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4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小高本来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眼前。


  一这是不是梦?


  她也看到了他。


  她痴痴的看着他,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想迎上去?还是想逃避?


  小高没有让她选择。


  他已经冲上去,拉住了她,用两只手拉住了她的两只手。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充实,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到哪里会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话小高都没有问。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别的事都不重要。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着一级级走上楼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忽然间,她的脸上起了种谁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惧而收缩,又突然扩散,整个人都似已崩溃虚脱。


  ——她看见了什么?


  小高吃惊的看着她,本来想立刻回头去找她看见的是什么。


  可是他自己脸上忽然也起了种可怕的变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敢回头。


  他回过头,就看见了朱猛。


  朱猛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只野兽,一只已落入猎人陷讲的野兽,悲伤愤怒而绝望。


  他在看着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楼来的人。


  蝶舞。


  忽然间小高已经完全明白了。


  蝶舞。


  这个他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蝶舞。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卓东来看着他们,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邪神在看着愚人们为他奉献的祭札。


  手冰冷。


  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开了蝶舞冰冷的手,又开始往后退,退入了一个角落。


  朱猛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他脸上,一双满布血丝的大眼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一柄长枪。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


  小高死了。


  他的人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心已经被刺死在这柄血淋淋的长枪下。


  但是死也不能解脱。


  ——朱猛会怎么样对他?他应该怎么样对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小高吃惊的发现蝶舞居然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居然已不伯面对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说:“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态度冷静而坚决,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她的力量。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5


  一个人只有在对所有的一切事都全无所惧时,才会产生这种力量。


  蝶舞又转身面对朱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我要起舞时,谁也不能走/朱猛的双拳紫握,就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放在他的手掌里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毁灭。


  卓东来却笑了,阴恻恻的微笑着问蝶舞:“你还能舞?”


  “你有没有看见过吐丝的春蚕?”蝶舞说:“只要它还没有死,它的丝就不会尽。”


  她说:“我也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舞。”


  卓东来拊掌:“那就实在好极了。”


  狐氅落下,舞衣飘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头乐师忽然也站了起来,憔悴疲倦的老脸看来就像丛一团揉皱了的黄纸。


  “我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心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一点能够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所以我为大爷们奏的总是些伤心的乐曲。”他慢慢的说:“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破例为我们奏一曲开心的调子?”卓未来问。


  “是的/”今天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没有/”既然没有,为什么要破例?“


  白头乐师用一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的瞎眼,凝视着远方的黑暗,他的声音沙哑而哀伤:“我虽然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今天这里的悲伤事已经太多了/”铮琮“一声,琵琶响起,老者的第一声就像是一根丝一样引动了琵琶。


  一根丝变成了无数根,琵琶的弦声如珠落玉盘。


  每一根丝,每一粒珠,都是轻盈而欢偷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欢乐。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样轻盈欢愉,仿佛已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部忘记。


  她的生命已经和她的舞融为一体,她已经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里。


  因为她的生命中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舞。


  因为她是舞者。


  在这一刻间,她已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舞者,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她舞出了她的欢乐与青春,她的青春与欢乐也在舞中消逝。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为君一舞,化作蝴蝶/弹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泪来。


  他奏的是欢愉的乐曲,可是他空虚的瞎眼里却流下泪来。


  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是他感觉得到。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黑暗。


  他奏出的欢愉乐声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他奏出的欢愉乐曲就好像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讽刺。


  又是“铮”的一响,琵琶弦断。


  舞也断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卓东来足下,忽然从卓东来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宝石般耀眼的短刀。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6


  她抬起头,看了朱猛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里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盖上。


  血花溅起。


  刀锋一落下,血花就溅起。


  她的一双腿在这把刀的刀锋下变得就好像是两段腐烂了的木头。


  刀锋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断腿的舞者。


  那么美的腿,那么轻盈、那么灵巧、那么美。


  第十三章 屠场


  一


  二月二十四。


  长安。


  黎明之前。


  天空一片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黑暗。高渐飞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冷得连血都仿佛已结冰。


  “我没有错。”他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不起朱猛,也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


  他爱上蝶舞时根本不知道蝶舞是朱猛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每当他想起朱猛看到蝶舞时而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歉疚悔恨之意。


  所以他走了。


  他本来也想扑过去,袍住血泊中的蝶舞,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开。抱住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照顾她一辈于,爱她一辈子,不管她的腿是不是断了都一样爱她。


  可是朱猛已经先扑过去抱住了她,所以他就默默的走了。


  他只有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距离天亮的时候越近,大地仿佛越黑暗。小高躺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视着黑暗的穹苍。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既然睁开限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又何妨?


  “这样子会死的。”


  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人冷冷的说:“今年冬天长安城里最少也有四、五个人是这样子冻死的,冻得比石头还硬,连野狗都啃不动。”


  小高不理他。


  ——既然活得如此艰苦,死了又何妨?


  可是这个人偏偏不让他死。


  他的下颚忽然被扭开,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入了他的咽喉,流进了他的胃。


  他的胃里立刻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得他全身都温暖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不是沪州大曲?”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7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的看着小高:“你是个混蛋。”


  小高又大笑:“混蛋就混蛋,混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


  二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培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大多而已。”


  “哦?”


  “要做一个不败的英雄绝不是件容易事。司马超群的日子并不好过。”


  提箱子的人在为司马叹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触。


  “司马不在长安,以卓东来一人之力,怎么能对付你和朱猛?如果他的手下先动手,你们会不会放过他?”


  小高看着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背脊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蝶舞,当时他和朱猛的确有很好的机会把卓东来斩杀干酒筵前。


  “那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却被你们轻轻放过了,因为你走了。”提箱子的人说:“你当然应该走的,因为你是条男子奴,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朱猛翻脸。”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8


  他的声音冷锐如尖刺:“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走的时候,正好是朱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留给朱猛,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可是我却认为你对卓东来更够朋友,因为你把朱猛和雄狮堂的八十六个兄弟都留给了他。”


  小高说不出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全身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所以他们只有跟卓东来的人拼命了,只可惜拼命并不是一定有用的。”捉箱子的人说:“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个屠场。”


  他淡淡的问小高:“你知不知道屠场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慢慢的抬起头,叮着他,声音已因悲痛而嘶哑。


  “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时候我也在这里。”


  “你就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像牛羊般被宰杀?”


  “我不但在看,而且看得很清楚,每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是不是看得很愉快?”


  “并不太愉快,也不大难受。”提箱子的人淡淡的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高一直在抑制着的愤怒,终于像洪炉炸开时的火焰般迸出。


  “你是不是人?”


  “我是。”


  “既然你是人,怎么能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像牛羊般被人宰杀?”小高厉声向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动一点情感的人说:“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个人笑了,带着种可以让人连骨髓都冷透的笑意反问小高:“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救救他们,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躺在雪地上等死?”


  小高的嘴闭住。


  “如果你真的要死,也用不着自己去找死,因为卓东来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这个人淡淡的说:“我知道他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以送你去死的人。”


  “要送我去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冷笑:“他我的是谁?”


  “能送你去死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他找的这个人杀人从未失手过。”


  “哦?”


  “你当然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价钱要得越高的。失手的可能越少。”


  “他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价钱最高的?”


  “是。”


  “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知道。”提箱子的人说:“他姓萧,剑气萧萧的萧,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你就是萧泪血?”


  “是的。”


  小高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只有这种尖针般的刺激才能使他自悲痛歉疚迷乱中骤然冷静。


  晨雾刚升起,他静静的看着这个比雾还神秘的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我实在想不到你还要为钱而杀人。”


  “我也想不到,我已经很久没有为钱杀过人了。”萧泪血说:“这种事并不有趣。”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29


  “这次你为什么要破例?”


  萧泪血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灰黯的冷眼里却露出种雾一般的表情。


  “每个人身上都有条看不见的绳子,他一生中大部份时候也都是被这条绳子紧紧绑住的。”萧泪血说:“有些人的绳子是家庭妻子儿女,有些人的绳子是钱财事业责任。”


  他也凝视着小高:“你和朱猛这一类的人虽然不会被这一类的绳子绑住,可是你们也有你们自己为自己做出来的绳子。”


  “感情。”萧泪血说:“你们都太重感情,这就是你们的绳子。”


  “你呢?”小高问:“你的绳子是什么?什么样的绳子才能绑得住你?”


  “是一张契约。”


  “契约?”小高不懂:“什么契约?”


  “杀人的契约。”


  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到了远方:“现在我虽然是个富可敌国的隐士,二十年前我却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浪子,就像你现在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根,除了这口箱子外。什么都没有。”


  “这口箱子是件杀人的武器,所以你就开始以杀人为生?”


  “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在别人手里。”萧泪血说:“我要的价格虽高,信用却很好,只要订下了契约,就一定会完成。”


  他的声音中充满讽刺,对自己的讽刺:“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我晚上从来不会睡不着觉。”


  “只不过后来你还是洗手了。”小高冷冷的说:“因为你赚的钱已够多。”


  “是的,后来我洗手了,却不是因为我赚的钱已经够多,而且因为有一天晚上我杀了一个人之后,忽然变得睡不着了。”


  萧泪血握紧他的箱子:“对于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你那条绳于是怎么留下来的?”


  “那张契约是我最早订下来的,契约上注明,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要我去为他杀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要我去杀什么人,我都不能拒绝。”


  “这张契约一直部没有完成?”


  “一直都没有。”萧泪血说:“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去完成它,而是因为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要我去做这件事。”


  “所以这张契约一直到现在还有效。”


  “是的。”


  “你为什么要订这么样一张要命的契约?”小高叹息:“他出的价钱是不是特别高?”


  “是的。”


  “他给了你多少?”小高问。


  “他给了我一条命。”


  “谁的命?”


  “我的。”


  萧泪血说:“在我订那张契约的时候,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我。”


  “要杀你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又问:“这个人是谁?”


  萧泪血拒绝回答这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这张契约已经送回来给我了,上面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0


  “一个要你去杀的人?”


  “是的。”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高渐飞?”


  “是的。”


  萧泪血静静的看着高渐飞,高渐飞也在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都平静得出奇,就好像杀人和被杀都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小高才问萧泪血:“你知不知道朱猛的尸体在哪里?”他说:“我想去祭一祭他。”


  “朱猛还没有尸体。”萧泪血说:“他暂时还不会死。”


  小高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一下予:“这一次他又杀出了重围?”


  “不是他自己杀出去的,是卓东来放他走的。”萧泪血说:“他本来已经绝无机会。”


  “卓东来为什么要放他走?”


  “因为卓东来要把他留给司马超群。”萧泪血说,“朱猛的死,必将是件轰动江湖的大事,这一类的事卓东来通常都会留给司马超群做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要造就一位英雄也很不容易。”


  “是的。”小高说:“确实很不容易。”


  说完了这旬话,两个人又闭上了嘴,远方却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红色轻烟升起,在这一片灰蒙蒙的曙色中看来,就像是刚渗人冰雪中的一缕鲜血。


  轻烟很快就被吹散了,萧泪血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对小高说:“我要到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去,你也跟我来。”


  那般红色的轻烟是从哪里升起的?是不是象征着某种特别的意思?


  ——是一种讯号?还是一种警告?


  那个特别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萧泪血为什么要带小高到那里去?


  有很多人系人时都喜欢选一个特别的地方,难道那里也是个屠场?


  这里不是屠场,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这里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土地庙而已,建筑在一条偏僻冷巷中的一个小小土地庙。


  庙里的土地公婆也已被冷落了很久了,在这酷寒的二月凌晨,当然更不会有香火。


  小高默默的站在萧泪血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对看尽了世态炎凉、历尽了沧海桑田却始终互相厮守在一起的公婆,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他忽然觉得这一对自古以来就不被重视的卑微小神,远比那些高据在九天之上、带着万丈金光的仙佛神祗都要幸福得多。


  一一蝶舞,你为什么会是蝶舞了为什么不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一直都没有问起过她的生死下落。


  他不能问。


  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希望自己能把他们厮守在一起的那几天当作一个梦境。


  三这地方有什么特别,萧泪血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来干什么?


  小高没问,萧泪血却说:“他们全都知道。”他说:“那段日子里我做的每件事他们全都知道。”


  “他们?”小高问:“他们是谁?”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1


  “他们就是他们,”萧泪血看着龛中的神像:“就是这一对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


  小高不懂,萧泪血也知道他不懂。


  “二十年前,够资格要我去杀人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也都会到这里来,留下一个地名,一个人名。”萧泪血解释:“地名是要我去拿钱的地方,人名是我要去杀的人。”


  ——一个冷僻的土地庙,一个隐密的角落,一块可以活动的红砖,一卷被小心卷起的纸条,一笔非常可观的代价,一条命!


  多么简单,又多么复杂。


  “如果我认为那个人是应该杀的人,我就会到他们留下名字的那个地方去,那里就会有一笔钱等着我。”萧泪血说:“只有钱,没有人,我的主顾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真面目。”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呢?”


  “能够让人不惜花费这么高的代价去杀他的人,通常都育他该死的理由。”萧泪血说:“所以这个小小的土地庙很可能就是长安城里交易做得最大的一个地方。”


  他的声音里又充满讥诮:“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甚至可以算是男人所能做的行业中最古老的一种。”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女人所能做的行业中有一行远比这一行更古老,因为她们有最原始的资本。


  “十六年,十六年零三个月,多么长的一段日子。”萧泪血轻轻叹息:“在这段日子里,有人生、有人老、有人死,可是这地方却好像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十六年来你都没有到过这里?”


  “直到前天我才来。”


  “过了十六年之后,你怎么会忽然又来了?”小高问萧泪血。


  “因为我又看到了十六年前被江湖中人称为‘血火’的烟讯。”


  “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股红烟?”


  “是的。”


  萧洞血接着说:“血火一现,江湖中就必定有一位极重要的人突然暴毙,所以,又有人称它为‘死令’,勾魂的死令,”他又解释:“找我的人到这里来过之后,就要到城外大发放这种红色的烟火,每天凌晨一次,连发三次。你刚才看见的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以你前天已经来过,已经接到了那张不能不完成的契约?”


  “是的。”


  “用你的一条命来换这张契约的人就是卓东来?”小高问。


  “不是他。”萧泪血冷笑:“他还不配。”


  “但是你却知道这是卓东来的意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萧泪血说的活很奇怪:“自从那个人忽然自人间消失之后,我一直想不通他躲到哪里去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他说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和他订立这张契约的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和卓东来有某种神秘的关系?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2


  这些事小高都不想问了。他本来已经很疲倦,疲倦得整个人都似乎已将虚脱,可是现在精神却忽然振奋起来。


  “我知道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对手,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死而无憾,因为那至少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小高说:“可是你要杀我也不容易。”


  他盯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你要杀我,至少也得先打开你这口箱子,在我拔出我的这柄剑之前,就打开这口箱子。”


  他的剑也在他的手里,已经不再用青布包着,一入长安,他就已随时准备拔剑。


  萧泪血慢慢地转过身,盯着小高这只握剑的手,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提着箱子的那只手指节忽然发白,手背上忽然有青筋暴起。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


  ——剑上的泪痕是谁的泪痕?


  ——萧大师的。


  ——宝剑已铸成,他为什么要流泪?


  ——因为他已预见到一件灾祸,他已经在剑气中预见到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的独生于就是萧泪血?


  ——是的。


  四浴室中热气腾腾,卓东来正在洗澡,仿佛想及时洗去昨夜新染上的那一身血污。


  这间浴室在他的寝室后,就像是藏宝的密室一样,建筑得坚固而严密。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绝不容任何人闯进来。


  因为无论任何人洗澡时都是赤裸的,他也不能例外。


  除了他婴儿时在他母亲面前之外,卓东来这一生中从未让其他任何人看到他完全赤裸过。


  卓东来是个残废,发育不全的畸形残废者。


  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点,他发育不全,只因为他在娘胎中已经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压挤。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卓东来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在母体中和他分享受和营养的弟弟。


  他先生出来了,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


  “我是个凶手,天生就是凶手,”卓东来在恶梦中常常会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


  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碍,自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习像平常人一样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做不到。


  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体上的某一部份永远都像是个婴儿。


  卓东来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热水泡出来的,他喜欢泡在滚烫的热水里。


  他沐浴的设备是特地派人从“扶桑国”仿制的“风吕”。


  每当他泡在滚滚的热水中时,他就会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边,又受到了那种热力和压挤。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3


  ——他是在虐待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样将虐侍惩罚别人当作一种乐趣?


  现在卓东来心里所想的却不是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萧泪血。


  一个人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而且还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运却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亲铸出的宝剑下。


  另外一个人本来是必将死在他手里的,根本就完全没有抵挡逃避的余地。


  可是宝剑却在这个人手里。


  ——这两个人之中死的是谁?


  卓东来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还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就已经被冻死在他的皮肤肌肉里。


  他的瞳孔已收缩。


  只有在真正恐惧紧张时,他的瞳孔才会收缩。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类的事了。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用一种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了解的方法,打开了他这间密室的门,已经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卓东来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卓东来忽然长长叹息。


  “神鬼无凭,鬼神之说毕竟是靠不住的。”他说:“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死在高渐飞的‘泪痕’下。”卓东来说:“冥冥中本来已往定了你的命运。”


  他又叹息:“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可笑。”


  “以前呢?”萧泪血问:“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尽方法要我去杀高渐飞?”萧泪血又问:“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会死在惟手里?”


  “是。”


  “不管死的是谁,你大概都不会伤心的。”


  “我的确不会。”卓东来说:“不管死的是谁,对我都有好处,如果你们两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你们的后事。”


  他说的是实话,卓东来一向说实话。


  因为他不必说假话。


  在大多数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对另外一些人说谎根本没有用。


  萧泪血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喜欢和这一类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和这一类的人交手也远比做他们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说实话,”萧泪血道:“我说出的每句活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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