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0:29:48
德·劳许望了他一眼,于是皱起眉头,用鼻音发言道:
“一个骑士咒骂美人是算不得豪侠的。”
“我佩着金踢马刺,我也是一个教士,”休戈·封·邓维尔特傲然回答。
罗泰林格的骑士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我是勃拉朋特公爵夫人的亲属。”
“pay!pay!”[注]这十字军骑士喊道,“荣誉归于即将给予阁下金踢马刺的、骑士团的非凡的骑士们和朋友们。我并不贬低那个姑娘的美貌;但注意,我要告诉您她的父亲是谁。”
但是他没有机会告诉他了,这时雅奴希公爵已经就座了,因为先前他从扬斯鲍克的“康姆透”那里打听过德·劳许先生的有权势的亲属,便招手请他坐在他旁边。公爵夫人和达奴莎坐在对面。兹皮希科像他在克拉科夫的时候一样,站在她们椅子后面,侍候她们。达奴莎因为害羞,把头对着盘子垂得很低很低。兹皮希科心醉神迷地望着她的小小的头,粉红色的脸颊。他感觉到爱情像一江春水似地在胸怀中泛滥。他还感觉到她在他脸上、眼睛和嘴唇上的甜蜜的吻。以前她吻他总是像一个妹妹吻哥哥一样,他也像接受一个孩子的吻一样接受她的亲吻。现在,他觉得达奴莎完全成熟了——事实上,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女,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人们在她面前老是谈到爱情,使得她就好像一个花蕾沐着温暖的阳光,色彩更加鲜艳了,开放了,她的双眼也向着爱情睁开了;因此现在她身上有一种先前所没有的魅力,散发出一种强烈醉人的诱惑力,有如太阳里散发出来的温暖光线,或是玫瑰花散发出来的芬芳。
兹皮希科虽然感觉到这一点,自己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甚至忘记,必须在食桌旁边侍候她们两位。他没有看见宫廷侍从们都在笑他和达奴莎。他既没有看到德·劳许先生脸上流露出来的非常惊异的神情,也没有看到目不转睛地在注视着达奴莎的息特诺来的那位“康姆透”的一双贪婪的眼睛。只是等到喇叭又吹起来,提醒大家该到荒野上去了,只是等到安娜·达奴大公爵夫人转身向他说话的时候,他这才清醒过来。公爵夫人说:
“你同我们一起去,就可以有机会向达奴莎倾诉爱情了。”
说着,她就同达奴莎一起去换骑装。兹皮希科急忙向院子里走去,覆着重霜的马匹都站在那里。这里不再有那么一大群人了,因为人们已经拿着网到荒野里去了,他们的责任是去围住野兽。篝火都熄火了;天气晴朗,很冷,不久公爵出现了,上了马;他身后跟着一个拿着一张石弓和一支矛的侍从,这支矛又长又重,很少人使得动;但是公爵用起来却很轻松,因为像其他玛佐夫舍中阿斯特的后裔一样,他非常强壮。那个家族中甚至有些妇女也力大无比,能够拿一把铁斧在手指间转动自如[注]。公爵还有两个随从,是预备在任何意外事件中服侍他的;他们是从华沙和崔亨诺夫两省的地主中间挑选出来的;他们的肩膀阔得像橡树干。德·劳许先生特别惊奇地注视着他们。
这当儿公爵夫人和达奴莎出来了;两个人都戴着白鼬鼠皮制成的头巾。这位盖世杜特的可尊敬的女儿张弓搭箭的功夫比穿针引线的功夫还要好,因此她的侍从们都拿了石弓跟在她后面。兹皮希科在雪地上跪下,伸出他的手掌,公爵夫人上马时就踏在他手掌上;然后他把达奴莎举到马鞍上,于是他们全都出发了。扈从们成了一个长长的纵队,从邸宅转向右去,慢慢地进入森林。
这时公爵夫人转身向兹皮希科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谈呀?跟她说话吧。”
兹皮希科虽然得到这样的鼓励,还是静默了好久,然后才说:
“达奴斯卡[注]!”
“什么,兹皮希古?”
“我爱你!”
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不知怎么说下去才好;虽然他像一个外国骑士似的,会跪在这姑娘面前,并且在各方面尊敬她,他还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他的爱情,因此他说:
“我对你的爱情简直压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我也爱你的,兹皮希古!”她急忙说道。
“嗨,我最亲爱的!嗨,我亲爱的姑娘!”兹皮希科喊道。“嗨!”于是他又静默了,充满着幸福的感觉;但是好心肠而又好奇的公爵夫人又来帮助他了。
“告诉她吧,”她说,“她不在的时候你感到多么寂寞,等我们到了丛林里,你可以吻她;那是你的爱情的最好的证明。”
于是他就讲起他在波格丹涅茨侍候玛茨科和访问邻居们的时候,没有她在一起,他感到多么寂寞。但是这个机灵的家伙,一句也没有提到雅金卡,一进入丛林,离开了宫廷侍从们和客人们,他就向她怄下身子,吻她。
冬天到了,榛树叶子都落光了,因此他吻这个姑娘的情景还是让休戈·封·邓维尔特和德·劳许先生看到了;有几个宫廷侍从也看到了,而且纷纷议论起来:
“他竟当着公爵夫人吻她!夫人准会马上就为他们准备婚礼。”
“他是个大胆的孩子,但尤仑德也是火暴性子呢!”
“他们好比是打火石和打火铁,可是这姑娘看来倒十分沉静。别担心吧,他们就会发出火星来哩!”
他们就这样谈笑着;但是那个息特诺的“康姆透”把他那张山羊似的邪恶的脸转向德·劳许先生问道:
“阁下,您是否高兴有某个茂灵用他的魔力把您变成那个年轻骑士呢?”[注]
“您呢,阁下?”德·劳许问道。
这个十字军骑士显然十分妒忌,听了这活就恨恨地勒住了马,嚷道:
“说良心话,我要的!”
但在这时候,他恢复了平静,一面低下头来说道:
“我是一个教士,已许过愿终生保持童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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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0:30:05
他迅速望了罗泰林格的骑士一眼,担心对方的脸上会露出笑容,因为骑士团在老百姓中间,这方面的名声很坏,其中休戈·封·邓维尔特的名声最坏。几年前,他做过沙姆比亚的副执政官。当时控诉他的案件多得不可胜数,尽管玛尔堡的骑士团对这类案件十分放任,大团长也不得不把他调任为卫戍息特诺的执政官。这几天,他负着某项秘密使命被派到公爵的朝廷来,一看到美丽的尤仑德小姐就对她怀有强烈的欲念,他甚至并不因为达奴莎年纪还小而克制自己这种欲念。但是邓维尔特也知道这姑娘是什么家族出身的,而尤仑德的名字在他的记忆中是同痛苦的回想联在一起的。
德·劳许先生询问他道:
“阁下,您把那位美丽的姑娘叫作魔鬼的女儿;您为什么那样叫她?”
邓维尔特就讲起兹罗多尔雅的经过情形来:修复城堡的时候,他们如何俘获了公爵和他的满朝文武,而在那次战斗中,尤仑德小姐的母亲又是如何死去的;从那时候起,尤仑德如何一见到十字军骑士就要报仇。邓维尔特在讲述的时候,流露出了显著的憎恨,因为他对尤仑德也有些私仇。两年前,在一次遭遇战中,他遇到了尤仑德;他一看见那头可怕的“斯比荷夫的野猪”,就给吓坏了,连忙抛弃掉他的两个亲戚和扈从,逃到息特诺去,这在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呢。骑士团的大元帅为了这种怯懦的行为把他交付骑士法庭查办;他发誓说,都怪当时他驾驭不了坐骑,只好让马驮着他出了战场。就是那次事件断绝了他在骑士团内晋升的道路。当然,邓维尔特根本没有在德·劳许先生面前提起这件事;相反,他排命抱怨尤仑德的残酷和整个波兰民族的胆大妄为,弄得罗泰林格的骑士不能领略他话里的含意,说道:
“但是我们是在玛朱尔人的国境内,不是在波兰人的国境内呀。”
“这虽是一个独立的公国,却和波兰人属于同一个民族,”“康姆透”答道:“他们对骑士团同样怀恨在心。愿天主允许日耳曼人的宝剑全部灭绝这个种族!”
“您说得对,阁下;我甚至在异教徒中,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非法的事情,这个公爵居然把自己的城堡修造在别人的土地上,”德·劳许说。
“他造了这城堡来反对我们,但是兹罗多尔雅是在他的土地上,不在我们的土地上。”
“那末,光荣归于基督,因为他赐给你们胜利!那场战争的结果怎样?”
“当时没有战争。”
“那你们在兹罗多尔雅的胜利是什么意思呢?”
“天主恩赐我们;公爵没有带着军队,只带着宫廷侍从和宫女。”
这时候德·劳许惊奇地望着这十字军骑士。
“什么?在和平时期,你们竞去袭击妇人们和正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建造城堡的公爵?”
“为了骑士团和天主教国家的光荣。”
“而那个可怕的骑士只是因为你们在和平时期杀害了他的年轻的妻子而复仇么?”
“不论是谁,只要触犯了一个十字军骑士,便是恶魔的儿子。”
听到这话,德·劳许先生变得沉思起来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回答邓维尔特,因为他们已经到了一片盖满积雪的、宽大的林中空地,公爵和他的宫廷侍从们都在这里下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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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4:55:07
第二十一章
为了便于用石弓和弩弓射箭,那些守林人在猎人头目的向导下,把猎人们列成长长的一排,掩藏在森林背后,面对着林中空地。空地的两边都缚着网,网后面守着人,他们的任务是把野兽赶到猎人那里去,同时,要是野兽陷入网里,就用矛枪把它们戳死。许多寇比人被派来把所有的动物从森林深处赶到空地上来。在猎人们的后面另外布着一张网;如果有野兽窜过了猎人的行列,就会陷入网里,一下子给打死了。
公爵站在一个小山谷中间,这个山谷延伸在整个林间空地上。猎人头目莫卡席夫的姆罗科泰为公爵选定了那个地位,是因为他料到最大的野兽会跑过这个山谷。公爵有一张石弓,在他身旁一株树旁倚着一支重矛;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名魁梧的“卫士”,他们背着斧头,拿着石弓,随时准备递给公爵。公爵夫人和尤仑德小姐没有下马,因为公爵考虑到野牛的危险,不允许她们下马;野兽们撒起野来,骑在马上逃避总比徒步逃避要容易些。至于德·劳许,虽然公爵邀请他在他的右前占一个位置,但是他却要求让他同宫女们留在一起,以便保护她们。兹皮希科把他的枪插在雪地上,把石弓放在背上,站在达奴莎的马旁,向她低声细语,有时还吻着她。只有在莫卡席夫的姆罗科泰命令他安静的时候,他才不出声,因为姆罗科泰在森林中连公爵本人也要责备的。
这时在荒野深处的远方,寇比人的号角声在鸣响,酬和着林间空地里“克尔齐武拉”[注]的响声;然后是一片寂静。时时可以听到松树顶上松鼠的吱吱声。猎人们望着积雪的林间空地,那里只有风儿吹动着灌木林,他们心里想着哪一种动物会先出现。他们期待着丰富的猎物,因为荒野上多的是野牛和野猪。寇比人已经用烟熏出了几只熊,它们正在丛林里徘徊着,又愤怒,又饥饿,又机警。
但是猎人们不得不等待了很久,因为那些把野兽赶向空地去的人,搜索的森林面积很广,离开得非常远,因此在号角吹起之后放出去的狗群的吠叫声,他们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几只狼出现在森林边缘了,但它们一发现人,就窜进森林,显然是在寻找另一条出路。接着从荒野里跑来了好几头野猪,连成一条黑色的长线,在雪地上奔跑着,远处望去,就像一群家猪。它们停下来静听一下——又转过身去静听一下,然后转身向猎网奔去,但是一嗅出人气,就向着猎人们走去,喷着鼻息,步伐愈来愈小心;最后响起了石弓的铁曲柄的铿然声,弯箭的咆哮声,于是白雪上便染上了第一摊血迹。
接着便响起了一阵恐怖的尖叫声,整个兽群立刻散开了,仿佛被一声响雷击散了似的;有几头野猪盲目地一直向前冲,有的向着猎网跑去,还有的从空地上其他的兽群中奔过。号角声非常清晰,混合着狗吠声和冲出森林深处的人们的奔驰声。被猎人们赶出了森林的野兽立刻布满了这片空地。在外国或者甚至波兰的其他省份都不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别的地方都没有像玛佐夫舍这样的一片荒野。这几个十字军骑士虽然到过野牛成群袭击军队、造成骚乱的立陶宛,但他们对于这样大群的野兽依旧感到非常吃惊,而德·劳许先生尤其吃惊。他看见在他面前跑过一群群的黄鹿和长着笨重的叉角的麋鹿,两种动物混合在一起,在空地上奔跑着,吓得到处乱窜,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去处、公爵夫人身上的盖世杜特的血液在沸腾起来了,她看到这情景,就一箭一箭地发射着,当一头鹿或者麋鹿被射中了,坚起前脚,重重地在雪地上乱踢一阵倒了下去的时候,公爵夫人就高兴得叫了起来。有几个宫女也射着箭,因为大家都热爱打猎。只有兹皮希科想都没想到打猎的事;他把胳膊肘支在达奴莎的膝盖上,两手托着头,直望着她的眼睛。达奴莎脸色排红,笑嘻嘻的,设法用手指合上兹皮希科的眼皮,仿佛她受不了这样的凝视似的。
德·劳许先生的注意力被一头庞大的熊吸引了过去,这头熊的肩和背部都是灰色的,它出人意料地从猎人附近的丛林中跳了出来。公爵用石弓射了它一箭,然后持着刺野猪的矛向前冲去;野兽发出恐怖的吼叫声,竖起前脚,他就当着所有宫廷侍从的面,以非凡熟练和十分敏捷的手法用他的矛把那头野兽戳个对穿,使得两个“卫士”都用不着使用斧头了。年轻的罗泰林格的骑士正在纳罕,他一路访问过那么些朝廷,何曾见过任何其他君主敢于从事这种娱乐,他相信骑士团要征服这样的公爵和这样的人民是困难的。后来,他看到别的猎人们也以同样的手法射倒了不少头野猪,比在下罗泰林格森林中和在日耳曼荒野上见到的野猪要大得多,凶猛得多。这样一些熟练的猎人,这样一些对自己的力量具有深刻自信的人们,德·劳许先生从来还没有看见过;他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人,他断定这些居住在无边无际森林中的人,从小就惯于使用石弓和矛枪,因此使用这些武器时非常熟练。
这片林中空地上终于铺满了各种各样野兽的尸体,但是围猎并没有结束。事实上,最有趣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正在来临,因为猎人们遇到了一二十头野牛。长满胡须的公牛走在牛群前面,把头低低地靠着地面,时常停了下来,仿佛在考虑该从什么地方进行攻击。它们的庞大肺叶发出一种低沉的吼声,有如隆隆的雷鸣,水气从它们的鼻孔中直冒出来;它们一面用前脚不断在雪地上探索,一面好像在用它们那双深藏在鬣鬃下面的充血的眼睛警戒着它们的敌人。于是,猎人们齐声叫喊,喊声得到了各方面的响应;号角声和横笛声一齐吹起来了,从荒野的最偏僻的角落里传来了回声;这时候寇比人的狗群带着使人颤栗的吠声冲进了林中空地。狗群的出现激怒了牛群中同牛犊在一起的雌牛。直到这时为止,原来还是在踱着步子的牛群,现在忽然分散开来,发疯似地在这片空地上到处乱跑。一头野牛,一头庞大的黄色老公牛,先是朝着站在一边的猎人们猛冲过去,后来看见丛林中的马匹,就站住了,一面发出吼声,一面用角掘起地来,仿佛在激励它自己的斗志似的。
看到这情形,人们叫喊得更厉害了。只听得猎人们中间有人用惊惶的声音在呼喊:“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快去救公爵夫人!”兹皮希科抓起插在他身后地面上的矛枪,立即奔向森林边缘;有几个立陶宛人跟着他冲上去,都誓死要保卫这位“盖世杜特”的女儿;但是一眨眼间,夫人手中的石弓克拉一声,一支箭发出一声呼啸,从这野兽的头上射进了它的脖子。
“射中了!”公爵夫人喊道:“逃不了啦。”
但是,突然间这野牛发出一声恐怖的吼叫,使受惊的马匹都竖起了前脚,随着吼叫野牛就向夫人直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德·劳许先生也同样迅速地从树下冲出来,伏在马上,伸出矛枪,像骑士比武一样,向这野兽刺过去。
转眼之间,近旁的人们就看见矛枪刺进了那野兽的脖子,立刻弯得像一张弓似的,接着就断成一截一截;于是那颗长着角的、庞大的头颅完全消失在德·劳许先生的马腹下边了,德·劳许连马带人一下子被抛到了空中。
猎人们都从森林里冲出来救助这位外国骑士。兹皮希科最关心的是公爵夫人和达奴莎的安全,他第一个赶到,把矛枪对准了野牛的肩胛骨戳了进去。他这一击,用力过猛,使得矛枪在野牛猛一转身间,断在他的手中了,他自己也给摔倒了,脸朝着地面。“他死了!他死了!”飞跑过来救他的那些玛朱尔人喊道。野牛的头压在兹皮希科身上,把他紧压在地上。公爵的两个有力的“卫士”也赶到了;但他们来得太迟了;幸亏雅金卡送给兹皮希科的那个捷克人哈拉伐赶到了他们前面,双手举起他的闭口大斧,向着牛角旁边这野牛的弯曲脖子猛力所了下去。
这一斧斫得非常有力,野牛像是受到雷劈似地倒下来了,它的头几乎同脖于分开了。可是这个庞大的躯体却倒在兹皮希科身上。两个“卫士”很快把它拖开。公爵夫人和达奴莎已经下了马,来到了这受伤的青年身旁。
兹皮希科脸色苍白,身上沾满了自己的血和野兽的血,他竭力想站起身来,但是摇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跪在地上,用两手撑住身子,只能叫了一尸:
“达奴斯卡。”
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达奴莎扶住了他的双肩,但是因为扶不住他,只有哭着叫救命。猎人们用雪擦他的身子,把葡萄酒倒进他的口中;最后猎人头目莫卡席夫的姆罗科泰吩咐他们把他放在一件斗篷上,用树上取下来的火绒来止血。
“如果他的肋骨和背脊骨没有断,他可以治好的,”他说,一面转向公爵夫人。这时,有几个宫女在其他猎人的帮助下,正在看护着德·劳许先生。他们把他翻过身来,一面在他的甲胄上寻找被野牛的角触穿的洞或缺口;但是除了在铁片的接头处渗进去的雪之外,却找不到什么洞或缺口。这头野牛特别向那匹马报了仇,那匹马躺在骑士的身旁死了;至于德·劳许先生,却没有受什么重伤。他昏迷了过去,右手给扭伤了。他们替他卸下头盔,在他口中倒进一些葡萄酒,他张开了眼睛,看见那两个怄着身子在照料他的美丽宫女的忧愁脸容,就用日耳曼话说:
“我一定是已经到了天堂,两个天使正在我身边侍候我呢。”
宫女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她们见他睁开了眼睛,又说了话,便很高兴地笑了;她们在猎人们的帮助下,把他扶了起来;他感到右手疼痛,呻吟了一下,并且把左手支在一位“天使”的肩上;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不敢跨开步子,因为他感到软弱无力。于是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头黄色野牛的尸体,也看见了在搓着双手的达奴莎和躺在斗篷上的兹皮希科。
“那就是冲过来救我的骑士么?”他问。“他还活着么?”
“他受伤很重,”一个会说日耳曼话的宫廷侍从回答。
“从现在起,我不是要同他决斗,而是要为他战斗了!”罗泰林格的骑士说。
这时本来站在兹皮希科近旁的公爵走到了德·劳许先生跟前,赞扬了他,困为他保护了公爵夫人和其他的宫女,说不定她们的性命也是亏了他的勇敢搭救呢;为了这件事迹,除了会得到骑士称号的报偿之外,他不但会扬名于当时,而且会扬名于未来的世世代代中。
“在目前这种缺乏英雄气概的时代里,”他说,“很少有真正的骑士周游世界;因此务必请您留在这儿作我的客人,能留多久就多久;如果可能,就永远留在玛佐夫舍吧。您已经在这里取得了我的好感,您也很容易以真正的功绩取得百姓的爱戴。”
德·劳许先生听到公爵的话,认识到他已经完成了这样出色的一件骑士业绩,在这僻远的波兰土地上(在东方,流传着许多关于这个国度的奇闻)赢得了这样的赞美,他感到满心喜悦。他知道一个骑士要是能够在勃艮第朝廷上或者在勃拉朋特朝廷上讲一讲他曾经在一次狩猎会上救了玛佐夫舍公爵夫人的命,就会永远闻名世界。兹皮希科恢复了知觉,对着达奴莎一笑,接着又昏迷过去。猎人们看到他紧握双拳,张大着口,都纷纷议论说,他活不长了;只有经验丰富的寇比人(他们中间有许多人身上都留着熊爪、野猪牙齿或野牛角撞伤的痕迹)都肯定说,野牛角确实撞进了这骑士的肋骨,也许有一两根肋骨已给撞断了,但是背脊骨却没有断,否则他就不能站起来了。他们还指出,兹皮希科当时是跌倒在一个雪堆上的,那雪堆救了他的命:因为雪是软的,野兽用角撞在他身上时,不能压碎他的胸口,也压不断他的脊骨。
不幸,公爵的医生、杰伐娜的维雄涅克神甫没有同来参加狩猎,因为他在城堡里忙着做圣体[注]。捷克人立刻飞马去请他来,同时寇比人把兹皮希科抬到了公爵的邸宅去。十字军骑士体戈·封·邓维尔特把达奴莎扶上了马,自己骑马走在她身旁,紧跟着那些抬着兹皮希科走的人,用低得只有她一个人才听得到的波兰话说道:
“在息特诺我有一种神妙的油膏,这是我从赫青斯基森林里的一个隐土那里弄来的,我三天内给您送来。”
“天主一定会报答您,”达奴莎回答。
“天主会记录每一件慈悲的行为;但是您也会报答我么?”
“我能给您什么报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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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4:55:39
这个十字军骑士策马走近她跟前,显然想说什么话,但是又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在骑士团里,除了法师之外,也有修女。她们中间有一位会送治伤的油膏来,到那时候我一定说出我要您拿什么来报答我。”
第二十二章
维雄涅克神甫给兹皮希科包扎过伤口以后,说他只断了一根肋骨;但他不能当天就肯定病人是否保得住命,因为他不能断定病人的心脏是否受了伤。一直到深夜,德·劳许先生病势还是很重,不得不躺在床上,第二大全身骨头酸痛,手脚都不能动弹。公爵夫人、达奴莎和其他几位宫女看护着这两个病人,并且按照维雄涅克神甫的处方,为他们调制各式各样的油膏和药水。但是兹皮希科伤势十分严重,口中常常喷出血来,维雄涅克神甫非常担心。不过他神志很清楚,第二天他虽然身体很弱,但是一听见达奴莎告诉他是谁救了他的命,他就叫了哈拉伐来,向他道谢,并且要酬谢他。他记得这个捷克人是雅金卡送给他的,要不是亏了雅金卡一片好心,他已经完啦。他担心自己无法报答这好心姑娘的盛意,反而要给她带来忧伤。
“我向我的小姐发过誓,”哈拉伐说,“凭我作为一个‘弗罗迪卡’的荣誉,我要保护您;因此我一定会这样做,决不要什么酬谢。您的生命应该归功于她的恩惠。”
兹皮希科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喘了一口气;这个捷克人沉默了一会儿,说:
“如果您要我马上赶到波格丹涅茨去,我一定去。也许您会高兴见到老爵爷,因为天主才知道您是否能恢复健康。”
“维雄涅克神甫怎么说来着?”兹皮希科问。
“维雄涅克神甫说,要等到新月上升时才知道。新月上升还有四天。”
“嗨!那你用不着到波格丹涅茨去了,因为等我叔父赶来,我能好早就好了,不能好早就死了。”
“您不送封信到波格丹涅茨去么?山德鲁斯会写。送封信去,让他们知道您的情况,还可以给您做一次弥撒。”
“让我休息休息再说吧,因为我很不好受。如果我死了,你就回到兹戈萃里崔去,把经过的一切情形向他们说明白,他们就会为我做一次弥撒。我想他们会把我埋在这里或者埋在崔亨诺夫的。”
“我想他们会把您埋在崔亨诺夫或者普尔扎斯尼契,因为只有寇比人死了才埋在森林中,让狼群在他们的墓上号叫。我听说公爵打算在两天之内同宫廷侍从们回到崔亨诺夫去,然后再到华沙。”
“他们不会把我孤单单的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兹皮希科回答。
他猜对了,公爵夫人当天就求得了公爵的允许,同达奴莎,宫女们,以及维雄涅克神甫一起留在这荒野上的屋子里,因为维雄涅克神甫反对把兹皮希科带到普尔扎斯尼契去。过了两天,德·劳许先生感到身体好了些,能够起床了;但是他听说宫女们都打算留下,因此他也留下,以便在旅途中陪伴她们,万一撒拉逊人来袭击她们,他也可以保卫她们。撒拉逊人可能会从什么地方来,罗泰林格的骑士却不知道。不错,东方人总是把立陶宛人叫做萨拉逊人;但是对这位“盖世杜特”的女儿、威托特的姊妹和强大的“克拉科夫国王”亚该老的嫡堂姊妹说来,立陶宛人并不构成什么危害。不过,德·劳许先生在十字军骑士团里待得太久了,所以尽管他在玛佐夫舍听到过立陶宛人的受洗,尽管听到过本来的两顶王冠现在已经戴在一位君主头上,他还是不肯指望立陶宛人有什么好心。这种想法是十字军骑士灌输给他的,他到现在对他们那种说法也还没有完全失去信仰。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在雅奴希公爵和他的客人们之间投下了一道阴影。原来在朝廷人员离开前一天,本来留在崔亨诺夫的戈德菲列德法师和罗特吉爱法师,由德·福契先生陪同前来,德·福契给这两个十字军骑士带来了坏消息:原来在卢波伐的十字军骑士方面的一个“康姆透”有几个外国客人;他们就是德·福契先生以及德·贝戈夫爵爷和梅恩格爵爷;这两人的家族都为骑士团立过不少功劳。他们听到过关于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的许多故事,决心要把这个著名的战士引到旷野上来,亲自证实一下他是否像人们传说的那么厉害。这个“康姆透”反对这个计划,他的理由是,目前骑士团和玛佐夫舍的公爵们之间是和平相处的;但是最后,也许是因为他希望借这个机会来消灭他可怕的邻人吧,他不但默许了这次征伐,甚至还提供了一些武装的“克耐黑特”。这三个骑士向尤仑德送了挑战书,尤仑德立刻接受了挑战,不过要他们撤走士兵,而且要他们三人同他和他的两个伙伴在西利西亚和斯比荷夫交界的地方决斗。但是他们拒绝撤走士兵,不肯从斯比荷夫的土地上退回去,他突然间袭击了他们,消灭了“克耐黑特”,一矛枪把梅恩格戳了个透亮,俘虏了德·贝戈夫爵爷,国在斯比荷夫的地牢里。德·福契独自逃脱了,在玛佐夫舍的森林里流浪了三天,从几个烧沥青的人那里得知在崔亨诺夫有几个骑士团的法师,他总算找到了他们。他和骑士团的这几个法师向公爵提出了控诉,请求惩罚尤仑德,下令释放德·贝戈夫爵爷。
这个消息扰乱了公爵和他的客人们之间的友好的谅解,因为不仅是这两个新到的法师,而且体戈·封·邓维尔特和齐格菲里特·德·劳夫也都恳求公爵对骑士团讲公道,叫掠夺者退出边界,惩罚他们的罪行,杜绝后患。休戈·封·邓维尔特因为跟尤仑德有私仇,一想起来就羞恨交集,因此他几乎带着吓唬的神气要求报仇。
“这件控诉案要提到大团长那里去,”他说:“如果我们不能从您殿下这里得到公道,大团长会自己去取得公道的,哪怕整个玛佐夫舍都帮助那个强盗。”
公爵虽然天生的好性子,也不禁发怒道:
“你们要求的是什么样的公道?如果尤仑德先袭击了你们,那我当然要惩罚他的。但是先挑起战端的是你们的人。是你们的执政官许可了‘克耐黑特’来挑衅的、尤仑德只不过接受了挑战,并且要求撤走这些士兵。难道要我为此而惩罚他么?是你们袭击了那个人人都害怕的人,这叫做咎由自取——你们还能有什么要求呢?难道要我命令他,只许你们任意攻击他,不许他自卫?”
“攻击他的可不是骑士团,而是骑士团的客人。外国骑士们,”休戈回答。
“骑士团要为它的客人们负责的,何况还从卢波伐开来了卫戍军。”
“执政官能让他的客人们遭受杀戮么?”
这时候公爵转身向齐格菲里特说:
“您必须小心,免得您的诡计触犯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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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4:55:58
但是这个冷酷的齐格菲里特答道:
“必须释放德·贝戈夫先生,因为他的家族过去做过骑士团的高级教士,而且他们对天主教国家有过重要贡献。”
“而且梅恩格的死必须得到报复,”休戈·封·邓维尔特又说道。
于是公爵站起身来,威胁地走向这几个日耳曼人;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显然记起了他们都是客人,只得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把手放在齐格菲里特的肩上,说道:
“听着:‘康姆透’,您的斗篷上绣着一个十字架,因此要凭良心回答我——凭着那十字架!尤仑德究竟做得对不对?”
“必须把德·贝戈夫从牢里放出来,”齐格菲里特·德·劳夫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公爵喊道:
“天主赐我忍耐!”
齐格菲里特继续说下去,他的话像剑一样锋利:
“他侵犯我们的客人,这不过是替我们的控诉添了一条理由。从骑士团成立的时候起,不论在巴勒斯坦,还是在赛特妙格罗特[注],或者是在信奉导教的立陶宛人中间,都没有像斯比行夫这个强盗欺侮得我们这样厉害。殿下!我们要求公道和报复,并不是因为受了一次损害,而是为了好几千次;不是为了流过一次血,而是为了多年来这种事层出不穷,应该让大火烧掉那个邪恶和残酷的巢穴!谁在哀求天主报仇雪耻?是我们!谁在流泪?是我们!我们一直提出控诉,却都是白提。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公道。”
听了这话,雅奴希公爵开始点头说道:
“嗨!以前十字军骑士在斯比荷夫是受到欢迎的,而且尤仑德也是在你们害死了他亲爱的妻子以后,才成了你们的仇人;而你们因为他向你们的骑士挑了战,打败了他们,就想去打死他,屡次去袭击他,像最近一次的事件过去有过多少次啦?你们派人去暗杀他,或者在森林中用石弓瞄时他过去又有过多少次啦?他袭击你们,不错,因为他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但是你们没有袭击过玛佐夫舍的和平居民么?你们没有夺走他们的畜群,烧掉他们的房屋并且杀害男女老幼么?我向大团长控诉,他从玛尔堡给我送来的回答是:‘这是边境上惯有的胡闹。’别来烦我吧!在和平时期,我住在我自己的土地上,没有武装,不就是你们把我俘虏去的么?如果不是由于你们害怕强大的克拉科夫国王,可能我到现在还在牢狱中呻吟呢。应该控诉的是谁?我的家族是你们的恩人,而你们竟这样来报答我。算了吧;有权利要求公道的不是你们!”
几个十字军骑士听了这话,不耐烦地彼此面面相觑,他们发怒了,因为公爵当着德·福契先生的面提起了在兹罗多尔雅发生的事件;因此为了结束关于这件事的谈话,休戈·封·邓维尔特说道:
“那是一场误会,殿下,我们也已经补偿了,那倒不是由于害怕克拉科夫的国王,而是为了公道;至于边境上的胡闹,大团长不能负责,因为在任何边境上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坏蛋。”
“你们既是这样说,却还要求惩罚尤仑德,究竟居心何在呢?”
“要求公道和惩罚!”
公爵紧握着瘦骨嶙峋的双拳,又说了一遍:
“天主赐我忍耐!”
“公爵殿下也必须记得,”邓维尔特往下说道,“我们的那些浪人只是欺侮非日耳曼种的凡俗百姓,而你们的人却触犯了日耳曼骑士团,因此他们也就冒犯了我们的救世主。”
“听着!”公爵说。“别谈天主;你们是蒙蔽不了天主的!”
于是他用双手使劲摇着这十字军骑士的双肩,直摇得他害怕起来。那十字军骑士立刻软化了,温和地说:
“如果真的是我们的客人们先袭击尤仑德而且不肯撤走士兵,那我一定不责备他;但尤仑德不是接受了挑战么?”
他说完这话,就望着德·福契先生,一面向他眨眨眼睛,要他否认这一点;但是后者不愿意说谎,回答道:
“他要求我们撤走我们的士兵,并且三对三决斗。”
“确实如此么?”
“凭我的荣誉起誓!德·贝戈夫爵爷和我同意了,只有梅恩格不答应。”
公爵连忙插进来说:
“息特诺的‘康姆透’!您比任何人都明白,尤仑德是决不会放过挑战的。”
于是他转向所有在场的人说道:
“你们中间如果有人要向尤仑德挑战,不论是骑马或者徒步决斗,我都准许。只要你们能俘虏他或打死他,那末我就释放德·贝戈夫爵爷而不要你们付赎金。别向我提出别的要求了,我决不会允许的。”
说过这番话,又是一片深沉的静默。休戈·封·邓维尔特、齐格菲里特·德·劳夫、罗特吉爱法师和戈德菲列德法师虽然都很勇敢,但是他们对这位斯比荷夫的可怕的爵爷知道得太清楚了,都不敢向他挑战,作一次生死的决斗。只有来自远方国家的外国人,像德·劳许先生或者德·福契先生,才会这样做;但是德·劳许不在场,德·福契先生依旧余惊未已。
“我见过他一次,”他咕哝着说,“我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说道:
“教士是不许跟人家进行个对个的决斗的,除非得到大团长和大元帅的特许;但是我并不要求批准决斗,而是要求释放德·贝戈夫和处死尤仑德。”
“这个国家有这个国家的法律,由不得你们来制订!”
“我们的大团长知道给他以应有的报答的。”
“你们的大团长同玛佐夫舍不相干!”
“罗马皇帝和整个日耳曼民族会帮助大团长。”
“波兰国王却会帮助我,他比罗马皇帝更有力量。”
“殿下希望同骑士团打仗么?”
“如果我要打仗,我就不会等待你们到玛佐夫舍来,而是到你们那里去了;你用不着恐吓我,我不怕你们。”
“我该怎样上报大团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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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4:56:17
“你们的大团长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末我们要自己动手报仇了。”
于是公爵立刻伸出手来,用手指对着这十字军骑士的鼻子直晃。
“住嘴!”他压住怒气说:“住嘴!我已经允许你们向尤仑德挑战;但如果你们敢于带着骑士团的军队来侵犯我的国家,那我一定要回击你们,那时候你们待在这里就不是客人,而是囚徒了。”
他显然已经忍无可忍,暴躁地把帽子扔在桌上,砰然关上门,离开了这房间。十字军骑士的脸色都发青了,德·福契先生斜楞着眼睛瞟着他们。
“现在该怎么办?”罗特吉受法师第一个打破沉默,问道。
休戈·封·邓维尔特转身向德·福契先生,挥着一双拳头威胁他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是你们先袭击尤仑德?”
“因为这是事实!”
“你不该说实话。”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撒谎。”
“哼,你战斗得真好!”
“你呢?你不是给斯比荷夫的尤仑德吓得直逃么?”
“Pax!”德,劳夫说。“这位骑士是骑士团的客人。”
“他说不说都无关紧要,”戈德菲列德法师接着说道。“他们不会不经过审判就处分尤仑德的;到了法庭上,真相就会大白了。”
“现在该怎么办?”罗特吉爱法师重复说。
静默了片刻,刚毅而毒辣的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说话了:
“我们必须彻底消灭这只凶狠的狗!”他说。“德·贝戈夫爵爷一定要从牢里放出来。我们要把息特诺、扬斯鲍克和卢波代的卫戍队集合起来;我们要召集赫尔明斯克的贵族去袭击尤仑德。这是解决他的时候了!”
“我们不得到大团长的许可,是不能这样子的。”
“如果我们成功了,大团长会高兴的!”戈德菲列德法师说。
“要是不成功呢?如果公爵挺身出来反对我们呢?”
“既是他和骑士团之间还保持着和平,他也不会那样干的。”
“和平是和平,但我们正打算破坏和平。拿我们的卫戍队同玛朱尔人打仗,是不够的。”
“那么,大团长就会帮助我们,战争就会爆发了。”
邓维尔特又蹩起眉头,深思起来。
“不!不!”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我们成功了,大团长会高兴的。他会派一些使者到公爵那儿去进行谈判,我们就可以平安无事。万一失败了,骑士团就不会为我们说话,也不会宣布战争。要作战,就得换一个大团长。波兰国王是支持公爵的,大团长也不会同他争执。”
“但是我们已经占据了杜勃尔润省[注];显然我们是不怕克拉科夫的。”
“当时我们是以奥波尔斯克公爵[注]为借口而拿下这个地方的,表面上是抵押,而且——”说到这里,他四顾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我在玛尔堡听说过,如果他们要同我们开战,我们宁愿交还这个省份。”
“啊!”罗特吉爱法师说,“如果我们有了玛克威·沙尔兹巴赫,或者有了那个打死威托特的兔崽子们的晓姆贝,自然就会想出对付尤仑德的办法来。威托特还是波兰国王任命的总督,而且是一个大公爵呢!尽管这样,晓姆贝并没有受处罚。他打死了威托特的子女,却逃之夭夭了!老实说,我们对付任何事情都太缺乏人才。”
听了这话,休戈·封·邓维尔特把两只胳膊肘儿放在桌上,两手托着头,陷入深思。突然间他的两眼发亮了,他习惯地用手背拭了一下潮润的厚嘴唇,说:
“虔诚的法师,但愿您刚才提到那英勇的晓姆贝名字的时刻受到祝福。”
“为什么?您想出办法啦?”齐格菲里特·德·劳夫问道。
“快说!”戈德菲列德法师大声说。
“听着,”休戈说。“尤仑德有一个女儿在这里,是他的独生女,是他的宝贝。”
“是啊,他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认识她。公爵夫人安娜·达奴大也喜爱她。”
“是啊。那末听着:如果您抢走了这个女孩,尤仑德就会为她出一笔赎金,不但会交出贝戈夫,而且会交出所有的俘虏,交出他本人和他的斯比荷夫!”
“凭圣波尼伐休斯在杜赫姆流的血起誓!”戈德菲列德法师喊道:“但愿如您所说!”
于是他们都沉默了,仿佛是被这桩大胆和困难的冒险事情吓住了。过了一会儿,罗特吉爱法师转身向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说道:
“您的判断和经验跟您的勇气很相称!您认为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
“因为,”罗特吉爱进一步说,“这女孩是公爵夫人的宫女——公爵夫人爱她胜过爱亲生女儿。想一想,虔诚的法师,这会掀起一场多大的风波呀。”
但是休戈·封·邓维尔特大笑起来:
“您自己说过,晓姆贝毒死了或者绞杀了威托特的免崽子们,他又怎样了呢?我们不论干一件什么事,他们都会嚷嚷不休;但如果我们把尤仑德锁着去见大团长,那末我们能到手的一定是奖赏而不是惩罚。”
“是的,”德·劳夫说,“现在是袭击的好机会。公爵就要离开了,而安娜·达奴大将要独自同她的宫廷侍从们留在此地。可是,在和平时期去侵犯公爵的房屋,这总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公爵的房屋可不是斯比荷夫。这必然会引起在兹罗多尔雅发生过的同样事件!控诉骑士团的函件又会发给所有的国王和罗马教皇;那该死的亚该老又会恫吓我们。而大团长呢,你们是了解他的;只要能拿到手的东西,他没有不乐意去拿的,但是他可不愿意同亚该老打仗。老实说,在玛佐夫舍和波兰的所有省份,都会发生极度的骚动。”
“而在这当儿,尤仑德的肉体早就在绞架上变成白骨了。”休戈法师回答道。“那时候我们也就不必从公爵的邸宅里去抢走他的女儿了。”
“但是我们也不能在崔亨诺夫干这件事,因为那里除了那些贵族之外,还有三百名弓箭手。”
“是呀。但是,不妨谎称尤仑德生病,派人去把他的女儿接来。那样,公爵夫人就不会阻止她走了,如果这姑娘是在路上失踪的,谁能够归罪你我,向我们说:‘你们抢了她去!’呢。”
“呸!”德·劳夫不耐烦地答道。“你首先得使尤仑德生病,然后让他自己打发人来接他姑娘。”
休戈听了这话,得意扬扬地笑了一下,答道:
“我有一个金饰匠,他因为犯偷窃罪给逐出了玛尔堡,住在息特诺,他会伪造印鉴;我也有几个人,虽然他们都是我们的农奴,却都是从玛佐夫舍公国来的。现在你们懂我的意思了么?”
“我懂了,”戈德菲列德法师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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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特吉爱举起双手,说道:
“愿天主祝福你,虔诚的法师,因为不论是玛克威·沙尔兹巴赫,还是晓姆贝,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半闭着眼睛,仿佛看见了远处有什么东西。
“我看见尤仑德,”他说,“他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站在玛尔堡的革但斯克大门口,我们的‘克耐黑特’都在踢他。”
“这姑娘就要成为骑士团的一个仆人了,”休戈加上一句道。
听了这话,德·劳夫把一双严厉的眼睛转向邓维尔特;但后者又用手背擦了擦嘴唇说:
“那末,现在我们尽快到息特诺去!”
第二十三章
在动身到息特诺去之前,这四个骑士团的法师和德·福契先到公爵和公爵夫人那里去辞行。这并不是一次友好的辞行;但是公爵不愿意违反波兰风俗,让客人们空手而归,他给每个法师一套礼物:几张美丽的貂皮和一个银的“格里温”,他们非常高兴地收下了礼物,同时向公爵保证:他们作为骑士团的法师,都曾经许过庄严的诺言,要过刻苦的生活,自己并不爱钱,却要向穷人布施,今后他们一定会为公爵的健康、名誉和未来的得救而祈祷。
玛朱尔人对这样一种保证都掩口而笑,因为他们都很知道,骑士团是多么贪得无餍,尤其知道十字军骑士都是些大说谎家。在玛佐夫舍流行着这样两句话:“黄鼠狼放屁臭气熏天,十字军骑士谎话连篇。”公爵听了这番道谢,只是挥挥手。他们走出之后,他说,由于十字军骑士从中阻挠,人们到天堂去,会像龙虾爬行一样慢。
但是在那以前,当他们向公爵夫人辞行时,齐格菲里特·德·劳夫吻着夫人的手,休戈·封·邓维尔特走到达奴莎跟前,把手放在她头上抚摸着,说道:
“我们的圣律是以德报怨,甚至于爱我们的敌人;因此我一定派一个骑士团的修女到这里来,她将给您带来治伤的油膏。”
“那我该怎么谢您呢?”达奴莎问道。
“做骑士团和教士们的朋友吧。”
德·福契听到了这段谈话,同时这年轻姑娘的美貌使他印象很深;因此在前往息特诺的路上,他问道:
“您向公爵夫人辞行的时候,您在同那位美丽的宫女谈话,她是谁啊?”
“尤仑德的女儿!”十字军骑士回答。
德·福契先生吃了一惊。
“就是您打算要抢来的那个姑娘么?”
“是的。我们把她抢到手,尤仑德就是我们的了。”
“显然,尤仑德的东西都不坏。去监视这样一个女俘虏,倒真值得。”
“您以为同她战斗会比同尤仑德战斗容易么?”
“可见,我的想法跟您一样。做父亲的是骑士团的仇敌;而您对他的女儿说话却甜得像蜜一样,此外,您还答应给她送油膏来。”
休戈·封·邓维尔特显然觉得有必要在齐格菲里特·德·劳夫面前进行辩护,因为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虽不比别人好,表面上却是遵守骑士团的严峻的戒律,并且常常责骂别的法师。
“我答应送给她油膏,”休戈说,“是为了她那个给野牛撞伤的未婚夫,那个年轻的骑士治伤。要是以后那个姑娘给抢走了,他们叫嚷起来,那末我们就可以告诉他们说,我们根本不想损害她,最好的证明就是,出于天主教徒的慈悲,我们给她送过药。”
“很好,”德·劳夫说。“只是我们必须派一个信托得过的人。”
“我要派一个虔诚的、完全忠实于骑士团的女人来。我要命令她观察动静。等到我们冒充尤仑德派去的人到达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一切都安排停当了。”
“要弄到这样的人很困难。”
“不!在我们那里,人们说的是同样的语言。在我们城里,呸,甚至在卫戍队的‘克耐黑特’中间,就有一些人是从玛佐夫舍逃过来的,因为他们犯了法;不错,他们是贼,是强盗;但是他们不怕任何人,而且什么事都干得出。我要向那些人说明,假如他们成功了,给他们一大笔奖金;如果失败了,绳子一条。”
“呸!要是他们出卖了我们呢?”
“他们不会出卖我们的,因为在玛佐夫舍,他们每个人本来都该被绞死。只是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些体面的衣服,使他们能够冒充尤仑德的仆人;并且要把那件要紧的东西弄到手:一封盖了尤仑德印章的信。”
“我们必须预先估计到一切情况,”罗特吉爱法师说。“很可能尤仑德会去看公爵,表白他最近的这次战斗。如果他到了崔亨诺夫,他就会去看他的女儿。也可能就在我们的人正打算去抢尤仑德小姐的时候,碰上了尤仑德本人。”
“我打算挑选的人都是很干练的。他们会知道,如果他们碰上了尤仑德,就要给吊死的。为他们自己的生命着想,最好不要遇见他。”
“但是他们也许会被俘。”
“那时候我们就否认那些人和那封信是我们耍的花样。谁能证明是我们派他们去的呢?再说,如果不出事故,也就不会引起叫嚣,要是玛朱尔人斫死了几个恶棍,对骑士团并无损失。”
戈德菲列德法师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他说:
“我不理解您的计策,也不懂您为什么害怕人家知道那姑娘是被我们抢走的。因为假如我们把她抢到了手,我们一定得派一个人到尤仑德那里去告诉他:‘您的女儿在我们那里;如果您要释放她,拿德·贝戈夫和您自己来交换吧。’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那样,人家就会知道是我们下令去抢走这姑娘的。”
“那倒很实话!”德·福契爵爷说,他不喜欢这个圈套。“事情总是会败露的,隐瞒有什么用?”
但是休戈·封·邓维尔特大笑起来了,一面转身向戈德菲列德法师问道:
“您披上这白斗篷有多久了?”
“到了圣三位一体节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天,就满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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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再穿满六年,你就会更懂得骑士团的事务。尤仑德比你更了解我们。我们会告诉他:‘您的女儿被晓姆贝法师看守着;如果您啰嗦一句,记住威托特的子女的下场!’”
“然后呢?”
“然后德·贝戈夫就会放出来,骑士团也会摆脱尤仑德的祸害了。”
“不!”罗特吉爱喊道:“每件细节都计划得这么周到,天主应该赐福我们的事业。”
“天主赐福一切有利于骑士团的行为,”齐格菲里特·德·劳夫阴郁地说。
于是他们默默地骑着马,他们的扈从走在他们前面开路,因为一个晚上的大雪,把路盖没了。天气阴霾,但很暖和;因此马匹都冒着汗。一群群乌鸦从森林里飞向四面的村子,天空中充满了凄凉的啼叫声。
德·福契先生落在这几个十字军骑士稍后一点的地方,骑在马上深思。他做骑士团的客人已经有几年了,曾经参加过对时母德人[注]的远征,在那里,他表现得出色地勇敢。他到处受到款待,因为十字军骑士团都知道如何接待远方国家来的骑士;他非常喜爱他们,而且因为他并不富有,还打算参加到他们的队伍里去。在这段时期内,他不是住在玛尔堡,就是去访问各地的司令官,沿途寻找消遣和冒险。他同富有的德·贝戈夫来到了卢波伐,听到了尤仑德的事,就非常渴望同这个人人畏惧的人作一次战斗。常胜的梅恩格一到来,就促进了这次征战。卢波伐的“康姆透”为这次征战提供了人力,而同时,他告诉了他们很多情况,不但说起了尤仑德的残暴,而且也说起他的狡猾和奸诈,所以当尤仑德要求他们撤走士兵的时候,他们拒绝这么做,唯恐撤走了士兵就会被包围,被消灭,或者会被俘了去关在斯比荷夫的地牢中。于是尤仑德以为他们不是想来作一次骑士式的战斗,却是想来抢劫,就袭击了他们,并且击败了他们。德·福契眼见德·贝戈夫连人带马掀倒在地上;他眼见矛尖刺进梅恩格的肚子,他眼见这些人徒然地喊饶命。他好容易才逃脱了,在森林里流浪了好几天,如果不是偶然到了崔亨诺夫,找到了戈德菲列德和罗特吉爱两个法师的话,即使不饿死,也早被野兽咬死了。经过这次征战,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屈辱和羞耻的感觉,并且有一种复仇的渴望,他渴念着他的好朋友贝戈夫。因此当这几个十字军骑士要求惩罚这波兰骑士和释放他的不幸同伴的时候,他全心全意支持他们的控诉。不过结果控诉无效,他起初倒赞成向尤仑德报仇,任何报仇的计划他都赞成。但是现在,他心里产生了狐疑。听了这些教士们的话,特别是休戈·封·邓维尔特所说的话,他不禁感到惊异。确实,几年来他同十字军骑士们搞得很熟了,因而知道他们不是日耳曼人和西方人所说的那种人。然而在玛尔堡,他知道有一些正直而清高的骑士常常指责教士们的腐败,指责他们荒淫无度和纪律败坏;德·福契觉得这些骑士是对的,但因为他自己也是放荡和不守纪律,因此并不批评他们这些过错,特别是因为所有的十字军骑士都以勇敢弥补了这些过错。他曾经看见过他们在维尔诺同波兰骑士迎面激战,看见过他们攻克那些被顽强的、超人的波兰卫戍队保卫着的城堡;他曾经看见过他们在大战中或是在个对个的决斗中死于刀斧的斫劈之下。他们对待立陶宛是残酷无情的,但同时他们却像狮子一般地勇敢。
但是现在德·福契先生觉得休戈·封·邓维尔特所提出的这种办法会使任何骑士的灵魂厌恶得发抖,然而其余三个法师不但不向他发怒,反而都赞成了他的话。因此他心里的惊异愈来愈大了;他终于深思起来,仔细考虑是否应该参加这种诡计。
如果问题仅在于抢走这姑娘,然后拿她来交换贝戈夫的话,他也许会同意,虽然他的心已经被达奴莎的美貌所打动了。但这几个十字军骑士显然还有别的打算。他们想要通过她来俘虏尤仑德,然后杀害他,而且为了消灭那种欺诈的罪证,少不了也要谋害这姑娘。他们已经说出这种威胁的话来:假如尤仑德胆敢控诉,那就要使她遭到威托特的子女同样的命运。“他们并不打算履行诺言,不过是要同时欺骗两个人和谋杀两个人,”德·福契心中想,“尽管他们佩着十字架,并且应该比别人更加保护他们的荣誉。”
他对于这样的卑鄙无耻愈来愈愤怒了,于是他决定来证实一下他的怀疑;因此他骑马来到邓维尔特跟前问道:
“如果尤仑德自己送上门来,你们会放掉这姑娘么?”
“如果我们放走了她,全世界立刻都要说我们逮住过他们两个人,”邓维尔特回答。
“那末,你们想把她怎么办呢?”
邓维尔特听了这话,俯身向着这骑士,笑得从他的厚嘴唇下露出一口蛀牙来。
“您是说把她怎么办么?您问的是在尤仑德送上门来以前还是以后呢?”
但是德·福契已经猜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结局,因此便不作声了;有一阵子,德·福契好像在进行内心斗争;接着他在马楼上站起身来,大声说了下面这段话,让四个教士都听得见:
“虔诚的法师乌尔里西·封·荣京根[注],他是骑士界一个光辉的榜样,他曾向我说过:‘在玛尔堡的老骑士中间,还能够找得到高尚的十字军骑士;但是那些管辖边界附近地区的人,只是使骑士团蒙受耻辱。’”
“我们都是有罪的,但是我们为救世主效劳,”休戈回答。
“你们的骑士的荣誉在哪里?一个人不能以可耻的行为为救世主效劳。你们必须知道,那样的丑事我决不会插手,而且我一定要阻止你们。”
“你要阻止什么?”
“要阻止那个诡计,那种背信弃义的奸诈,那种卑鄙无耻的做法!”
“您怎么办得到?在同尤仑德的战斗中,您丢掉了扈从和马车。您不得不依靠骑士团的慷慨施舍来过活,如果我们不施给您一片面包,您就要饿死;而且,您是光棍,我们有四个人——您怎么能阻止我们?”
“我怎么能阻止你们?”德·福契重复说。“我可以回到公爵府去通知公爵;我可以把你们的计划向全世界公布。”
这时候骑士团的四个法师面面相觑,他们在一眨眼之间都变了脸色。特别是休戈·封·邓维尔特,探询似地望着齐格菲里特·德·劳夫的眼睛,然后转向德·福契先生说:
“您的祖先一向为骑士团效劳,而您也想加入骑士团,但是我们不接受叛徒。”
“而我也不想同叛徒们搞在一起。”
“嗳!您的恫吓不能兑现。骑士团不仅懂得怎样惩罚教士们——”
德·福契先生被这些话激怒了,拔出剑来,左手握住剑身,右手按住剑柄说:
“凭着这十字架形状的剑柄,凭我的守护神圣丹尼斯的头,也凭着我的骑士的荣誉,我发誓,我一定要预先告诉玛佐夫舍公爵和大团长。”
休戈·封·邓维尔特又探询似地望望齐格菲里特·德·劳夫,德·劳夫合着眼皮,仿佛表示同意似的。
于是邓维尔特用一种压低得出奇的、变了腔的声调说道:
“圣丹尼斯在他被杀头之后,还能提着他自己被斫下来的头,可您的头一落地——”
“您在威胁我么?”德·福契打断他说。
“不是威胁你,而是要宰了你!”邓维尔特回答。同时,他猛地把刀刺进德·福契的腰,刀口完全插了进去,只露出了刀柄。德·福契可怖地尖叫了一声,挣扎了好一会儿,想用右手去抓他握在左手的剑,但是剑落到地上去了;这当儿其余三个教士都用刀无情地刺在他脖子上、背上和胸口上,一直刺得他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于是一片静默。德·福契的好几个伤口都在可怕地流着血,他在雪地上抽搐。铅灰色天空下面传来几只乌鸦的啼叫声,它们正从岑寂的荒野飞向有人居住的地方去。
于是这四个杀人犯之间开始了一场急促的谈话:
“没有人看见么!”邓维尔特喘着气说。
“没有人。扈从都在前面,连他们的影子也看不见,”德·劳夫回答。
“听着:我们又有新的理由进行控诉了。我们要公开宣布,说玛佐夫舍的骑士袭击我们,打死了我们的同伴。我们要叫得震天价响——让玛尔堡的人们听见我们的呼声——我们就扬言公爵甚至派人谋杀他的客人。听着!我们必须说雅奴希不愿倾听我们对尤仑德的控诉,反而下令谋杀控诉者。”
这当儿德·福契在最后一阵痉挛中翻身朝天躺着,接着就一动不动了,嘴上留着一堆鲜血的泡沫,他的睁得大大的失神的眼睛显得异常可怕。罗特吉受法师望了他一眼,说道:
“瞧,虔诚的法师们,天主即使对十只在意念上企图叛变的人,也不会放松惩罚的。”
“我们都是为了骑士团的利益才这样子的,”戈德非列德回答。“光荣归于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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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4:58:03
但是他停住了,因为那当儿,在他们后面那条雪封的大路拐弯的地方,有一个骑马人飞奔而来。休戈·封·邓维尔特一见那人,即刻嚷道:
“无论这人是谁,都要结果了他。”德·劳夫虽然在这几个法师中年纪最大,眼力却最好,他说:
“我认识他;这是那个使一把斧斫死野牛的侍从。是的、就是他!”
“把你们的刀子藏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吃惊了,”邓维尔特说。“我先去袭击他,你们跟着我动手。”
眼看那个捷克人赶到了,在大约相距八步或十步的地方勒住了马。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和一匹元主的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是一霎眼间,这惊讶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转向这些教土们说道:
“我向你们致敬,勇敢的骑士!”
“我们认得您,”邓维尔特回答,一面慢慢挨近过来。“您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我是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骑士的侍从,他派了我来,因为他被野牛撞伤了,不能亲自来。”
“您的主人要我们干什么呢?”
“我的主人命令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诬告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玷污了他的骑士荣誉,你们的行为不像正派的骑士,而像一群狗似的乱吠乱叫;如果你们中间任何人听了这些话觉得受了侮辱,我主人就向他挑战,骑马或者徒步决斗,拚个你死我活;一俟天主保佑他目前的小病痊愈之后,他将随时准备决斗。”
“告诉您的主人,我们四个十字军骑士看在救世主的分上,耐着性子承受这侮辱;除非得到大团长和大元帅的特许,我们不能决斗;我们即将写信到玛尔堡去请求许可。”
这捷克人又朝德·福契的尸体望了一眼,因为他是特地给派来通知那个骑士的。兹皮希科知道教士不能跟人家个对个地决斗;但他听说有一个凡俗的骑士同他们在一起,他特别要向他挑战,因为他认为这样就会博得尤仑德的欢心。但是那个骑士躺在地上,像一头牛似的被这四个十字军骑士宰掉了。
不错,这捷克人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危险,他怀疑这中间有蹊跷。他看到邓维尔特一面同他谈话,一面不断走近来,也感到奇怪;其余三个教士也在骑着马从两旁走到他跟前来,仿佛要包围他似的。因此他很警惕,特别是因为临走太匆促了,没有带任何武器。
一会儿,邓维尔特已经走到他的紧跟前说道:
“我答应过给您主人带些治伤的油膏来;”他继续说,“他却以恶意报答我的好心。但并不奇怪,这是波兰人常有的事。但因为他受伤很重,也许不久就要去见天主,那就告诉他——”
说到这里,他把左手搁在这捷克人的肩上。
“那就告诉他,说我——唔——我是这样回答的!——”
说到这里,他把刀子在这侍从的喉咙口一晃;但他还来不及刺进去,这捷克人早已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了,就一把抓住邓维尔特的右手,用自己一双铁也似的手狠命地把它扭弯过去,邓维尔特手上的骨头咔嚓一声给折断了;一听得这教士发出一声痛苦而可怕的吼叫,他便踢了踢马腹,趁着其余三个法师来不及拦住他的时候,像箭也似地冲出去了。
罗特吉爱和戈德菲列德两个法师紧追着他,但因为听得邓维尔特可怕的号叫马上就吓得赶回去了。德·劳夫用双肩顶住他;他叫得这样响,使前面相当远的地方护送着马车的扈从都勒住了马。
“您怎么啦?”这两个法师问。
德·劳夫命令他们火速骑马前去弄一辆马车来,因为邓维尔特在马鞍上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的额上出了一阵冷汗,昏了过去。
他们弄来马车,把他安置在铺着稻草的车上,就赶紧向边界奔去。德·劳夫催促他们快走,因为他懂得在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不能为了救护邓维尔特耽搁时间了,于是他自己上了马车,在他身旁坐定之后,不停地用雪擦他的脸;但是他没法使他苏醒过来。最后快到边界附近的时候,邓维尔特张开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您觉得怎样?”德·劳夫问。
“我不觉得痛了,我的手好像没有了,”邓维尔特回答。
“因为手已经僵了,所以您不觉得痛。到了暖和的房间里,又会痛起来的。目前,即使暂时松一口气,也得感谢天主。”
罗特吉爱和戈德菲列德骑马来到马车跟前。
“多么不幸!”前者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我们要宣布,”邓维尔特用一种微弱的声调说,“那个侍从谋害了德·福契。”
“这是他们最近的一次罪行,而且犯罪者是有名有姓的!”罗特吉爱加上一句。
用明亮的眼睛看
发表于 2013-7-11 14:58:19
第二十四章
这时候那个捷克人尽快飞驰到公爵打猎的邸宅。他发现公爵还在那里,就立刻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幸而有几个宫廷侍从也在场,他们曾亲眼看见这个侍从没有带任何武器去。他们中间有一位当时甚至半开玩笑地在他后面呼喊,叫他随便带一件武器去,要不然那几个日耳曼人会把他刺死;但是他呢,唯恐那几个骑士已经过了边界,便跃上马背就走,匆匆忙忙去追赶他们,身上只穿一件羊皮外衣。这些证据驱散了公爵心中一切可能有的疑团,使他明白了究竟是谁谋杀了德·福契。但是这些事却使他满怀不安,大发脾气,恨不得立即去追赶那几个十字军骑士,逮住他们,把他们戴上锁链,送给大团长去。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断定已经不可能在本国境内赶上他们了,于是他说:
“好吧,我要送封信去给大团长,使他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天主将会惩罚他们这种罪行!”
他沉思了一会儿,向宫廷侍从们说: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他们的客人;如果我不知道这个侍从去的时候没有带武器的话,我真会疑心是他干的。”
“嗨!”维雄涅克神甫说,“这孩子干么要杀死他呢?他以前看都没有看见过他。而且假定他带了武器,他又怎么能攻打他们五个人和他们的武装扈从队呢?”
“这倒是真的,”公爵说。“那个客人一定是在哪一点上反对他们的做法,也许是他们要他撒谎,他不肯。我看见他们向他丢过眼色,要他说是尤仑德先动武。”
这时候莫卡席夫的姆罗科泰说:
“他既能扭断那个狗崽子邓维尔特的手臂,那真是一个好汉。”
“他说他听见那个日耳曼人骨头折断的声音,”公爵回答:“想一想他上一次在森林里大显身手,倒必须承认这是真的了!主仆两个都是好汉。要不是兹皮希科,野牛早就冲到公爵夫人和宫女们骑的那些马匹跟前了。罗泰林格的骑士和他两人都出了大力救了公爵夫人。”
“兹皮希科确实是个出色的孩子,”维雄涅克神甫断言道。“即使现在,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站在尤仑德一边,向那几个十字军骑士挑战。尤仑德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女婿。”
“在克拉科夫时,尤仑德的话却不同;但现在,我想他不会反对这件婚事了,”公爵说。
“主耶稣会帮助的,”公爵夫人说;她刚刚走进来,听见了他们谈话的结尾。
“现在尤仑德不会再反对这件事了,只要天主会恢复兹皮希科的健康;但我们也必须对他有所赏赐。”
“对他最好的赏赐就是达奴莎,我想他会得到她的,因为既然女人们下了决心,那末,即使尤仑德本人也阻挡不了。”
“难道我不应当希望他们两人成亲么?”公爵夫人问。“如果兹皮希科是不忠贞的,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但是我看世界上没有像他那样忠实的人。那姑娘也是这样。她现在一刻也不离开他;她疼爱他,而他呢,虽然病得很厉害,还是对她笑。一看见那情景,我自己也哭了!我说的是公道话!促成这样一对有情人是值得的,因为圣母也乐于看到人间的幸福。”
“如果这是天主的意旨,”公爵说,“幸福就要降临了。这是真的,为了那个姑娘,他几乎丢了脑袋,而现在那野牛又撞伤了他。”
“别说这是为了那个姑娘吧,”公爵夫人马上说,“因为达奴莎在克拉科夫救过他的命。”
“不错!但正是为了她的缘故,他才去攻击了里赫顿斯坦,为的是拔下他头上的冠毛;要是为了搭救德·劳许,他才不会去冒生命的危险呢。至于赏赐呢,我以前说过,他们两人都应该受奖赏;到了崔亨诺夫,我一定要考虑这件事。”
“使兹皮希科高兴的莫过于接受骑士的腰带和金踢马刺了。”
公爵仁慈地笑了一下,回答道:
“叫这姑娘把这两件东西拿给他去;等他病好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按照规矩办事啦。叫她立刻拿给他,因为意外的快乐是最好的药物!”
公爵夫人一听完那些话,就当着宫廷侍从们拥抱她的夫君,并且吻了几下他的手;他继续笑着,说:
“你看——你出了一个好主意!看来,圣灵也已经把智慧赐给女人了!现在叫这姑娘来吧。”
“达奴斯卡!达奴斯卡!”公爵夫人呼唤道。
一会儿工夫,达奴莎从边门出现了;她因为好几夜没有睡觉,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她手里拿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麦片粥,这是维雄涅克神甫吩咐去敷在兹皮希科的折断了的骨头上的。
“到我这里来吧,我亲爱的姑娘!”雅奴希公爵说。“把那罐粥放在一边,进来吧。”
她带着几分羞怯走近她始终存着几分敬畏的“君王”跟前,他和善地拥抱了她,抚摩着她的脸蛋,说道:
“唔,这可怜的孩子很伤心吧——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