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0

       一声惊叫,认出他是曾在宝应县擒拿过自己的那个坏人。

       陆冠英见她神色惊惶,安慰道:“别怕,是个断了腿的。”程瑶迦道:“他是歹人,我认得他。”陆冠英道:“啊!”欧阳克悠悠醒转,叫道:“给碗饭吃,我饿死啦!”程瑶迦见他双颊深陷,目光无神,已迥非当日欺辱自己之时飞扬跋扈的神态,她本就心软,兼之正当新婚,满心喜气洋洋,于是去厨房盛了碗饭给他。欧阳克吃了一碗,又要一碗,两大碗饭

       一下肚,精力大增,望着程大小姐,又起邪心,但毕竟挂念着黄蓉,问道:“黄家姑娘在哪里?”陆冠英道:“哪一位黄家姑娘?”欧阳克道:“桃花岛黄药师的闺女。”陆冠英道:“你认得我黄师姑?听说她已不在人世了。”欧阳克笑道:“你想骗得了我?我明明听到她的声音。”左手在桌上一按,翻转身子,双手撑地,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回想适才黄蓉的话声来自东面,但东首是墙,并无门户,仔细琢磨,料想碗橱之中必有蹊跷。当下将桌子拉到碗橱之前,翻身坐在桌上,拉开橱门,满拟橱中必是一道门户,哪知里面灰尘满积,污秽不堪。心中甚是失望,凝神瞧去,见铁碗边上的灰尘中有数道新手印,心念一动,伸手去拿,数拿不动,继以旋转,只听轧轧声响,橱中密门缓缓向旁分开,露出黄蓉与郭靖二人端坐小室。他见到黄蓉自是满心欢喜,但见郭靖在旁,却是又怕又妒,呆了半晌,问道:“妹子,你在这里练功夫么?”黄蓉在小孔中见他移桌近橱,料知必定被他识破行藏,即在盘算杀他之法,待见密门移动,在郭靖耳畔悄声道:“我引他近前,你用降龙掌一招送他的终。”郭靖道:“我使不出掌力。”黄蓉欲待再说,却见欧阳克已然现身,心想:“怎生撒个大谎,将他远远骗走,挨过这剩下来的五日五夜?”欧阳克初时颇为忌惮郭靖,但见他脸色憔悴,想起叔父曾说已在皇宫中用蛤蟆功将他震死,原来居然未死,但受伤也必极重。他瞧了两人神情,已自猜到七八分,有心再试一试,说道:“妹子,出来罢,躲在这里气闷得紧。”说着便伸手来拉黄蓉衣袖。黄蓉提起竹棒,一招“棒打狗头”,往他头顶击去,出手狠辣,正是“打狗棒法”中的高招。棒夹风声,来势迅猛,欧阳克急忙向左闪避,她竹棒早已变招横扫。欧阳克吃了一惊,一个筋斗翻过桌子,落在地下。黄蓉若能追击,乘势一招“反截狗臀”,已可命中他要害,但她盘膝而坐,行动不得,心中连叫:“可惜!”陆冠英和程瑶迦忽见橱中有人,都吃了一惊,待得看清是郭、黄二人,黄蓉与欧阳克已然动上了手。欧阳克一落下立即双手撑地,重行翻上桌子坐定,施开了擒拿法,勾打锁击,隔着密室之门与黄蓉相斗。黄蓉打狗棒法虽然奥妙,但身子不能移动,又须照顾郭靖内息,出招时不敢使力,欧阳克的武功更高出她甚多,只拆了十余招,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陆冠英夫妇操刀挺剑,上前夹攻。欧阳克纵声长笑,猛地发掌往郭靖脸上劈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1

       此时郭靖全无抗拒之能,见到敌招,只有闭目待毙。黄蓉大惊,伸棒挑去。欧阳克手掌翻转,已抢住棒头,往外急夺。黄蓉哪有他的力大,身子晃了一晃,只怕手掌与郭靖的手掌脱开,只得撒手松棒,回手在怀中一探,一把钢针掷了出去。两人相距不过数尺,欧阳克待见光芒耀目,钢针已迫近面门,急忙腰间使力,仰天躺在桌面,避过钢针。陆冠英见他这形势正是俎上之肉,举刀过顶,猛往他颈中斫下。欧阳克向右滚开。擦的一声,陆冠英钢刀砍入板桌,只听头顶嗤嗤声响,钢针飞过,突觉背上一麻,半边身子登时呆滞,欲待避让,右臂已被敌人从后抓住。

       程瑶迦大惊来救。欧阳克笑道:“好极啦。”当胸抓去,出手极快,早已抓住她胸前衣襟。程瑶迦忙回剑砍他手腕,同时向后跃开,但听嗤的一响,衣襟已被他扯下一块,吓得她长剑险些脱手,脸上没半点血色,哪敢再行上前。欧阳克坐在桌角,回头见橱中密门又已闭上,对适才钢针之险,心下也不无凛然,暗道:“这小妮子当真不好斗。啊哈,有了,待我将那程大小姐戏耍一番,管教这姓郭的小子和小妮子听得心烦意乱,把持不定,坏了功夫,那时岂不乖乖的听我摆布?”想到此处,心头大喜,寻思:“黄家这小丫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总要令她心甘情愿的跟我一辈子,若是用强,终无情趣。此计大妙,妙不可言!”当下对程瑶迦道:“喂,程大小姐,你要他死呢,还是要他活?”程瑶迦见丈夫身入敌手,全然动弹不得,忙道:“他跟你无冤无仇,求求你放了他罢。刚才你饿得要命,不是我装了饭给你吃吗?”欧阳克笑道:“两碗饭怎能换一条性命?嘿嘿,想不到你全真派也有求人的日子。”程瑶迦道:“他……他是桃花岛主门下的弟子,你别伤他。”欧阳克笑道:“谁教他用刀砍我?若不是我避得快,这脑袋瓜子还能长在脖子上么?你不用拿桃花岛来吓我,黄药师是我岳父。”程瑶迦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忙道:“那么他是你的晚辈,你放了他,让他跟你赔礼?”欧阳克笑道:“哈哈,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要我放他,也非不可,但须得依我一件事。”

       程瑶迦见到他脸上的淫邪神色,已料知他不怀好意,当下低头不语。欧阳克道:“瞧着!”举起手掌,拍的一声,将方桌击下一角,断处整整齐齐,宛如刀劈斧削一般。程瑶迦不禁骇然,心道:“就是我师父,也未必有此功夫。”须知欧阳克自小得叔父亲传,功夫确比中年方始学艺的孙不二精纯,他见程瑶迦大有骇怕之色,心中洋洋自得,说道:“我叫你做甚么,就做甚么。若是不听话,我就在他颈中这么一下。”说着伸手比了一比。程瑶迦打个冷战,惊叫了一声。欧阳克道:“你听不听话?”程瑶迦勉强点了点头。欧阳克笑道:“好啊,这才是乖孩子呢。你去关上大门。”程瑶迦犹豫不动。欧阳克怒道:“你不听话?”程瑶迦胆战心惊,只得去掩上了门。欧阳克笑道:“昨晚你两个成亲,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洞房花烛,竟不宽衣解带,天下没这般的夫妻。你连新娘子也不会做,我来教你。你把全身衣裳脱个干净,只要剩下一丝半缕,我立时送你丈夫归天,你就是个风流小寡妇啦!”陆冠英身不能动,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气得目眦欲裂,有心要叫妻子别管自己,快些自行逃命,苦在口唇难动。黄蓉当欧阳克抓住陆冠英时,已将密门闭上,手抓匕首,待他二次来攻,忽听他叫程瑶迦脱衣,不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她是小孩心性,虽恨欧阳克卑劣,但不自禁的也想瞧瞧这个扭扭捏捏的程大小姐到底肯不肯脱。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2

       欧阳克笑道:“脱了衣裳有甚么要紧?你打从娘肚皮里出来时,是穿了衣裳的么?你要自己颜面呢,还是要他性命?”程瑶迦沉吟片刻,惨然道:“你杀了他罢!”欧阳克说甚么也料不到她竟会说这句话,微微一怔,却见她横转长剑,径往颈上刎去,急忙挥手发出一枚透骨钉,铮的一声,将她长剑打落在地。程瑶迦俯身拾剑,忽听有人拍门,叫道:“店家,店家!”却是个女子声音,她心头一喜:“有人来此,局面可有变化。”忙俯身拾起长剑,立即跃出去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浑身素服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外,白布包头,腰间悬刀,形容憔悴,却掩不住天然丽色。程瑶迦不管她是何等人物,总是绝境中来临的救星,忙道:“姑娘请进。”

       那少女见她衣饰华贵,容貌娇美,手中又持着一柄利剑,万万想不到这荒村野店板门开处,竟出来这样一位人物,不禁一呆,说道:“有两具棺木在外,能抬进来么?”若是寻常人家,棺木自然不能进屋,但客店又自不同。程瑶迦只盼她进来,别说两具棺木,若是一百具、一千具尤其求之不得,忙道:“好极,好极!”那少女更感奇怪,心道:“棺木进门,为什么‘好极’?”向外招手,八名夫子抬了两具黑漆的棺木走进店堂。那少女回过头来,与欧阳克一照面,大吃一惊,呛啷一响,腰刀出鞘。欧阳克哈哈大笑,叫道:“上天注定咱们有缘,真是逃也逃不掉。送上门来的艳福,不享大伤阴骘。”这少女正是曾被他擒获过的穆念慈。

       她在宝应与杨康决裂,伤心断发,万念俱灰,心想世上尚有一事未了,于是赶赴中都,取了寄厝在寺庙里的杨铁心夫妇灵柩,护送南下,要去安葬于临安牛家村义父义母的故居,然后出家为尼,此时蒙古兵大举来攻,中都面临围城,兵荒马乱之际,一个女孩儿家带着两具棺木,一路上好不艰难,费了千辛万苦,方得扶柩回乡。她离家时方五岁,从未到过牛家村,见到傻姑那家客店,心想先投了店打尖,再行探问,岂知一进门竟撞到了欧阳克。

       她不知眼前这个锦衣美女也正受这魔头的欺辱,当日程瑶迦被掳,穆念慈却被欧阳克藏在空棺之中,两人未会过面,还道程瑶迦是他姬妾,当下向她虚砍一刀,夺门便逃,只听得衣襟带风,一个人影从头顶跃过。

       穆念慈举刀上撩,欧阳克身子尚在半空,右手食拇两指已捏住刀背一扯,左手拉住她手腕。穆念慈腰刀脱手,身子腾空,两人一齐落在进门一半的那具棺木之上。四个夫子齐叫:“啊也!”棺木落地,只压得四名夫子的八只脚中伤了五六只。欧阳克左手将穆念慈搂在怀里,右手用刀背向夫子乱打。四名夫子连声叫苦,爬过棺木向外急逃,另外四名夫子抛下棺木,力钱也不敢要了,纷纷逃走。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3

       陆冠英身离敌人之手,便即跌倒。程瑶迦抢过去扶起,她对眼前情势大是茫然,正待筹思脱身之策,欧阳克右手在棺上一按,左手抱着穆念慈跃到桌边,顺手回带,又将程瑶迦抱在右臂弯中。他将两女都点了穴道,坐在板凳之上,左拥右抱,哈哈大笑,叫道:“黄家妹子,你也来罢。”正自得意,门外人影闪动,进来一个少年公子,却是杨康。

       他与完颜洪烈、彭连虎等从黄药师胯下钻过,逃出牛家村。众人受了这番奇耻大辱,都是默默无言的低头而行。杨康心想要报此仇,非求欧阳锋出马不可,他到皇宫取书未回,于是禀明了完颜洪烈,独自回来,在村外树林中等候。那晚周伯通、欧阳锋、黄药师三人忽来忽去,身法极快,以杨康这点功夫,黑夜中哪里瞧得明白?到得次日清晨,却见穆念慈押着棺木进村。他怦然心动,悄悄跟在后面,见她进店,抬棺的夫子急奔逃走,心中好生奇怪,在门缝中一张,见黄药师早已不在,穆念慈却被欧阳克抱在怀中,正欲大施轻薄。欧阳克见他进来,叫道:“小王爷,你回来啦!”杨康点了点头。欧阳克见他脸色有异,出言相慰:“当年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那算不了甚么。待我叔父回来跟你出气。”杨康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穆念慈。欧阳克笑道:“小王爷,我这两个美人儿挺不错罢?”杨康又点了点头。当日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街头比武,欧阳克并未在场,是以不知两人之间另有一段渊源。

       杨康初时并没把穆念慈放在心上,后来见她对己一往情深,不禁感动,遂结婚姻之约,这时见欧阳克将她抱在怀里,心中恨极,脸上却不动声色。

       欧阳克笑道:“昨晚这里有人结亲,厨中有酒有鸡,小王爷,劳你驾去取来,咱俩共饮几杯。我叫这两个美人儿脱去衣衫,跳舞给你下酒。”杨康笑道:“那再好没有。”穆念慈突然见到杨康,惊喜交集,可是他对自己竟丝毫不加理睬,心头早已十分着恼,待见他神情轻薄,要随同欧阳克戏侮自己,胸中更是一片冰凉,决意只等手足一得自由,便自刎在这负心郎之前,正好求得解脱,从此再不知人世间愁苦事。只见他转身到厨中取出酒菜,与欧阳克并坐饮酒。欧阳克斟了两碗酒,递到穆、程二女口边,笑道:“先饮酒浆,以助歌舞之兴。”二女虽气得几欲昏晕,但苦于穴道被点,眼见酒碗触到唇边,却是无法转头缩避,都给他灌下了半碗酒。杨康道:“欧阳先生,你这身功夫,我真是羡慕得紧,先敬你一杯,再观赏歌舞。”欧阳克接过杨康递过来的酒碗,一饮而尽,随手解开二女的穴道,双手却仍按住她们背心要穴,笑道:“乖乖的听我吩咐,那就不但没苦吃,还有得你们乐的呢!”对杨康道:“小王爷,你喜欢哪一个妞儿,凭你先挑!”杨康微笑道:“这可多谢了。”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4

       穆念慈指着门口两具棺木,凛然道:“杨康,你瞧这是谁的灵柩?”杨康回过头来,见

第一具棺木上朱漆写着一行字:“大宋义士杨铁心灵柩”,心中一凛,脸上却是漫不在乎,说道:“欧阳先生,你紧紧抓住这两个妞儿,让我来摸摸她们的小脚儿,瞧是哪一个的脚小些,我就挑中她。”欧阳克笑道:“小王爷真是妙人!我瞧定是她的脚小。”说着在程瑶迦的下巴摸了一把,又道:“我生平有一门功夫,只消瞧了妞儿的脸蛋,就知她全身从上到下长得怎样。”杨康笑道:“佩服,佩服。我拜你为师,请你传了我这项绝技。”说着俯身到桌子底下。穆、程二女都打定了主意,只待他伸手来摸,对准他太阳穴要害就是一脚。杨康笑道:“欧阳先生,你再喝一碗酒,我就跟你说你猜得对不对。”欧阳克笑道:“好!”端起碗来。杨康从桌底下斜眼上望,见他正仰起了头喝酒,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截铁枪的枪头,劲透臂,臂达腕,牙关紧咬,向前猛送,噗的一声,直刺入欧阳克小腹之中,没入五六寸深,随即一个筋斗翻出桌底。这一下变起仓卒,黄蓉、穆念慈、陆冠英、程瑶迦全都吃了一惊,只知异变已生,却未见桌底下之事。欧阳克双臂急振,将穆、程二女双双推下板凳,手中酒碗随即掷出,杨康低头避过,呛啷一响,那碗在地下碎成了千百片,足见这一掷力道大得惊人。杨康就地打滚,本拟滚出门去,哪知门口却被棺木阻住了。他翻身站起,回过头来,只见欧阳克双手撑住板凳,身子俯前,脸上似笑非笑,双目凝望自己,神色甚是怪异。杨康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心中一万个的想要逃出店门,但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子竟似僵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欧阳克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姓欧阳的纵横半生,想不到今日死在你这小子手里,只是我心中实在不明白,小王爷,你到底为甚么要杀我?”


       杨康双足一点,身子跃起,要想逃到门外,再答他的问话,人在半空,突觉身后劲风袭体,后颈已被一只钢钩般的手抓住,再也无法向前,腾的一下,与欧阳克同时坐在棺上。欧阳克道:“你不肯说,要我死不瞑目么?”杨康后颈要穴被他抓住,四肢俱不能动,已知万难幸免,冷笑道:“好罢,我对你说。你知她是谁?”说着向穆念慈一指。欧阳克转过头来,见穆念慈提刀在手,要待上前救援,却又怕他伤了杨康,关切之容,竟与适才程瑶迦对陆冠英一般无异,心中立时恍然,笑道:“她……她……”忽然咳嗽起来。

       杨康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两次强加戏侮,我岂能容你?”欧阳克笑道:“原来如此,咱们同赴阴世罢。”高举了手,在杨康天灵盖上虚拟一拟,举掌便即拍落。穆念慈大声惊叫,急步抢上相救,已自不及。杨康闭目待毙,只等他这掌拍将下来,哪知过了好一阵,头顶始终无何动静,睁开眼来,见欧阳克脸上笑容未敛,右掌仍是高举,抓住自己后颈的左手却已放松。他急挣跃开。欧阳克跌下棺盖,已自气绝而毙。杨康与穆念慈呆了半晌,相互奔近,四手相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望着欧阳克的尸身,心中犹有余怖。程瑶迦扶起陆冠英,解开他被封的穴道。陆冠英知道杨康是大金国的钦使,虽见他杀了欧阳克,于己有恩,但也不能就此化敌为友,上前一揖,不发一语,携了程瑶迦的手扬长而去。两人适才的惊险实是平生从所未历,死里逃生之余,竟都忘了去和郭靖、黄蓉厮见。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5

       黄蓉见杨康与穆念慈重会,甚是喜慰,又感激他解救了大难,郭靖更盼这个义弟由此而改过迁善,与黄蓉对望一眼,均是满脸笑容。只听穆念慈道:“你爹爹妈妈的灵柩,我给搬回来啦。”杨康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偏劳妹子啦。”穆念慈也不提往事,只和他商量如何安葬杨铁心夫妇。

       杨康从欧阳克小腹中拔出铁枪枪头,说道:“咱们快把他埋了。此事若给他叔父知晓,天下虽大,咱俩却无容身之地。”当下两人在客店后面的废园中埋了欧阳克的尸身,又到村中雇人来抬了棺木,安葬于杨家旧居之后。杨铁心离家已久,村中旧识都已凋谢,是以也无人相询。安葬完毕,天已全黑。当晚穆念慈在村人家中借宿,杨康就住在客店之中。次日清晨,穆念慈来到客店,想问他今后行止,却见他在客堂中不住顿足,连连叫苦,忙问端的。杨康道:“我做事好不胡涂。昨日那男女两人该当杀却灭口,慌张之中,竟尔让他们走了,这时却到哪里找去?”穆念慈奇道:“干么?”杨康道:“我杀欧阳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穆念慈皱眉不悦,说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杨康不语,只是盘算如何去追杀陆、程二人灭口。穆念慈道:“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只消远走高飞,他也难以找得着。”杨康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穆念慈“啊”了一声。杨康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为徒啦!”言下甚是得意。听了他口中言语,瞧了他脸上神情,穆念慈登时凉了半截,颤声道:“原来昨天你冒险杀他,并非为了救我,却是另有图谋。”杨康笑道:“你也忒煞多疑,为了你,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穆念慈道:“这些话将来再说,眼下你作何打算?你是愿意作大宋的忠义之民呢,还是贪图富贵不可限量,仍要去认贼作父?”

       杨康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形,心中好生爱慕,但听她这几句话锋芒毕露,又甚是不悦,说道:“富贵,哼,我又有甚么富贵?大金国的中都也给蒙古人攻下了,打一仗,败一仗,亡国之祸就是眼前的事。”穆念慈越听越不顺耳,厉声道:“金国打败仗,咱们正是求之不得,你却是惋惜遗憾之极。哼,说甚么亡国之祸?大金国是你的国家么?这……这……”

       杨康道:“咱们老提这些闲事干么?自从你走后,我想得你好苦。”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她右手。穆念慈听了这几句柔声低语,心中软了,给他握着手轻轻一缩,没有挣脱,也就由他,脸上微微晕红。杨康左手正要去搂她肩头,忽听得空中数声鸟鸣,甚是嘹亮,抬起头来,只见一对白色巨雕振翅掠过天空。那日完颜洪烈率队追杀拖雷,杨康曾见过这对白雕,知道后来为黄蓉携去,心想:“怎么白雕到了此处?”握着穆念慈的手急步出外,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来去,大树边一个少女骑着骏马,正向着远处眺望。那少女足登皮靴,手持马鞭,身穿蒙古人装束,背悬长弓,腰间挂着一袋羽箭。白雕盘旋了一阵,顺着大路飞去,过不多时,重又飞回。只听大路上马蹄声响,数乘马急奔而来。杨康心道:“看来这对白雕是给人引路,教他们与这蒙古少女相会。”但见大路上尘头起处,三骑马渐渐奔近,嗤的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6

       一声响,羽箭破空,一枝箭向这边射来,那少女从箭壶里抽出一枝长箭,搭上了弓,向着天空射出。三骑马上的乘客听到箭声,大声欢叫,奔驰更快。那少女策马迎了上去,与对面一骑相距约有三丈,两人齐声唿哨,同时从鞍上纵跃而起,在空中手拉着手,一齐落在地下。杨康暗暗心惊:“蒙古人骑射之术一精至此,连一个少女也恁地了得,金人焉得不败?”郭靖与黄蓉在密室中也已听到雕鸣箭飞、马匹驰骋之声,过了片刻,又听数人说着话走进店来。郭靖又惊又喜:“怎么她也到了此处?可真奇了。”原来说话的蒙古少女竟是她的未婚妻子华筝,另外三人则是拖雷、哲别、博尔□。华筝和哥哥叽叽咕咕的又说又笑,这些蒙古话黄蓉一句不懂,郭靖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适才的喜悦之情全已转为担心:“我心中有了蓉儿,决不能娶她。可是她追到此处,我又岂能负义背信,这便如何是好?”黄蓉低声道:“靖哥哥,这姑娘是谁?他们在说些甚么?你干么心神不宁?”这件事他过去几次三番曾想对黄蓉言明,但话到口边,每次总是又缩了回去,这时听她问起,哪能隐瞒,说道:“她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子。”黄蓉惊得呆了,泪水涌入眼眶,问道:“你……你有了未婚妻子?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那日丘处机与江南六怪在中都客店中对郭靖谈论他的婚事,江南六怪曾提及成吉思汗以爱女许婚,但其时黄蓉尚未来到窗外,未曾得闻,是以此事始终全无所知。郭靖道:“有时我想说,但怕你不高兴,有时我又想不起这回事。”黄蓉道:“是你的未婚妻子,怎能想不起?”郭靖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心中只当她是亲妹子、亲兄弟一般,我不愿娶她做妻子。”黄蓉喜上眉稍,问道:“为甚么呢?”郭靖道:“这份亲事是大汗给我定的。那时候我没有不喜欢,也没觉得很喜欢,只想大汗说的话总没错。现今,蓉儿啊,我怎能撇下你去另娶别人?”

       黄蓉道:“那你怎么办?”郭靖道:“我也不知道啊。”黄蓉叹了口气,道:“只要你心中永远待我好,你就是娶了她,我也不在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还是别娶她的好,我不喜欢别的女人整天跟着你,说不定我发起脾气来,一剑在她心口上刺个窟窿,那你就要骂我啦。且别说这个,你听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些甚么。”

       郭靖凑耳到小孔之上,听拖雷与华筝互道别来之情。原来黄蓉与郭靖沉入海中之后,白雕在风雨之中遍寻主人不获,海上无栖息之处,只得回转大陆,想起故居旧主,振翅北归。华筝见白雕回来,已感诧异,再见雕足上缚着一块帆布,布上用刀划着几个汉字,拿去询问军中的汉人传译,却是“有难”二字。华筝心中好生挂怀,即日南下探询。此时成吉思汗正督师伐金,与金兵在长城内外连日交兵鏖战,是以她说走就走,也无人能加拦阻。白雕识得主人意思,每日向南飞行数百里寻访郭靖,到晚间再行飞回,迤逦来到临安,郭靖未曾寻着,却寻到了拖雷。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7

       拖雷奉父王之命出使临安,约宋朝夹击金国。但宋朝君臣苟安东南,畏惧金兵,金兵不来攻打,已是谢天谢地,哪敢去轻捋虎须?因之对拖雷十分冷淡,将他安置在宾馆之中,迁延不理。幸好完颜康在太湖中为陆氏父子所擒,否则宋朝还会奉金国之命,将拖雷杀了。及后消息传来,蒙古出兵连捷,连金国的中都燕京也已攻下,宋朝大臣立即转过脸色,对拖雷

       四王子长、四王子短,奉承个不亦乐乎。至于同盟攻金,变成毫不费力的打落水狗,尚能乘机坐收厚利,又何乐而不为?满朝君臣立即催着订约缔盟。拖雷心中鄙夷,但还是与南宋订了同盟攻金之约。这日首途北返,宋朝大臣恭送出城,拖雷懒得跟他们多所敷衍,拍马便行。在临安郊外见到了白雕,他还道郭靖到来,哪知却遇上了妹子。

       华筝问道:“你见到了郭靖安答么?”拖雷正待回答,忽听得门外人声喧哗,兵甲铿锵,原来宋朝护送蒙古钦使的军马终于还是赶着来了。杨康悄然站在店门口,眼见宋军的旗帜上大书“恭送蒙古钦使四王爷北返”的字样,不禁思潮起伏,感慨万状。只不过数十日之前,自己也还是王子钦使,今日却孑然一身,无人理睬。他一生尝的是富贵滋味,要他轻易抛却,实是千难万难之事。穆念慈冷眼旁观,见他神情古怪,虽不知他所思何事,但想来总是念念不忘于投靠异族而得的荣华富贵,不禁暗自神伤。宋军领队的军官走进客店,恭恭敬敬的参见拖雷,应答了几句话,回身出来,喝道:“到每家人家去问问,有一位姓郭的郭靖郭官人,是在这村里么?若是不在,就问到哪里去啦。”众军士齐声答应,一轰而散。过不多时,但听得村中鸡飞狗走,男叫女哭,自是众军士于询问一无所得之余,顺手牵羊,拿些财物,否则何以惩处消息如此不灵之村民?杨康心念一动:“众军士乘机打劫,我何不乘机和这蒙古王子结交?和他一同北返,途中设法刺死了他,自非难事。蒙古大汗定然当是宋人所为,那时蒙古与宋朝的盟约必败,大利金国。”心下计议已定,向穆念慈道:“你等我片刻。”大踏步走进店堂。那将官高声喝阻,伸手拦挡,被他左臂振处,仰天摔出,半天爬不起身。拖雷与华筝一怔之间,杨康已走到堂中,从怀中取出那截铁枪的枪头,高举过顶,供在桌上,双膝跪下,放声大哭,叫道:“郭靖郭兄长啊,你死得好惨,我定要给你报仇,郭靖郭兄长啊。”拖雷兄妹不懂汉语,但听他口口声声呼叫郭靖的名字,大感惊疑,见那将官好容易爬起身来,忙命他上去询问。杨康边哭边说,涕泪滂沱,断断续续的道:“我是郭靖的结义兄弟,郭大哥被人用这铁枪的枪头刺死了。那奸贼是宋朝军官,料来是受了宰相史弥远的指使。”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8

       拖雷兄妹听到那通蒙古语的军官传译出来,都似焦雷轰顶,做声不得。哲别、博尔术都和郭靖情谊甚深,四人登时捶胸大哭。杨康又说起郭靖在宝应杀退金兵、相救拖雷等人之事。拖雷等更无怀疑,细询郭靖的死状,仇人是谁。杨康说道害死郭靖的是大宋指挥使段天德,他知道此人的所在,这便要去找他报仇,只可惜孤掌难鸣,只怕不易成事,信口胡说,却叙述得真切异常。郭靖在隔室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一片惘然。华筝听到后来,拔出腰刀,就要横刀自刎,刀至颈边,转念一想,挥刀砍在桌上,叫道:“不给郭靖安答报仇,誓不为人。”杨康见狡计已成了一半,心中暗暗喜欢,低下头来,兀自假哭,瞥眼见到欧阳克从黄蓉手里夺来的竹棒横在地下,晶莹碧绿,迥非常物,心知有异,走过去拾在手中。黄蓉不住叫苦,却是无计可施。众军送上酒饭,拖雷等哪里吃得下去,要杨康立时带领去找杀郭靖的仇人。杨康点头答允,拿了竹棒,走向门口,回头招呼穆念慈同行。穆念慈微微摇头。杨康心想机不可失,儿女之事不妨暂且搁下,当下自行出店。众人随后跟出。郭靖低声道:“那段天德不是早在归云庄上给他打死了吗?”黄蓉摇头道:“我也想不出其中道理。用刀刺你的,难道不是他自己么?这人诡计多端,心思难测。”忽听得门外一人高吟道:“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咦,穆姑娘,怎么你在这里?”说话的却是长春子丘处机。穆念慈还未答话,杨康刚好从店中出来,见是师父,心中怦怦乱跳,此时狭路相逢,无处可避,只得跪下磕头。丘处机身旁还站着数人,却是丹阳子马钰、玉阳子王处一、清净散人孙不

       二,以及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

       上一日尹志平被黄药师打落半口牙齿,忙去临安城禀告师父。丘处机又惊又怒,立时就要去会黄药师。马钰却力主持重。丘处机道:“黄老邪昔年与先师齐名,咱七兄弟中只王师弟在华山绝顶见过他一面。小弟对他是久仰的了,早想见见,又不是去跟他厮打,大师哥何必拦阻?”马钰道:“素闻黄药师性子古怪,你又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见了面多半没有好事。他饶了志平性命,总算是手下留情啦。”丘处机坚执要去,马钰拗不过他,恰好全真七子此时都在临安附近,于是传出信去,一起约齐了,次日同赴牛家村来。全真七子齐到,自然是声势雄大,但他们深知黄药师十分了得,是友是敌又不分明,丝毫不敢轻忽,由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孙不二、尹志平五人先行进村。谭处端、刘处玄、郝大通三人在村外接应。哪知黄药师没见到,却见了穆念慈和杨康。丘处机见杨康磕头,只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尹志平道:“师父,那桃花岛主就在这家小店之中欺侮弟子。”他本来叫黄药师为黄老邪,被马钰呵责过几句,只得改口。丘处机向内朗声说道:“全真门下弟子马钰等拜见桃花岛黄岛主。”杨康道:“里面没人。”丘处机顿足道:“可惜,可惜见他不着!”转头问杨康道:“你在这里干甚么?”杨康见了师父师叔,早已吓得心神不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华筝已向马钰凝望了半晌,这时奔上前来,叫道:“啊,你是那位给我捉白雕儿的、头发梳成三个髻儿的伯伯,你瞧,那对小雕儿这么大啦。”纵声呼哨,白雕双双而下,分停在她左右两肩。马钰微微一笑,点头道:“你也来南方玩儿?”华筝哭道:“道长,郭靖安答给人害死啦,你给他报仇。”马钰吓了一跳,用汉语转述了。丘处机和王处一都大惊失色,忙问端的。华筝指着杨康道:“他亲眼所见,你们问他便是。”杨康见华筝与大师伯相识,怕他们说话一多,引起疑窦,要骗过几个蒙古蛮子是不费吹灰之力,对着师父与师伯师叔,可不能这般信口开河,于是向拖雷、华筝道:“你们在前面稍待片刻,我跟这几位道长说几句话,马上赶来。”拖雷听了军官的传译,点了点头,与众人离村北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29

       丘处机厉声道:“郭靖是谁害死的,快说!”杨康寻思:“郭靖明明是我刺死的,嫁祸于谁好呢?”心下一时盘算未定,忽然想起:“我且说个厉害人物,让师父去寻他,自行送了性命,那就永无后患。”于是恨恨的道:“那便是桃花岛黄岛主。”全真七子早知黄药师在追杀江南六怪,郭靖死于他手,原是理所当然,竟无丝毫疑心。丘处机便即破口大骂黄老邪横蛮毒辣,决计不能跟他干休。马钰和王处一心下伤感,黯然无言。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

       一阵哈哈大笑,跟着是如破钹相击般的铿铿数响,其后又是一人轻声呼叫,声音虽低,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三般声音在村外兜了个圈子,倏忽又各远去。马钰又惊又喜,道:“那笑声似是周师叔所发,他竟还在人间!”只听得村东三声齐啸,渐啸渐远。孙不二道:“三位师哥追下去啦。”王处一道:“听那破钹般的叫声和那低呼,那两人似乎是在追逐周师叔。”马钰心中隐然有忧,道:“那二人功夫不在周师叔之下,不知是何方高人?周师叔以一敌

       二,只怕……”说着缓缓摇头。全真四子侧耳听了半晌,声息全无,知道这些人早已奔出数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孙不二道:“有谭师哥等三个赶去相助,周师叔便不怕落单了。”丘处机道:“就只怕他们追不上。周师叔若知咱们在此,跑进村来那就好啦。”黄蓉听他们胡乱猜测,心中暗自好笑:“我爹爹和老毒物只是和老顽童比赛脚力,又不是打架。若真打架,你们这几个臭牛鼻子上去相帮,又岂是我爹爹和老毒物的对手?”她适才听丘处机大骂自己爹爹,自是极不乐意,至于杨康诬陷她爹爹杀了郭靖,反正郭靖好端端的便在身边,她倒并不在乎。马钰摆了摆手,众人进店堂坐定。丘处机道:“喂,现下你是叫完颜康呢,还是叫杨康哪?”杨康见到师父一双眼精光闪烁,盯住了自己,神色严峻,心知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立有性命之忧,忙道:“若不是师父和马师伯、王师叔的指点,弟子今日尚自蒙在鼓里,认贼作父。现下弟子自然姓杨啦。昨晚弟子刚与穆世妹安葬了先父先母。”

       丘处机听他如此说,心中甚喜,点了点头,脸色大为和缓。王处一本怪他和穆念慈比武后不肯应承亲事,此对见二人同在一起,料来好事必谐,也消了先前恼怒之心。杨康取出刺杀欧阳克的半截枪头,说道:“这是先父的遗物,弟子一直放在身边。”丘处机接了过来,反复抚挲,大是伤怀,叹了几口气,说道:“十九年前,我在此处与你父及你郭伯父相交,忽忽十余年,两位故人都已归于黄土。他二人之死,实是为我所累。我无力救得你父母性命,尤为终生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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