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2
这个高我一级的男生,在我初二那年的秋季运动会上连夺800米和1500米的冠军,他挥汗如雨的样子令我怦然心动。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失眠了。直到今天我依然认定X就是我的初恋。——初恋不需要多么“高级”的理由,最肤浅的外貌即可一锤定音。
其实X以前就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X很帅气。不是长得帅,而是指神态、动作很帅。X属于人群湮没不了的人,连极端封闭、目中无人的我也不得不注意到他。我对这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男孩一开始就抱有好感。许多迫不及待抽上烟的小男孩往往姿势拙劣,给人装老成、装潇洒的感觉,X却不是。他抽烟的姿态很自如,好似烟是他蓝色的呼吸一样。除了抽烟的样子好看,他甩头发时也十分迷人,每一根发梢上都写着洒脱不羁。——现在我才算想明白,对X的肯定,代表着我对那个世界的肯定。
X是后进班的,是一个通常被称作“混混”的人物。因为个子高,他老坐在最后一排,有时路过他们班,会看见他将一只脚跨出后门,脚上永远是球鞋。我猜上课的时候那只脚也不会收回去——X有这样的愿望,也有相应的胆量。每次我看到那只跨出的脚,内心都会升起一种对自由的强烈渴望,我幻想自己被X紧紧拉起手一起逃出学校,逃到天涯海角。怎么逃不知道,天涯海角具体是哪里也不知道。我想不到更远,我只知道和X一起奔跑、一起流浪的感觉一定非常美妙。在十几岁的孩子那里,流浪这个词抽象而唯美,魅力无可比拟。
中考(2)
还记得有那么一个下午,我在教学楼一层尽头的水池洗手,看到X表情轻松地搂着一个面色复杂的小男生走过来,后边还跟着一群笑嘻嘻的人。老师见了可能还以为是好朋友勾肩搭背、成群结伙,但我们学生一看就知道:被X搂着的男生马上要挨揍。我无心追究即将进行的暴力行动是正义还是邪恶,我被X身上那种呼风唤雨、一呼百应的气势迷得忘乎所以。也许真的是着了魔吧,我做了整个初中时代最勇敢的一件事情:我面带微笑,直视X的眼睛。我们的眼神有短暂的交会。大约四分之一秒的长度。这四分之一秒的交会足够一个专业编剧敷衍出二十集的青春偶像剧来,但现实是:我和X依然陌路。
对X的暗恋随着他的毕业不了了之,但他的影像还是会在一些猝不及防的时刻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把对X的暗恋藏得滴水不漏。小女孩没有力量明恋,却在将感情描黑涂暗方面无师自通。费尽心机的结果是,X成了我懵懂青春期的一个无人可以辨识的隐约符号。
上大学时,有一年寒假下火车后我打的回家,出租车司机竟然是X。他仍是年轻的,握方向盘的动作绝对称得上帅气,只是脸上有被生活摧折过的痕迹。最满意的是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保住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冷峻形象。那时我家已经搬回南京路,我为自己没有机会报出凤凰街的名字而遗憾。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3
读初三的时候,在班里我最愿意见到的人是政治老师。
教政治的是一个从形象气质到谈吐举止都像极了冯巩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是挂着微笑走进教室的,微笑地将全班扫射一番后,笑呵呵地问:“你们看我时有没有想起一种果冻的名字?”
我们一头雾水。
接着他语出惊人:“喜之郎。”
全班哄堂大笑。——也就是自第一节课起,大家便开始用喜之郎这个可爱的商品名称呼政治老师。
在一群毫无性格的十六中老师里,喜之郎活得像个奇迹。他超级乐观又超级有煽动性和感染力,经他一吹捧,我们个个觉得自己前途无可限量人生必将辉煌。初三时一没信心,只要听喜之郎夸一下我们,描述一番大学里无限自由无限堕落的美好生活,大家又能精神抖擞重振旗鼓。
喜之郎还教给我们一个有趣的习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课本、参考书的著者旁边,他说:“一定要相信自己,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也可以著书立说!”——这个习惯我保持至今。呵呵。
一些老师总在责怪学生不尊重他们的劳动,却从来不检讨自己上课缺乏艺术。还有的老师把自己生活中的怨气全拿到课堂上来发泄,比如我们的老愤青物理老师,每天上课必要先骂五分钟的社会和校领导才开讲。(上物理课时,我是先睡五分钟再起来听课,霍一宁是听完五分钟后开始睡。)喜之郎不同,他从来不抱怨,不拿学生撒气,也不居功自傲。他说:“一个老师强迫学生听他的课是不道德的。所以,上我的课,听不下去了,尽管睡觉,我还会把衣服脱下来给你们披上。”但我们压根儿舍不得在喜之郎的课上睡觉,即使偶尔瞌睡也会立即被哄笑声惊醒。
喜之郎是当相声演员的料子。看着他的模样你就想笑,听他的课我们是从头笑到尾,从开学笑到毕业。他能把计划生育说成相声段子,能把四项基本原则说成评书,将枯燥的课本演绎得生动活泼不再叫人一看就头疼。他还有个特长,会说很多方言,尤其擅长模仿伟人名人说话。他学毛泽东的湖南话背《沁园春·雪》和学###的扬州口音念十五大报告的经典事迹我终身难忘。政治课成了最受欢迎的课,连没什么人听讲、只和老师作对的后进班学生都拥戴喜之郎。
每当看到喜之郎骑一辆破自行车离去的背影,我都会心酸地为他窝在十六中抱屈。他的人生不该如此。可是,他的人生就是如此。只能骂一句,上帝是个没逻辑的家伙。
初三时我做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噩梦居多。我梦见过自己被一只硕大的老鼠指挥着拖教室的地板;梦见过自己见到鲁迅,他老人家一张嘴满口无牙,声音是赵忠祥式的,冲着我喊了声“闰土,你来了”;梦见过天降鹅毛大雪,我穿着单薄的戏服、涂着浓重的油彩唱京戏,双眼含泪,笑容凄艳;梦见过自己在课堂上睡觉睡得正香,桌子上忽然长出巨大的黑色蘑菇……那会儿霍一宁以听我说梦为一大娱乐,他还气愤自己被中考残害得连做梦的能力都丧失了。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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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3)
也做过美梦。记忆里特别美好的一个梦,是梦见我、霍一宁、余谦聚在一家小店里吃烧烤,我们三个人一共吃了一百二十五串(很奇怪,印在我脑海里的就是一百二十五这个精确数字)。小店柔和的灯光下,我们笑得像第一次看到蜻蜓飞舞的婴儿,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最真最绚烂的笑。
霍一宁听过我的美梦后哈哈大笑,他一语惊醒梦中人:“你梦见的不就是咱没上初三前的生活吗?”
霍一宁决定让我美梦成真。于是,四月的一个周五晚上,盟军三巨头——我、霍一宁、余谦,又一次会合在一起进行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小具规模的腐败活动。
我们先去看了热映的《泰坦尼克号》。不知是那时候的人好糊弄,还是现如今的人太难伺候,这部后来被骂得体无完肤的电影,当时确实是把我彻头彻尾地感动了、征服了。
聚在烧烤店吃东西时最为松弛最是惬意,像我做的梦一样美好:悠闲,温暖,安全,融洽,轻松,丰足,永垂不朽。记得那天我也喝了点啤酒,很少,却也有微醺之意,算是领会了酒的销魂妙处。再看看余谦和霍一宁快活地猜拳行令,苏词里“好将沉醉酬佳节”“一杯相属君勿辞”“醉笑陪公三千场”的意境便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上帝知道我有多希望时间静止,多希望四月的晚风就这样温柔舒软地吹拂,多希望我们三个好朋友能永远就这么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过下去。
余谦问:“你们最喜欢电影里哪一段?”
霍一宁说:“Rose从救生船跳上泰坦尼克号,然后她和Jack一起在船舱里飞快奔向对方的那个部分,差点把大爷我都给弄哭了。真爱的力量就是强大。”
我说:“看到那几个音乐家,那对紧紧相拥的老夫妇,那个给孩子讲故事的母亲,我都挺感动的。但要论起最喜欢的,还是船头Rose要跳海,Jack去救她那一段。Jack说那句‘You jump,I jump’的时候真是迷死人了。莱昂纳多真帅!”
我一说完,霍一宁立即把脸凑过来,模仿电影里说:“You jump,I jump.”
“哈哈,省省吧你!”我大笑,顺手推开霍一宁那张双目放电、无限深沉的脸。
“哼,你要是真跳海,我不但不救你,还上去推你一把!”
“去死吧你!”我用力揪了他胳膊一下。
“哈哈哈!”
“余谦,你呢?最喜欢哪段?”
“我最喜欢电影结尾处,镜头缓慢放过Rose的一组照片,有飞机旁照的,有戴博士帽的,有怀抱婴儿的,有笑着骑在马上的。满脸皱纹的老年Rose就躺在这一堆相架边,睡得沉静安详。看到爱人幸福地度过一生,Jack在天堂也会微笑的。”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5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小店的空气减缓了流速。不知名的远处山呼海啸波涛汹涌。
最后是霍一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带着股狠劲说:“我一定要考上尚德!”
突如其来的一句赌咒发誓惹得我们大笑。我说:“霍一宁你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
其实也不叫跳跃。中考时刻占据着我们的头脑。支撑我们的梦也惊扰我们的梦。中考对孩子们来说太过蛮强庞大,以至于我们看不到中考之后还有高考,高考之后人生还有更多更复杂的难题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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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1)
中考教给我两件事,一是疲劳战得不偿失,二是不努力天上掉不下馅饼,但努力了也未必吃得到馅饼。中考成绩出来,我吃到了一个巨大的失败,只够尚德的二档线。
一档线只交学费;一档线降十分为二档线,学费之外另交一万块钱;二档线降十分为三档线,学费之外另交两万。稍像点样的中学都画了这样的三条线,各个学校依照名气大小、报考人数多少来确定分数线的高低,然后坐等收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明目张胆巧取豪夺的行为却没人来管。我又强烈地想变成###部长。
霍一宁算得上超常发挥,考分上了三档线,两万块对文化局副局长的儿子来说还能接受,事实上他们全家都很满意。可两万块的一半就够我这个单亲家庭、小护士的女儿望而却步了。但妈妈坚持要我念尚德,她说:“为你读书,花多少钱都值得。”
只要有资格进尚德的,父母几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孩子把钱交上。那些凤凰街上的小商贩小工人们,纷纷去银行把他们辛苦积攒的一万块或两万块取了出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很少有机会手里一次拿这么多钱,仔细将钱点清楚后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然后将包紧紧地抱在怀里,谨慎地抱出银行,抱回家,又抱进尚德神气的大门,直抱进财会室,把带着体温的钱交到一个神情麻木的戴眼镜的男出纳手中。——由于我的失败,使得我的妈妈也要这么走一趟,对此,我感到十二万分的抱歉,感到非常非常难过。
去尚德交完钱的那天下午,我、霍一宁、余谦又聚在花圈店。解放日终于到来,心情却无比沉重,盼望许久,只盼来一个无情的判决。尽管如愿进入尚德,可没有喜悦,反倒觉得是在受罚。
“现在的学校也太黑了,凭什么收这么多钱呢?怎么政府也不管管?”我说。
“政府要是管了,就轮到自己拿钱给学校了。当然不管了。”霍一宁说。
“钱都拿来干吗了?我看老师也还是在集体哭穷啊!”
“拿来修门了呗。”余谦说。
“对的,学校把钱拿来修大门,修楼房了。”霍一宁说。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6
我问:“门好了,教学就上去了?学生就学好了?什么逻辑!”
霍一宁不屑地笑了一下,说:“这就是你太幼稚了。修楼什么的是对教学没用,可对校领导发家致富有用啊。搞一个工程,学校的头头脑脑们不知拿了多少回扣呢!”
恍然大悟。这下明白了为什么无论尚德还是十六中总在大兴土木,为什么十六中老师的孩子读十六中、尚德老师的孩子读尚德,而校长书记们的孩子都被送到国外读书。霍一宁说得对,我和余谦还是太幼稚了,只是比别人多看几本书而已,可真实的世界和书里写的可不是一个样的。尽管看多了小说里的黑暗不公,但真正在现实里遭遇黑暗不公的时候,我们还是吃惊还是焦躁还是无能为力,还是见识短浅、太过天真。
“霍一宁,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我不解地问。
“我爸说的。我爸还说,骂学校是没意义的,要骂就骂自己不争气,毕竟有人一分钱不交堂堂正正考进了尚德。爸爸说,对于不能够改变的事实,就不要骂,骂也没用,还是骂骂自己为什么没做得更好吧。”霍一宁说。
“到底是文化人,看问题就是独到啊。”余谦赞赏地说。
确实有道理。要怪只能够怪我自己没本事,没有多考十分。
听见余谦的表扬,霍一宁很高兴,接着说:“我爸还对我说,要是你真对这个世界有这么大不满,那就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具备力量去改变它,让它变成符合你愿望的那个样子。若办不到的话,不要同流合污,也不要骂骂咧咧,那样只能更显自己的无能。”语气里满是对他爸爸的崇拜。
“对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余谦说道。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意识到社会规则的存在以及自己被掌控在其中。说它不合理,是的,就是不合理;可这不合理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你可以努力的余地。只怪规则不怪自己,是在推卸责任。而且最重要的是,怪规则没有用。规则是冰冷残酷的,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可以改变它、战胜它。也许###部长都不够强大,他的力量也非常有限,仅凭一人之力不能取消这个丑陋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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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2)
谁是那个真正强大的人呢?——不知道。唉。
我和霍一宁走出花圈店,天空依然明亮。
在回家路上,惊讶地看见一道巨大的彩虹跨在平安医院和天主堂之间,整片天空被渲染得如梦如幻宛若仙境,美得不可思议。我的眼睛像被拿着魔法棒的仙女棒轻轻一指,瞬间亮了起来。那是只有童话世界里才可能出现的一道奇迹般的美丽彩虹,居然就这样轻盈地降临在小小凤凰街的天幕,惊叹之余叫我疑心是不是上帝显灵了。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7
我和霍一宁舍不得回家,就站在街边欣赏天空的奇景。刚才还在诅咒上帝把人间造得乌烟瘴气,这会儿又心悦诚服地赞美上帝的智慧和威力,传令自然露出它的温柔可爱,抚慰人间的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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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方(1)
尚德的新生开学典礼就在漂亮的大厅中举行。
十六中今年普遍考得不好,进尚德的不多,偏巧八班只有我一个是十六中的,我独自坐在一堆陌生人之间,郁郁寡欢,幸好手里还有本鲁迅的《野草》可以翻翻。霍一宁被分在了五班,与八班坐得很远,但我们的目光还是可以拨开人群默契地互相抵达。他亲切的笑容能让我安心。
和我同坐最后一排的是个穿白色T恤淡蓝色牛仔长裤的女生。她一直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玩一个魔方,坐得偏外侧,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一个扎半高的马尾,带一点自然卷,发梢扫到腰际。头发不黑,呈天然的栗色,但很亮。我注意到她转动魔方的手非常美,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是那种可以给钻戒做广告的纤纤玉手。手上的动作灵动跳跃,很是迷人。
拼成红色的一面后,她很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欣赏完成果,就把魔方扔进随身的小挎包里。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卡通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继续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一看,是一大串数字,呈梯形递减排列,估计是在演算什么高深的数学问题。我不由心惊:尚德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啊!随之一股压力袭来:恐怕在尚德难有出头之日了。——和这个天才的魔方女孩相比,我觉得自己很寒碜,后悔没拿点更另类的《尤利西斯》级别的怪书来撑门面。
就在我自卑的当口,魔方女孩的圆珠笔帽掉在了我脚边,我伸手拾起来,递给她。看清她脸孔的一瞬,我又吃了一惊。惊艳啊!她要么是少数民族姑娘,要么是个混血儿。她的美丽非常独特:五官堪称完美,最值得赞叹的是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长得很深,睫毛浓密卷翘,眼珠是猫眼石一般的明亮透明的褐色。
天才美女冲我笑着说谢谢,我淡淡笑了一下,转过脸继续看书。
“你在看什么?”魔方女孩问我。那种沙哑嗓音,不大好听。上帝就这么吝啬,给了张好脸,就不肯再给好喉咙了。
“鲁迅的《野草》。”我答。
她停顿一下,吞了口空气,用怀疑的语气说道:“鲁迅?《野草》?”
“嗯,是的。”
“今年中考的那篇阅读,《秋夜》,就那个‘一株是枣树,一株还是枣树’,是《野草》里的吧?”
“嗯,就是。”
“受不了,那篇我压根儿就看不懂!报纸上批评说给初中生出鲁迅的《野草》太难了,据说全市这题的平均得分只有四分。”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8
“嗯,《野草》是有点难懂。”我感到意外,天才居然一点不倨傲,说起话来就是个挺烟火气的一般女生,还显得特天真。
“让我翻翻好吗?”她问。
“好的。”
翻到第一页题词,她小声读起来:“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哎耶,还是还给你吧!”
她递书的动作像是在递一个肉肉的大毛毛虫,手收回时还哆嗦了一下,样子非常可爱。
我笑而不语,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魔方女孩又问我:“你觉得这书好看吗?”
我说:“好看。虽然我也不是很懂。”
“好看在哪里?”
“嗯,你看,这段就挺精彩的,”我读出声来,“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呵,真没想到,鲁迅他老人家这么摇滚!”
“摇滚?”
“嗯,对啊!鲁迅这话完全是对摇滚精神的诠释嘛!我要把它抄下来!”她从我手中拿过《野草》搁在膝盖上,抄了起来,就抄在小本子上的数学题旁边。
我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做数学题吗?”
她看了我一眼,大笑起来。我疑惑地看着她。美女哈哈大笑时还是美女。我还发现她右腮有一个很小的圆形疤痕,笑容开阔时,小坑一样的疤痕就笑成了一个酒窝,缺点奇妙地变成了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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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方(2)
“我这是在算缘分!算缘分,你没玩过吗?”
我摇头。
她笑呵呵地说:“把你的生日和另一个人的生日排在一起,然后两两数字相加,加完后得到的数字再两两相加,最后得出的数字,就是你和那个人的缘分。”
我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她指着本子上的“数学题”向我解释:“你看,我是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五号出生的,劳尔是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六号生的。排在一起,一加九得十取尾数零,九加八得十七取尾数七,八加三得十一取尾数一,顺着加下去就是这样,再两两相加,以此类推,最后得出的是八十,我和劳尔的缘分是百分之八十。呵呵。”
我“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God,原来她不是天才,是个热爱魔方、摇滚、足球、迷信活动的漂亮姑娘。
“想不想算算和谁的,我帮你算。你生日是多少?”她热情挺高的样子。
“嗯,我的生日是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四号。”
“啊?你怎么这么小?跳级了的?神童吗?还是平安夜生的呢。”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49
“哪里。只是读书比较早而已。”
“还是神童啊!来,让我算算我和神童的缘分。”她开始在本子上画起来。
“刚才我还把你当数学天才了呢!”我说。
“哪儿啊!我最讨厌数学了!哈哈!”她一边算我和她的缘分,一边说,“我叫狄夏,你叫什么名字啊?”
“倪薇拉。”
“倪薇拉,真好听。这个名字好洋气啊。”
“可能有点吧,薇拉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怎么办》中女主角的名字。”
“什么什么?什么夫斯基啊?”她急急地抬眼问我。
“呵呵,车,尔,尼,雪,夫斯基。”
“唉,受不了,你家人和你一样有文化。”她提起笔,看着数字说,“嗯……百分之八十三,呵呵,我跟你比跟劳尔有缘。”
“这……这是应该的吧。毕竟,我在你旁边竖着,劳尔在西班牙横着呢。”
“横着,竖着——哈哈哈,你说话真逗!”
“呵呵。”我也跟着笑起来。“横着”“竖着”的说法是霍一宁的发明。
终于散会了,等人群疏散一些后我们搬起板凳回教室。狄夏和我差不多高,只是我更瘦一些。
我和狄夏齐肩走着,霍一宁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薇拉,下午叫上余谦,咱一块儿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啊?”
“《黄河绝恋》,就导《红河谷》那个导演导的,主演也还是宁静。”
“哦,那估计还不错。几点,哪里见?”
“看下午两点那场吧。一点二十左右,我去你家找你,我们再一起去花圈店找余谦。”
“要不咱直接去花圈店会合好了。天挺热的,你就别绕道了。”
“行,就这么定了。”
霍一宁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歪了一下嘴,接着说:“你身上这件红T恤真村姑,中午回家赶紧换了,别给爷丢脸。”
五班教室在四层,八班在三层。闹着闹着到了该分道扬镳的三层楼梯口,霍一宁对我说:“嘿嘿,村姑,下午见。”
“得了得了,快走吧。”说罢我朝他一挥手,便和狄夏往教室走去。
狄夏笑着说:“这个霍一宁是你的朋友吧?你们真有意思。”
“呵呵,见笑了。我们啊,典型的狐朋狗友,惯以侮辱代替问候,要是客客气气的反而觉得不自在。”
“我听你们说到‘花圈店’,这个是……”
“哦,我们的另一个朋友,叫余谦,他家是开花圈店的。”
“真羡慕你们。”狄夏说这句话时,我看到她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一进教室,我们便坐到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班主任训话。
日子飞快。
转眼高中开学一个月了。除了难度陡增的数理化课程叫我有些吃不消,其他都还好。在新的班级,我也依然奉行闭关锁国政策,只保持基本的礼貌,绝不与人走得太近。我有余谦,有霍一宁,我一点不怕孤单。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50
魔方(3)
能感觉到那个叫狄夏的女孩有亲近我的愿望。有时她会主动找我说两句闲话,话题不一定能展开,但她的热情诚恳总是到位的。而我这边却总是与她衔接不上。实在抱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馈狄夏的热情。只有和余谦、霍一宁在一起,我才能够流畅地说话,发挥想象力和幽默感。
狄夏因为她的美丽很快成为一个焦点。美女总是难做人的。明里有多少赞美,暗里就有多少诋毁。开朗会被骂爱作秀,内向会被骂傲慢,谦虚会被骂虚伪,单纯会被骂甲醇;那索性昂首挺胸嚣张到底吧,OK,那就准备被骂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吧。当然,骂美女的多是女同胞,以及某些吃不到葡萄的发酸男。
一天,霍一宁忽然对我说:“你们班那个长得很像外国人的美女,是不是叫狄夏?”
“嗯,是的。怎么啦?”
“我听见我们班有人传她的事,传得挺厉害的。说她是私生女,她妈生下她就死了,一看长相她爸爸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种,也不知道亲生爸爸到底是谁。她以前在南京路中学读初中时是不良少女,和一帮小混混们扯不清,她叫人打过同学,也有人为她打过群架,是是非非特别多。她成绩不怎么样,能上尚德是走的后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这些无聊的人也太会编了!”
“我们班也有个南京路中学考过来的女生,是她说的。说得有板有眼的,我看八成是真的。”霍一宁说。
我不置可否。想起狄夏热情的笑脸,我不自觉地站在她这一边,认定是有人恶意中伤她;再想想笑容里那个伤痕酒窝,又感觉这姑娘的过去不那么简单,可能确有一些风风雨雨。但直觉告诉我,狄夏没错。直觉还告诉我,狄夏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谣言总是以光速传播。我身边的两个八婆开始激情洋溢地###狄夏,冰清玉洁的她们一身正气,泼罪有应得的狄夏一身脏水。
“她跟她宿舍的人吹她父母都是文艺工作者,常常出国,所以没时间来看她。哼,骗子!私生女就私生女,何必把自己化装得父母双全家庭美满呢?”
“就是,真恶心,这女人够狡诈。只怕现在她还在得意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吧?”
“你看你看,她还好意思笑?笑得多假!跟个老鸨似的。我发誓她的声音是我听过的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我要是她就一头撞死算了。”
“她皮厚,一两下撞不死她。”
“哈哈!”
这两个人的声音是那样的快乐,大约她们若整容成功也只能快乐到这份上了。
谣言的主角往往是最后一个知情者。狄夏与我微笑打招呼的时候,仍旧是那么热情友好,很开心的样子。她一定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就这样开心地过吧。但我想,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粉晶乖乖
发表于 2013-7-9 01:22:51
不久之后,狄夏知道了。然后,她和五班那个南中校友在操场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这一架,我不知道是该用“惊天动地”还是“惊世骇俗”形容好。
那是下午上课前的时间,我趴在窗台上看风景,蓦地就瞅见操场的一角,狄夏和一个女生面对面站着。女生比狄夏矮一些,两个人都站得特别直,剑拔弩张,看起来怪怪的。接着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开始指手画脚,动作越来越大。然后,我看见狄夏将挎在肩上的书包抓下来,重重地朝那女生的脸上砸去,书包砸出去时,她一只脚也飞踢过去。动作连贯利落风驰电掣。书本散了一地,魔方也滚了出来,那女生就狼狈地倒在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里动弹不得。不知道她是不能反抗,还是不敢反抗。
这时,操场上已经围满了人,各个班的窗子上也挂满看热闹的人头。
我以为狄夏这一砸一踢,气大约也消得可以了,迫于围观者甚众,她大概会收手休战。谁知道,狄夏沉着地走上前去,开始狠命地踢倒在地上的女生。白球鞋从各个方向落到女生的肚子上、腿上,那真的叫一个狠,不计后果,直取性命。狄夏有股男人的狠劲,但不失美女的风度,踢打的动作仍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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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方(4)
那女生出于本能拼命抱住狄夏的腿,狄夏挣了两下挣不脱,开始揪对方的头发,她一定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连远在教学楼三层的我都能听到头发主人凄厉的叫声。——我惊呆了,第一次见到女孩子打架下手如此凶狠。
那女生只得抽出手来保护自己的头发。狄夏将重心往前一送,猛一撒手,那女生又一次重重地摔到地上。这一个回合也只暂停了一小会儿,狄夏略略平息一下呼吸,马上又上前踢了起来。下脚还是那么凌厉那么狠。
我转身冲了下去。我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回不管不行了。再没人拦着狄夏是要搞出人命的!
待我冲到操场,冲开人群,正看到那女生将魔方扔出去。狄夏躲闪不及,惨叫了一声。她被魔方的一角砸中额头,瞬间额角绽开,鲜血迸出。
狄夏眼睛里充满仇恨的愤怒的灼灼火焰,全身散发血腥暴力的危险小宇宙,好似皮肤下埋伏着一触即发的炸药,叫人稍微走近一点即有毙命之虞。这与平时那个温婉爱笑的姑娘判若两人。
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没人过去劝架。观者一个个看得热血沸腾红光满面,但还未达到浑然忘我的境界,知道保持安全距离。
我跑过去用双手拽住狄夏的一只胳膊,大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但我根本拉不住她,反被她带着直往前拖,她的脚仍在不顾一切不遗余力地猛踢地上那个大声哭泣、只剩半条命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