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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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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
汉魏六朝是最令我头疼的朝代,原因很简单——太混乱、太挑战记忆力了!可是我也知道,这个时代在中国文学的发展史上地位非常重要,因为正是从这时起,中国文学走向了觉醒,许多个文学史上的“第一”就诞生在这历史最为黑暗的几百年间;也正是这一阶段的累积,才奠定了唐代文学繁荣的基础。
在这本书里,叶先生用她贯通古今的深邃、女性视角的细密、融会中西的广博,字斟句酌的严谨,对一个个作者进行鲜活、深刻的解读,对一首首作品作出丰富、翔实的解析。经过她的诠释,许多人物、许多诗句过目难忘。不仅如此,先生还把诗歌发展的历史脉络、西方文艺批评的视角引入其中,令人在享受诗歌带来的审美愉悦的同时,眼界却不局限在小小的几行诗句上,而是投放到辽远的时间与空间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之感。
在书里,先生说“读诗可以使你的心灵不死”,说得多好!先生一生历尽坎坷,女儿、妻子、母亲所能经历的不幸她都遇到过,可是先生依然坚强、达观地传播着毕生所学,支撑她的,应该就是诗歌里那些不朽的灵魂与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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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
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然余爱六朝故事,多读世说,于其时诗,则诵之甚少。
非但诵之甚少,甚至可谓知之甚少。
非不爱其诗也。爱之实不易也。
六朝之诗,虽非佶屈聱牙,然引典据经、曲意幽深、微言广义,千百年后,人不复知,虽欲爱之诵之,何其难也!
亦不乏说评之书。却无非注释古文,交引典故。满页文字,上下对照,直使人白日欲眠。更有通篇强作白话者,神形俱逝,骨肉不存,鲜妍之姿尽为干尸矣!
叶氏之书,于此之中,不可不谓奇矣!
论其诗,注其文,一咏一叹间,欢慨交至。字里行间,虽尽为白话,却不逾文言其矩,深得原诗其神。读之者,意兴阑珊,心绪难平,扼腕长叹。此奇之一也;
论其诗,又论其人其时。其时也,风云际会,神州陆离;其时之人也,或旷荡自恣,或望风拜尘,或鲈鱼莼羹,或繁弱忘归,言之不尽,恰如繁花烂锦,白日耀人。然弄笔诗间,提纲挈领,百千年人事,画睛点石,要言不烦,此不可不为奇之二也;
论汉魏六朝诗,然不囿汉魏之间。思接千载,神驰八荒。以千百年诗书人事说五百年文字,犹如倾江海之水济湖泽之旱,其思也壮,其气也礴,而其神也无尽。又时有探微发幽之妙,如叶落知秋,础润而雨,其思绵密,恰如春雨拂面,锦丝萦手。古人云: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今两相得宜,此奇之三也;
论诗文之道,远及人道。子曰:“诗言志”。诗经而下,为诗者,比如星河浩瀚,可也;然无愧于言志者,比及长川,可乎?平常之中,不以一刻违逆本心,不作一词虚言饰己,何其难矣!至于欲脱贫病如水火,恶穷困如冥曹,慕名利如灯蛾,当此之时,求一真言发自肺腑,岂非难中甚难者乎!故迦陵选诗,不效别家,不慕盛名,唯“感受、感动、感发”之言是用。此非论诗也,特述其人生无违之志也。王国维有句“试登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孤傲不群,悲风泠然,红尘无奈;叶氏宽和,气蕴老庄,非处高楼之上,然望尽天涯路,其志不可夺,其气不可违,其登高丘而不顾,百年之间,两者同而一也。“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此奇之四也。
此四奇者,人读其书,盖可得也。然不求甚解之乐,每有会意,欣然忘食,至于手不释卷,钻壁囊萤,得昔日途中“山辉川媚”诸典,以及梦有所诵,千古佳句,蓦然于心,冉冉如生焉,此间乐,于铅刀潜颖之人,独乐乐耳,而吾窃以为奇也!
嵇康“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之句,先生推崇备至也。顾恺之尝慨而叹曰“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盖象其形易,会其神难。今此书者,挥弦目鸿,俯仰自得,或堪叔夜之谓“郢人”乎?
二零零八年一月三十一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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