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38


  “傻瓜。”楚疏言轻笑,已经知道她去唐门做什么,“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后天才能回来。”


  “干什么?”


  他眨眨眼,学着她的语气:“不告诉你。”


  “哼!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懒得管呢!”说着,她拈起针继续绣她的荷包,还没刺下去几针,忍不住了,问,“到底是什么事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


  “喂,你卖什么关子?”


  楚疏言笑着打趣她,“这样紧张,难道是舍不得我走吗?”


  她立刻竖起了眉毛,“走吧走吧,恕不远送。”


  走就走,谁怕谁?她还附送重重一“哼”。


  ? ? ?


  可是第二天清早,楚疏言真的走了。


  沈锁锁不动声色地经过他的屋子三趟,最后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房门,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连带她的心,不知哪一个角落,也一下子空荡荡。


  “死呆子!”


  她骂了一句,却发现太过幽怨,好似那些找她来诉苦的深闺怨妇。


  她连忙甩甩头,企图把这种毫无着力的空茫甩出大脑去。


  可惜,一整天的时间证明,她失败了。


  一个荷包三钱银子,收了人家一两,到后堂转了一圈,又把银子原样给了人家。黄妈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一把把银子夺了下来,找出七钱碎银子给人家……


  张姑娘派人来取原先订的一套相思盘扣嫁衣,沈锁锁答应着,一转身,把胡家的床罩包给了她。吃中饭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连忙巴巴地跑出去,正赶上人家半路来还货……


  一天下来,做活计的时候被针刺到共计五次,找错银子共计三次,拿错东西一次,吃饭时咬到舌头两次……


  黄妈终于看不过去了,道:“小姐,楚公子才走了一天,你便这样魂不守舍……”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给沈锁锁瞪了回来,“是昨夜没睡好!关他什么事?”


  跟她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之后就开溜……哼哼,为这种人魂不守舍,她才不会呢!多少痴男怨女在她的手底下走过,她哪会犯这种低级的相思病?


  黄妈但笑不语,晚上替沈锁锁准备洗脸水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倒了进去。


  沈锁锁眼尖,一下瞥到,“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楚公子交代的。”


  “他什么时候交代的?”


  “今天一大早。”


  “我怎么不知道?”说完之后,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一肚子不情愿地问,“他还交代什么?有没有说明天几时回来?”


  “那倒没有。”黄妈答,“不过,楚公子说,用这盆水洗完脸,小姐就不用跑到唐门去。”


  沈锁锁愕然,“为什么?”


  那些粉末很快在水里融化了,清水依然是清水,在铜盆里可以清晰地照出她的脸。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39


  ? ? ?


  夜半,沈锁锁隐隐约约听到马嘶声。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做梦,就算楚疏言要回来,也是明天的事。 然而紧接着她又听到了开门声,还有脚步声,最终,院子里响起黄妈和楚疏言的说话声。


  楚疏言?他回来了?!


  她心里又惊又喜,几乎想立刻冲出门去,然而才下了床,她回头一想,“嘿嘿”一笑,继续回到床上去。


  黄妈回房间去了,楚疏言也回了房间,片刻之后,他又出来,在院子里徘徊半晌,终于走到她的门口。


  她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然而门却迟迟没有被推开,那脚步声反而一步步退到院子里去。


  这个死呆子,脑中一定在天人交战。


  楚疏言的确举棋不定,深更半夜,他们孤男寡女,无名无分,怎么好意思?可是,他这样快马加鞭,两天的行程硬生生缩成一天,为的,不就是能早点回来看她吗?


  末了,他终于做出决定,一面替自己打气,“不要紧。我放下东西就走,绝不会吵醒她。”


  他终于推开了沈锁锁的房门。


  淡淡的月光映入窗棂,床上的人儿合目而睡,一头乌云似的头发逶迤在枕上,两只小巧的鞋子摆在踏脚上……


  他的心不由得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悄悄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动静,翻了一个身。


  楚疏言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半晌,除了翻身以外,她再也没有动,楚疏方松了口气,可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她的脸。


  淡淡的月光映着她的脸,睫毛投下一大片阴影,秀挺的鼻子微微翘起,颊边的肌肤映着月光,幽幽如玉。


  他曾经无数次猜想过,那些易容药物底下掩盖的,到底是怎样一张素颜,却没有料到,她这样美。


  美得如同空谷幽兰,独自在月下芬芳。


  他就那样怔怔地瞧着,全然没有发现,经不住他这样长长地凝视,沈锁锁的眼皮已经忍不住轻轻地动了。亏得光线幽暗,他看不到她已经红透了的脸。


  终于,她忍不住了,道:“你打算看多久?”


  “呃、呃、呃,我、我、我……”楚疏言吓了一跳,霎时连话都不会说,急切间,猛地一指梳妆台,“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梳妆台上,静静地卧着一对翡翠镯子、一对红宝石耳环。


  “你赎回来了?”沈锁锁有些诧异地望向他,她当初当的是死契,“你花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他据实以答。


  “一百两?”她啧啧连声,心痛不已,“你可是回来路上赎的?”


  “嗯。”


  此时怕已经丑时,他多半还是把老板从床上挖起来赎的,难怪那老头子敢坐地起价,这样的肥羊自动送上门来挨宰,换她也不会放过。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0


  可是他连夜把东西赎回来,可见他多么重视她……她的心又一软,如同陷入了清甜的汁液里,不过,只要一丝理智尚存,沈锁锁就不会忘记问题的重点。她努力板起脸孔,道:“你今天去了哪里?不是已经没钱了吗?哪来的银子赎东西?”


  “我去了邻县的钱庄提银子。”楚疏言一一乖乖地招来,“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我希望、希望你可以留着。”


  “是吗?”昏暗中,沈锁锁努力板着的脸已经控制不住涌出了笑意,她咳了两声,装硬到底,“楚公子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楚疏言低下头去,脸上微微发烧,“早点回来,不就可以早点见到你吗?”


  “轰”的一声响,那清甜汁液淹没了沈锁锁的头顶,她再也板不起脸,转而将头埋进被子里。


  这个死呆子,说话那么直接干什么?不知道婉转一点吗?


  “你、你好好睡吧,我、我回房了!”


  楚疏言几乎是飞快地扔下这句话就想往外逃逸——半夜偷进来被她逮个正着,他恨不得在她房里布起阵法,好让她瞧不见自己。


  “哎,站住!”沈锁锁不失时机地逮着了他,问,“你早知道我易了容?”


  “呃……嗯。”


  “什么时候?”


  “百里无忧来的那天。”


  “又是他?”沈锁锁狠狠地一拍床沿,“我该把他踢出《相思录》才是!那家伙生得一副好皮囊,骨子里却是个坏坯子。”


  “是啊是啊,他是个坏坯子……”


  百里公子,莫怪莫怪,紧要关头,也只好顺着她骂骂你了。


  身后沉默了半晌,沈锁锁有点幽怨的声音响起:“我让你失望了吗?”


  “啊,什么?”


  “是不是我的本来面目长得更难看?”


  “没有没有。你、你生得,很好看、很好看。”说完这一句,楚疏言的耳根子都红了。


  “那你为什么恨不得立刻飞出去的样子?”


  “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楚疏言踏进两步,转而又有些为难,“锁锁,我怕、我怕再走得近些,我会做出些失礼的事……”


  这下,换沈锁锁的耳根子发红了。


  ? ? ?


  沈锁锁现在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怎样用现在这张脸出现在安郡?


  当时只是单纯地想让楚疏言看到她最美的样子,浑然忘记了安郡的人们早已习惯她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


  为此,她对外只说不舒服,活计也都搬到后院做。


  “突然变成这样子,人家会不会怀疑我根本不是沈锁锁?会不会认为我是妖怪?”


  沈锁锁一面绣鸳鸯一面向楚疏言诉苦:“呜,为了做生意,清和特意带我到唐门,把我弄丑一点,现在可怎么办啊?总不能不赚钱了啊?”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1


  楚疏言道:“你跟我回洛阳,我会定期把银子给你的家人。”


  “那是无底洞,你填不完的。”


  “你这样也填不完……”


  “填完无底洞最彻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他们从洞里拉出来,这个清和一直在努力……”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了。


  楚疏言温柔地看着她,虽然有一丝揪心,仍然道:“如果不愿说,就不要说。我知道这位清大人,有许多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的确是个天大的秘密。我们一家人,就靠他翻身。”沈锁锁不无歉疚地看着他,“对不起。”“没什么。”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若是还要做生意,你还是多想想眼前这关吧。”


  沈锁锁的脸暗了下去。


  楚疏言忽然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什么法子?你快说。”


  楚疏言指着院中那口井,道:“你就说这口井经月老赐过福,喝了便能变得美丽。你一直自称月老弟子,想来、想来人们一定会相信……”


  他的声音忽然不受控制起来,她坐在他的面前,脸白如玉,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唇是如西瓜瓤一样的红,相信,也一样的清、一样的甜……那一刻,他的脑子再也想不到别的事情,就那么,低下头去,吻、了、她……


  他的唇覆上她的,所触之处,清甜柔软,超过想象……他轻轻启开她的唇瓣,动作轻柔,犹如打开一枝花朵,舌头慢慢吮到清甜花露,恍然便觉得天地都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脸红红地分开。


  “锁锁……”他气息紊乱地唤她的名字,眼眸深而黑,“你要快一点嫁给我……”


  沈锁锁只觉得整个人热热的、软软的、乱乱的……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神志,乖乖地点头。


  ? ? ?


  第二天,一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安郡。


  相思筑里有一口神井!


  据说,喝了井水,男人可以更加强壮,女人可以更加美丽,老人可以更加长寿,小孩可以更加聪明……不过在喝水之前,一定要先默念三遍“月老月老我爱你”才有效果。特别声明,一定要全心全意地默念。有任何一丝杂念,都白喝了。


  安郡唯一的月老弟子、相思筑主人、红娘沈锁锁姑娘,就是每天默念三遍口诀,奇迹般地,从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变成一个清丽无双的大美人,还被楚家的三公子看中。不少人发誓亲眼看到楚公子握着沈姑娘的手说:“嫁给我吧!请你嫁给我吧!求求你快点嫁给我吧!你不嫁给我,我就要活不下去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热辣情话。井水的神力,可见一斑。


  因此,哪怕相思筑开出一碗水五十文钱的价钱,前来喝水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不少人还把神水当成礼物,馈赠亲友。一时之间,相思筑门庭若市,经过黄妈细心测量,门槛,的的确确,被踏平了一寸半。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2


  大量的人流进出,一度造成相思筑内荷包、红线不明遗失的状况。不得已,相思筑主人订出每天只卖五大桶的规矩。于是,安郡的人们又多了一样新的活动,那就是,赶在天亮前起身去买第一碗水——据沈姑娘说,第一碗水最有神效,因此又要比平常的贵出二十文。


  就在大家喝水喝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相思筑的后院里,有一个人却在长吁短叹。


  此人正是想出这条发财大计的楚疏言。


  苍天可见,他想出这个办法,仅仅是为了帮心上人摆脱容貌的困扰。哪知道某个女人福至心灵,居然想出这么一招赚钱的方法。


  一碗清水五十文钱,天底下哪有这么黑心的人?


  偏偏此刻,黑心某人正坐在房里数银子数得不亦乐乎,答应跟他去洛阳的事,已经抛到了脑后。一边数一边道:“都是些散铜钱,收起来太麻烦了。黄妈,下次告诉他们,可以一个月一个月地订水,这样子的话每一碗可以便宜十文钱。直接交上整银子,我也好办一点。”


  黄妈连连答应。


  楚疏言郁闷地摘下一片桃叶,放在嘴边吹。


  沈锁锁似乎才发现他,收好了银子,笑眯眯走到他跟前,“嘿,在想什么?”


  “没什么。”声音低沉无力。


  “没什么就好。”沈锁锁眼珠子一转,“多亏你替我想出这个好法子,晚上我请你到酒楼吃一顿,怎样?”


  “唔。”答得不情不愿。


  沈锁锁水晶心肝,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晚上在酒楼叫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帮他夹,可惜楚疏言却不甚领情,沉沉地问:“镯子和耳环呢?你怎么不戴?”


  “啊,那个、那个,放着嘛,我戴不习惯。来来来,吃只虾。”


  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已经摸熟了她的脾气,见她这样打哈哈,便知有异,眉一皱,“你……不会又当掉了吧?”


  事已至此,沈锁锁也无法抵赖,干脆摊摊手,“是啊。”


  “我……”楚疏言几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赶到钱庄提银子,又在一日之间往返,为的不就是希望她可以戴着他送的东西吗?!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喏,尝块鱼。”沈锁锁费尽心思讨好他,“那些首饰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重要的是你在身边,对不对?你想想看,一百两银子已经够我的叔伯兄妹们吃用几个月,我怎么能把他们几个月的伙食挂在身上?疏言,疏言,你说对不对?”


  “你要银子,我给你三百两,你把耳环和镯子戴上,这样,总不吃亏!”


  “怎么会不吃亏?”沈锁锁圆睁了眼,“如果不戴首饰,我就有四百两啦!”


  “咚!”楚疏言被彻底打败。


  ? ? ?


  晚间,楚疏言把喝得有些微醉的沈锁锁扶进房,替她除去鞋袜,扶到床上,离开的时候,袖子却被她扯住。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3


  “不要走。”她眉眼羞涩,口齿缠绵,“疏言不要走。”


  楚疏言心神一荡。


  她伏过身来,抱住他的手臂,低低地道:“我知道你想,既然想,那就、那就……”


  带着酒意的她,犹如一头迷乱的猫,贴在他的臂上轻轻地蹭,那样的软麻微酥,让他半边身子都发了软,长久以来苦苦压制的欲望几乎就要喷薄欲出。


  他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勉力平息下来,把她按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锁锁,不可以。”他认真地告诉她,“等你嫁给了我,我们才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攀住了脖颈,柔软的唇,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


  脑海里似乎有“嗡”的一声响,身体的火焰轰然烧尽了理智。原本替她盖被的手,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灵蛇一般伸进了被子底下,钻进她的衣襟。


  一触到那柔滑的肌肤,两个人都微微一震,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呻吟。


  楚疏言只觉得整个人快要炸开来,一把把隔在两人中间的棉被抽离,两个人的身子,滚烫地靠在一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黄妈居然在外面拍起了门,不但拍门,还急促地道:“小姐、小姐,有急事!”


  被酒意与情欲麻醉的沈锁锁连忙整理衣衫,“什么事?”


  “十三公子那边有人来。”


  “啊!”沈锁锁浑身一震,匆忙披上衣服,甚至还来不及跟楚疏言说句话,便飞身出去。


  楚疏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整理好衣襟,刚准备出房门,便见沈锁锁匆匆而来。


  倒真快!


  他笑着迎上去,目光忽然落到她的手上。


  宝光灿灿的七宝锁,居然回来了。


  他一震,难道,黄妈嘴里的“十三公子”就是清和?


  沈锁锁走进来,脸上有殷切神情,“疏言,帮我一个忙。”


  “你说。”


  “现在朝廷正向阿洛国开战,清和请你去破阵。”沈锁锁拉着他的手,“他说阿洛国摆了一个‘修罗阵’,军中慕僚无人能破,但是你机关阵法名扬江湖,一定能行!对不对?”


  楚疏言的手陡然冷了下来,不仅是手,他只觉得从心里冷出来,“你,让我去帮清和破阵?”


  “是啊,你一定可以的!清和答应我只让你破阵,不让你上战场,但是你自己还是要小心,刀枪无眼,万一……”


  “知道了。”短短三个字,他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着她,她的颈上还有他留下的吻痕,他的肌肤上亦还留有她的余温……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居然要他帮清和破阵!


  刹那间,只觉得什么都冷下来了,似乎心也要化成冰雪。


  清和、清和!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那个人啊!


  他悲怆地一笑,“锁锁,我问你,倘若此去战场,我和清和只有一个人能活,你会选哪个?”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4


  “呆子,现在不是你吃醋的时候!”沈锁锁把他推出门外去,“军情紧急,清和的人在外面等你!”


  他却出奇地固执,“回答我。”


  “那好,我就告诉你,我选清和活,然后……”


  “哈哈!”他又干又涩地一笑,一翻身,人已消失在院中!


  ? ? ?


  阿洛国地处东南,气候闷热而潮湿,多瘴气蛇虫。楚疏言跟着清和的差人,连驿换马,日夜兼程,费了一个月半才抵达。


  此次是九王爷出征,身为第一心腹的清和自然不离左右。因为楚疏言的到来,九王爷还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洗尘宴,可见对清和所荐之人,极为看重。


  清和只穿轻衣,浅灰色的衣带将他衬托得飘逸出尘,待楚疏言极亲切,又彬彬有礼,仿佛那个请尽堂杀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楚疏言百感交集,清和跟他讲阵势、讲敌情,他半句也没听进去。


  “楚公子,”清和已然发现他的不对,“当日在京城,公子素言雅达,今日怎么精神恍惚,难道昨夜在营帐没有休息好吗?”


  “不是,清大人请继续。”


  清和微微一笑,命人:“上茶。”


  一壶清茶被送上来。


  “楚公子可能不知,阿洛国的特产,一是红豆,二是茶叶。这茶,名唤‘绿罗裙’,是阿洛国茶叶之中的上上之品。”清和握起壶,缓缓将两只杯子斟满,递了一杯给他,“请。”


  楚疏言接过。


  “战场之上,刀兵之中,喝茶未免不合风景。但是听说楚公子滴酒不沾,在下也只好奉陪了。”


  楚疏言心中一动,“锁……沈姑娘的《相思录》,是你替她搜集的资料?”


  “不敢。《相思录》上的人物,在江湖中声名颇大,根本无需刻意搜集。”说完清和问,“这茶如何?”


  “还好。”其实他喝得满口苦涩。


  沈锁锁与清和的关系,早已千丝万缕,自己一个后来者,又何从介入?


  清和一双修长凤目,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忽然问:“锁锁可好?”


  “你问我吗?”楚疏言几乎忍不住要冷笑。


  “楚公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敢。清大人的秘密,恐怕只有死人才知道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讥诮,陡然间自己一震,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样尖酸刻薄?


  清和似乎丝毫不以为忤,“我和锁锁,一直有书信来往。前些日子,我收到她的一封信,里面,全是在说你。”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满意地看到楚疏言的脸色缓了一缓,“所以我想,这个秘密,你可以知道。”他微微倾过身来,附在楚疏言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楚疏言那双被这一个月来的风霜磨砺得黯淡的眼睛,忽然之间就亮了起来。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5


  第八章 求妻(1)   


  秋色一下子深重起来,桃子早已成熟。鲜果吃不掉,勤快的黄妈把它们又蒸又晒,做成桃脯。


  相思筑的生意照旧好得不得了,念及旧情,沈锁锁还分了好些雨露给月老祠——比如,建议大家喝水之前,最好到月老祠烧上三炷香,效果会更好。


  当时黄妈还有些担心,这样子卖水,只怕要出事。谁知后来前来买水的人,真的发现自己的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姑娘们都觉得皮肤越来越光滑,男子也觉得更加神清气爽。


  沈锁锁自己都吃了一惊。


  还是有一天,玄深道长有意无意地道:“早饭之前空腹喝水,原本是道家养生秘方。”说到这里,道长看了她一眼,“只是,到了秋冬时候,还是让他们把水带回去烧开了喝吧。”


  于是沈锁锁听了,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到相思筑,吩咐黄妈:“从明天起,用月老赐福的灶烧水,六十文一碗。自家带回去的,价钱照旧。”


  如此每日仍照旧做活计,银子仍照旧滚滚而来。每日卯初起床,戌末睡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桃树的叶子也掉光了,秋风一日比一日萧瑟。


  这一日九月九日,重阳节。黄妈已经到市面上买来茱萸,门前门后都插满了,以祈多福避灾,求平安。


  沈锁锁停了针线,看着黄妈忙碌,忽然道:“楚疏言的屋子插了没有?”


  “插了。”黄妈妈笑答,“每间屋子都插了。”


  “茱萸要有剩的,都铺到他床上去。他那样呆头呆脑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怎样……”


  “小姐放心。有十三公子在,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锁锁叹了口气,“他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也许,从此就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自己忽然有说不出的神伤,一股细密的疼痛,从心头蔓延到四肢,再也握不住针,她站起来,“晚饭你一个人吃吧。我有些累,先去睡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头一挨着枕头,泪珠就滚了出来。


  临走之时,他又干又涩的声音、充满痛楚的眼睛,每一次想起都让她心痛如绞。


  她知道他为什么心痛,却无法解释。


  而他,也不给她机会解释。


  ? ? ?


  半夜,忽然又听到马嘶声。


  自他走后,她总是做这样的梦。梦到那一夜,他从邻县回来,偷偷在她房门外徘徊、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偷偷地凝视她……


  相思如醉,不愿醒来。


  今夜,她又听到那一连串的声音。马嘶声、开门声、脚步声、他和黄妈匆匆交谈的说话声,然后,脚步停在她的门口。


  这一次的梦中,他没有在门口徘徊。“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深秋的晚风卷进屋子,她睁开眼,看到了他。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6


  哦不,她不应该睁眼的,她应该像以往一样装睡的。


  可是楚疏方和以前也不一样啊!


  房间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黑亮。那么亮啊,似乎里面裹了一团水气。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靠近她,然后,吻住她的唇。


  哦不,不,不是这样的。她从没有梦到他这样啊……可是她已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这些了。


  今晚的楚疏言忽然变成了一团火焰,燃烧了自己,也燃烧了她。他的唇滚烫、手滚烫、身子滚烫,烫得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神志……


  ? ? ?


  这一天,沈锁锁不敢睁开眼睛。


  如果是梦,眼睛一睁开,他马上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梦……那她、她怎么好意思睁开眼睛?


  可是,即使闭着眼睛,她也知道,昨夜的一切,真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因为,她此刻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一条手臂。


  她此刻搂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具温热的身体。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只属于楚疏言的气息!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他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十分漂亮。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想到昨夜那无数个滚烫滚烫的吻,整个人似乎又快要烧起来。


  她轻轻一动,他的手臂便跟着一紧,随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立刻闭上眼,连手指也不敢再动一下。


  他柔柔的暖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随后,他的唇取代了它,轻轻点在额头、鼻尖、脸颊,连耳坠不放过,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他那样深长地吻她,久久才松开,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


  “你、你把我弄醒了!”沈锁锁恶人先告状。


  “你早就醒了,还想骗我。”楚疏言看着她,“我亲你额头的时候,你的脸就红了。”


  啊……她没脸见人,整颗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去。


  他把她拎出来,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对他。她可怜兮兮地紧闭着眼睛,拒绝与他对视。


  他要做的,似乎也不是跟她对视,他只是吻她,吻不够地吻她。


  她终于融化了,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臂上,脸窝进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怦、怦、怦……”一下一下,似乎震到她脸上来。


  “那个阵……破了?”


  “嗯。”


  “清和他……”说到这两个字,她差点咬到舌头,明知他忌讳。


  哪知他居然不在意,答道:“清和他很好。”


  说着,他忽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他是你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他吃那么多飞醋干醋。 “他告诉你了?!”沈锁锁吓了一跳。

灯下看书 发表于 2013-7-9 23:34:47


  “他告诉我,其实他姓沈。”


  “他怎么会告诉你?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有多重要?他是沈家后人,入仕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丧命啊!”


  “沈锁锁。”楚疏言郑重地唤她的名字,“你这样说话,我很不高兴。为什么你对我的信任,还不及清和?”


  “我、我不要因为我让哥哥受伤害……”


  “所以,在我和他之间,你选择他活……”楚疏言不无叹息之意,“我知道他对于你们沈家的意义,举家翻身,在此一举。”


  “你这个呆子,我当时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沈锁锁埋怨,“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会选他活,然后,和你一起死!”


  楚疏言一震,喜出望外,“真的?”


  沈锁锁没好气,“假的!”


  “别生气、别生气。”他亲了她一口,翻过身来找扔了一床的衣服,找了半天,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是什么?”


  盒子打开,两颗鲜润的红豆耳环躺在里面。


  沈锁锁眼眶一红。


  “喜欢吗?”他替她戴上,“这是我自己做的。”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一对,你总当不了银子吧?”


  “去你的。”沈锁锁破涕为笑,从枕下翻出一只锦盒,甩给他,“爱记恨的小气男人!你送的东西我已经赎回来了!”


  ? ? ?


  “跟我回洛阳。”


  这是楚疏言最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而沈锁锁的回答照旧是:“我走不开。”


  “怎么会走不开?卖水的事,黄妈完全做得来。”


  “那说媒呢?”


  “说媒……好吧,你说,一个月你说媒能赚多少银子?”


  “嗯……看情形吧,好的话,十两银子没问题。”


  他笑,“我付你一千两,你跟我去一趟洛阳。”


  “一千两?”


  “那么,两千两?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总之你一定要跟我回洛阳!”


  她的眼睛睁大了几分,楚疏言忽然好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把银子搬出来。


  ? ? ?


  于是,在银子的诱惑下,沈锁锁来到了洛阳。


  楚疏言把沈锁锁领进家门的第一刻,楚夫人差点激动得跪下来拜天谢地,紧紧地握住了沈锁锁的手,把头上钗子、手上的镯子、指上的戒指统统脱下来往沈锁锁身上套,一边眉开眼笑,“小小意思,算是见面礼——哎呀,不成,这些不能当见面礼。”一面又让丫环回房,把她那套玛瑙盘丝的项圈和耳环拿出来,喜气洋洋地送给沈锁锁。


  虽然这些东西沈锁锁都很喜欢——都可以当成银子——可是这样的热情,她差点消受不起,好容易,楚夫人才放开她,向楚疏言道:“我的儿!难怪你巴巴地留下一封信就走,原来是为了这么个标致人儿!”说完又问沈锁锁,“孩子,今年几岁?哪月哪日生的?家里是做什么的?爹娘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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