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4

  约翰昵·方檀伸手朝下拉住新娘康妮,把她拽到音乐台上,让她站在他和尼诺之间。两个男子汉都蹲了下来,面对面,尼诺挥手弹起曼陀林琴,要来几支刺耳的三重唱了。这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是一种求婚的模拟战。他们的声音就是剑,合唱就是每人轮流吼一会儿。约翰昵表现出了最微妙的礼貌,他让尼诺的声音压过他本人的声音,让尼诺把新娘从他自己怀里夺过去,又让尼诺过渡到表示胜利的最后一段歌词,而他自己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了。消失了。宴会上爆发起一阵阵喝彩声,他们三个人在未了互相拥抱在一起。客人们请求再来一支歌。

  只有站在房子门口的考利昂老头子感到有点什么不妥当。他轻松愉快地以坦率而友好的幽默,并千方百计地设法不惹恼自己的客人,大声喊道:

  “我的教子从三千英里以外赶来贺喜,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到给他润润嗓子?”

  话音刚落,就有十来个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给约翰昵·方檀递了过来。他从每个杯子里都呷了一口,然后就扑过去拥抱他的教父。当他拥抱教父的时候,他对着这位长辈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老头子把他领进房子里去。

  当约翰昵走进房子的时候,汤姆·黑根同他握手。约翰昵握着汤姆伸过来的手,说:

  “你好,汤姆!”

  语气里却没有他平时那股真挚热情的魅力。这种冷淡的表现,使黑根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但也只耸耸肩就了事。

  约翰昵·方檀对老头子说:“当我接到请帖时,我就对自己说:‘我的教父再也不生我的气了。’我离婚后给你打过五次电话,而汤姆每次都对我说,你出去了或忙得很,所以我就觉得你仍在生我的气。”

  考利昂老头子从装酒的黄色皮篓里给几个玻璃杯里斟满了酒。

  “过去的事早就忘光了,问题是目前,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该不会是你大有名了,大有钱了,以致连我也无能为力给你帮忙了

  吧?”

  约翰昵把那杯黄橙橙的又有点红艳艳的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伸过来让人家再给他斟一杯。他开始说话了,拼命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随便。

  “我并不算有钱,教父啊!我如今在走下坡路。你原来的话是对的,当年我真不该丢下自己的妻子儿女去跟那个臭婊子结婚。你生我的气,可我并不怪你。”

  老头子耸耸肩:“我原来是为你担心,因为你是我的教子,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约翰昵在屋子里迈着方步,踱来踱去。

  “当年我给这个臭母狗迷住了,好莱坞最大的明星,她看上去像天使,你知道她在拍完一部电影之后干些什么吗?如果一个男化妆师把她的脸化妆得很出色,她就让人家随便摆弄她。如果一个男摄影师把她照得特别好看,她就把人家领到她的单人化妆室,让人家奸污。随便什么男的都行,她看待她的肉体就像我看待我衣袋里准备开小费的零钱一样,真是活见鬼的娼妓。”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5

  考利昂老头子直截了当地插了一句:“你原来的妻子儿女怎么样?”

  约翰昵叹了一口气:“我操心着他们。离婚后,我交给琪妮和几个孩子的钱比法院规定的还要多,我每星期都去看她们一次,很想念她们。有时候,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他又喝了一杯:“如今,我第二房妻子老是嘲笑我。我要求妻子听丈夫,她根本不理解,说我是老脑筋。我唱歌,她也取笑我。我在动身之前把她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没有打脸,因为她正在参加拍一部电影。我把她打得浑身疼痛,用拳头在她的胳膊、腿上乱捶,像打小孩一样,她却对我一个劲地笑。”

  他点着一支香烟抽起来:“教父啊,活下去没有意义了。”

  考利昂老头子直截了当地说:“这些困难,我帮不了你的忙啊!”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你的嗓子怎么样了?”

  约翰昵·方檀脸上的魅力和自我嘲弄的神态一下子消失了,他简直有点沮丧地说:

  “教父呀,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我嗓子出了毛病,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黑根和老头子惊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当年方檀一直是挺健壮的嘛。

  “方檀接着说:“我参加拍的两部影片赚了很大一笔钱,我成了大名鼎鼎的明星。可现在人家把我扔出来了,制片厂主任对我恨之入骨,他正在打算付给我些钱就算把我开销了。”

  考利昂老头子站在他的教子面前,严厉地问道:“这个人干吗不喜欢你哪?”

  “过去我曾给自由派组织唱些歌。这些歌,你知道,全是些你绝对不喜欢我唱的货色。嗨,杰克·乌尔茨也不喜欢我唱那些歌。他把我叫做共产党,不过他并没有让这个称号固定在我的头上。后来,我就把他保留下来的一个姑娘抓到了手。那也仅仅是一夜的感情而已,过后她却追我。我,他妈的,那时候有什么办法呢?后来,我那个第二房妻子就害得我好苦。琪妮和孩子们也不要我再回去了。而且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教父呀,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考利昂老头子的脸变得冷冰冰的,连一丝同情也没有。他轻蔑地说:

  “你应该像个大丈夫一样,重新做人。”

  突然,愤怒使他的脸变形了。他高声怒吼起来:“像一个——大——丈——夫!”

  他把身子扑过桌子,伸手抓住约翰昵·方檀的头发,动作在猛烈中充满着爱怜:“你在我的跟前待了这么久,结果竟是这个样子,这合道理吗?一个好莱坞红人竟哭哭啼啼,哀求怜悯,像话吗?而且哭得像个女人——‘我该怎么办哪?噢,我该怎么办哪?’”

  老头子的摹拟表演是那样超乎寻常,那么意想不到,黑根和约翰呢都大为吃惊,继而又放声大笑起来。考利昂老头子也感到沾沾自喜。这会儿,他在思考他是多么爱他的这位教子啊!对这样的申诉,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将有什么反应?桑迪诺会好几个星期板着脸;弗烈杜,总是给吓得发愣;迈克尔呢?会对他冷笑一番,跨出门,几个月不露面。但是,约翰昵,他是多么乖的一个小子啊,如今仍然笑眯眯的,正在打起精神,他已经明白了教父的真实意图。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6

  考利昂老头子接着说:“你把你上司的女人夺过来了。他是个比你有势力的人呀!然后你又埋怨他不肯帮你的忙。真荒谬:你遗弃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去同一个娼妇结婚,害得儿女没有爸爸;人家不伸手欢迎你,你又哭哭啼啼。那个娼妇,你念她正在参加拍摄一部电影而不打她的脸,然后,当她对你笑的时候,你又给迷住了。你生活得像个傻瓜,到头来也落个傻瓜的结局。”

  考利昂老头子停下来,以一种很耐心的语气问道:“这次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吗?”

  约翰昵·方檀耸耸肩。“我无法琪滇妮复婚了,不能按她所要求的方式复婚。我戒不了赌,戒不了酒,也不能不同男娃娃出去玩玩。漂亮的下流女人老是追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她们。这样,当我回到琪妮面前的时候,我总是感到自己像个小偷。上帝啊!我这是两头失算了,要我再经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我实在受不了啦。”

  考利昂老头子破天荒第一次表现出了恼怒的神色:

  “我并没有说要你复婚。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希望继续给你女儿当爸爸,这很好。一个男子汉在自己子女面前不拿出当爸爸的气度来,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另一方面,你也得设法让他们的妈妈谅解你。谁说你不能每天去看看她们?谁说你们不能住在一个屋子里?谁说你不该严格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自己的生活?”

  约翰昵·方檀放声大笑起来:“教父呀,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老式的意大利妻子。琪妮不会容忍这一套。”

  老头子又在说挖苦话了:“只怪你原先装得像个财神。你交给她的钱比法院规定的还要多。在对待另一个女人方面,只因为她正在参加一部电影,你就不打她的脸,你让女人左右你的行为。而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资格,尽管可以肯定她们会上天堂当圣人,而男人要下地狱,受火烧。另外,这几年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老头子语气变得严肃了:

  “你一直是个好教子。你对我表现出了最大的尊敬。但你是怎样对待别的老朋友的?今年跟这个人在一起厮混,明年又跟另外一个在一起厮混。那个意大利小伙子在银幕上是那样的有趣,但他有点倒霉。你却因为自己更为出名而从来不去看看他。你又是怎样对待那个当年与你一起上学一起唱歌的伙伴呢?我说的是尼诺。他由于失望而经常喝酒过量,但他向来不埋怨。他卖苦力、开卡车拉石子,为了赚几块钱,每逢周末都要去唱歌。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不能帮他一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他的歌唱得很好嘛!”

  约翰昵·方檀以耐心的语气说:“教父呀,他就是没有足够的天赋。他很好,但不突出。”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7

  考利昂老头子耷拉着眼皮,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说:

  “而你,教子啊,就是你,恰恰就是你没有足够的天赋。要不要我给你也在装运石子的卡车上找个工作,跟尼诺一样地干?”

  约翰昵没有回答。老头子又继续说:“友谊就是一切,它比天赋更重要。朋友比政府还重要。朋友简直等于自家人,千万别忘记这一点。如果你用朋友的友谊筑起了一道防线,你也就不会要求我帮忙了。现在请告诉我,你怎么唱不成歌了。你刚才在花园里唱得蛮好嘛。跟尼诺唱得一样好嘛。”

  听到这种巧妙的讥讽,黑根和约翰昵都笑了。现在该轮到约翰呢来表示善于委屈自己而抬高别人的涵养了:

  “我的嗓子很脆弱,唱一两支歌之后,就一连几小时或几天唱不成了。就连彩排或重摄,我都不能够从头到尾坚持。我的嗓子不行了,像是有什么病。”

  “你有女人引起的纠纷,有嗓子的毛病。现在告诉我,你同那位好莱坞大亨正闹什么纠纷,他竟不让你工作。”老头子现在要接触正题了。

  “他比你所说的大亨还要大,”约翰昵说,“他是制片厂的主人。在推进战争的电影宣传方面,他给总统当顾问。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买到了今年最佳小说的制片权。那是一本畅销书,里面的主角刚好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甚至用不着做戏,拿出我平时的作风就行了,我甚至用不着特别下功夫唱,就可以获得“学会奖”。大家都知道,那对我来说是很理想的,我也会作为演员又一次红起来。但是那个狗杂种杰克·乌尔茨正打算把我踢开。他硬是不把主角分配给我。我主动提出愿意白干,或多少给一点也行,而他还是不肯答应。他放出话,说什么我如果到电影制片厂的午餐食堂吻吻他的屁股,那他才有可能考虑这个问题。”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一挥,不让再说个人感情方面的废话。在懂道理的人之间,事务上的问题可以解决的。他拍拍教子的肩膀:“你泄气啦!你认为,没有人关心你?你瘦多了,酒喝得多了,嗯?你睡不着,常吃安眠药?”他一面说,一面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如今,我要你服从我的命令,”老头子说,“我要你在我家里待一个月,要吃得好,能休息,能睡,我要你陪着我。我喜欢同你在一起,也许你可以从你教父这里学一点处世为人的道理,对你在偌大的好莱坞也是会有帮助的。但是,不要唱歌,不要喝酒,不要玩女人。到月底,你就回好莱坞去,那个大亨,那个九十公分粗的大炮弹,就会把你想要的任务交给你。一言为定,怎么样?”

  约翰昵·方檀不能完全相信老头子会有这样大的权力。但是他的教父从来也没有说过到头来办不到的事。“这个家伙同约·埃德加·胡佛私人之间很有交情,”约翰昵说,“你对他说话甚至都不能高声大气。”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8

  “他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老头子温和地说,“我要向他提出一项交易,他是不会谢绝的。”

  “来不及了,”约翰昵说,“所有的合同都签订好了,一周后就要开拍,要改变是绝对不可能的。”

  考利昂老头子说:“去,回去参加宴会,你的朋友都正在等着你。一切包在我身上。”说罢,他把约翰昵·方檀从屋子里推了出去。

  黑根坐在办公桌那边写纪要。老头子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还有别的事吗?”

  “索洛佐要找你,现在不能再推托了。本周内你得见见他。”

  黑根一面说,一面拿笔指着日历。

  老头子耸耸肩:“婚礼已经结束了,你随便安排什么时间吧。”

  这个回答向黑根说明了两件事,首要的一点,对维吉尔·索洛佐的回答将是一个“不”字;第二点,考利昂老头子之所以不愿意在他女儿婚礼之前作出任何答复,是因为他预料到他自己的“不”字会引起麻烦。

  黑根谨慎地说:“要不要我转告克莱门扎,让他把他手下的人找来住在这栋房子里?”

  老头子不耐烦地说:“为什么?我之所以在婚礼之前不愿意答复,就是因为我不容许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出现阴云,哪怕是远方的阴云。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他想讲些什么。如今你明白了吧,他打算提出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根问道:“那么你打算拒绝喽?”

  老头子点点头。黑根又说:

  “我想,在你给他答复之前,我们大家来一道讨论讨论——全家都来。”

  老头子笑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好,我们就讨论讨论吧。等你从加利福尼亚完成一项任务回来之后再说。我要你明天坐飞机到那儿去,给约翰呢办一件事,去看看那个电影界的大亨。告诉索洛佐,等你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之后,我就见他。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黑根一本正经地说:“医院里来过电话了,说阿班旦杜顾问快断气了,不出今天晚上。已经通知他家里的人去守临终了。”

  自从癌症把劲科·阿班旦杜禁锢在医院病床上以来,黑根在过去一年中一直代理着顾问职务。现在他等待着考利昂老头子说一句“这个职位永远是你的了”。但情况是不利的。从传统上来说,这样高的职位向来只给父母都是意大利人的男子汉。围绕着他临时代理执行任务,已经引起了一些麻烦。再说,他也只有三十五岁,据认为年龄还不够,还没有作为称职的顾问所必不可少的经验和手腕。

  但老头子并没有说什么话,使他在这方面感到鼓舞。他问道:

  “我女儿什么时候同她新郎离开这儿?”

  黑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再过几分钟就要切结婚蛋糕了,再过半小时吧。”这使他想到了别的事情: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6:59

  “要不要给你的新女婿一个什么重要职务,在家庭事务方面?”

  老头子斩钉截铁的回答使他大为吃惊。

  “绝对不给。”

  老头子用手掌在办公桌上“啪”地一拍。

  “绝对不给,只能给他个什么工作,让他维持生活,富裕的生活。但是,绝对不可让他了解家庭事务的内幕。给别人都说说,给桑儿、弗烈杜、克莱门扎。”

  老头子停了一会儿。

  “告诉我的儿子,他们三个一起,准备陪我到医院去看望可怜的劲科。我要他们向他致以最后的敬意。告诉弗烈特把大车开上,问问约翰昵愿不愿意看在我的分上,也同我们一块儿去。”

  他发现黑根在看他,像要问什么的样子。

  “我要你今天晚上就到加利福尼亚去。你没有功夫去看望劲科了。但你要等我从医院回来再动身。我要同你谈谈,明白了吗?”

  “明白了,”黑根说,“要弗烈杜什么时候把车子准备好?”

  “等客人都离开了之后,”考利昂老头子说,“劲科会等着让我见他最后一面的。”

  “参议员打来了电话,”黑根说,“说他没有亲自来,感到很抱歉,原因你是明白的。他可能指的是记录牌照号码的那两个联邦调查局人员。但是他通过特殊通讯员把礼物送来了。”

  老头子点了点头。他觉得没有必要指明,说是他本人事前警告过参议员,让他别来。

  “他送来的礼物很不错吗?”

  在黑根的脸上现出了一种赞同的神情,这种意大利式的神情在他那日耳曼——爱尔兰型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奇特。

  “古银器,非常宝贵,要卖的话,至少可以卖一千美元。参议员花了好多时间才搞到了这件合心的东西。对那种人来说,更为重要的不在于东西值多少钱,而在于东西所表示的情分。”

  考利昂老头子没有掩饰自己喜悦的感情:像参议员这样的大人物,也向他表示了如此非凡的敬意。这位堂堂正正的参议员,像杀人不眨眼的路加·布拉西一样,也是老头子权力结构中的巨大柱石之一;他也用这个礼物重申了自己的赤胆忠心。

  当约翰昵·方檀出现在花园的时候,恺·亚当姆斯马上认出了他。她实实在在地感到惊奇。

  “您从来没有给我讲过你家里认识约翰昵·方檀,”她说,“现在我肯定要同您结婚了。”

  “你要去见见他吗?”迈克尔问道。

  “现在不,”恺说,她叹了一口气。“我爱他爱了三年。每逢他在纽约大都会剧院演唱,我都要专程南下来到这里欣赏一番,还要发了疯似的尖声怪叫地喝彩。他唱得真棒。”“咱俩等一会儿去见见他,”迈克尔说。

  当约翰昵唱完了,井同考利昂老头儿走进了屋子之后,恺对迈克尔调皮地说: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7:00

  “敢情像约翰昵·方檀这样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也有求于你爸爸。”

  “他是我爸爸的教子,”迈克尔说,“要不是我爸爸,他今天也成不了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

  恺·亚当姆斯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又是一个奇妙的故事。”

  迈克尔摇摇头。

  “这故事,我不能讲,”他说。

  “相信我吗?我不会给别人乱讲的,”她说。

  他给她讲了,语气平淡无奇,态度上也没有显出自豪的样子。他就事论事,没有额外增加任何解释。他说在八年前他父亲比现在急躁得多,还说因为事情牵涉到他的教子,老头子就认为牵涉到他个人荣誉。

  故事很快就讲完了。八年前,约翰昵·方檀在一个群众性的歌舞团唱得特别成功,他成了无线电广播里最吸引人的歌手了。不幸得很,那个歌舞团的领班,一个名叫莱斯·霍勒的,是个在表演艺术界很有点名气的人物。他同约翰昵签了一个为期五年的服务合同。这是个普通的商业性的表演玩艺。莱斯·霍勒凭一纸合同就可以把约翰昵转借出去,而把得到的大部分钱装进他个人的腰包。

  考利昂老头子亲自出马,进行谈判,为了使约翰昵从那张合同中解脱出来,他主动提出给莱斯·霍勒送两万美元。霍勒主动提出他只能拿约翰昵赚来钱的百分之五十。考利昂老头子感到这个提法很有意思,就把自己提出的给价从两万美元降低到一万美元。那位歌舞团领班,显然是个除表演艺术外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家伙,压根不懂这种降低给价的真实含义,他断然拒绝了。

  第二天,考利昂老头子又亲自去见那位歌舞团的领班。他带着自己最亲密的两个助手,一个是他的顾问劲科·阿班旦杜,另一个就是路加·布拉西,没有别的任何证人在场。考利昂老头子说服莱斯·霍勒在一个文件上签字,同意接受一张有银行保证的一万美元的支票,放弃要求约翰昵·方檀个人服务的一切权利。考利昂老头子一面劝说,一面把手枪对着歌舞团领班的前额,用极其严肃的态度使他确信:要么签字,要么他的脑浆在一分钟内洒满那份文件。莱斯·霍勒签了字,考利昂老头子把手枪插进口袋,并把那张有银行保证的支票递了过去。

  其余部分都属于正史。约翰昵·方檀继续上升为轰动全国的最杰出的歌唱家。他参加拍摄的好莱坞音乐喜剧片,使他的制片厂发了大财,他灌制的音乐唱片赚来的钱,要以百万美元计算。这样一来,他就抛弃了他那个从儿童时代起就在一块儿相亲相爱的妻子,抛弃了他的两个孩子,去同电影里常看到的那个最妖娆的明星结婚了。事后不久,他就发觉她是个“妓女”。这样一来,酒他是喝上瘾了,赌他也来,别的女人他也乱追。他天生的歌喉出了毛病。他的唱片也推销不出去了。他同制片厂签订的合同期一满,制片厂就不再同他签订新的合同。于是,他就来央求他的教父。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7:01

  恺沉思地说:“你真的觉得你有这样的爸爸是值得羡慕的吗?你给我讲的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表明,他经常在为别人做好事。他心地一定很好。”

  她笑了,面部肌肉在扭动。

  “当然罗,他的方式方法在细节上并不那么正规。”

  迈克尔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听上去是这样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想一想这样一个问题,你知道北极探险家在去北极的路上,沿途总要把食物在地窖里埋起来吗?就是为了预防有一天走到那儿可能需要食物,是不是?这就是我爸爸为别人做好事的道理。他有一天也可能有事,要登门拜访这些人中的某一个人。他们若先过来一下,那就更好一些”

  差不多快到黄昏时分,结婚蛋糕才端出来,大伙儿一面说,一面赞不绝口。尤其是纳佐林亲手烘出来的那一块,上面巧夺天工地点缀着用奶油做的一个个贝壳,吃起来香得要命,使人感到飘飘然。新娘贪馋地攫了几片蛋糕,就飞也似地同她那个新郎去度蜜月了。考利昂老头子注意到那辆联邦调查局的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便很礼貌地催促他的客人趁机离开。

  未了,停车道上只剩下一辆汽车,那就是长长的黑色“卡迪拉克”牌轿车,弗烈杜坐在驾驶室。老头子上了车,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就他的年纪和体态来说,他的动作灵敏而协调。桑儿、迈克尔和约翰昵·方檀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考利昂老头子问迈克尔:

  “你那个女朋友独自回去,一路安全吗?”

  迈克尔点点头:“汤姆说他会负责的。”

  考利昂老头子点点头,对汤姆·黑根的工作效率表示满意。

  因为汽油的定量供应还没有取消,所以从环城大道直到曼哈顿区一路车子很少。不到一小时,“卡迪拉克”牌轿车已经开进了法国医院大街。在车上,考利昂老头子问他那个最小的儿子,在学校里是否成绩优良。迈克尔点头说“是”。在后座坐着的桑儿问他父亲:

  “约翰昵说你打算给他了结好莱坞的事情。要不要我也去走一趟,搭个帮手?”

  考利昂老头子的回答很简单。

  “汤姆今天晚上就去,用不着人帮忙,事情很简单。”

  桑儿·考利昂哈哈大笑起来:

  “约翰昵认为这桩事你拿不下来,所以我觉得你可能要我到那儿去一趟。”

  考利昂老头子转过头来。“你干吗怀疑起我的能力来?”他问约翰呢·方檀。“你教父难道不是向来都完成了他说过他要完成的任何事情吗?有哪一次我被人骗过,没把事情办成?”

  约翰昵神经紧张地表示抱歉:

  “教父啊,这次遇到的,是个真正九十公分粗的大炮弹。你推不动他,甚至用钱也不行。他神通广大,到处是后门。他恨我。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使他回心转意。”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7:02

  老头子以充满深情和逗趣的语气说:“我对你说,我保险你如愿以偿。”

  他用胳膊肘子轻轻地推了一下迈克尔。

  “咱们是不会让我的教子失望的,嗯,迈克尔?,

  迈克尔对他父亲的能力,从来连一分钟都没有怀疑过。他摇摇头,表示不会让约翰昵失望。

  当他们向医院门口走去的时候,考利昂老头子一把抓住迈克尔的胳膊,好让别人冲到前面去。“等你念完大学以后,就来找我谈谈,”老头子说。“我给你作了些安排,你会喜欢的。”

  迈克尔一语不发。考利昂老头子冒火了,哼了几声:

  “我知道你是怎么个人。我不会硬要你去做你不赞成的任何事情。你总算也长大成人了,就自谋生路吧。但是,请你在完成学业之后,就作为儿子到我跟前来一下吧!”

  劲科·阿班旦杜全家,他老婆和三个女儿都穿着丧服,像一群乌鸦拥挤在医院走廊白瓷砖镶成的地板上。当她们看到考利昂老头子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她们像是受了本能的冲动,展翅飞离了白色地板,向他扑去要求保护。当妈妈的,穿着黑色丧服,显得庄严而镇定,女儿们,显得肥胖而朴素。阿班旦杜夫人像啄木鸟一样在考利昂老头子的脸上吻了又吻,时而抽抽噎噎,时而嚎啕大哭。

  “哦,你真是个大圣人,竟在你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特意赶到这儿来。”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一摆,像是要把这些感激的言辞甩开似的。

  “对这样一个朋友,一个二十年来一直像是我的右手的朋友,难道我不该表示敬意?”

  他马上明白了:这位即将成为寡妇的女人,还不理解她丈夫今天晚上就要死掉了。劲科·阿班旦杜害癌症,在这所医院住了差不多快一年了,一直处在死亡的边缘。当妻子的还以为他这种致命的绝症也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现象,今天晚上只不过又是一次危险罢了。她叽叽咕咕地讲个不停。

  “过去看看我那可怜的丈夫吧,”她说,“他总是想见见你。他真可怜,提出要去参加婚礼,表示一下敬意,只是医生不允许。然后他又说,在这个大喜日子,你是会来看看他的。但我当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啊呀,男子汉比我们这些娘儿们更懂得友谊。进去吧,他见了你会高兴起来的。”

  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从劲科·阿班旦杜的单人病房出来了。医生是个年轻人,脸上很严肃,带着一种好像他生下来就是要命令别人似的神情,也就是说,带着一种好像一生都非常富有的那号人的神情。有一个女儿羞怯地问道:“肯尼迪大夫,我们这会儿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肯尼迪大夫恼怒地把这一大群人扫视了一番。难道这些人不明白里面的病人正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地死去?如果大家能让他安静地死去,那才更好。

小书虫 发表于 2012-6-30 10:27:03

  “要家中的至亲才行,”他用他那特别有礼貌的语气说。

  使他感到惊奇的是:病人的妻子女儿一个个都把脸转向那位又矮又胖的男子,像是要听他的决定似的。这位男子穿着不合身的晚礼服,显得别别扭扭的。那位胖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点极为微弱的意大利腔调。

  “亲爱的大夫,”考利昂老头子说,“他真的就要死了吗?”

  “真的,”肯尼迪大夫说。

  “那,就再没有你干的事了,”考利昂老头子说。“我们承担一切责任。我们安慰他,给他合上眼睛。我们负责安埋他,在出殡的时候,我们哭,事后我们还要照看他的妻子和女儿。”

  事情说得这么直率,阿班旦杜夫人一听也就明白了,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肯尼迪大夫耸耸肩。要把问题向这些乡巴佬解释清楚,是根本不可能的。同时他也承认,在这个男子的话里面,也还有着某种原始的正义性。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仍然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表情,说:

  “请等一下,由护士通知你们进去,有些很必要的事情她还要给病人先处理一下。”他离开他们,向走廊那边走过去了。他的白褂子在哗啦哗啦地摆动着。

  护士回到了病房,他们在等待着。她终于又出来了,拉开门让他们进去。她低声说:

  “他由于疼痛和高烧而神志昏迷,尽量不要惊动他。除了他的妻子,别人在这儿只能待几分钟。”

  当约翰昵·方檀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她认出了他,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他对她勉强微笑了一下,她又以欢迎的态度盯着他。他把她当作一分材料一样,暂归档,留作以后参考,转脸就跟着别人进病房去了。

  劲科·阿班旦杜同死亡进行了长期斗争,现在他被征服了。他躺在一头稍稍升高了的病床上,精疲力竭。他已经枯竭得比一具骷髅强不了多少。当年生机盎然的一头黑发,现在已经变成一撮一撮像线一样的污秽东西。考利昂老头子快快活活地说:

  “劲科,亲爱的朋友,我把我的儿子都带来了,特向你表示敬意。再瞧,还有约翰昵,也从好莱坞赶来了。”

  快要死的病人睁开他那由于高烧而发红的眼睛,感激地望着老头子。他让年轻人把他那皮包骨头的瘦手握在他们有力的手里。病人的妻子、女儿顺床并排站着,吻他的脸,还轮流着握他另一只手。

  现在,老头子紧紧地握着他老朋友的手以安慰的语气说:

  “快,赶快好,咱们一道旅行到意大利,到咱们原来的村子去,就像咱们的父辈一样,在酒店门前玩木球。”

  快要死的病人摇摇头,示意年轻人和他家里人都离开他的床边;他用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抓住老头子,拼命想说什么。老头子把头俯下,尔后就索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劲科·阿班旦杜在讲着他们当孩子的时候的事情。他的眼睛有点儿鬼鬼祟祟,在悄悄地说着什么。老头子弯着身子,挨得更近了。病房里其余的人,看到考利昂老头子老泪纵横,还在直摇头,一个个都大吃一惊。颤抖的声音越来越高,谁都可以听到.阿班旦杜在痛苦中使出非凡的努力,勉强挣扎着抬起头,眼睛发愣,伸出食指指着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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