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0

       程瑶迦暗赞:“好聪明的人儿。”抬起了头,凝神倾听。只听他说道:“小人陆冠英,是太湖畔归云庄陆庄主之子。家父名讳,上‘乘’下‘风’。我父亲拜桃花岛黄岛主为师。数日之前,祖师爷来到庄上,说道要杀江南六怪的满门良贱,命我父及师伯梅超风帮同寻找

       六怪下落。梅师伯和六怪有深怨大仇,正是求之不得。我父却知江南六怪心存忠义,乃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杀之不义。何况我爹爹与六怪的徒儿郭师叔结交为友,此事不能袖手。他听了祖师爷的吩咐,不由得好生为难,有心要差遣小人传个讯去,叫江南六怪远行避难,却又是不该背叛师门。那日晚上,我爹爹仰天长叹,喃喃自语,吐露了心事。小人在旁听见,心想为父分忧,乃是尽孝,祖师爷与小人却终究已隔了一层,于是连夜赶来寻找六怪报讯。”

       黄蓉与程瑶迦心想:“原来他是学他父亲掩耳盗铃的法子,明明要人听见,却又不肯担当背叛师门的罪名。”却听他又道:“六怪寻访不着,我就想起改找他们的弟子郭师叔,可是他也不知到了何处。郭师叔是祖师爷的女婿……”程瑶迦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呼,忙即伸手掩口。她先前对郭靖朝思暮想,自觉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怀春,心意无托,于是聊自遣怀,实非真正情爱,只是自己不知而已。今日见了陆冠英,但觉他风流俊雅,处处胜于郭靖,这时听到他说郭靖是黄药师女婿,心头虽然不免一震,却丝毫不生自怜自伤之情,只道自己胸怀爽朗,又想当日在宝应早见郭、黄二人神态亲密,此事原不足异,其实不知不觉之间,一颗芳心早已转在别人身上了。

       陆冠英听得程瑶迦低声惊呼,极想回头瞧她的脸色。但终于强行忍住,心想:“我若见到她在听我说话,那就万万不能再说下去。那日爹爹对天自言自语,始终未曾望我一眼。现下我是在对灶王爷倾诉,她若听见,那是她自行偷听,我可管不着。”于是接着说道:“但教找到了郭师叔,他自会与黄师姑向祖师爷求情。祖师爷性子再严,女儿女婿总是心爱的,总不能非杀了女婿的六位师父不可。只是爹爹言语之中,却似郭师叔和黄师姑已遭到了甚么大祸,真相如何,却又不便询问爹爹。”黄蓉听到这里,心想:“难道爹爹知道靖哥哥此刻身受重伤?不,他决不能知道。多半他是得知了我们流落荒岛之事。”陆冠英又道:“尹师兄为人一片热肠,程小姐又是聪明和气……”

       (程瑶迦听他当面称赞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害羞)

       “……可是我心中的念头太过异想天开,自是教人难以猜到。我想江南六怪是成名的英雄好汉,虽然武功不如祖师爷,但要他们远行避祸,岂不是摆明了怕死?这等行径,料来决不会干。倘若这事传闻开了,他们得到消息,只怕非但不避,反要寻上祖师爷来啦!岂不是救人倒变成害人?”黄蓉暗暗点头,心想陆冠英不愧是太湖群雄之首,深知江湖好汉的性子。又听他道:“我想全真七子侠义为怀,威名既盛,武功又高,尹师兄和程小姐若肯求恳他们师尊出头排解,祖师爷总得给他们面子。祖师爷跟江南六怪未必真有深仇大怨,总是六怪有甚么言语行事得罪了他,只须有头脸的人物出面说合,谅无不成之理。灶王爷,小人的为难之处,乃是空有一个主意,却不能说给有能为的人知晓,请你瞧着办罢。”说毕,向灶君菩萨连连作揖。程瑶迦听他说毕,急忙转身,要去告知尹志平,刚走到门口,却听陆冠英又说起话来:“灶王爷,全真七子若肯出头排解,自是一件极大的美事,只是七子说合之际,须得恭恭敬敬才是,千万别得罪我祖师爷。否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可糟了。我跟您说的话,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啦。”程瑶迦嫣然一笑,心道:“你说完了,我给你去办就是。”便出店去找尹志平,在村中打了个转,不见影踪,转身又走回来,忽听尹志平低声叫道:“程师妹!”从墙角处探身出来招手。程瑶迦喜道:“啊!在这里。”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1

       尹志平做个手势叫她噤声,向西首指了指,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那边有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身上都带着兵刃。”程瑶迦心中只想着陆冠英说的话,对这事也不以为意,道:“只怕是过路人。”尹志平却脸色郑重,低声道:“那几个人身法好快,武功可高得很呢。可须得小心在意。”原来他见到的正是彭连虎等人。他们久等侯通海不回,料想他必已遇险,这些人想到昨晚皇宫中扮鬼之人的身手,谁敢前去相救?忽然见到尹志平,立时远远躲开。尹志平候了一阵,见前面再无动静,慢慢走过去看时,那些人已然影踪全无。程瑶迦于是把陆冠英的话转述了一遍。尹志平笑道:“原来他是这个心思,怎教人猜想得到?程师妹,你去向孙师叔求恳,我去跟师父说就是。只要全真七子肯出面,天下又有甚么事办不了?”程瑶迦道:“不过这件事可不能弄糟。”接着将陆冠英最后几句话也说了。尹志平冷笑道:“哼,黄药师又怎么了,他强得过全真七子么?”程瑶迦想出言劝他不可傲慢,但见他神色峭然,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两人相偕回店。陆冠英道:“小弟这就告辞。两位他日路经太湖,务必请到归云庄来盘桓数日。”程瑶迦见他就要分别,心中大感不舍。可是满腔情意绵绵,却又怎敢稍有吐露?尹志平背转身子,对着灶君说道:“灶王爷,全真教最爱给人排难解纷。江湖上有甚么不平之事,但教让全真门下弟子知晓,决不能袖手不理。”陆冠英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说道:“灶王爷,盼你保佑此事平平安安的了结,弟子对出力的诸君子永感大德。”尹志平道:“灶王爷,你放心,全真七子威震天下,只要他们几位肯出手,凭他泼天大事,也决没办不成的。”陆冠英一怔,心道:“全真七子若是恃强说合,我祖师爷岂能服气?”忙道:“灶王爷,你知道,我祖师爷平素独来独往,不理会旁人。人家跟他讲交情,他是肯听的,跟他说道理,他却是最厌憎的了!”

       尹志平道:“哈哈,灶王爷,全真七子还能忌惮别人吗?此事原本跟我们毫不相干,我师父也只叫我给人报个讯息,但若惹到全真教头上,管他黄药师、黑药师,全真教自然有得叫他好看的。”陆冠英气往上冲,说道:“灶王爷,弟子适才说过的话,你只当是梦话。要是有人瞧不起我们,天大的人情我们也不领。”两人背对着背,都是向着灶君说话,可是你

       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越说越僵。程瑶迦欲待相劝,但两人都是年少气盛,性急口快,竟自插不下嘴去。

       只听尹志平道:“灶王爷,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术正宗,别的旁门左道功夫,就算再了不起,哪能与全真派较量?”陆冠英道:“灶王爷,全真派武功我也久闻其名,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可是也未必没有狂妄浮夸之徒。”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2

       尹志平大怒,伸手一掌,将灶头打塌了一角,瞪目喝道:“好小子,你骂人。”砰的一声,陆冠英将灶头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岂敢骂你?我是骂目中无人的狂徒。”

       尹志平刚才见过他的武艺,知道不及自己,心中有恃无恐,冷笑一声,说道:“好啊,咱们这就比划比划,瞧瞧到底是谁目中无人了。”陆冠英明知不敌,却是恨他轻侮师门,到此地步自是骑虎难下,拔出单刀,左手一拱,说道:“小弟领教全真派的高招。”

       程瑶迦大急,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数次要上前拦阻,却总是无此胆量魄力,只见尹志平拂尘扬起,踏步进招,两人便即斗在一起。陆冠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使开枯木禅师所授的罗汉刀法,紧紧守住门户。尹志平一上手立即抢攻,哪知对方刀沉力猛,自己轻敌冒进,左臂险被单刀砍中,心头一凛,急忙凝神应战,展开师授心法,意定神闲,步缓手快,这才逐步的抢到上风。陆冠英这几个月来得了父亲指点,修为已突飞猛进,只是毕竟时日太短,敌不住长春子门下的嫡传高弟。黄蓉在小镜中瞧着二人动手,见尹志平渐占先着,心中骂道:“你这小杂毛骂我爹爹,若不是靖哥哥受伤,教你尝尝我桃花岛旁门左道的手段。啊哟,不好!”只见陆冠英一刀砍去,招术用得老了,被尹志平拂尘向外引开,倒转把手,迅捷异常的在他臂弯里一点。陆冠英手臂酸麻,单刀脱手。尹志平得理不容情,刷的一拂尘往他脸上扫去,口中叫道:“这是全真派的高招,记住了!”他拂尘的尘尾是马鬃中夹着银丝,这一下只要扫中了,陆冠英脸上非鲜血淋漓不可。陆冠英急忙低头闪避,那拂尘却跟着压将下来,却听得一声娇呼:“尹师哥!”程瑶迦举剑架住。陆冠英乘隙跃开,拾起地下单刀。尹志平冷笑道:“好啊,程师妹帮起外人来啦。你两口子齐上罢。”程瑶迦急道:“你……你……”尹志平刷刷刷接连三招,将她逼得手忙脚乱。陆冠英见她势危,提刀又上,登时成了以二敌一。程瑶迦不愿与师兄对敌,垂剑跃开。尹志平叫道:“来啊,他一个人打不过我,省得你一会儿又来相帮。”

       黄蓉见三人如此相斗,甚是好笑,正想这一场官司不知如何了结,忽听门声响动,彭连虎,沙通天等拥着完颜洪烈、杨康一齐进来。原来他们等了良久,毕竟沙通天同门关心,大着胆子悄悄过来探视,只见店中两人正自相斗,武艺也只平平。他待了半晌,见确无旁人,但一人势孤,终究不敢入内,于是约齐众人,闯进门来。

       尹、陆二人见有人进来,立时跃开罢斗,未及出言喝问,沙通天晃身上前,双手分抓,已拿住了二人手腕。彭连虎俯身解开了侯通海手上绑带。侯通海□了半日,早已气得死去活来,不等取出口中布片,喉头闷吼,连连挥掌往程瑶迦脸上劈去。程瑶迦绕步让过。侯通海紫胀了脸皮,双拳直上直下的猛打过去。彭连虎连叫:“且慢动手,问明白再说。”侯通海口中耳中兀自塞了布片,哪里听见?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3

       陆冠英腕上脉门被沙通天扣住,只觉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但见程瑶迦情势危急,侯通海形同疯虎,转眼就要遭他毒手,也不知忽然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一挣便挣脱了沙通天的掌握,猛往侯通海纵去。他人未跃近,被彭连虎一下弯腿钩踢,扑地倒了。彭连虎抓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喝问:“你是谁?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哪里去了?”

       忽听得呀的一声,店门缓缓推开,众人一齐回头,却是无人进来。彭连虎等不自禁的心头都感到一阵寒意,忽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在门口一探。梁子翁和灵智上人跳起身来,齐声惊呼:“不好,有女鬼!”彭连虎却看清楚只是个寻常乡姑,喝道:“进来!”傻姑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伸了伸舌头,说道:“啊,这么多人。”梁子翁先前叫了一声“有女鬼”,这时却见她衣衫褴褛,傻里傻气,是个乡下贫女,不禁老羞成怒,纵身上前,叫道:“你是谁?”伸手去拿她手臂。岂知傻姑手臂疾缩,反手便是一掌,正是桃花岛武学“碧波掌法”,她所学虽然不精,这掌法却甚奥妙。梁子翁没半点防备,拍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手背之上,落手着实不轻。梁子翁又惊又怒,叫道:“好,你装傻!”欺身上前,双拳齐出。傻姑退步让开,忽然指着梁子翁的光头,哈哈大笑。

       这一笑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梁子翁更是愕然,隔了一会,才右拳猛击出去。傻姑举手挡架,身子晃了几晃,知道不敌,转身就逃。梁子翁哪容她逃走,左腿跨出,已拦住她去路,回肘后撞,回拳反拍,傻姑鼻子上吃了一记,只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大叫:“吃西瓜的妹子,快出来救人哪,有人打我哪。”黄蓉大惊,心道:“不杀了这傻姑娘,留下来果是祸胎。”突然间听得有人轻哼一声,这一声虽轻,黄蓉心头却是通的一跳,惊喜交集:“爹爹到啦!”忙凑眼到小孔观看,果见黄药师脸上罩着人皮面具,站在门口。

       他何时进来,众人都没见到,似是刚来,又似比众人先进屋子,这时一见到他那张木然不动、没半点表情的脸,都感全身不寒而栗。他这脸既非青面獠牙,又无恶形怪状,但实在不像一张活人的脸。适才傻姑只与梁子翁拆了三招,但黄药师已瞧出她是本门弟子,心下好生疑惑,问道:“姑娘,你师父是谁?他到哪里去啦?”傻姑摇了摇头,看着黄药师这张怪脸,呆了一呆,忽然拍手大笑起来。黄药师眉头微皱,料知她若不是自己的再传弟子,也必与本门颇有渊源。他对本门弟子最爱相护,决不容许别人欺侮,梅超风犯了叛师大罪,但一败于郭靖之手,他便出而护短,何况傻姑这天真烂漫的姑娘?于是说道:“傻孩子,人家打了你,你怎不去打还呀?”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4

       日前黄药师到舟上查问女儿下落之时,未戴面具,这次面目不同,众人都未认出,但一听他的声音,完颜洪烈、杨康、彭连虎等三人已隐约猜到是他。彭连虎知道在这魔头手下决然讨不了好去,只怕昨晚在皇宫中遇到的便是此人,打定主意决不和他动手,一有机会,立即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只听傻姑道:“我打他不过。”黄药师道:“谁说你打他不过?他打你鼻子,你也打他鼻子,一拳还三拳。”傻姑笑道:“好啊!”她也不想梁子翁本领远胜于己,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打我鼻子,我也打你鼻子,一拳还三拳。”对准他鼻子就是一拳。梁子翁举手便挡,忽然臂弯里“曲池穴”一麻,手臂只伸到一半,竟自伸不上去,砰的

       一声,鼻子上果然吃了一拳。傻姑叫道:“二!”又是一拳。梁子翁坐腰沉胯,拔背含胸,左手平手外翻,这是擒拿法的一招高招,眼见就要将傻姑的臂骨翻得脱臼,哪知手指与傻姑的手臂将遇未触之际,上臂“臂儒穴”中又是一阵酸麻,这一手竟然翻不出去,砰的一声,鼻子又中了一拳。这一拳力道沉猛,打得他身子后仰,晃了几晃。这一来梁子翁固然惊怒交迸,旁观众人也无不讶异。只有彭连虎精于暗器听风之术,每当梁子翁招架之际,两次都听到极轻的嗤嗤之声,知是黄药师发出金针之类微小的暗器,打中了梁子翁的穴道,只是不见他臂晃手动,却又如何发出。他哪知黄药师在衣袖中弹指发针,金针穿破衣袖再打敌人,无影无踪,倏忽而至,对方哪里闪躲得了?

       只听得傻姑叫道:“三!”梁子翁双臂不听使唤,眼见拳头迎面而来,只得退步闪避,哪知道刚欲举步,右腿内侧“白海穴”上又是一麻,刚感惊异,眼前火花飞舞,眼眶中酸酸的如要流泪,原来鼻子上端端正正的中了一拳,还牵动了泪穴。他想比武打败还不要紧,泪水如果流了下来,一生的声名不免就此断送,急忙举袖擦眼,一抬臂才想到手臂已不能动,两行泪水终于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傻姑见他流下眼泪,忙道:“别哭啦,你不用害怕,我不再打你就是了。”这三句劝慰之言,比之鼻上三拳,更令梁子翁感到无地自容,愤激之下,“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抬头向黄药师道:“阁下是谁?暗中伤人,算甚么英雄好汉?”黄药师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突然提高声音喝道:“通统给我滚出去!”

       众人在一旁早已四肢百骸都不自在,胆战心惊,呆呆站在店堂之中,不知如何了局,听他一喝,登时心下为之大宽。彭连虎当先就要出去,只走了两步,却见黄药师挡在门口,并无让路之意,便即站定。黄药师骂道:“放你们走,偏又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宰了?”彭连虎素闻黄药师性情乖僻,说得出就做得到,当即向众人道:“这位前辈先生叫大伙儿出去,咱们都走罢。”侯通海这时已扯出口中布片,骂道:“给我让开!”冲到黄药师跟前,瞪目而视。黄药师毫不理会,淡淡的道:“要我让路,谅你们也不配。要性命的,都从我胯下钻过去罢。”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5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均有怒容,心想你本领再高,眼下放着这许多武林高手在此,合力与你一拚,也未必就非败不可。侯通海怒吼一声,向黄药师扑了过去。

       但听得一声冷笑,黄药师左手已将侯通海的身子高高提起,右手拉住他的左膀向外扯去,喀的一声,硬生生将一条手臂连肉带骨扯成两截。黄药师将断臂与人同时往地下一丢,抬头向天,理也不理。侯通海已痛得晕死过去,断臂伤口血如泉涌。众人无不失色。黄药师缓缓转头,目光逐一在众人脸上扫过。沙通天、彭连虎等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见到黄药师眼光向自己身上移来,无不机伶伶地打个冷战,只感寒毛直竖,满身起了鸡皮疙瘩。

       猛然间听他喝道:“钻是不钻?”众人受他声威镇慑,竟是不敢群起而攻,彭连虎一低头,首先从他胯下钻了过去。沙通天放开尹、陆二人,抱住师弟,杨康扶着完颜洪烈,最后是梁子翁和灵智上人,都一一从黄药师胯下钻了出去。一出店门,人人抱头鼠窜,哪敢回头望上一眼?

第二十五回荒村野店


       黄药师仰天一笑,说道:“冠英和这位姑娘留着。”陆冠英早知是祖师爷到了,但见他戴着面具,只怕他不愿露出行藏,当下不敢称呼,只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四拜。尹志平见了黄药师这般威势,心知此人非同小可,躬身说道:“全真教长春门下弟子尹志平拜见前辈。”黄药师道:“人人都滚了出去,我又没教你留着。还在这儿,是活得不耐烦了?”尹志平

       一怔,道:“弟子是全真教长春门下,并非奸人。”黄药师道:“全真教便怎地?”顺手在桌上抓落,抓下了板桌上一块木块,臂不动,手不扬,那木块已轻飘飘的向尹志平迎面飞去。尹志平忙举拂尘挡格,哪知这小小木块竟如是根金刚巨杵,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势不可当,连带拂尘一齐打在他口旁,一阵疼痛,嘴中忽觉多了许多事物,急忙吐在掌中,却是几颗牙齿,满手鲜血,不禁又惊又怕,做声不得。黄药师冷冷的道:“我便是黄药师、黑药师,你全真派要我怎么好看了啊?”此言一出,尹志平和程瑶迦固然大吃一惊,陆冠英也是胆战心寒,暗想:“我和这小道士刚才斗口,都让祖师爷听去啦。我对灶王爷所说的话,若是也给他听见了,那……那可……只怕连爹爹也……”不由得背上冷汗直冒。尹志平手扶面颊,叫道:“你是武林的大宗师,何以行事如此乖张?江南六怪是侠义之人,你凭甚么要苦苦相逼?若不是我师父传了消息,他六门老小,岂不是都给你杀了?”黄药师怒道:“怪道我遍寻不着,原来是有群杂毛从中多事。”尹志平又叫又跳,说道:“你要杀便杀,我是不怕你的。”黄药师冷冷的道:“你背后骂得我好?”尹志平豁出了性命不要,叫道:“我当面也骂你,你这妖魔邪道,你这怪物!”黄药师成名以来,不论黑道白道的人物,哪一个敢当面有些少冒犯?给尹志平如此放肆辱骂,那是他近数十年来从未遇过之事。自己适才对付侯通海的狠辣手段,他明明亲见,居然仍是这般倔强,实是大出意料之外,这小道士骨头硬、胆子大,倒与自己少年时候性子相似,不禁起了相惜之意,踏上一步,冷冷的道:“你有种就再骂一句。”尹志平叫道:“我不怕你,偏要骂你这妖魔老怪。”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6

       陆冠英暗叫:“不妙,小道士这番难逃性命。”喝道:“大胆畜生,竟敢冒犯我祖师爷。”举刀向他肩头砍去。他这一刀却是好意,心想祖师爷受他如此侮辱,下手怎能容情?只要一出手,十个尹志平也得当场送命,若是自己将他砍伤,倒或能使祖师爷消气,饶了小道士的性命。尹志平跃开两步,横眉怒目,喝道:“我今日不想活啦,偏偏要骂个痛快。”陆冠英有心要将他砍伤,好救他一命,于是又挥刀横砍。当的一声,程瑶迦仗剑架开,叫道:“我也是全真门下,要杀便将我们师兄妹一起杀了。”

       这一着大出尹志平意料之外,不自禁的叫道:“程师妹,好!”两人并肩而立,眼睁睁的望着黄药师。这一来,陆冠英也不便再行动手。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好,有胆量,有骨气。我黄老邪本来就是邪魔外道,也没算骂错了。你师父尚是我晚辈,我岂能跟你小道士一般见识?去罢!”忽地伸手,一把将尹志平当胸抓住,往外甩出。尹志平身不由主的往门外飞去,满以为这一交定是摔得不轻,哪知双足落地,居然好端端的站着,竟似黄药师抱着他轻轻放在地下一般。他呆了半晌,心道:“好险!”他胆子再大,终究也不敢再进店去骂人了,摸了摸肿起半边的面颊,转身便去。程瑶迦还剑入鞘,也待出门,黄药师道:“慢着。”伸手撕下脸上人皮面具,问道:“你愿意嫁给他做妻子,是不是?”说着向陆冠英一指。程瑶迦吃了一惊,霎时间只吓得脸色雪白,随即红潮涌上,不知所措。

       黄药师道:“你那小道士师兄骂得好,说我是邪魔怪物。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江湖上谁不知闻?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懵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哼!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程瑶迦不语,心中突突乱跳,不知他要怎生对付自己。

       只听他又道:“你明明白白对我说,是不是想嫁给我这徒孙。我喜欢有骨气、性子爽快的孩子。刚才那小道士在背后骂我,倘若当我面便不敢骂了,反而跪下哀求,你瞧我杀不杀他?哼,你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竟敢去帮小道士,人品是不错的,很配得上我这徒孙,快说罢!”程瑶迦心中十分愿意,可是这种事对自己亲生父母也说不出口,岂能向一个初次会面的外人明言,更何况陆冠英就在身旁?只窘得她一张俏脸如玫瑰花瓣儿一般。黄药师见陆冠英也是低垂了头,心中忽尔想起女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们两相情愿,我就成就了这桩美事。唉,儿女婚姻之事,连父母也是勉强不来的。”想到当日若是好好允了女儿与郭靖的亲事,爱女就未必会惨死大海,心中一烦,厉声道:“冠英,别给我拖泥带水的,到底你要不要她做妻子?”陆冠英吓了一跳,忙道:“祖师爷,孙儿只怕配不上这位……”黄药师喝道:“配得上的!你是我的徒孙,就是公主娘娘也配得上!”陆冠英见了祖师爷的行事,知道再不爽爽快快的,眼下就有一场大苦头吃,忙道:“孙儿是千情万愿。”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好。姑娘,你呢?”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7

       程瑶迦听了陆冠英这话,心头正自甜甜的,又听黄药师相问,低下头来,半晌方道:“那得要我爹爹作主。”黄药师道:“甚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直是狗屁不通,我偏要作主!你爹爹若是不服,叫他来找我比划比划。”程瑶迦微笑道:“我爹爹只会算帐写字,不会武功。”黄药师一怔,道:“比算帐写字也行啊!哼,讲到算数,天下有谁算得过我了?快说,你愿不愿意?”程瑶迦仍是不语,黄药师道:“好,那么你是不愿的了,这个也由得你。咱们说一句算一句,黄老邪可向来不许人反悔。”程瑶迦偷眼向陆冠英望了一望,见他神色甚是焦急,心想:“爹爹最疼爱我了,我要姑妈跟爹爹说了,你再请人来求亲,他必应允,你何必如此慌张?”

       黄药师站起身来,喝道:“冠英,跟我找江南六怪去!日后你再跟这个姑娘说一句话,我把你们两人舌头都割了。”陆冠英吓了一跳,知道祖师爷言出必行,这可不是玩的,忙走到程瑶迦跟前,作了一揖,说道:“小姐,陆冠英武艺低微,无才无学,身在草莽,原本高攀不上,只今日得与小姐相会,却是有缘……”程瑶迦低听道:“公子不必太谦,我……我不是……”随即又是声息全无。陆冠英心中一动,想起她曾出过那点头摇头的主意,说道:“小姐,你若是嫌弃陆某,那就摇摇头。”此话说罢,心中怦怦乱跳,双眼望着她一头柔丝,生怕她这个千娇百媚的脑袋竟会微微一动。过了半晌,程瑶迦自顶至脚,连手指头也没半根动弹。陆冠英大喜,道:“姑娘既然允了,就请点点头。”哪知程瑶迦仍是木然不动。陆冠英固然焦急,黄药师更是大不耐烦,说道:“又不摇头,又不点头,那算甚么?”程瑶迦轻声道:“不摇头,就……就……是点头了……”这几个字细若蚊鸣,也亏得黄药师内功深湛,耳朵极灵,才总算听到了,若是少了几年修为,也只能见到她嘴唇似动非动而已。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王重阳一生豪气干云,却收了这般扭扭捏捏的一个徒孙,当真好笑。好好,今日我就给你们成亲。”陆程二人都吓了一跳,望着黄药师说不出话来,却听他问道:“那傻姑娘呢?我要问问她师父是谁。”三人环顾堂中,傻姑却已不知去向。

       黄药师道:“现下不忙找她。冠英,你就跟程姑娘在这里拜天地成亲。”陆冠英道:“祖师爷恁地爱惜孙儿,孙儿真是粉身难报,只是在此处成亲,似乎过于仓卒……”黄药师喝道:“你是桃花岛门人,难道也守世俗的礼法?来来来,两人并排站着,向外拜天!”这话声之中,自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程瑶迦到了这个地步,只得与陆冠英并肩而立,盈盈拜将下去。黄药师道:“向内拜地!……拜你们的祖师爷啊……好好,痛快痛快!夫妻两人对拜!”这出好戏在黄药师的喝令下逐步上演,黄蓉与郭靖在邻室一直瞧着,都是又惊又喜,又是好笑,只听黄药师又道:“妙极!冠英,你去弄一对蜡烛来,今晚你们洞房花烛。”陆冠英一呆,叫道:“祖师爷!”黄药师道:“怎么?拜了天地之后,不就是洞房么?你夫妻俩都是学武之人,难道洞房也定要绣房锦被?这破屋柴铺,就做不得洞房?”陆冠英不敢作声,心中七上八下,又惊又喜,依言到村中讨了一对红烛,买了些白酒黄鸡,与程瑶迦在厨中做了,服侍祖师爷饮酒吃饭。此后黄药师再不说话,只是仰起了头,心中想着女儿,暗自神伤。黄蓉瞧着他神情,料想是在记挂着自己,心中难受,几番要开门呼叫,却怕给父亲一见到,便即抓了自己回桃花岛去,他纵然不杀郭靖,郭靖这条命却也就此送了,这么一想,伸到门上的手又缩了回来。陆、程二人偷偷瞧着黄药师,又互相对望一眼,惊喜尴尬,面红耳赤,谁也不敢作声。欧阳克躺在柴草之中,尽皆听在耳里,虽然腹中饥饿难熬,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8

       天色逐渐昏暗,程瑶迦心跳越来越是厉害,只听黄药师自言自语:“那傻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哼,谅那批奸贼也不敢向她动手。”转头对陆冠英道:“今晚洞房花烛,怎还不点蜡烛?”陆冠英道:“是!”取火刀火石点亮蜡烛,烛光下见程大小姐云鬓如雾,香腮胜雪,脸上惊喜羞涩之情,实是难描难言,门外虫声低语,风动翠竹,直不知是真是幻!黄药师拿

       一条板凳放在门口,横卧凳上,不多时鼾声微起,已自睡熟。陆、程二人却仍不动,过了良久,红烛烧尽,火光熄灭,堂上黑漆一团。陆、程二人低声模模糊糊的说了几句话,黄蓉侧耳倾听,却听不出说的甚么,忽觉郭靖身体颤动,呼吸急促,似乎内息入了岔道,忙聚精会神的运气助他。待得他气息宁定,再从小孔往外张时,只见月光横斜,从破窗中照射进来,陆、程二人已并肩依偎,坐在一张板凳之上,却听程瑶迦低声道:“你可知今日是甚么日子?”陆冠英道:“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啊。”程瑶迦道:“那还用说?今日七月初二,是我三表姨妈的生日。”陆冠英微笑道:“啊,你亲戚一定很多,是不是?难为你记得这许多人的生日。”黄蓉心想:“你夫人家中是宝应大族,她的姨妈姑母、外甥侄儿一个个做起生日来,可要累坏你这位太湖的陆大寨主了。”猛然间想起:“今日七月初二,靖哥哥要到初七方得痊可。丐帮七月十五大会岳阳城,事情可急得很了。”

       忽听得门外一声长啸,跟着哈哈大笑,声振屋瓦,正是周伯通的声音,只听他叫道:“老毒物,你从临安追到嘉兴,又从嘉兴追回临安,一日一夜之间,始终追不上老顽童,咱哥儿俩胜负已决,还比甚么?”黄蓉吃了一惊:“临安到嘉兴来回五百余里,这两人脚程好快!”又听欧阳锋的声音叫道:“你逃到天边,我追到你天边。”周伯通笑道:“咱俩那就不吃饭、不睡觉、不拉尿拉屎,赛一赛谁跑得快跑得长久,你敢不敢?”欧阳锋道:“有甚么不敢?倒要瞧是谁先累死了!”周伯通道:“老毒物,比到忍屎忍尿,你是决计比我不过的。”两人话声甫歇,一齐振吭长笑,笑声却已在远处十余丈外。陆冠英与程瑶迦不知这二人是何等样人,深夜之中听他们倏来倏去,不禁相顾骇然,携手同到门口观看。黄蓉心想:“他二人比赛脚力,爹爹定要跟去看个明白。”果然听得陆冠英奇道:“咦,祖师爷呢?”又听程瑶迦道:“你瞧,那边三个人影,最后那一位好像是你祖师爷。”陆冠英道:“是啊,啊,怎么一晃眼功夫,他们奔得这么远啦?那两位不知是何方高人,可惜不曾得见。”黄蓉心想:“老顽童也还罢了,老毒物见了可没甚么好处。”陆、程二人见黄药师既去,只道店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心中再无顾忌,陆冠英回臂搂住新婚妻子的纤腰,低声问:“妹子,你叫甚么名字?”程瑶迦笑道:“我不说,你猜猜。”陆冠英笑道:“不是小猫,便是小狗。”程瑶迦笑道:“都不是,是母大虫。”陆冠英笑道:“啊,那非捉住不可。”程瑶迦一挣,跃过了桌子。陆冠英笑着来追。一个逃,一个追,两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绕来绕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5-30 21:35:19

       星光微弱,黄蓉在小镜中瞧不清二人身形,只是微笑着倾听,忽然郭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说他捉得住程大小姐么?”黄蓉轻笑道:“一定捉得住。”郭靖道:“捉住了便怎样?”黄蓉心头一热,难以回答,却听陆冠英已将程瑶迦捉住,两人搂抱着坐在板凳上,低声说笑。

       黄蓉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身子左右摇荡,也是愈来愈快,不觉惊惶起来,忙问:“靖哥哥,怎么啦?”郭靖身受重伤之后,定力大减,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是不断受到心中魔头侵扰,这时听到陆、程二人亲热笑语,身旁又是个自己爱念无极的如花少女,渐渐把持不定,只觉全身情热如沸,转过身子,伸右手去抱她肩膀。但听他呼吸急促,手掌火烫,黄蓉暗暗心惊,忙道:“靖哥哥,留神,快定心沉气。”郭靖心旌摇动,急道:“我不成啦,蓉儿,我……我……”说着便要站起身来。黄蓉大急,道:“千万别动!”郭靖强行坐下,呼吸了几下,心中烦躁之极,胸口如要爆裂,哀求道:“蓉儿,你救救我。”又要长身站起。黄蓉喝道:“坐着!你一动我就点你穴道。”郭靖道:“对,你快点,我管不住自己。”黄蓉心知他穴道若被封闭,内息室滞,这两日的修练之功不免付诸东流,又得从头练起,但眼下情势急迫,只要他一起身,立时有性命之忧,一咬牙,左臂回转,以“兰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手指将拂到他穴道,哪知郭靖的内功已颇为精湛,身上一遇外力来袭,肌肉立转,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手指,黄蓉连拂两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紧,已被他伸手拿住。此时天色微明,黄蓉见他眼中血红如欲喷火,心中更惊,但觉他拉着自己手腕,嘴里言语模糊,神智似已失常,情急下横臂突肘,猛将肩头往他臂上撞去。软猬甲上尖针刺入臂肉,郭靖一阵疼痛,怔了一怔,忽听得村中公鸡引吭长啼,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清明,缓缓放下黄蓉手腕,惭愧无已。黄蓉见他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但危急关头显已渡过,欣然道:“靖哥哥,咱们过了两日两夜啦。”拍的一响,郭靖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巴掌,说道:“好险!”欲待伸手再打,黄蓉微笑拦住,道:“那也算不了甚么,老顽童这等功夫,听到我爹爹的箫声时也把持不定,何况你身受重伤。”适才郭靖这一阵天人交战,两人情急之下,都忘了抑制声息。陆冠英与程瑶迦正当心摇神驰、意乱情迷,自然不会知觉,但内堂中欧阳克耳音敏锐,却依稀辨出了黄蓉的语声,不禁又惊又喜,凝神细听,可又没了声息。他双腿断折,无法走动,当下以手代脚,身子倒转着走出来。陆冠英与新婚妻子并肩坐在凳上,左手搂住她的肩头,忽听柴草簌簌声响,回过头来,见一人双手撑地,从内堂出来,不觉吃了一惊,忙长身拔刀在手。欧阳克受伤本重,饿了多时,更加虚弱,忽见刀光耀眼,突觉一阵头晕,摔倒在地。陆冠英见他满脸病容,抢步上前扶他坐在凳上,背心靠着桌缘。程瑶迦“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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