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1
“要我怎么帮?”我问。
“死者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夏花说,“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和你——在床上。只要你承认这个事实,他一定可以脱罪。”
我的脸因为她毫无顾忌的话而变得通红。
“我知道这事对你有难度。更何况你未成年,可是那晚你爸爸也在,如果他肯出庭做证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夏花的语速很快的说着,手心冰凉,像一块雪球紧紧裹住我的手背。我身上所有的热气仿佛都被她吸走,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木木的冰棍。
我忽然想起,就是在这个同样的地方,那个桀骜的少年,曾经那样不屑地转头对我说:“滚蛋吧!”
而我从没真正的“滚”出过他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命运。从相语的那一科起,我就注定摆不脱这样的命运,生也猜不透,死也猜不透,发白透,也猜不透的,可恶的命运。
回到家开打门的一瞬间,我看到门口那双熟悉的棕色皮鞋。
他总算回来了。
长途的奔波一定让他累极,他在熟睡。鼾声在安安静静的黄昏此起彼伏。这声音很亲切,像镇上的家里我的小房间里的那盏温柔的壁灯,自我住进,它就在,看到它,就像看到安全与温暖。他卧室的门开着,我走近他的床,他并没有被惊醒。脸上是密密的胡须渣儿,想必是好多天都没来得及收拾他自己。
床头依然是林果果的照片,我知道他回来前去了她的墓地。他心情很好地告诉我,地震对她的墓没有丝毫影响,墓前青草很盛,他给她带去的我的照片,还有一大束她喜欢的蓝色的六角果鸢尾。我没有问他有没有哭,但我想是一定的,她始终住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那个部分,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不幸。
我回到客厅,看到沙发旁边放了一个很大的敞开的纸箱,最上面的是散装的麻辣豆干,想必整整一箱子都是四川特产。又不是去度假,他还有心带礼物给我,即使再顺便,也是一种格外的恩宠了。我还看到摆放在茶几上的一张蜡笔画,青山绿水,红太阳,还有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房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记写着:送给张伯伯,祝一生平安。
我莞尔,看来他在四川一定有很多经历和收获,说不定,四川话复习了一遍又进步了不少。我转身来到厨房,打算给他做点吃的,等他醒了,就今天吃顿现成的了。可我笨手笨脚,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好一碗鸡蛋面。自从跟着他一起生活,他从不让我干任何粗活重活,更别说吃苦了。可是我能为他做的,一直都那么少,少到令人羞愧。
又起风了,这些天都是这样,无缘无故地一阵大风,叫人有所期待什么,但阳光反而更嚣张了,滴雨不下已经多日。我把厨房的小窗户关起来的那一刻,雨点终于密密的砸到窗子上。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2
我承认,我怕雨。
所有不快的事,仿佛都发生在雨天。
我回到我的房间,打开电脑,百度。查到如下内容:一般围城年人是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说的话是不能在法庭上当证言的。基于对未成年人的特殊保护,我国《刑事诉讼法》第98条专门规定,询问不满18岁的未成年证人,可以通知其法定代理人到场。
我反反复复看着这几句话,像做语病题一样来来回回寻找其中的纰漏,终于败下阵来——没有退路,看来只有求他。
尽管他是个大好人,但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他会答应我。听上去都荒谬,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名誉和将来,想必他一定会慎重。
果不其然,当他醒来高高兴兴地吃着我做的那碗难吃的面并听完我结结巴巴的陈述后,干干脆脆地回答我两个字:“不行!”
“可是……”
“就这样,马卓。”他很严肃地对我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他是清白的,相信法律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公正。可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我可以保证以后都不跟他来往。”我天真地试图用我的保证去打动他。
他楞了一下,把面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生气。他几乎不对我发火,就算是最严重的警告。我默默站身起,往自己的房间里走。我动作很慢的关上房门,只希望拖延时间,盼望事情还有转机。可是当我动作缓慢地不能再缓慢地合上门的那一瞬,我看到他起身拿着面碗走进了厨房。我有些赌气般地难过,我明知不该抱有幻想,我明知他点头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我还是逼他用这种方式来面对这份对他而言不堪回首的往事,实在活该。
我坐在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已经亮起,星群藏在漆黑的夜空深处。我的脑子里忽然清晰地想起他的模样,他的眼睛,他的笑,他说话时坏坏的样子。他从不是一个过客,叫我如何把他当成一个过客?
叫我如何不去管他的死活?
我鼓足勇气,正打算再出去求他的时候,他却敲门。
我装出矜持的声音说道:“请进。”
他推开门进来,手里拎着给我买的那些零食,把它们往我的床头柜上一放,他说:“马卓,我才在你妈妈墓前发过誓,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明白吗?”
“可是,”我看着他说,“你不是从小教我,不可以做一个自私的人么?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从小就没有。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姐姐,他们两翼威名,谁也离不开谁。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明知事情的真相却见死不救,就等于让一个本来就不完整的家庭变得家破人亡,不是吗?”
他貌似被我的话打动,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抚模我的头发一下,感慨地说:“不知不觉,你真的长大了。”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3
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叹息一声做回应,不知道算不算是默许。
“谢谢你。”我打蛇随棍上。
他走到门边,再叹息一声,然后对我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费心了,让他姐姐来找我好了。”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将他紧紧抱紧,跟他好好地说声谢谢。其实从开口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
他刚关上门离开,我立即找出夏花的电话激动地打过去,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又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打通后,那边说话的却是一个男人:“你的朋友喝多了,你赶紧来接她吧。”
我正在反应中,夏花忽然把电话抢过去了,用神神秘秘的声音对我说道:“别来,小心,这里有很多坏人。很多,很多,千万别来……”
她仍然咳嗽得很厉害,说着说着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电话断了!
我手忙脚乱地再打过去,又是好半天才有人接,还是那个男人,在那边大喊道:“她疯了,你来不来,不来我可报警了!”
“ 来来来,”我连忙问道,“在哪里?”
对方报出一个地址,听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应该是一个酒吧。可我完全不知道会在哪里。我只能飞快地把地址记录在一张纸条的背面,然后推开门,跑到客厅里对正在一边看地震新闻报道一边喝茶的他说道:“她喝多了。”
“谁喝多了?”他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夏花。”我说。
“谁是夏花?”他说,“有事你好好说。”
“就是那个,毒药,他的姐姐夏花,喝多了。”我语无伦次的说,“我想。我们得去看一下。她一个人,好象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这件事也归我们管?”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无奈,好象我在讲一个笑话。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那张地址条左右为难的站在那边,我觉得我不能强求他,但同时也不能不管夏花。我正在由于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我按了免提接听,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之后,传来那个男的几近声嘶力竭的呼喊:“她要杀人了,限你二十分钟必须到!”
我把纸条往阿南面前一递,说:“快点!”
他朝我瞪眼。
我大喊一声:“快点啊!”
他终于站起身,拿起外套,和我一起往门外走去。我知道我过份的任性,我也知道他会容忍我的这种任性,这是他的性格里最不好的部分,对自己喜欢的一向溺充,包容,哪怕被伤害也在所不惜,
天地良心,我并不想利用他的弱点,只因这一次我实在是无路可走。
我不能不管夏花,更何况是在他被抓进大牢生死未卜之际呢。
酒吧在城郊的一条小街上,不仔细找,都找不见。
在那条名为“羊皮卷”的石板路的中间段,坐落着那个人告诉我的“好再来”酒吧,没品味也没有气氛,跟天中旁边的“算了”比,都差了很多。真不知道她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地方买醉。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4
“在车上等我。”阿南说,“我先进去看看。”
我跟着跳下车:“我也去,你不认识她。”
“也好。”阿南说。他带着我进了门,门口先是一条窄道,再往前走视野才开阔起来,昏暗的粉红色灯光下,一桌一桌的男男女女,正横七竖八划着拳唱着歌,满地躺着啤酒罐,一有人走动就听到酒罐叮叮咚咚倒下的声音。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坐在最角落的夏花。她半个婶子都横在桌上,一条手臂正呈伸出去的姿势,圈住了至少有八个大小不一的酒瓶,脚下的酒瓶则倒的倒碎的碎,她一动不动,像是烂醉在此已有好几年。我曾见过她豪爽地干掉大半碗白酒,还以为她像她一样千杯不醉,此刻看来不过是场误会。,
“夏花。”我上前,拍拍她的肩,她纹丝不动,形如僵蚕。
我正要再喊,一个老板摸样的人走了过来,看看我们说:“你们是她的朋友吧,来,替她把帐先付了。”
“多少钱?”阿南问。
“八百三。”老板说。
阿南指着一地的啤酒瓶子说:“你把啤酒当洋酒卖?”
“她发酒疯,在我这里一阵乱砸,客人都被她吓走不少,我一个伙计给她打破了头,现在去医院包扎了,这个误工钱她付还是不付?闹成这样我没报警算是不错了,我看你还是交了钱赶紧带她走吧。”
“四百吧。”阿南说。
“你当我这里是菜市场?”老板找他吼,“八百三,少一个子儿试试看!”
“那就报警吧。”阿南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说。“警察来了,他要说该给八百,我一定给。别说八百了,八千我也得掏。我一分都赖不了你的,如何?”
我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这些年他生意越做越大,看来对付这些人的经验也长了不少。
老板直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找阿南伸出手说:“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赶紧把钱给了,走人。”
阿南掏钱的时候,我再去拉夏花,喊她说:“夏花,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夏花被我推狠了,这才抬起头来,撩起像贞子一样披散在面孔上的一丝长发,看到是我,她很高兴地甩开手中的一缕头发说:“呀,马卓,你怎么来了,我请你喝酒哈。,她一说话,就开始咳嗽,看来感冒到现在都没有好。”
“回去喝。”我拖她,一边拖一边说,“我爸来了,你的事他也答应了。”
“答应啥?”她的嗓子变得更哑了,脑子好象也喝坏了,看着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表情比颜舒舒喝醉时更白痴。
“出去再说嘛,”我用力拉她,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一把推开我说,:“我要唱歌。话筒呢?我的话筒去哪里了?”
阿南走上前来对她伸出手,说:“来,我带你去找话筒。”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5
“你骗我!”夏花说,“我把话筒藏起来了,谁都找不到。”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朝阿南摇着手,被她揉乱的头发像中了邪似的全部从肩头倾泻而下,在酒吧昏暗的灯光的照射下,映衬着她的脸更瘦更长,越发像当年的那个她。
阿南只看她一眼,就僵在那里了。
“马卓,”夏花好象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一直指到阿南的鼻子上,问我,“这位先生是谁?”
“我爸。”我说。
“哦。”她好象对阿南没什么兴趣,推开我们面无表情的踉踉跄跄地一个人往前走,一边走一面回头对我们招手说,“快跟着呀,不然上哪儿找话筒去。”
我和阿南一人一边,快步跟上去扶着她,走出了那条甬道,走到酒吧外的巷子里。她开始荒腔走板第唱一首老歌:“你你你为了爱情,今宵不冷静,你你你为了爱情,孤独地看星……”从颜舒舒到夏花,女人醉酒后真是怎一个蠢字了得。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稍有遗传到她的基因,否则那天在酒吧那样豪饮,我估计自己一定死得连头都找不到。
她的歌声因为咳嗽而中断。她蹲下来大声地咳嗽,快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似的那种咳。
在这个尴尬的时候,阿南冷不丁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我逃避了他的眼神,而她总算咳过劲来,站直了身,并把她衣服上的帽子啦直了。盖住她的头,口齿清楚地问我:“有烟么?”
我摇摇头,低声提醒她:“你不能抽啦!”
她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阿南,阿南也看着她,不置可否。
“我去买,你们等我一下。”她说完,加快步子往隔壁小店走去。奇怪这一下她步伐稳健得出奇,好象根本就没有喝酒一样。
“喂。”我追上她,“你别乱跑行不?”
她朝我做个鬼脸。
“你没醉?”我失声问。
“谁说我醉了?” 夏花比我更加痛心疾首,“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马卓啊,不是我说你,怎么人家一个电话你就来啦?我都跟你说了,别来别来,这里坏人多,你就是不信。唉,我夏花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傻气的,不然啊,我酒钱省了不算,还能在这赖一个晚上。”
“干吗要赖这里!”我问,“你在这里不是有家么?”
“谁说我没有。”她一边掏着口袋,一边说,“落脚的地方还是有的,有墙没墙的区别。”
她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手里握着一个纸烟盒,她把烟盒打开往外倒了半天,倒出三个五块的纸币捏成的小球,还有一个钢蹦。她只捏了一个小球,把其他小球都塞进烟盒了里重新放回衣兜,转身进了小店,买烟去了。
当然我知道他是没烟的,他不抽烟。
我回头看看跟上的阿南,我觉得我就要哭了。阿南对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折身出来,娴熟地点一根烟,对他说:“谢谢你马先生,身上没带钱,下次还你。”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6
“不用了。”阿南说,“不过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找马卓,她还小,不懂得处理。”
“不是她找我,”我慌忙解释说,“是我自己打电话找她的。”
“你先回车上去!”阿南大声吩咐我。
“别冲马卓发火,”夏花三口两口就抽完了一根烟,用脚底踩熄说,“马先生要是心里不痛快,尽可以骂我,不行打我两下我也不还手,只是打完后还得麻烦您陪我去趟公安局,把一些事情得跟警察解释一下。”
“你把公安局当超市啊,想逛就逛?”阿南说,“明天一早吧,我约上律师再一块儿去也不迟。”
“马先生有律师哈?”夏花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一口一个马先生,我简直没机会纠正她。更要命的是,她又点了一根新的香烟。还把烟盒往阿南面前一送说:“马先生,烟不算好,不过给我个请客的机会?”
“谢谢,我不抽烟。明天越好律师再给你电话。”阿南说着,拉我一把。/
身后传来夏花的咳嗽声,我停下脚步,求阿南说:“带她一柽吧。都这么晚了。她还感冒。”
阿南既没同意也没反对,掏出车钥匙先行往车子走去。我拉着夏花跟上,她撇开我说:“不劳驾了,我自己走。”
“走啊,”我继续拉她,小声说“这里好偏,都看不到有公车站的”
她终于没法反驳,双手插袋,跟着我走。那一刻,我有些微微的骄傲和高兴或许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帮到她,哪怕只是一点点忙,也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一些。我们在后坐刚坐下,她就很礼貌的说:“谢谢马先生。”
“我爸姓张。”真是到了不纠正都不行的地步。
“哦。原来你跟你妈姓啊。”夏花靠在椅背上故作轻松地说,“我爸妈离婚那年,我也差点跟我妈姓,幸亏后来我奶奶竭力反对,这事情黄了,不然我就惨了。你知道我妈姓什么,姓武,武花,武花,我差点就变成了一块五花肉!哈哈哈哈哈!”说完她自顾自的笑起来,笑完了,又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咳停下来,我听到她腹中传来一阵怪怪的声音,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喝太多了。”
我扫视整个车厢,按开驾驶座位和副驾驶作为之间的小储物箱的开关,惊喜地发现还有几个沙琪玛在。我飞快地看了一眼阿南,他专心开车,无暇顾及我们,于是我握起两个沙琪玛,自作主张塞进她的衣袋里。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并没有吃沙琪玛,而是又掏出了烟盒,但四下看了看,又识趣地收了起来。,
这个一切好象都被阿南看在眼里,他替她摇靠了后面的车窗。
有些风吹进来。我的脸上因莫名的紧张而起的红潮总算褪去些许。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的紧张到底来自何处,或许声音为阿南的沉默不语,更或许是因为我对施肥的半段缺乏足够的自信。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7
夏花缩缩脖子跟阿南说谢谢,但还是没再掏烟出来。车往前开了一小会,她转头,用肩膀碰了我一下,对我说:“也多谢,马小卓。”
那一碰,带着些让我觉得被认同的惺惺像惜的江湖气,让我心头澎湃不已。
而且,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阿南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开到她家巷口,问她说:“要开进去么?”
“不用,我自己走。”夏花说完,捏捏我的脸蛋说,“明天等你电话。”就拉开车门下了车。见她走进巷口,阿南将车调头,我们正准备离开,却见夏花又飞奔回来,直拍我们的车门让我们停车。
我拉开门,她迅速坐进,对阿南说:“麻烦快走!”
我从车子后窗看到巷口有几个人追着跑了出来。
阿南及时发动了车子,车子拐弯,后面的人才见不着了。夏花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是什么人。”
神经病。”夏花答,又盖上了自己背后的帽子,只露出嘴巴和鼻尖。
“没事吧?”
“跑掉了就没事。”她这次没有掏出烟,而是掏出了我给她的沙琪玛,找开脆薄的塑料纸,大口啃着那甜腻的米果,嘴角沾着一粒粒碎渣,我看到她剥着塑料纸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我很想伸出手去搂一搂她。这个和林果果看似一样,又那么不一样的女人,她们带着一样的 灾难气息而来,最终会走往同一个地方去吗?
夏花吃完了所有的沙琪玛,取了车上的面纸伏在地上清理残余的碎渣。我也伏下身帮她。这时,车子已经开到了市中心,阿南刹车,我们差点一起摔倒在地,阿南声音冷漠地对她说:“你在这里下吧。”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快速地伸手拉车门。
“等一下。”阿南终于回过头,很严肃地告诉她,“答应帮你的事我一定会帮,但事情过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还有你弟弟。”
楞了一小下,夏花温柔地委曲求全地答道:“好的,马,哦不,张先生。”
说完,她迅速地跳下车,我来不及替她查去嘴角最后一颗糖渣。她的背影像一个细弱的橡皮屑,慢慢被风擦成丝,变成碎点,然后就消失了。深夜的天,像张狂的黑色洪水,不知把她卷到了何方。
我只是觉得心疼,不知道她有没有地方可去,又能去哪里。车子发动以后我忍不住打她电话,可是她又关机了。
阿南盘问我:“这么晚了还在给谁打电话?”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说话?”他的明知故问让我忍无可忍,终于冲他喊了起来。
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发动了车子。我滔滔不绝地抱:“你可以不远万里的跑到四川去献爱心,为什么你对周围需要帮助的人却是这种态度?你可以驮着几大车的物资去接济灾民,为什么却把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丢在深夜的街头?”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8
“你懂什么,这完全是两回事!”
“你不觉得她们很像吗?”我故意问,不想让他好过。
“不觉得。”他故作镇定,但他的话很快露出了马脚,“她们不像,没有人能和你妈妈长得像。”
我等在那里答他:“可我压根没有提我妈妈。”
他败给我。接不上话,不过好象也不想接。也许是车内的气愤太压抑,他拧开车载收音机,此刻播放的是电台的夜话节目,女主持人深沉的念着一段歌词:
怀缅过去常陶醉
一半乐事一半令人流泪
快乐永记取
悲苦心刻藏骨髓
在这个令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梦呓的声音里,他把车开得像飞机。
我靠在椅背上,闻到车厢后她留下的气味,奇怪的是,刚才还有些油腻的气愤此刻怎么竟然化作无形,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了?
这种香,是不是也叫“毒药”?我是否和她们一样,都格外眷恋这特殊的气息,胡思乱想中,我忽然觉得无比困倦,只想赶紧回到我的小床上,快快地沉沉地睡去。
知道他被释放的消息,是在六月下旬。这时,高考已经结束,女生宿舍的四楼差不多已经搬空,校园青草正盛,终日回荡着忧伤的骊歌。
因为死者家属有后台且不依不饶,他的案子费了不少周折。这其中,阿南也帮了不少的忙。归根到底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再说不管不管,能管的最终还是都管了,消息是周末的时候他在饭桌上告诉我的。我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中,微笑着对他说:“挺好。”
谢谢上天,这些天压在我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
“若不是见他们没父没母——”阿南说到这里,我已经打断他,“我知道的,谢谢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我变得乖巧,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替我夹了一块排骨,然后转了话题:“奶奶说最近没啥事,要上来跟我们住一阵。”
“挺好。”我说。
“你们也要期末考了吧?”他说,“复习得咋样?”
“挺好。”
原谅我词汇单薄,只因为此时此刻,浮在我脑子最上方的,只有这一个词。好不容易吃完晚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用枕头把脸盖起来,深深地呼吸。
他没事了,真的挺好。
我给夏花打电话,想和她分享一下喜悦之情,可是她的号码已经停机。我只好给王愉悦发了个短信,让她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转告于安朵。消息刚发出去,屋外忽然响起门铃声,可是奇怪老半天都没人去开门。门铃不屈不挠地响了好半天,我只好起身去开门。听到卫生间里传出水流的声音,原来他在洗澡,难怪听不见。
我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正踮起脚尖往里张望。我把门打开,她下一跳,退后一步,看着门牌问:“这里是张阿南的家吗?”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09
“是的。”我说。
“你是谁?”她好奇地打量我。
“我是她女儿。”
“哦,你好!”女人热情地说,“天热了,我在老家带了些可以防暑降温的好东西,送过来给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替他做主收下,于是灵机一动说:“他不在家,要不,你下次再来,记得事先给他挂个电话。”
“好吧。”女人正要走,却又回国身来打量我,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这位大妈,难道你不知道,问女生年纪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么?”我说完,把门砰地一声拉来关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才传来那个女人下楼的脚步声。其实关门的刹那我就有些后悔,跟他生活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有学会对他人的温和,反倒是很好地继承了她的尖酸刻薄,改都改不掉的坏毛病。
正好他洗完澡出来了,我告诉他说:“刚才来了一个女的,说要给你送礼。不过我没收。”
“挺好。”他说。
学得倒是挺快。
我看他一眼,问他说:“她谁啊,追求你吗?”
他一赖到底:“我都没见着人,哪知道是谁!”
“我觉得她很不礼貌,问东问西的,我都说我是你的女儿了,她还不信!”
他哈哈笑着说:“不信的人又不是她一个,随他去吧。”
我白了他一眼,进了洗手间。我在洗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放在洗脸台上,一定是刚才忘了拿出去,我替他拿起来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条短信。他用的是多普达的手机,短信刚来的时候会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你挑娇滴滴的短信:
阿南哥,明晚做好火锅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不吃。
我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的!这让我心里稍微有些不爽。在我看来,让他动心的女人,不光要会做火锅吃,会送礼,还一定要比林果果漂亮才行。
第二天晚上我仔细观察他,他并没有出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些日子他好像真的挺走桃花运,不少女人都对他有点意思。除了那个找上门来的女人,还有一个什么公司的女老板,没事就开着车到超市找他“谈谈生意”什么的。奶奶知道以后嘴都合不拢,还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问我:“马卓,你想要个啥样的妈妈,年轻的,漂亮的,还是会干活的?”
好像他是皇帝,有千万妃子站在他身后随他挑。
不过话又说回来,寂寞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风光风光了。只是最后的结果犹如一个充满玄机的令我好奇的迷,让我有一窥到底的欲望。
我停不下我的猜想,直到期末考试如洪水猛兽般来临,将这些细枝末节完完全全淹没在习题之中。
或许是心情不错,那次考试,我发挥得也不错,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总分领先肖哲八分。
老爽公布分数的那天,肖哲做出拿墙撞头的假动作以后,对我说:“谢谢你,马卓,你让我有了更上一层楼的勇气和信心!”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2:10
王愉悦就在这时跑到我们班来找我。我出去,她很高兴地对我说:“安朵从南京看病回来了,医生说她没问题!她请你放假后到她家做客。”
“谢谢。”我说,“她有何打算?”
“期末考当掉了,她想降级,不过她爸想替她转学。”王愉悦说,“也许过完暑假,她就要去南京上学了。”
“是吗?”我说,“她没事就好。”
“她说她要忘记所有,重新开始。”王愉悦说,“她还让我告诉你,她的诺言是算数的,她会跟他了断一切。让你放心。”
难道过去的一切,真的是想忘就一定能忘的么,我觉得不可能。相反的是,越想忘记的事情,我却记得越清楚——这是一定的。
放假的那天,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于安朵的邀请。其实并不是见外,而是我很害怕到她家之后,会见到我不想见的人。
答应过阿南的事,我不想对不起他。
那天阿南开车来替我拿东西,从学校开车回家短短几分钟,他手机响数次,他均按掉没接,后来干脆关掉了。而他车上的音乐,居然从甜甜的邓丽君换成了一个忧伤的男声,唱着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究竟我,应该属于哪个感情世界里的蜉蝣,除了你,还有什么?忧伤到要滴水的声音,完全不是她以前喜欢的那个调调。
我问他:“谁唱的啊?”
他一定有心事,想了半天才回答我说:“不知道呢。”
到了楼下,我自己把东西往楼上拎。他停好车追上来,替我拿箱子,欲盖弥彰地说:“有个客户烦死了,我今晚要出去。”
这两句话,我真不知道逻辑上有何联系。
吃过晚饭,奶奶去小区散步纳凉。我一个人呆在家,忽然想起来百度他听的歌,原来是台湾歌手齐秦的《蜉蝣》,我戴上耳机一遍一遍地听,竟产生错觉,觉得他是在一遍一遍唱给林果果听——像他那样的人,要告别过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那些天他变得超忙,白天基本上不在家,晚上回来也很晚,偶尔还彻夜不归。有一天他竟然喝醉,由他一朋友送回家来。他真醉的不轻,一直呕吐,把家里弄得不像样。奶奶到厨房给他做醒酒汤,我拿了热毛巾给他,他拉住我的手,唤我“果果”。
他说:“果果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
我扔下毛巾,跑回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他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我在阳台上晾晒他昨天弄脏的茶几台布的时候他走到阳台门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昨天遇到几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一不小心就喝高了,给你和奶奶添麻烦了。”
“以后少喝点,”我说,“对身体不好。”
“确实。”他有些不安地问,“对了,我喝多了没瞎说八道吧?”
“没。”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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