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4


  “我实在想得要命。”


  “可是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你就永远看不到别的事了。”


  “我不会回头的。”卓东来说:“暂时我还不想死。”


  “说实话是种很好的习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莆泪血的声音很平淡:“只要你说了一句谎话,我就要你死在这个木桶里。”


  “我说过,暂时我还不想死。”卓东来的声音也很干静:“我当然更不想赤裸裸的死在这么样一个木柄里,你应该相信这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很好。”


  萧泪血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觉得很满意,所以立刻就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二十年前,我跟一个人订了一张杀人的契约,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契约上最重要的一项一直是空白的,一直少了一个名字。”


  “这一点我也知道。”


  “现在已经有人把这张契约送来给我了,而且已经在上面填好了一个人的名字。”萧泪血又问:“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我知道。”卓东来居然笑了笑:“那个名字是我填上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契约是不是你跟我订的?”


  “不是。”卓东来说,“我还不配。”


  “是不是你送去的?”


  “是,”卓东来道,“是一个人要我送去的,先把契约送到那个土地庙,再到城外去点燃血火,为了确定要让你看见,所以要每天点一次,连点三天。”


  “是一个人要你送去的,”萧泪血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嘶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卓东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


  “你知道他还没有死?”


  “是的,”


  “你也知道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是。”


  “很好,”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被撕裂:“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为什么要站起来?”


  “因为你要带我去见他。”


  “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


  卓东来立刻就站起来,对于无法争辩的事,他从来都不会争辩的。


  “你可以披上你的紫貂,穿上你的鞋子。”萧泪血说:“可是你最好不要再做别的事。”


  卓东来跨出浴涌,披上貂裘,他的动作很慢,每个动作都很谨慎。


  因为他已听出了萧泪血声音里的仇恨和杀机。


  萧泪血不会杀他的,也下会砍断他的腿,可是只要他的动作让萧泪血觉得有一点不对,他身上就一定会有某一部份要脱离他了。


  他绝不给任何人这种机会。


  萧泪血无疑正在观察着他,对他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你的反应和速度都够快,内家气功也练得很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击败你。”萧诅血说:“我相信司马超群也不是你的对手,因为他远远不及你冷静。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冷静的人,”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5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的。”卓东来又在笑,“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我陶醉的时候,尤其是在夜半无人时,薄醉微醺后。”


  “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比你强?”萧泪血淡淡的问:“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你一出手就可以杀了我?”


  “我没有想到过。”卓东来说:“这一类的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禁止自己去想,”卓东来笑得仿佛有点感伤:“一个人如果还能活下去,像这一类的事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萧泪血冷笑:“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


  “是的。”卓东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五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再敲一响。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小院里却没有回应。


  “他不在?”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告诉萧泪血:“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小院里仍然没有应声,卓东来又敲门,敲得比较用力一点。


  门忽然开了,开了一线。


  这扇门虽然是开着的,可是里面并没有锁住,也没有上栓。


  老人也没有走。


  幽静的小院里,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小亭里,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亭前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蝶舞不再舞。


  老人也不会再老了。


  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使人老,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再有感情,就不会再老了。


  老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已不再有感情,不再有忧郁痛苦欢乐烦恼相思回忆。


  只有死人才会不再有思想和感情,只有死人永不再老。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那双混合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眼晴,看来已不再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洋,已经不再有阳光的灿烂和海水的湛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或死灰色的,就好像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色一样。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连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僵硬如这个已经僵死了的老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


  萧泪血看起来并不高,实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一点,而且很瘦。


  他的头发漆黑,连一点花白的都没有,用一根颜色很淡的灰布在头上扎了个发髻。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6


  他身已穿的衣衫也是用这种灰布做成的,剪裁既不合身,手工也不好。他的手里提着口箱子,陈旧而又平凡的箱子。


  卓东来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萧泪血的背。


  就好像一阵凤从身边吹过去一样,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他后面的人,忽然就到了他前面去了。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东来还是看不见。


  可是一个脸上很少表露出情感的人,却往往会在无意中把情感从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然后就开始不停的颤动,就好像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谁都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绝不是这个老人的朋友。


  他们之间无疑有某种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逼卓东来到他这里来,很可能就是要利用这个老人的血来洗去他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现在老人死了,他为什么反而如此痛苦激动和悲伤?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卓东来。


  他绝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绝不容任何人侵犯到他的自尊。


  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像萧泪血这么样侮辱过他,这种侮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遗憾。


  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来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是一大块平坦肥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未侵犯践踏。


  现在正是他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种机会就像是一片正好从你面前飞过去的浮云,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卓东来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再次收缩。


  他终于看见这个人了,这个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


  萧泪血居然转过身,面对卓东来。


  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


  “如果有人要杀我,则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萧泪血说:“像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我看得出。”


  “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并不想杀你。”卓东来说得很诚恳:“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去想过。”


  “你应该想一想的。”萧泪血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你。”


  “一定会杀我?”卓东来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人的脸:“你好像一向都不肯免费杀人的。”


  “这一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7


  “因为你杀了他。”


  卓东来的目光终于移向亭中的老人:“你说我杀了他?你认为他会死任我手里?”


  “本来你当然动不了他,连他的一根毫发都动不了,”萧泪血说:“你的武功虽不差,可是他举手间就可以将你置之于死地。”


  “也许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足够。”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不同。”萧泪血说:“他还没有死之前,就已经是个废人。”


  “你看得出他的真气内力都早就被人废了?”


  “我看得出。”


  “你是不是刚才看出来的?”


  “他纵横天下,行迹一向飘忽,如果不是因为功力已失,怎么肯躲到这里来,寄居在一个他绝对不会看得起的人的屋檐下?”


  “他当然不会看得起我这样一个人,但他却还是到我这里来。”卓东来说:“因为他知道我这个人至少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我很可靠,非常可靠。”卓东来说:“不但人可靠,嘴也可靠。”


  “哦?”


  “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功力已失,也没有人知道他隐居在这里,因为我一直守口如瓶。”


  这一点萧泪血也不能否认。


  “江湖中想要他这条命的人很不少,如果我要出卖他,他早已死在别人手里。”卓东来说:“就算我要亲手杀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这一点无疑也是事实。


  “而且他还救过我一命,所以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来找我。”卓东来说:“你想我会不会害死我唯一的恩人?”


  “你会!”


  “是。”


  “但是我早已知道。”卓东来说:“多年前我就已知道。”


  “哦?”


  “他来的时候,功力就已被人废了。所以才会隐居在这里,这一点你也应该想象得到。”


  萧泪血承认。


  二十年前,老人还未老,那时候江湖已经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萧泪血声音冰冷:“别人不会;可是你会。”


  “他的动力虽失,头脑仍在。”萧泪血说:“他的头脑就像是个永远挖不尽的宝藏,里面埋藏着的思想智慧和秘密,远比世上任何珠宝都珍贵。”


  他冷冷的看着卓东来:“你一直不杀池,只因为他对你还有用。”


  卓东来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是的!”卓东来居然承认了:“是我杀了他。”


  萧泪血的手握紧,提着箱子的手,瞬息间就可以杀人的箱子。


  “其买他一直到现在对我都还是有用的。”卓东来叹息:“只可惜现在已经到了非杀他不可的时候了。”


  他看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出手了?”


  “是。”


  “在你出手之前,能不能告诉残一件事?”


  “什么事?”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8


  “你要杀我真的是因为你要为他复仇,”


  卓东来不等萧泪血回答这问题,就已经先否定了这一点。


  “不是的。”他说:“你绝不会为他复仇,因为我看得出你恨他,远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如果他还活着,你也会杀了他。”


  “是的。”萧泪血居然也立刻承认:“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杀了他的。”


  他的声音又因痛苦而嘶哑:“可是在我出手之前,我也会问他一件事。”萧泪血说:“一件只有他才能告诉我的事,一件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卓东来反问:“如果我知道又怎么样?你会不会放过我,”


  萧泪血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萧泪血又长长叹息。


  “可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实在很可惜。”


  萧泪血要问的是什么事?


  无论那是什么事,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老人已死,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解答这个秘密。


  卓东来已经死了,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出他已经死定了。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


  ——是一口箱子。


  箱子可怕,提着箱子的这个人更可怕。


  卓东来的瞳孔又开始收缩。


  他的眼睛在看着这个人,他的脸上在流着冷汗,他全身肌肉部在颤抖跳动。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开了一线。


  就像是媚眼如丝的情人之眼,那么样的一条线。


  六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这口箱子打开这么样一条线,这个地方就会有一个人会被提着箱子的这个人像牛羊般审判。


  这个地方也就会像是个屠场。


  第十四章 谁是牛羊


  一


  二月廿四,午时。


  关洛道上。


  司马超群鞭马、放缰、飞驰。


  驰向长安。


  他的马仍在飞奔,仍然冲劲十足,因为他已经在途中换过了四次马。


  他换的都是好马、快马,因为他识马,也肯出高价买马。


  他急着要赶回长安。


  换四次马,被换下的马都已倒下。


  司马超群的人也一样,一样精疲力竭,一样将要倒下。


  因为他一定要急着赶回长女。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凶恶不祥的预兆,好像已感觉到有一个和他极亲近的人将要像牛羊般被杀。


  二同日,同时。


  长安。


  依旧是长安,长安依旧,人也依旧。


  提着箱子等着杀人的人,没有提箱子等着被杀的人都依旧。


  无雪,也无阳光。


  惨惨淡淡的天色就像是一双已经哭得大久的少女眼睛一样,已经失去了它的妖媚明艳和光亮。


  在这么样一双眼睛下看来,这口箱子也依旧是那么平凡,那么陈旧,那么笨拙,那么丑陋。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39


  可是糟子已经开了。


  箱子里那些平凡陈旧笨拙丑陋的铁件,已将在瞬息间变为一种不可招架闪避抗拒抵御的武器,将卓东来格杀于同一刹那间。


  卓东来少年时是用刀的,直到壮年时仍用刀。


  他用过很多种刀,从他十三岁时用一柄从屠夫肉案上窃来的屠刀,把当地鱼肉市井的恶霸“杀猪老大”刺杀于肉案上之后,他已不知换过多少柄刀。


  十四岁时他用拆铁单刀,十五岁时他用纯钢朴刀,十六岁时他用鬼头刀,十八岁时他则换单刀为双刀,用一对极灵便轻巧的鸳鸯蝴蝶刀,二十岁时他又换双刀为单刀,换了柄份量极重、极有气派的金背砍山刀。


  廿三岁时,他用的就是武林中最有气派的鱼鳞紫金刀了。


  可是廿六岁以后,他用的刀又从华丽变为平凡了。


  他又用过拆铁刀、雁翎刀,甚至还用过方外人用的戒刀。


  从一个人用刀的转变和过程间,是不是也可以看出他刀法和心情的转变?


  不管怎么样,对于“刀”与“刀法”的了解和认识,武林中大概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所以他壮年后就已不再用刀。


  因为他已经能把有形的刀换为无形的刀,已经能以“无刀”胜“有刀”。


  可是他仍有刀。


  他的靴筒里还是藏着把锋利沉重削铁如泥的短刀,一把能轻易将人双腿刺断如切豆腐一样的短刀。


  ——蝶舞的腿,多么轻盈,多么灵巧,多么美。


  鲜血鲜花般溅出,蝶舞不舞,也不能再舞了。


  于是朱猛奔,小高走。


  于是短刀又被卓东来拾起,带着血淋淋的舞者之魂,被藏于冷冰冰的人之靴筒。


  这柄刀无疑是刀中之刀,是卓东来经过无数次惨痛教训、经过无数次挫败和无数次胜利之后,才蜕变出的一把刀。


  这一刀如果出刀,无疑也是他无数次蜕变中的精萃。


  萧泪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拼成一种武器来克制住这把刀?


  他当然有法子的。


  他杀人从未失手过。


  三同日,午后。


  长安城外的官道。


  长安已近了,司马超群的心情却更烦躁,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更强烈。


  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他有一个最亲近的人正倒在血泊中挣扎呼喊。


  但是他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一次必将死在长安的人,是高渐飞和朱猛,他算准他们必死无疑。


  但是他对这两个人的死活并不关心。他们既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朋友。


  吴婉呢?会不会是吴婉?


  绝不会。


  她是个女人,从未伤害过别人,而且一向深居筒出,怎么会遇到这种可怕的灾祸?


  难道是卓东来?


  那更是绝无可能的事,以卓东来的谨慎智谋和武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自己的。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40


  就算大使局这一次不幸惨败,他也一定会安然脱走,全身而退。


  除此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心里这种凶恶不祥的预感,究竟要应在谁的身上?


  司马超群想不通。


  他当然更想不到卓东未此刻的处境就像是虎爪下的牛羊,刀砧上的鱼肉。


  四同日,同时。


  长安。


  卓东来确定应该已经死定了,他也知道萧泪血杀人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没有死。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萧泪血纤长灵巧而有力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只要他的动作一开始,箱子里就会有某几种铁器在一瞬间拼成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绝对能克制卓东来的武器。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却突然僵硬。


  他全身仿佛都已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面对卓东来,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垂死野兽面对猎人的愤怒和悲伤。


  卓东来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国外的小径上忽然传一阵脚步声,卓青居然也来了。


  他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一个人捧酒器,一个人捧衣帽,两个人抬首张上面铺着紫貂皮的紫檀木椅。


  卓东来在貂裘里加上一套衣裤,穿上袜子,戴上皮帽,舒舒服服的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用紫晶杯倒了杯葡萄酒喝下去,才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子就比较舒服多了。”


  萧泪血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所有的这一切事,他好像全都没有看见。


  如果有别的人看见,一定也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是种幻觉。


  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的。


  面对着天下最可怕的敌人和最可怕的武器,生死只不过是呼吸间的事,他居然还这么从容悠闲,居然还叫人替他搬椅子换衣服,居然还要喝酒。


  只要是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卓东来却做出来了。


  箱子已经开了,萧泪血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个神秘而可怕的人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上空幽灵,现在忽然又被冥冥中的生宰将他的精魂召回去,将他变作了一个上古时就已化石的尸体。


  卓东来又倒了杯酒浅浅啜了一口,才回过头去问卓青:“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位萧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卓东来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这二三十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江湖大豪武林高手最少也有四五十位。”


  卓青听着。


  “他手里捉着的这口箱子,据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卓东来说:“我一向不太谦虚,可是我相信只要他一出手,我就是个死人。”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41


  他看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


  “现在他已经把箱子打开了,因为他本来是想杀了我的,却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手。”


  卓东来淡淡的说:“他居然宁可变得像是个呆子一样站在那里看我喝酒,也不出手。”


  萧泪血没有听见。


  无论卓东来说什么,他都好像完全听不见。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当然不是不敢杀我,像我这样的人,在萧先生眼里也许连一条狗都比不上。”他又问卓青:“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杀我?”


  “不知道。”


  “他不杀我,只因为他已经没法子杀我了。”卓东来说:“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那里等着我去杀他,像杀狗一样的杀。也许比杀狗还容易。”


  这种事本来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没有人敢在萧泪血面前这么样侮辱他,就正如以前也没有人敢侮辱卓东来一样。


  “卓青,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天下无双的萧先生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一条狗?”


  “不知道。”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多少总该看出来一点。”卓东来冷冷的说:“如果你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要活到二十岁恐怕都不太容易。”


  “是的。”卓青说:“这种事我多少都应该能看得出一点的。”


  “你看出了什么?”


  “萧先生恐怕是被人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制住了,全身的功力恐怕连一分都使不出来。”


  “对!”


  “萧先生本来是人中之龙,并不是狗。”卓青说:“只不过萧先生也知道,如果龙死了,就算是一条神龙也比不上一条狗了。”


  他说得还是那么平静,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狗也会死的。”


  “当然会死,迟早总会死,可是至少现在还活着。”卓青说:“不管是龙是人是狗,能多活片刻也比马上就死了的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


  “可惜现在我已经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希望了,”卓东来说:“无论谁中了‘君子香’的毒,恐怕都下会再有利么希望了。”


  “君子香?”


  “君子之交谈如水,谆谆君子,温良如玉,君子香也一样。”


  “一样?”


  “水一样清澈流动,无色无味,玉一样温润柔美。”卓东来的声音也一样温柔:“唯一不同的是,君子香这位君子,其实是个伪君子,是有毒的。”


  他微笑:“如君子交,如沐春风,这位伪君子的毒也好像春风一样,不知不觉问就让人醉了,一醉就销魂蚀骨,万劫不复。”


  “萧先生怎么会中这种毒?”


  “因为我在萧先生眼中只不过是条狗而已,比狗还听话,在萧先生面前,有些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心里一想,神色就难免会有些不对了,就难免会被萧先生看出来。”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42


  卓东来又斟了一杯酒。


  “萧先生当然也想不到我早已把君子香摆在一个死人的衣襟里,只要萧先生走近这位死人,动了动这位死人的衣着,君子香就会像春风般拂过他的脸。”卓东来叹了口气:“萧先生当然想不到一条狗会做出这种事。”


  “是的。”卓青说:“以后我永远都不会把一个人当作一条狗的。”


  老人已死,萧泪血最想知道的一件秘密也随死者而去。


  在他看到死去的老人时,当然要去看一看老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是怎么死的?


  要查看一个人的死因,当然难免要主动他的衣裳。


  卓东来早已算准萧泪血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所以早就准备杯君子香。


  这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非常简单。


  简单得可怕。


  卓东来又在叹息:“这位老人活着时并不是君子,又有谁能想到他死后反而有了君子之香?”他叹息着道:“有时候君子也是很可怕的。”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金玉良言,更不是什么能够发人深省的哲理。


  他说的只不过是句实话而已。


  五黄昏时司马超群已经回到长安城。


  这里是他居住得最久的地方,城里大多数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变了样子。


  古老的长安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他自己。


  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有些什么地方改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是在他踏上那条石板缝里仍有血迹的长街时?还是在他听牛皮说到钉鞋的浴血战时?


  一个人如果一定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往上爬,就算爬到巅峰,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人和马都已同样疲倦。


  他打马经过城墙边一条荒僻的街道,忽然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的背影。


  这个人已经转入城墙下的阴影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


  可是司马超群却有把握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高渐飞。


  在他还没有喝醉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和眼力部远比别人好得多。


  ——高渐飞怎么还没有死?卓东来怎么会放过他?


  ——大镖局和雄狮堂的人是不是已经有过正面冲突?


  司马起群很想追过去问问高渐飞,可是他更急着要赶回家去,看看他那种凶恶不祥的预感是否已灵验?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他的心情又很急躁,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都难免会看错人的。


  他看见的也许并不是高渐飞。


  萧泪血既然还没有死在“泪痕”下,高渐飞就已必死无疑。


  只要接到杀人的契约,萧泪血从未因任何缘故放过任何人。


  他当然也不会为小高破例。


  小高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江湖浪子而已,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小盲自己也想不通萧泪血为什么没有杀他,他甚至替萧泪血找了很多种理由,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满意。

小小看客 发表于 2013-7-9 23:37:43


  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种理由能解释萧泪血为什么会放过他的。


  直到现在他还活着,实在是奇迹。


  司马超群并没有看错,刚才他看见的那个人确实是高渐飞。


  小高也看见了快马飞驰而过的司马超群。


  可是他故意避开了,因为除了朱猛外,暂时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他在找朱猛,找遍了长安城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现在正是朱猛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不管朱猛是不是还把他当作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就这么样弃朱猛而去。


  ——如果现在朱猛还在陪着蝶舞,看到他的时候会对他怎么样?


  小高也已想象到这种难堪的情况,但是他已下定决心,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天色更暗了。


  长安古城的阴影沉重的压在小高身上,他的心情也同样沉重。


  ——朱猛是条好汉,胸襟开阔、重情重义的好汉。


  ——朱猛应该了解他的苦衷,应该能原谅他的。


  可是蝶舞呢?


  小高握紧双拳,大步往前走,忽然间,刀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大刀从黑暗中迎面劈了下来。


  这一刀劈下来时,无疑已下了决心要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


  但是无论谁要一刀把高渐飞劈成两半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他的手里还有剑。


  这一刀并不太快,用的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刀法。他本来很轻易的就可以拔剑反击,把这个躲在阴影中暗算他的人刺杀。


  他没有拔剑。


  因为他已经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个人头缠的白巾,也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叫蛮牛,是雄狮堂属下最有种的好汉之一,也是朱猛这次带到长安来的八十六位死士之一。


  这些人本来跟他素不相识,现在却已全都是他的好兄弟,跟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


  这一刀一定是砍错了人。


  “我是小高,高渐飞。”


  他的身子一闪,刀就劈空了,刀锋砍在地上,火星四溅。


  黑暗中有双血红的眼睛在瞪着他。


  “你是小高,俺知道你是小高。”蛮牛忽然大吼:“俺操你个娘。”


  吼声中,又有刀砍已除了蛮牛的刀,还有另外几把刀。


  几把刀都不是好刀,用刀的人也不是好手,可是每一刀都充满了仇恨和愤怒,每个人都是拼了命来的。


  小高不怕死。


  小高不能用他那种每一剑都能在瞬间取人咽喉的剑法,来对付这班兄弟。


  可是他也不能这么样死在乱刀下。


  宝剑虽然未出鞘,剑鞘挥打点击间,刀已落地,握刀的手已抬不起来。


  握刀的人却没有迟下去,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怨毒愤怒和仇恨。


  “好,姓高的,算你有本事,”蛮牛嘶声道:“你有种就把老子们全宰了,若剩下一个你就是狗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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