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8


  “我二十,三月初四生日。爹娘早已过世,至于家里……”饶是沈锁锁千般玲珑,到了这一刻也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怎么说呢?直接告诉她吗?说自己出身罪臣之家?


  她心念数转,终于准备开口,楚疏言却已帮她道:“母亲,锁锁是清海公的后人。”


  “清海公?那一定是大官了!”


  沈锁锁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位楚夫人会孤陋寡闻到这种程度。


  晚上才知道楚夫人从来不理外务,一生过得开心逍遥,从自己家,再到夫家,再到三个儿子出生,生命已经被儿子和丈夫填完,余下来的工夫还要对付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各色首饰……还有最头痛的儿子的婚事,哪还有时间匀出来管什么官升官黜?


  “你母亲不介意,不代表你父亲不知道……”沈锁锁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原本想说家里做点小本生意,开间红线铺,此地离安郡千里之遥,他们也未必知道。”


  楚疏言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眸温柔似海,“在我的家里,你不用瞒任何事。我要你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我妻子。我不想骗父母,也不想委屈你。你是沈锁锁,就是沈锁锁。”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她感动地靠进他的怀里,低下头的一刹那,她的脸上,却有自己才知道的凄凉笑意。


  呆子,我的呆子,你知不知道,不骗他们,我们就没法在一起?


  ? ? ?


  果然,第二天,楚疏言出去采办彩礼,沈锁锁被请进书房。


  楚老爷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楚夫人一脸遗憾地坐在一旁,见她进来,连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怎么托生在那样一个人家?这叫我们怎么办?”


  楚老爷子咳嗽一声,打断夫人泛滥的同情心,道:“沈姑娘,听言儿说,你是清海公后人?”


  该来的,果然来了。


  沈锁锁点点头,“不错。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楚老爷子沉默了半晌,道:“那你应该知道,当年皇上下旨,清海公一门上不能进仕,下不能从商,而且不得踏出流放之地……”


  “我知道。”


  “那么姑娘何以来到洛阳?”


  “因为喜欢上了您的儿子。”沈锁锁道。她仰着头,目光清澈明朗,脸上带着微笑,“我本来只想安安分分赚点小钱贴补家人生活,可是遇见了他,他让我来这里,我就来这里了。”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早已知道我跟他做不成夫妻。只是这一刻没有来临,我就贪恋一刻的相聚。我甚至还想过,干脆编一个身世瞒过你们,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可是疏言真是个好人,他不愿骗你们,却不知道,从此错失我俩的幸福。”


  她说完一笑,泪水却在同一瞬间落下。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9


  那个呆子,怎么会知道她迟迟不愿来洛阳,不是因为相思筑的生意,而是因为,一旦来了,可能就要面临离别啊!


  她原想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结果,所有的希望,却在他的诚实中破灭。


  楚老爷子也怔住了,叹了一声,“听说尊祖当年力保另一名皇子与当今皇上争夺皇位,因此皇上当年才会有那样的重罚。沈姑娘,我楚家不过一介商贾,还不敢跟皇家作对。”


  沈锁锁点点头,“我自然明白。”


  “好孩子……”楚夫人感伤地握着她的手,“为什么,偏偏投生在沈家?”


  “疏言跟我说过,有清海公这样的祖父,是我的尊荣。所以,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姓沈。”她同样握住了楚夫人的手,带着泪,微笑,“夫人您这样亲切,就好像我的母亲一样,我真的不想给楚家带来灾祸。但请老爷夫人答应我两个要求,沈锁锁此生便无憾了。”


  楚夫人忙道:“你说,你快说。”


  “一,莫让疏言知道今天的事。”


  “好,我答应你。”


  “我知道夫人一直挂心疏言的婚事,所以这第二个要求,便是希望夫人可以把他的婚事交给我。”


  “啊?”楚夫人不太明白。


  一颗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滚,她仰了仰头,深吸一口气,“我是红娘……让我来为他选一位妻子。”


  ? ? ?


  沈锁锁当即出了楚府。


  已经是初冬,风刮在流了泪的脸上,如刀刺一般疼痛。


  她本来不想哭的——已成定局的事,哭又有什么用处?


  可是,泪水却像有了自己意识似的,“哗啦啦”往下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好像永远也流不完。


  如果当初,他没有受伤倒在相思筑门口,该有多好!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救他,该有多好!


  如果当初,他到了洛阳,就不要再回去,该有多好!


  如果当初,他破了阵之后,不要去找她,该有多好!


  哦不,不,只要他没有倒在相思筑门口就好,后面的一切,只不过陡然留下悲伤的影子。最好不过的,是让时间在那个大雨倾盆的上午停止。


  那样,她不认识楚疏言,楚疏言也不认识她,他们是世上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在彼此永不知晓的地方,悄然地生老病死。


  可是,他们遇见了。


  他还喜欢上了她。


  那个书呆子啊,温润的双眼里从来掩饰不住青涩的柔情。她在儿女之事的圈子里打滚,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意呢?他越是喜欢,她就越是烦乱,因为她知道,他不该喜欢她,她也不可以喜欢上他。


  然而,她终究还是喜欢上了他。


  在他回头问她“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的那一刻,在他蹲在痛哭失态的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终于选择了放纵,选择这短暂的爱情。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0


  那一刻,她是自私的。她只是想,也许除了他,这辈子也许不会再有哪一个男人让她这样哭泣,那么,她为什么不开始这段唯一的爱情?


  于是,他们在一起。微笑、聊天、温馨地互视、甜蜜地亲吻。她一度想不顾礼法把自己交给他……虽然那时没成,还好他从战场归来的那一晚,两个人,在一起了。


  想到那甜美欢畅的一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哭,沈锁锁!你是清海公的孙女,不要这么没志气地哭!你不亏,你拥有过原本不该你拥有的东西,已经很赚啦!


  ? ? ?


  沈锁锁回到相思筑的那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雨,冷入骨髓,她却就那样淋了回来,当夜便高烧不止,黄妈连夜请来姚大夫。


  “楚疏言,你这个呆子!呆子!”她握着黄妈的手,口齿不清地道,“你毁了我们两个人!你知道吗?” “小姐、小姐……”黄妈心疼得落泪。


  “可是我不怪你……你原本就是那样的人,让你欺骗自己的父母,你死也做不出来!”她说完,又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黄妈唯有苦守在床边,等她醒转。


  第三日上,沈锁锁神志清楚些了,轻声吩咐黄妈:“放出消息去,就说楚三公子要娶妻。”


  “我的小姐啊!为了他,你已经折腾多少回了?”黄妈掉下泪来,“你们双双去洛阳,结果只落得你一个人回来,这样的人,还为他操什么心?!我看错了人,我原以为,他待你是真心的!”


  “黄妈,你不要胡说。他待我,本来就是真心的。只是这年头,不是有真心就能过日子的。”说着她凄然一笑,“几年来,我手里牵的红线,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还有那些明知牵不成被打发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心不一定就能成就姻缘。想想上半年那姓张的小二,想娶乔家小姐,还不是被我一口回绝了吗?现在风水轮流转,想想对他说的那番话,简直就是为自己说的。”


  说着,她挣扎着坐起来,一指门后的柜子,“把我的《相思录》拿来。”


  黄妈含泪拿给她。


  “我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身世不菲的女子,个个才貌双全,也堪配他。”她翻着女子那一栏,一个个看下来,“这个百里无双,家世虽然卓绝,性子却太冷傲了一些。跟她在一起,书呆子只怕连笑容都没有几个。”


  “花千初倒是好,江南花家与洛阳楚家都是商贾世家,门当户对,只可惜,她已经许给了百里无忧。”


  “花千夜呢?不行,她虽然美丽,可惜身患不治之症,书呆子还要费神照顾病人。”


  “……”


  直到她把整本《相思录》翻完,都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小姐,歇歇吧!”黄妈心疼地扶着她,“你病了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来,喝两口粥再说。”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1


  “我不要喝。”她偏过头去,“我要赶快把人选找出来……你知道吗?我留了一封信给他,他看了那封信,一定会被气得半死。趁他正在气头上,让楚夫人压着成了亲,到时就算他明白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后悔也来不及了,唯有安安分分过下去。日子嘛,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合上《相思录》,皱眉深思,“不能要官宦家的——官朝风云变幻,不定哪天就会被拖累。想当初和沈家联姻的那些人,不是一个个降衔地降衔,撤职地撤职吗?也不能要太富贵的——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脾气不好,书呆子又不会吵架,只有被欺负的分……”


  她深深思索着,嗓口忽然一甜,她怔怔地看着被面,居然、居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怔怔地看着这口艳红的血,身子蓦地向后倒去!


  ? ? ?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黄妈愁着一张脸坐在一旁,油灯忽明忽灭。她睁开眼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欢喜地叫了出来:“有了!”


  黄妈见她醒,连忙端了粥来,“小姐,算我求你了,你快吃点东西吧!再不吃东西,姚大夫说你、说你……唉!好小姐,听黄妈的话,吃点吧!”


  “黄妈、黄妈!”沈锁锁的脸上居然一片喜色,满是红光,她拉着黄妈的手,一迭声地道,“叫程佳瑶来!叫程佳瑶来!”


  黄妈给她脸上突如其来的红光吓住了,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耳边响起了姚大夫的话:“沈姑娘一路奔忙,又受了风寒,更兼五内郁结,寒气难以发散,偏偏这些天粒米未进,再不吃东西,只怕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


  这莫非是,回光返照?!


  沈锁锁完全无视于黄妈的惊恐,一心一意沉浸在找到合意人选的喜悦里,“她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贤淑温柔,家里不算有钱,却也算殷实。最要紧的,是家教极好,又对书呆子一往情深!黄妈,你也瞧见她看楚疏言的眼神了!是的,就是她啦!”她一拍手,见黄妈还愣着,“你怎么还站着?快去啊!”


  黄妈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强笑道:“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找人,也要等天亮才是!”


  “你就说有急事!快去!快去!程佳瑶一定会肯的!”


  “我的小姐!你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他既置你于不顾,你还管他干什么?你看看你,这两天已经瘦成什么样子?算我求你,好歹吃一点!”


  “我不吃、不吃!”


  沈锁锁眼眸精光,腮上如涂了胭脂一般火热,黄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得几乎留不住手!


  “冤孽、冤孽!”黄妈流泪长叹,“好,小姐,你把这碗粥喝了,我这就去找程佳瑶!”


  “好,我喝、我喝。”她果然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完了,把碗亮给黄妈看,“喝完了!你快去,快去呀!” 黄妈再也控制不住,一路跑到厅上,大哭了起来!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2


  她的小姐,她苦命的十六小姐啊!


  ? ? ?


  喝完粥,沈锁锁身上奇异的亢奋冉冉渐退,她靠在床上,微微喘息。


  寒风在窗外“呼呼”刮过,她的头脑里嗡嗡作响。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境,又听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马嘶声。


  然而这次很奇怪,她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人滚着一身的风雪冲进来!


  “啊,下雪了!”她说,还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身上还未化去的雪花,昏眩感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怔忡一下,摸了个空。


  “呵,真的是梦……”


  她说着,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手还来不及收回,忽然被紧紧地握住,他握得那样紧,害她痛出了一身汗。


  看来这是个噩梦,楚疏言来报复了。报复她留下那样一封恶毒的信。


  但是她不怕,有他的梦,哪怕是噩梦,也是好的。


  所幸那力道没有再重下去,他的手忽然覆到了她的额头上,紧接着,他焦虑的声音响起:“你身上怎么这么烫?病了吗?黄妈呢?怎么不在?”


  沈锁锁幸福地微笑了,“看,你还是对我好的,在梦里都这样好,黄妈还说你对我不好……啊,黄妈,我让黄妈出去找程佳瑶了!程佳瑶,你还记得吗?她很喜欢你的。她长得清秀,脾气又温柔,家里不算有钱,也不算有权,嫁到你家去,也没有资本使性子,只会一味服侍你……”


  “我不要别人!”他低吼,那样强烈的情绪,汹涌澎湃,淹没了自己,也淹没了她。


  这个梦,好真实啊……


  这是沈锁锁最后的想法。


  ? ? ?


  再一次睁开眼睛,窗上光亮非凡,已经是大白天。


  屋子里摆着火盆,温暖如春。


  她的视线在屋子转了一圈,除了她,没有别人。


  昨夜,果然,是梦。


  身体似乎好了很多,整个人不再觉得亢奋得恨不得扎自己两刀,嘴里又苦又涩,原来是黄妈给她喂了药。


  黄妈,她的身边,始终有黄妈。


  小时候、长大了,黄妈都一直在她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楚,黄妈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沈锁锁轻轻拉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小姐醒了?还好,不然又要叫楚公子喂药。”


  “楚公子?”沈锁锁恍然从感动中惊醒,“哪个楚公子?”


  “还有哪个楚公子?”黄妈笑道,“还有哪个楚公子会跑几千里地来找你?”


  沈锁锁睁大了眼,半天没眨一下,“书呆子?!”


  “嘘!小声些!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赶到屋里去睡觉——那孩子,没日没夜地赶路,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来了?!”沈锁锁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他怎么会来?他、他来干什么?”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3


  “他来找妻子啊!”见到楚疏言赶来,黄妈放下了一万个心,笑眯眯地打趣自家小姐,“只是,我昨天晚上才打听出消息,原来程姑娘已经受了别家的聘,恐怕小姐还要费心,为楚公子再找一位姑娘。”


  她说完,笑眯眯地把药送到沈锁锁面前,“快喝药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帮别人做媒啊!”


  沈锁锁整个人都乱了,下意识地接过药碗喝了一口,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忙把碗推回去,“苦死了苦死了!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苦口的才是良药啊!”黄妈劝她,“要是你自己不喝,我就让楚公子来喂了。”


  “他喂药?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黄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他喂药的时候,把门关上,不让我看。”


  “咳……”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黄妈笑眯眯地抬起头,“哟,灶上还炖着鸡汤呢!楚公子,劳烦你照顾一下我家小姐!”


  “嗯。”算是答应了。


  沈锁锁便瞧见黄妈心安理得地去了。忽然很怀疑方才因黄妈而起的感动。


  楚疏言踏进房来。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整个人也似瘦了一大圈,一言不发地端起药,送到她嘴边。


  她抗拒地躲闪一下。


  他倒很好说话地收回手,只是——咦,他干吗自己喝药?为什么还凑得这么近?他想干什么?干什……唔……


  她被强灌下一大口药。


  原来,他就是这样“喂”的!


  她还来不及反抗反驳以及反对,第二口、第三口接踵而来,直到把整碗药灌完,他才松开她,熟门熟路地在抽屉里找到她的小食盒,递了一片桃脯给她,自己也跟着吃了一片,才道:“你好好喝药行不行?这药真的很苦。”


  “我、我又没让你喂……”


  “可是你不喝,哪里有力气替我到处物色妻子?”这句话,一反他平常的温文,问得充满煞气。


  说着,他一皱眉,忽然抓起了她的手,一口咬在她的食指上。


  “啊啊……”她连连甩手,“会痛哎!”


  “知道痛就好!”他冷冷道,“这一口是因为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掉!”


  沈锁锁苦着脸,“都到那分上了,还有什么招呼好打?啊——”她再一次惨叫。


  “这一口,是因为你居然写那样一封信!”


  “我、我……”这一次,还没容她说完,又被咬了一下,“啊!你属狗的啊?”


  “这一口,是因为你说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对象,跟我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喂喂!不公平!为信你已经咬过一口啦!”


  呜,她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写了那样一封信啊!


  最后一口,他咬在了她的唇上,怨气与怒气已发泄完毕,这一口咬得温柔而缠绵,药的苦、桃脯的酸甜,混成一种奇异的滋味。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4


  “就知道说我,那你呢?!跑来干什么?!你爹肯让你来?你娘肯让你来?”她捶着他的肩,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说着却酸楚起来,眼泪流了下来,“你跑来干什么啊?”


  “跑来娶你。”


  “娶什么娶?你爹娘不会同意的啦!我不能连累你的家人!”


  他看着她,静静道:“我已经被楚家族谱除名了。”


  她那不停捶他的拳头猛然间顿住,看着这样憔悴的他,看着这样深情的人,忽然间,胸膛里又像有火舌在烧,拳头落下去更快,“笨蛋!傻瓜!呆子!世间哪有你这么笨的人?!”


  “我哪里有你笨?”他捉住她的拳头,“以为那样一封信就能打发我,世上到哪里去找这样笨的人?”


  她的泪水又“哗啦啦”淌开了。


  这个书呆子啊!


  “傻瓜,不要哭。”他轻轻拭去她的泪,“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最起码在感情上,你会比我聪明一点。现在才知道,你那些头头是道的小聪明,根本就是骗人用的。与家里断绝关系,是我自己要求的。那只是名义上的罢了。什么时候我们有了孩子,不抱回去给爷爷奶奶看看,我就真的要被家里人骂死了。” 沈锁锁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低低道:“可是,你将来会后悔的。”


  “将来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娶你,只怕现在就会后悔!”他把小鸡一样缩在他怀里的脑袋拉出来,看着她,认真地道,“从今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就算你再溜掉,我也不会再娶的。”


  “我不会再溜的!”她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要是再溜了,到哪里去找你这样又傻又笨又呆的人?”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他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又道,“何况,我已决定回扬风寨,同另外两位寨主商量,助清和一臂之力。”


  “真的吗?他们肯吗?”


  “当然会肯。清和是个人物,我相信他。”


  沈锁锁一笑,学着他的语气,道:“算你聪明了一回。”说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啊,帮我拿外裳来,我要出趟门!”


  楚疏言一怔,“你要做什么??”


  “我是红娘,还能做什么?”她冲他一笑,“当然是去做媒!”


  “不行!”楚疏言一口回绝,“病还没好,外头又在下雪。”


  “可是不能等啊,我都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她又是亲他的脸又是拉他的袖子,“好啦好啦,只此一次,让我去吧!”


  楚疏言被她缠得没办法,“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乔家。”


  “乔家?”


  “是啊,帮那个姓张的小二说媒!”


  楚疏言仔细回忆,“胭脂铺的那个?”


  “是啊!”


  说话间,沈锁锁已经穿好了衣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快要飞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什么门第之见贫富之别,都算不了什么!两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才是正经!人生能有几十年呢?为什么要顾虑那么遥远之后的将来?既然他们相爱,那就帮忙让他们在一起!”她笑着,扑进他怀里,“疏言,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开心、好快活,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快活!”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5


  楚疏言笑着抚她的发。那几日在父母、家庭与她之间的苦苦抉择,在她粲然的笑容下,如雪花遇上阳光,明媚地消失了。


  他一抖斗篷,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往外走去。


  门外,雪纷纷扬扬地下,地上白皑皑一片。


  沈锁锁缩在他的怀里,温暖如春,自他怀中望去,只见他撑伞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根鲜红的丝线,映着雪光,分外好看。


  她一脸赞叹,笑眯眯道:“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月老真的认了我这个徒弟!”


  楚疏言看着她耳坠上的红豆,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如此温柔,整个人焕发出玉样的光泽。


  一把伞,两个人,在风雪中渐行渐远了。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后 记   


  写了前言,又写,好像还没有这么?嗦过。


  这是“一两江湖系列”的第一篇,为了避免出场人数过多的问题,好些人都没有提到。有些包袱也还没有抖开,因此聪明的孩子可以发现,里面的百里无忧和那个尽堂首领,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不过,本着爱情第一的原则,这些包袱慢慢到百里无忧的故事里打开吧。


  这是一个温暖的爱情故事。写它的时候,老天爷从头到尾都在下雨。很好,我喜欢雨天,尤其是这样的梅子黄时雨。


  雨给了我一种温柔心情,所以写了楚疏言这样温柔的男子。沈锁锁真的好幸福。羡慕。   


  绿离披   


  第一章 鱼蓝山(1)   


  七月的苗疆,宛如湿热的蒸笼。山野间的古木藤蔓,在日照下蒸腾出沛郁的岚泽。岚泽被天风鼓荡,汇向上空,那绚丽的云霞,仿佛便因此而来。


  时近黄昏,云霞在西天涌动变幻,好似一幅灿灿的彩锦,光泽耀眼。天下的苍翠山峦,都被它染上了融融红光。


  独有一座山例外。


  庞大连绵的山体,宛若怒吼的江涛,高于其他山峦数倍不止。高耸的浪头托起一座山峰,形状便似一只不甘于水泽、渴望凌于高空的鲤鱼。看它拼尽力气一跃,身子笔直向上,鱼尾犹沾着浪花,张开的鱼嘴似乎正发出欣喜的呼唤。


  那便是鱼蓝山。


  苗疆第一高山。


  在苗疆的古老传说里,鱼蓝山,是鱼蓝观音入世化身飞天之时留下的。观音圣相脱胎而去,鲤鱼化身不甘再堕江海,奋力一跃,直上九霄,一触云雨,便化为龙。


  鱼蓝山的顶峰,名唤“天龙池”,里头住的,便是当年鲤鱼化作的云龙。


  遇到旱涝荒年,当地苗人会用全牛全羊祭献。因怕惊扰龙神的怒气,全寨的人只是匍匐在山脚,将祭品献上。


  哪怕是平日,最英勇的猎人也不敢上山砍伐,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敢拉着鱼蓝山的藤条往上爬。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6


  那是禁地、圣地、不可触犯与亵渎之地。


  ? ? ?


  然而此刻,斜阳却在鱼蓝山陡峭的山壁上,照出一个人影。


  人影身形快捷,不异于灵猿。只见他手上拉着一条藤蔓,足尖在山石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经飘然而起。原先的藤蔓长度不够时,他的手里已经换了头顶上的一株粗藤。


  生长着各种叶子的藤萝依附着地面与古树,把鱼蓝山围成一个森森然的世界。植物特有的腥气与香气混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弥漫在杳无人至的高山中。


  爬到半山的男子仰头看了看上面——入目之处,仍然是直插入云的山壁,苍绿藤萝与树木的空隙里,露出几片岩石的色泽——他已经爬了半天,而那传说中的“天龙池”,还在遥不可及处。


  “该死的!”男子眯了眯被斜阳刺得发花的眼,嘴里不客气地吐出一句脏话。


  身子凌空一旋,原本握在手里的藤蔓就缚到了腰上,空出来的手从腰上取下一只酒葫芦,直起脖子灌了几大口。不到片刻,原本能装三斤酒的葫芦就空了。他晃了晃,最后一滴酒滴入唇,这才不舍又无奈地把葫芦拴回了腰上,一面自语:“下次该换个能装五斤的……不,十斤的……”


  斜阳照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刻画出轮廓明晰的侧影。他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乱七八糟,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红缨在肩头飘摇不已——如果把这把刀换成几只破口袋,活脱脱就是个丐帮好汉。然而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几口酒一下肚,似乎更亮了,他握住藤条,大喝一声:“起!”


  身子竟然如有神助,凭空拔高了丈许。紧接着,又在半空换了好几种身法。若是旁边有武林中人,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边陲之山中,就在这看来落魄的少年人身上,居然同时看到了本来分属少林、武当、雁荡、春水,甚至千空如意岛上的轻功身法。


  停下来时少年人“嘿嘿”一笑,似乎也对自己的身法表示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倏地垂了下来。


  一根绳子。


  编得又紧又密,麻丝混着软皮,居然还是根极考究的绳子。


  难道是那只鲤鱼化成的天龙,看他爬得辛苦,所以伸根绳子下来,拉他一把吗?


  当然不是。绳子飞快地垂了下去,似乎底端垂了什么重物。


  再拉上来的时候,绳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椿箱。


  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红木椿箱,分作两层,还雕着雅致的山水人物,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难道,这是天龙的晚餐?


  他就那样挂在一旁看着,忽然松开了手里的藤蔓,抓住那根绳子。


  绳子顿时往下滑了一大截,他却没有半丝担心。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57


  就算是掉下去,他也能抓住别的藤蔓。


  就算抓不住藤蔓,他也能在落地时一掌击下,将自己反弹到某棵树上。


  就算这也不行,那摔就摔吧。岑夫子传给他的大本阳功力,除了上次给书呆子楚疏言疗伤之外,还没正正经经用过呢!


  要是这都顶不住,那么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第一件事就是要到问武院把岑夫子的课堂拆了——这么不顶用的大本阳,还敢号称比金钟罩更上一层楼的护体功力,简直是在玩他。


  换作别人,一定要先想一下,那位二十年后的好汉,是否还记得上辈子的夫子?


  然而他不。


  因为他是莫行南。


  问武院最优异的学生,师长们最得意的弟子,敌人最可怕的对手,莫行南。


  或者,还是用他自己的话来介绍他吧!


  “我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喝酒与打架不要命、拜师与娶亲不花钱的背月关刀——莫、行、南!”


  ? ? ?


  绳子的坠势很快稳住了,开始缓缓上升。


  这样上来,可比爬藤条轻松得多。他惬意地抱着绳子,悠然地看着脚底下那些平缓低矮的山峦、盒子也似的吊楼……连炊烟看起来都像是老太爷烧出来的旱烟,一切,都那么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落下去,顶峰已然在望。


  莫行南把椿箱举过头顶。就见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绳子,一个带着些疑惑的声音道:“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沉……”


  一个“沉”字还没有落地,莫行南已经翻了上来,一手扣住那人的脉门!


  那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穿着蓝布衣裳,头发用蓝布包起,手腕与脖子的银饰晃得丁当直响,向他怒喝道:“毛手毛脚干什么?!差点打掉饭!”


  她穿得普普通通,长得普普通通,武功更加普普通通,被人一手扣住脉门,半边身子动弹不得,骂起人来居然半点也不含糊。好像这人是她儿子,老娘骂儿子,真的再自然不过。见他怔住,她又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饭菜送到殿里去!你想让圣女娘娘吃冷饭吗?”


  “圣女娘娘?”莫行南忍不住问,“难道我看上去像帮你送饭的人吗?”


  妇人翻了翻白眼,“我管你是什么人?!不管怎样圣女娘娘要吃饭了,你扣着我,那你就去送吧!送完了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懒得管。”看他半天没反应,妇人的怒气又来了,“你们这些人,上来不就是为了找那样东西吗?!还站在这里充什么二愣子?”


  就算是来讨酒账的老板娘,也没这么凶。莫行南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松开了她。她揉揉手腕,弯腰拎起椿盒,转身就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向着东方遥遥一指,“你要的东西就在那边,拿得走拿不走,就看你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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