左卓伐的两位主人感到奇怪。老维尔克再也忍不住了,就说:
  “您究竟能不能告诉我们,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一定告诉您!一定告诉!”他说,一面点头表示同意。“但是首先让我告诉您另一件事。请听着。我离开以后,波格丹涅茨将听天由命了……从前我和兹皮希科在威托特公爵麾下作战的时候,修道院长,还有兹戈萃里崔的齐赫,多少照顾过我们那份小产业。现在我们连那种照顾也没有了。一想到我的辛勤和血汗就付诸东流,就非常难受……您可以想象得到,这叫我多么忧虑。我一走,就有人来骗走我的人手,挖掉我的界标,抢走我的牲畜。即使天主让我平安回来,那时候我的产业也给毁了,……只有一个补救的办法,只有一个可靠的帮助……那就是好邻居。因此我来请求您看在邻居份上,替我保护保护波格丹涅茨,不让它受到损害。”
  老维尔克听了玛茨科的这个请求,连忙和他的儿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父子两人都万分惊奇。他们静默了一会儿。谁都鼓不起勇气来回答。但是玛茨科又把另一杯蜂蜜酒举到嘴边,喝干了,然后继续说下去,说得那么镇静和推心置腹,简直把这两个人当作了他多年来最亲密的朋友。
  “我已经坦白告诉过你们,谁最可能来侵犯。除了罗戈夫的契当,还会有谁呢。虽然我们以往彼此不和,但我对你们丝毫没有顾虑,因为你们是高尚的人,光明正大,决不会用卑鄙行为来报复你们的敌手。你们完全是两样的人。骑士总是骑士。契当却是一个下等人。这种人,您知道,什么事都做得出。他非常痛恨我,因为我破坏了他对雅金卡的追求。”
  “您是要把她留给您侄儿的,”小维尔克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
  玛茨科望了望他,冷冷地瞪了他好一阵子,然后转向老人,安静地说:
  “您知道,我的侄子同一个富有的玛朱尔小姐结了婚,得到了很可观的嫁妆。”接着而来的是一阵更深沉的寂静。父子两人都张大着嘴,对玛茨科看了好一会儿。
  老人终于说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您说吧……”
  玛茨科故意不理睬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我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非去一趟不可;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请求您这位高贵而正直的邻居,等我走后、替我照顾照顾波格丹涅茨,别让人家来损害我的产业。请特别当心契当,要防备他。”
  这时候机灵的小维尔克,想到既然兹皮希科已经结了婚,那最好还是同玛茨科攀攀交情,因为雅金卡相信他,没有一件事不去讨教他。这样,他眼前突然展现了一片新的光景。“我们不光是不反对玛茨科,还要努力同他和解才是,”他心里说。因此虽然他已有些微醉,却立刻打桌下伸出手去抓抓他父亲的膝盖,用力揿了一下,表示要他父亲说话小心,同时他自己说:
  “啊!您别怕契当!叫他来试试看。不错,他用一只大碟于打伤了我,但我也给了他一顿痛打,打得他的亲生母亲也认不出他来了。别怕!请放心。波格丹涅茨连一只乌鸦都不会走失!”
  “我知道你们是正直人。你们答应我么?”
  “我们答应!”两个人都喊道。
  “凭您骑士的荣誉起誓么?”
  “凭骑士的荣誉起誓。”
  “也凭您那标着纹章的盾么?”
  “凭着我标着纹章的盾,还凭着十字架。千真万确!”
  玛茨科满意地一笑,说道:
  “好吧,这件事现在拜托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会管得很好。既是这样,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你们知道,齐赫托我作他的子女的监护人。因此我不让小伙于们,无论是契当或是你闯到兹戈萃里崔去。但现在我既然要到玛尔堡去,或者,天主才知道要到什么别的地方去,那时候我又怎样来监护呢?……不错,天主是孤儿的父亲;谁要是企图伤害孤儿,谁就该遭殃;我不但要用斧头斫他的脑袋,还要宣布他是一个毫无廉耻的恶棍。可是我要离开,心里实在很难过,确实难过。那末我请求您答应,不但您自己不去伤害齐赫的孤儿,还要留神不让别人去伤害他们。”
  “我们答应!我们答应!”
  “凭您的骑士荣誉和您盾牌上的纹章么?”
  “凭骑士荣誉和盾牌上的纹章。”
  “也凭十字架么?”
  “也凭十字架。”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5:19

  “天主作证。阿门!”玛茨科结束道,他深深吁了一口气,因为他相信他们决不会破坏这样一个誓言的。即使他们被触怒了,他们也宁愿抑住气愤,咬咬自己的拳头,而不愿做起假誓的人。
  于是他告别了,但他们坚持要挽留他多待一会儿。他不得不痛饮一番,和老维尔克交好。小维尔克一反他平时喝醉了酒寻衅吵架的习惯,这一次只是怒冲冲地骂契当,非常恳切地在玛茨科身旁兜来兜去,仿佛他明天就可以从玛茨科手里得到雅金卡似的。午夜时分,他因为脱力而晕倒了,他们把他救醒之后,他就像段木头似的睡着了。老维尔克也继他儿子之后睡着了,所以等玛茨科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像死尸似的躺在桌子底下。然而玛茨科有一颗异乎寻常的脑袋,他没有喝得很醉,却感到很快乐。回到家里,回想着他所完成的事,实在高兴。
  “唔!”他心里说,“这下子波格丹涅茨安全了,兹戈萃里崔也安全了。等他们听到雅金卡离开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大怒。但是她的人,和我的产业却都安全了。主耶稣赐人以智慧,所以一个人不能用拳头的时候,就应当用脑子。我回来之后,这老头一定会向我挑战,不过这种事是不值得去烦神的……但愿我也能用这种办法使十字军骑士中计……但是跟他们打交道可不容易。在我们这儿,即使同一个‘狗东西’打交道,只要他凭他骑士的荣誉和盾牌上的纹章发誓,他就会信守到底。但是在他们那儿,誓言一文不值,就像在水里吐口唾沫那样。但愿圣母帮助我,使我对兹皮希科也能像目前对齐赫的子女和对波格丹涅茨的产业一样,有所帮助……”
  他又想,也许还是不要带走雅金卡来得好,因为维尔克父子会像保护眼珠似的照顾她。但转念之间,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不错,维尔克父子会照顾她,但是契当决不会放弃他的企图,天主才知道谁会占上风。那样一来,必然会发生一连串的战斗和暴行,兹戈萃里崔、齐赫的孤儿连这姑娘甚至都会遭殃。要维尔克父子保护波格丹涅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对这姑娘来说,最好还是让她尽可能远离这两个暴徒,同时尽可能靠近富有的修道院长。”玛茨科坚信达奴莎决不会从十字军骑士团的魔掌中生还;他也始终不放弃这个希望:兹皮希科会以一个鳏夫的身份回到家来,非娶雅金卡不可。
  “啊!伟大的天主!”他心里想。“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斯比荷夫的所有主,然后又会从雅金卡那里得到莫奇陀里以及修道院长给雅金卡的所有遗产。那时候我就决不会吝惜供奉天主的蜡烛油了。”
  他因为尽在想这些心思,所以从勃尔左卓代回来的路程好像也缩短了,可是他回到波格丹涅茨,毕竟已经是夜晚了。他看见窗户上灯烛通明,感到非常惊奇。仆人们都还没有睡,玛茨科刚一踏进院子,马夫就向他奔了过来。
  “来了什么客人么?”玛茨科一面下马,一面问道。
  “兹戈萃里崔的少爷带着捷克人来了。”马夫回答。
  玛茨科听了这消息,愈加奇怪,因为雅金卡原来答应明天一早赶来,跟他一起动身。那么雅斯柯为什么要来,这么晚还要来?老骑士忽然担心起来,莫不是兹戈萃里崔出了什么事吧?他焦急地走进了屋子。到了里面,看见房间中央的大泥火炉烧得正旺。桌上有两个铁架子,架于上点着两支火把。玛茨科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了雅斯柯,捷克人哈拉伐,和另一个脸孔红得像苹果似的年轻侍从。
  “你好么,雅斯柯?雅金卡怎么啦?”老贵族问。
  “雅金卡吩咐我来告诉您,”小伙子说,一面吻着玛茨科的手,“她把这事情重新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天呀!你说什么?怎么啦?她出了什么事?”
  但是这孩子用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望着他,笑了起来。
  “你在唠叨些什么呀?”
  就在这时候,捷克人和另一个侍从也都笑了起来。
  “您瞧!”这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喊道。“谁认得出我来?连您都认不出我!”
  于是玛茨科仔细打量着这个可爱的人,这才喊道:
  “圣父和圣子在上!你真是像在狂欢节上化了装!原来这叽里呱啦的就是你呀,你来干什么?”
  “可不是!干什么?赶路的人都是迫不及待的。”
  “你本来不是约定明天天亮动身么?”
  “怎么不是呢!明天一早动身,大家都会看见我了!我今天赶来,那么兹戈萃里崔的人明天准会以为我在您这里作客,要到后天才会发觉。只有谢崔霍瓦和雅斯柯知道这件事。但是雅斯柯凭骑士的荣誉答应过,他要等到人们骚扰不安了,才讲出来。您怎么认不出我了呢?”
  现在轮到玛茨科大笑了。
  “让我来好好地看看你;你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独一无二。这样一个孩子准会养出优秀的后代来……我老实说,如果这家伙(指着他自己)还不老的话,——唔!但是即使这样,我也要告诉你,别惹我的眼,姑娘,站到后面去一点!
  他用手指凶狠狠地指着她,但又非常高兴地望着她。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位姑娘。她头上络着一顶丝织的红发网,身穿绿色短呢上衣,一条宽大的马裤围着她的臀部,腰身很紧,一只裤脚管的颜色同她头上的帽子(发网)一样,另一只裤脚管上面有着直条纹,腰间挂着一柄花纹华丽的小宝剑,满面笑容,跟朝霞一样鲜艳。她的脸那么秀丽,叫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的天主!”喜不自胜的玛茨科说道。“她看来像个美丽的王子?还是像一朵鲜花?还是像别的什么?”
  “这里还有这一个——我相信必定也是什么女扮男装的人?”
  “这是谢崔霍瓦的女儿,”雅金卡回答。“我独个儿跟你们在一起不大合适。我怎么行呢?因此我随身带了安奴尔卡[注],这样两个勇敢的女子就能互相照应,互相帮助。她也没有人认得出来的。”
  “老太太,你这是办喜酒啊。一个已经够糟的了,现在却来了两个。”
  “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大白天谁都会认出你和她来。”
  “请问,为什么?”
  “为了拜倒在你们两个脚跟前。”
  “让我们太平些吧!……”
  “我倒是可以太平的,我过时啦。但是契当和维尔克会让你太平么?这只有天主知道。你可知道,喜鹊儿,我刚从哪儿来?告诉你,我到勃尔左卓伐去过了。”
  “看在天主份上!您在说些什么?”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5:25:42

  “说的是实话,维尔克父子会保护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不让契当来侵犯。唔,向一个敌人挑战,同他战斗是容易的。但是要把一个敌人变成你自己产业的保护人,就十分困难了。”
  于是玛茨科详细讲了他同维尔克父子打交道的经过,他们是如何和解的,他如何使他们落入圈套,雅金卡听得非常惊奇;听他讲完了,她说:
  “主耶稣给了您无限机智,我觉得您做起事来总会成功的。”
  但是玛茨科摇摇头,仿佛觉得很难过。
  “啊,女儿!要是如此,你早就是波格丹涅茨的女主人了!”
  听了这话,雅金卡用她一双可爱的蓝眼睛望了老人一会儿,然后走到他跟前,吻着他的手。
  “你为什么要吻我?”老骑士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同您道晚安,因为已经很晚了,明天我们还得起早赶路呢。”
  她挽着安奴尔卡一起走了。玛茨科领了捷克人到他房中,两个人睡在野牛皮上,一下子就睡熟了。
  第十章
  西拉兹在一三三一年遭到了十字军骑士团的破坏和烧杀之后,卡齐密斯国王重建了这个劫后的城市。可是这个地方并不见得很出色,不能跟王国里的其他城市并驾齐驱。但雅金卡一向生活在兹戈萃里崔和克尔席斯尼阿两个地方,如今一看见这里的房屋、塔楼、市政厅,特别是教堂,不禁大加赞赏,惊奇不已;克尔席斯尼阿的木头建筑物哪能同这些房屋相比。一开头,她甚至失去了惯有的那种大胆作风,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低声向玛茨科询问那些使她眼花缭乱的奇妙事物。但是当老骑士断然告诉她说,西拉兹远不能和克拉科夫同日而语,这就像火把和太阳不可同日而语一样,她听了这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觉得世界上再不。可能找得出一个可以跟西拉兹相比的城市了。
  在修道院里接待他们的仍然是那个干瘪的修道院方丈,他仍然记得他少年时代亲眼目击的十字军骑士团的屠杀情景,不久以前接待过兹皮希科的也是他。他把修道院长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听了很是忧伤不安;原来修道院长在修道院里住了很久,但在他们到达的十四天以前,他就去拜访他的朋友普洛茨克的主教去了。这个老人一直在生病。白天比较清醒,一到晚上就神志昏乱,从床上跌下来,要披上锁子甲,向拉契鲍的约翰公爵挑战。教堂里的人不得不强制他躺在床上;这就势必引起了很大的麻烦,甚至还要冒很大的险。大约在十四天以前,修道院长已经完全失去理性,尽管病情严重,他还是吩咐人们立刻送他到普洛茨克去。
  “他说他谁也信不过,只信得过普洛茨克的主教,他想到他那里去领受圣餐,把遗嘱交给他。我们费尽力气劝他别出门,因为他非常软弱,我们怕他走不上一英里路就要归天。但是要说服他,可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只得叫随从们备了一辆马车把他送走。愿天主保佑太平无事。”
  “如果老人在西拉兹附近的什么地方死了,你们早就该听到信息了,”玛茨科说。
  “那当然早就听到信息了,”方丈小老头回答。“因此我们认为他没有死,无论如何他到仑契查的时候还没有升天。过了那地方以后,我们就很难断定是个什么情形了。如果你们去赶他,准会在路上得到消息的。”
  玛茨科听到这些消息,心里很不安,他去同雅金卡商议,雅金卡已经从捷克人那里得知修道院长上哪里去的消息了。
  “怎么办呢?”老人问她:“你自己怎样打算呢?”
  “您上普洛茨克去,我索性跟您一起去。”
  “到普洛茨克!”安奴尔卡细声细气地又说了一句。
  “说说倒容易!你们以为上普洛茨克去就跟使镰刀一样容易吗?”
  “难道叫我和安奴尔卡两个人往回走不成?如果我不能同您一起继续走,那当初还不如留在家里。您不以为维尔克和契当对我的阴谋诡计会更加难对付么?”
  “维尔克父子会帮着你抵挡契当的。”
  “我对维尔克父子的保护和契当的袭击都同样害怕。我看您也在反对我。如果只不过口头上反对,我倒不在乎;如果认真反对,那就两样了。”
  玛茨科的反对倒的确并不认真;相反,他宁愿有雅金卡作伴而不愿她回去,所以一听到她这番话,就笑了一笑,说道:
  “她脱下了裙子,就讲起大道理来了。”
  “讲道理只与头脑有关,和裙子不相干。”
  “但是到普洛茨克去并不顺路呀。”
  “捷克人说顺路的,从那里到玛尔堡会只有近。”
  “那末你已经同捷克人商量过了?”
  “当然;他还说如果小爵爷在玛尔堡有了麻烦,我们还可以从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那里得到许多帮助,因为她是国王的亲姊妹;此外,她和十字军骑士团很有交情,在他们那边很有威信。”
  “这倒是千真万确!”玛茨科喊道。“我们大家都清楚,如果她肯为我们出一封信给大团长,我们就可以在十字军骑士团的境内一路平平安安,通行无阻。他们都爱护她,因为她也爱护他们。这个捷克小伙子不是个傻瓜,他的话很对。”
  “他多么好啊!”安妇尔卡扬起一双天蓝色的小眼睛,热烈地喊道。
  玛茨科突然转身问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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