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49
“去你的!”丁城城有点激动。他站起来,跨上滑板,加速加速,然后跃上台阶,轮子在夜色里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孤独而脆弱。他知道那种感觉,在夜晚的马路上面,耳朵在头盔里面听不到轰鸣的声音,身体和速度是一体的,身体就是速度,完全合二为一。
眯子已经买了两瓶矿泉水坐在边上的台阶上等待丁城城,她就和在这里坐着的少女一样,染着淡黄颜色的长卷发,蓝色的眼影和食指上面硕大的葵花戒指,她把水瓶的盖子拧开,安静地坐在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滑板上的男朋友。他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认识了以后就很快地开始了恋爱,眯子每天都会捧着矿泉水的瓶子坐在这里等他渴了过来喝一口。
而当丁城城像往常一样搂着眯子的腰走在宽阔的夜色的马路上回家,街灯恍惚地亮起来时,他又感到无聊,无聊透顶了,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兴奋的,除了在飞速地前行着的时候,其实时候他都感到无聊,恋爱也是无聊的,一些机械的哄女孩子开心的话,一些告别吻或是时常有机会的抚摩,或者那些事情。
和眯子分手的时候,眯子说:“明天你来我家么?”
“明天再说吧。”
拥抱的时候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群鸟蜂鸣的声音,那么刺耳,那么遥远。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敲过了,一种三五式座钟的滴答声音在底下母亲的房间里面响着,有时丁城城并不太明白母亲一个人睡在空旷的房间里面,伴着这个座钟度过的夜晚是什么样子的。
母亲已经把他换下来的牛仔裤洗掉了,半包牡丹香烟被从裤子口袋里面掏了出来,现在就摆在台灯底下,里面剩下的几根香烟已经全部被拗断掉了。
丁城城把电脑连上了网,胡乱地去几个常去的网站兜了一圈,看看msn上的在线好友名单是空的,所有的人都显示着away状态,烟都没有了,他有点难受,习惯性地连上收藏夹里的涩情网站,随便荡了一些小片段下来,把喇叭里面的声音关掉,慢慢地重复地播放着,看着里面模糊的女人的身体,他开始打飞机,打飞机的时候他静悄悄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从老虎窗看着外面沉闷的天空,这时候实在是太安静了,可以听得到窗外樟树和女贞细小的叶子在风里面晃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美好得不得了,他好像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到了那里,风清云淡,后来他就睡着了,睡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突然醒过来,爬到晒台上的水龙头边上去洗内裤,哗啦啦的水声里看到路灯慢慢地熄灭了,天色渐亮,扫街的人把夜晚凋落的树叶和花朵扫进了垃圾车里面,对过人家的老太出来刷牙齿,发出咕噜咕噜的漱口声音,丁城城把内裤晾在晒台的铁丝上,光着屁股重新爬进被窝里面去,一努力就睡着了,甚至开始做梦了。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0
之后整整一个礼拜丁城城都没有去过眯子的家,白天眯子发短消息给丁城城他也不回,他常常希望自己是消失的,谁都看不到他,变成一个隐身人。他厌恶在家里面,妈妈总是没收他的香烟和打火机,所以他把香烟都藏在屋檐下的瓦片上。这会儿下雨了,他好不容易狠下决心买的一包红壳万宝路已经全部被淋湿掉了。丁城城的心情很差,他没有办法出去玩滑板,也看不进书。雨水落在地上,弄堂的石头路就好像是翻着白肚皮的鱼一样死气沉沉,弄堂里所有的人到了雨天都好像是隐遁的,从对过的某间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电风扇也在单调地旋转着。天已经变的黑沉沉的,这是他所熟悉的无数个春天的模样,沉闷和无限漫长,总有一些过去的事情随着和煦的风一起吹进屋子里面,想抓却又徒劳着抓不着。
丁城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屋檐上两只躲雨的鸽子发出咕噜的声音,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肯定是眯子的,他懒得接,可是铃声执著地响了三下以后,他听到楼下妈妈唏哩哩地爬起来穿拖鞋的声音,才一把接起了电话,听到眯子的声音,他终于还是变不成一个隐身人。
“干嘛这几天一直这样地躲着我?”眯子有点委屈。
“没有,最近挺忙的,这是真的。”丁城城再次躺回床上去。
“来我这里吧。”眯子再次说出这句话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外面的雨很大啊。”丁城城迟疑着。
可最后他还是去了,他拎着鞋子摸索着走下楼梯,偷偷掩了一下门就出去了。路上湿漉漉的倒映着人的影子。眯子不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她在一年前就已经退了学,和两个女孩子一道在地铁商城里租了个小店面卖外销的衣服和各种首饰。
半个小时以后丁城城就按响了门铃,眯子穿着娃娃头拖鞋来开门,脸上白天化的浓妆已经卸掉了,露出鼻梁上面一点点的细小雀斑和睡衣里两条纤细的胳膊。她沉默着给丁城城开了门,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冰冻的糖番茄来摆在茶几上看他一口口吃掉,就如同坐在台阶上捧着矿泉水瓶子等他过来一样专注。然后俩人都不知该干点什么,眯子用手指甲不停地画着茶几上的木头纹路,嚓嚓的,丁城城舒展着双腿坐在地上,紧紧闭着嘴巴,一种可怕的沉默在俩人之间蔓延。最后丁城城觉得该做点什么,他移动到眯子的身边,开始如同往日般地抚摩她的背脊,熟悉地亲吻她,解开她睡衣的扣子,循序渐进地进入她的身体,然后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快来月经了吧。”
“嗯。”眯子突然感到凄凉,她半闭着眼睛,看着丁城城歪斜在一边的脑袋。直到最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躺在眯子身边的地毯上,注视着窗外缓慢流动的暗色里的云朵。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1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眯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我现在还是你的女朋友么,还是只是你的多夜情?”
“啊?”丁城城假装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其实他已经懒得说话,此刻那么安静他只想躺着,看着窗户外面的云朵,而眯子却开始说个不停:“你这样算什么?你两个星期没有打过我电话,我发你消息你也从来不回我,你还不愿意碰我了,你不喜欢我了的话你就说啊,我也不会死缠着你的,可是你这样算什么?你说话呀。”见丁城城依然不说话,她把肩膀缩成一小团开始哭了,一开始哭的声音很小,后来忍不住剧烈地抽泣起来,身体也蜷缩起来。丁城城不能再装没有听见,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从背后抱住她。
“你不要乱想了,不要乱想了。”他是害怕女孩子哭的,最害怕了。
丁城城只是觉得没劲,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劲,不想考大学,不想谈恋爱,他现在只想买辆摩托车,当个赛车手,然后每天都能够在宽阔的夜色街道上飞速前进,什么都不要想。关于女朋友,他从十四岁开始就正式有了第一个女朋友,十六岁的时候和第一个女孩子上床,那个女孩子比他大,他记得他们俩个人在夜晚的教室里折腾了半天,最后他把一只课桌撞翻了,压在腿上很大一块乌青块。他就是虚妄着需要一个女朋友而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还那么年轻地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只是很纯洁地喜欢着她们,然而很快就厌倦了,他就再去喜
欢另一些她们,她们太多了,短头发的,扎辫子的,皮肤光滑的,生着雀斑的,胸部饱满的,大腿细长的,而到底,丁城城并不知道到底他需要什么。
现在他觉得他不再喜欢眯子了,他又厌倦了。
丁城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半亮未亮,眯子背对着他,保持着昨天晚上抽泣时的一个姿势,他小心地把手移开,然后爬起来穿好衣服,把地上的避孕套用餐巾纸包起来以后扔进了垃圾桶里面,走出门去,他要趁妈妈还没醒来躺回到床上去。
清晨的街道总是散发着一股燃烧垃圾的味道,平淡和焦灼着,一些细小的尘埃漂浮在清澈的空气里面,丁城城如同过去的那些从眯子家走出来的清晨一样,在路拐角刚刚摆出来的牛奶摊上买了一袋子温热的甜牛奶,用嘴角咬开,再拐进弄堂里。上早班的人已经把推着嘎吱嘎吱的自行车往外走了。丁城城在家门口脱掉了脚上的鞋拎在手里,光着脚小心地爬上楼梯,楼下妈妈的房间里面还静悄悄地没有任何的声响,等到他躺回床上的时候才吁了口气,看看表,五点一刻,还能够睡上一个多小时,他狠狠地闭上眼睛,耳朵里却嗡嗡地在响个不停。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2
第二天傍晚在老师家里小班补习物理补习了一半的时候,丁城城又快要睡着了,电风扇在头顶吱噶吱噶地旋转着,声音异常地单调,他把脑袋搁在本子上面淌着困倦的口水,老师捧着一杯颜色发黑的茶坐边上的椅子上看一本杂志,不时看一看时钟上的时间,做这套物理题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现在还有二十五分钟。坐在丁城城对面的小俏用脚轻轻地踩了他一下,他才倏地一下像只兔子般地醒过来,瞧了小俏一眼,点了下头,继续开始做面前的那张试卷。小俏已经做完了,她不想检查试卷,就用三根手指夹着圆珠笔来回地转,不久,就把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丁城城身上,此刻他懒洋洋地半趴在桌子上面心不在焉地比画着,握笔的姿势很用劲,左手的中指关节习惯性地在桌子上轻轻地叩着。他长得很漂亮,瘦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尖下巴细长的眼睛,眼睫毛像只兔子般温顺地覆盖在眼睛上,对,他就像一只兔子,浑身带着一种惊惧的感觉,恍惚和不安定,就好像在匹萨店的无数个夜晚看着他和他的女朋友穿过马路然后倏得消失,就好像两只受惊的柔弱的兔子。这时候丁城城突然抬起头来,小俏和他的目光穿过面前的桌子相聚了一秒钟,小俏脸一红,噌地一下把眼睛移到了桌子底下,注视着在牛仔裙底下自己的两条光洁的腿,此刻她突然想到丁城城就坐在她的对面,那么狭小的一张桌子,在桌子底下她太容易就会碰到他的腿,于是她不敢动了,保持着两条腿交叉在一起的僵硬,惟恐自己不当心就碰到了他。
下课以后,丁城城和小俏一起往一个方向走一段路,春末的傍晚,女贞树的花都开了,叶子和花朵都很细小,在街道上散发着它们甜腥的味道,一路上马路都很拥挤,自行车野蛮地响着铃铛从他们身边擦过,支在外面的小摊子上卖着水果和钥匙圈,报纸,他们俩个人挨得很近,却又没什么话可说,说了一些学校里面的零碎的小事情之后一种难以抑制的沉闷慢慢扩散开来,倒也变得自然起来。
“你看到前两天新闻里面讲死了一个人么?跳进地铁自杀的?”小俏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怎么啦?”丁城城问。
“噢,没什么,没什么。”小俏又把话缩了回去,重新起了个话题,“我想出城玩去,在过暑假的时候,去一个鸟飞起来能把天空都遮掉的地方。”小俏想到这些就抑制不住得高兴,“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去哪里,我攒钱太慢了。”
“呵呵,那你加油吧,前面路口我要左拐了,再会。”丁城城朝小俏挥挥手,然后就趁着绿灯飞快地穿过了马路,小俏眼看他的身影一下子又消失在白天巨大的车流中,水流一般地消失在城市的深处,小俏站在原地,突然就听到心脏里面哗啦啦的声音,她这时候也暂时忘记了那个淡黄色头发的女孩子,她以为丁城城就是搂着自己的肩膀,然后他们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匹萨店门口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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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0 07:27:53
小俏并不知道自己对丁城城的这种喜欢是什么样子的,她每天都在做广播操的时候搜寻丁城城的背影,注视着他的后脑勺,看着他深咖啡颜色的头发柔软地覆盖在脑袋上面。她知道丁城城骑的是一辆翠绿色的山地自行车,每天路过车库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张望一下。她看到丁城城从教学楼东面楼梯的二楼往三楼走,就会飞跑着赶到西面楼梯,往三楼走,跟他在三楼的走道里装作是迎面相遇的样子,打一声招呼,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小俏从来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她喜欢过一些男孩子,也都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
小俏跟可可是多么地不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可会有那么多的男朋友,从小到大,她们一起成长了六年,可可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圈男孩子,她没有出色的眉眼,头发顽固不化地卷着大卷卷,却是说不出的魅力十足,她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就好像每天早晨出操的操场上,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曾经用眼睛偷偷地瞄过她改得过短的校服裙子下面,露出来的两条笔直的腿。最初的那些男孩子现在都空去了踪影,其实在大维出现以后,可可周围其他的男孩子就都自动地隐去了,只有大维了,小俏也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面只有大维了,如此地
光芒四射。
而大维真的在消失了三个月之后重新回来了。那天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可可突然顿下脚步了,在马路的对面,大维靠着机车站着,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肩膀处有只大红五角星和一个格瓦拉的头像,斜挎着包,可可愣住了,她在穿过自行车和助动车的人流走向大维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夏天,时光倒流,一些往事全部都涌了过来,那时是可可第一次见到大维,在U2酒吧的门口,就连那件大五角星的头像汗衫都没有换过。在那个瞬间可可决定把三个月前的冬天,在公交车看到的那幕场景全部都抛到了脑后,她彻底原谅了大维,她感到爱,她在那个瞬间不再拥有嫉妒和怨恨,她感到瞬间的甜蜜,她嘴角含笑地走向大维。
可可在恍惚中又变成了大维惟一的女孩,既然他又回来,她只有原谅他,她不能再次失去他。
“来,坐到我车子后面来。”大维搂住可可的腰把她放上了机车。
俩人很快就来到了大维的小屋子里,几乎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橘红颜色的墙面和绿颜色的布头沙发,都还是半年前新装修的时候弄的,可可当时画在墙壁上的娃娃脸也还在,一架子的CD装不够,地上还摊得到处都是,吉他和一大堆电线摆在墙边上,巨大的烟缸里盛满了烟头,家具很紧凑地摆在一起,小零碎也细处地精致着,天花板上贴上一个半裸体的女人的图片,欲言又止。床倒还是整洁的,深蓝色的宜家床单是新换上去的。可可在床沿坐了一会儿,从CD架子上熟悉地找出一张收音机头乐队的《how am I driving》放进音响里面去,窗户外面的气味潮湿,可可又觉得困顿了,她仰面在床上躺下,闻到被子上一股洁净的洗衣粉的味道,这种味道令她感到短暂的放松和舒适。于是很快她就又和大维在这里接吻拥抱在一起,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4
可可的第一次就是在这个屋子里面,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拼命地忍住疼痛,用一种很大无畏的态度来掩饰心里面的极度害怕和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对大维说,你进来吧,不要管我了。现在想来这是一句多么可笑和煞风景的话,可是这是当时可可能够想出来说的惟一的一句话,她不想让大维看出她其实对于男女间的事情是什么都不懂的,而且当时她一点血都没有出,后来等到大维气喘吁吁地昏睡过去以后,可可躲进了厕所里面,一些温暖的血才使劲地流了出来,已经紧张得没有一点力气的可可坐在马桶上哭了出来。
此时,可可又熟练温存地与大维接吻,她做出很激动的样子,而心里的难过和不安突然又涌了上来,她想到在大维消失的这三个月里,这张床上一直睡着另外的一个或者或者一些女孩,她不能抑制地想象她们的样子,她们不穿衣服的样子,这些想象让她又发抖起来,她恐惧着对大维的亲吻失去了感觉,她变成一块木头,全心全意地听着音响里的声音,试图驱逐自己的想象,她不能够让大维看出来她在乎这些,她要做得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和他亲吻,莋爱,用手指甲掐他的背,这些东西对于女孩子来说真的都是不用学的,就和化妆就和点菜一样。
而可可这才意识到三个月前,她看到大维和那个女孩子亲密地搂在一起的那一幕对她的摧毁性,她多么地恐惧背叛,就此再无法安心地爱上谁了。
过后大维在床上吸烟,可可从床上跳起来,麻利地穿好了衣服,说:“来不及了,再不回去妈妈要说话了。你陪我下楼去买避孕药。”她幽幽地说。
他们一起走下楼去,黑暗的楼道随着脚步声而亮起了楼道灯,夜晚的风变得凉爽,树叶细小的叶子莎莎地响着,他们走到马路对面的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门口,可可停在门口,对大维说:“你进去吧,再帮我带一个大果冻出来。”然后她就在门口透着玻璃看到大维在柜台前面付账,突然觉得隔着玻璃,便利店里面那么明亮,他们就好像是隔了两个世界一样惶惑的。大维出来,给可可一个塑料袋,帮她打了辆车,又在关车门前嘱咐她千万不要忘记吃药。可可坐在车厢里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叫她快点回家吃饭了,她挂了电话以后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除了避孕药和果冻,还有一小瓶矿泉水和一块她喜欢的榛子巧克力。
坐在车厢里面,可可就打开药盒,取出一粒药来就着矿泉水吞下去,又万般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睡醒后吃第二片,她不想怀上大维的孩子,想到孩子,她就再次充满了恐惧,没有安全感,感到自己身体的单薄,薄得就好像是一张纸片。她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拨个电话给大维,手机却突然在手里震动起来,一个略感熟悉的号码。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5
“喂,请问你是想找我的妈妈么?”一个男孩子浑浊的声音从听筒的那边传过来,“哦,我妈妈叫沈奕。”
奕,可可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说是。
“那天是我外婆接的电话,她不愿意你再提起程建国的名字,可是我想,或许你有什么
事情。”
“是的,我想我有些东西,要给她看。”
“那好,你来我家吧,明天下午五点,你到乌鲁木齐北路28号来,别迟到,免得我外婆遇见你。”男孩子说完就挂了电话。可可握着手机坐在车厢里面,看着外面街道上的车辆和人迅速地在茶色的玻璃里面后退,她的面前又闪过那个中年男人匆促地迈进地铁的背影,心脏又是咯噔一下,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呢,像一团阴影般一次又一次地凭空出现在她的眼睛里面。
第一个小爱人
上海的夏天来得总是很突然的,风变得潮湿和温热起来,空气全部都是沾染着江水和树叶子的甜腥味道,因为是临着海的,一到夏天天气就会在瞬间变得昏黄,所有的云好像都集中到了一处,浓稠地布满整个天空,天际的那些高楼都好像是贴在纸片上似得单薄着,雨水在瞬间落下又瞬间消失,乌云好像是被一口气吹散了一样,空留下满地比巴掌还大的梧桐树叶子,和潮湿的后脚跟。而在地铁里可以完全不顾头顶上发生的一切,这里终日是和煦的明亮,列车照的预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站台上,与头顶的世界完全是不同的。地铁里的冷气开
得很足,坐在座位上可以看到对面一排各种各样的女人的脚,纤细的,露着脚踝的,脚指甲上涂着浅色的指甲油的。而可可和小俏总是贪婪地注视着这些高跟鞋,如果有钱,她们给自己买的第一份礼物第一定就是一双高跟鞋。
虽然考试将近,可是现在可可和小俏还是坐在了地铁二号线里,她们要去乌鲁木齐北路28号,赴那个约会,死亡对她们来说过于遥远,于是依然是恍恍不安。
按着门牌号码一路摸过去,最后摸到了一排红色的小砖房,28号就在一所小学校的边上,三层楼的房子,底楼黑色的铁门生了锈,紧紧地闭着。可可和小俏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砰砰砰地敲了三下,听到里面人走动的声音。她们摒着呼吸,不安地等待着,这时候听到里面沉重的铁销拔出来的声音,门噶得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紧身T恤和牛仔裤的男孩子从门后面闪出来,抬起头来的时候,可可和小俏都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来:“沈涵!”
沈涵这个名字穿越过了几个夏天又回到了她们的身边。
对于这个人她们虽然都闭口不说,但是依然经常会想起,尤其是在夏初的时候,过去无数个夏初都已经恍惚成了记忆里跑道上面的一些叶子或者是甜腥的味道,那时候,梅雨季节夜晚的自行车轱辘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沙沙摩擦而过的声音,沈涵在中间,左边是可可,右边是小俏,三个人穿着雨衣,但是因为闷热的原因而没有戴雨帽,脖子里钻进雨后凉爽的风,华灯初放,闷热的马路的尽头在哪里小俏已经忘记了。而可可和小俏都来不及回头去张望那段日子,毕竟还是要急匆匆地往前面走,遇见一些其他人,其他可能会很重要的人,她们都不想错过。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6
他们三个人惊讶地僵持着,互相打量,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没有想到居然是你们。”沈涵终于把可可和小俏让进铁门,经过一个窄小的种满了花,放满了盆景的天井,她们走进了沈涵的家里,窗户上挂着竹帘子,遮蔽了下午西落的阳光。
这种太阳扎眼的阴影再次把可可和小俏带回到了三年前的傍晚,在学校狭小的操场上面,沈涵和一个男孩子扭打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白颜色的衬衫被风鼓得好像是一面小旗子,上面沾了一串细小的血滴,他抬起头来,右手拿着一把平时削铅笔用的没有了光芒的小刀,而另一个男孩子则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右手臂在地上嚎叫着,那天也是这样的太阳,看得出人的剪影,最后地上的男孩子开始呜咽起来,可可和小俏那天在放学回家的操场边上,听到男孩子的呜咽,也看到沈涵像只忧伤的小动物般握着铅笔刀,青春期瘦削的肩膀寂寞地耸着,走着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这之后,沈涵再没有出现过,之后的一个礼拜,他们纷纷从学校毕业,没有任何人有沈涵的音讯。
三年未见的沈涵现在长成了另一副模样,五官长开了,比小的时候强壮了很多,理着新长出的青草一般的头发,白色的T恤紧紧地绷在结实的身体上,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旧伤疤还在,还有一些新生出来的疤痕。“真的没有想到还会见到你们俩,你们都比过去好看了。”沈涵呵呵地笑着,重复着这句话,用瓷杯子冲了两杯果珍出来给可可和小俏,在间隙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谁突然咯咯笑了出来,他们终于又笑成了一团,三年的时光在笑声中全部隐去了,不见踪影了,他们又回到了初中里面前后座的时光了。
打牌,去溜冰场,唱歌,在天黑的时候一起骑车回家,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这时候可可看到墙壁角落里面的一张黑框框照片,一个嘴角的模样与沈涵颇为相似的女人在照片里面微微地笑着。她心头一惊,问沈涵:“你的妈妈呢?”
“她已经去世了,三年前就去世了。”沈涵的脸色还是暗淡了一点,“那天我外婆接的电话里面听到你们说起了程建国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久过去了还有人要提这个名字,所以我就打了回电。”可可想起来为什么笔记本的年历会是三年前的,这根本就是一本三年前的笔记本,那个男人在临死的时候带在了身边,却因为拥挤的人群而没有带去另一个世界。“他可能是我妈妈的情人,我妈妈是因为他而死的,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他。”沈涵说,“你们怎么会认识他的。”
“他死了。”小俏说,“他跳进地铁的轨道,我们正巧看见了,没想到……。”沈涵低下头,手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掌里面。
看书问道
发表于 2013-7-20 07:27:57
“说点别的吧,你现在在做什么?”可可说,“三年没见了。”
“我,我在做快递员,你们知道我从小没有父亲,我妈妈死了的那年我就开始工作了,我外婆年纪大了,我也照顾她。”这时候天井里响起了铁门开启的声音,门上的铁屑直往下掉,从外面摸索着进来一个老太太,沈涵叫着“外婆”出去搀扶她,又用眼睛示意可可和小俏她们可以走了,于是可可和小俏拎起书包飞快地从后门离开,听到背后老太太在说:“小涵,是谁在咱们家啊?”可可回过头去看了老太太一眼,原来她已经瞎了。
可可和小俏沉默地坐在地铁的车厢里面,谁都没有再说话,而三年前的那一幕在地铁的玻璃里面一遍一遍地播放着,沈涵的白色衬衫在西下的太阳阴影里面是一面苍白的小旗子。那天她们本来想一起去找沈涵道别的,她们的包里面都有送给沈涵的毕业礼物,小俏的是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封二上写了很多话,而可可的是一张画在卡纸上的铅笔画,画的是冬天,一只寂寞的白色小狗在窗户前喝咖啡,外面的树叶都枯萎了。而她们都只是看到沈涵握着铅笔刀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操场的另外一头,太阳突然就隐没在了高楼后面,
黑暗的操场上只有另一个男孩子的哭声,如此忧伤。
小的时候,女孩子们成天粘在一起,她们喜欢同样的花边短袜子,喜欢一种牌子的草莓冰淇淋,她们一起上厕所,手拉着手回家,互相交换着穿裙子,于是她们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她们都记得那时候她们听得歌是《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和《all apologize》,那时候,她们在学校的厕所里换下校服的蓝裤子,换上有着绣花图案的及膝裙子,互相搂着要出去跟沈涵说话,沈涵是个混混,沈涵是当时四季新村周围出了名的小流氓,他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疤,可是沈涵就是沈涵,那时候他在可可和小俏心目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沈涵一定是可可和小俏的第一个小爱人,而且是共同的小爱人。
所以,她们还是决定闭口不说。
晚上又是大维在U2酒吧的演出,可可总是在突然之间丧失安全感,她要拼命地找他,直到找到他才能够安心,她是多么地害怕他再次消失掉。而常常手机里传过来的声音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于是稍后拨,还是无法接通,大维是在地下室排练,那个地方没有信号的,可可拨电话,抽烟,拨电话,抽烟,拨电话,抽烟,夜晚如逝,直到开始嗓子干涩,手机的充电电池用完了,卫生间里面充满了烟雾,她才往身体和衣服上喷了一点香水以后钻进被子里睡觉。这些事情时刻纠缠在可可的心头,她在内心里面对自己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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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0 07:27:58
家里前一天的碗筷还没有洗掉,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而妈妈已经又坐到了沙发里面去了,沙发是家里最醒目的家具,妈妈自己订的,有三个巨大的柔软的靠垫,坐在上面整个人都会陷在里面,好像被拥抱着一样,和其他的那些看起来拘谨的木头家具显得格格不入。可可对在看电视新闻的妈妈说:“晚上我出去找小俏,晚了的话就别等我了。”可可每次在晚上回家的时候总是很害怕看到坐在沙发里面的妈妈,因为她倦怠,脖子缩在身体里,胳膊互相搂着一动不动,有时候甚至打着瞌睡,可可总以为她死了,她很害怕当她叫了几声妈妈以后那个坐在沙发里的女人再也不回应。而且现在虽然她和爸爸还没有办完离婚手续,但是爸爸也已不再回来过夜。
今天大维穿了黑色的汗衫和G2000的滑板裤,手臂上缠绕着一圈沉重的链子,可可有点疲倦,有点紧张,她兴奋不起来,于是自顾自地要了一杯黑啤,又自顾自地在脑子里面哼唱着完全没有关联的曲子,她想跟大维一起去吃柴板馄饨,这会儿她喝着冰凉的黑啤,可是胃逐渐地暖起来,在杂乱无章的音乐里面她还能够闻到馄饨葱花的和猪油的香味,只有在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仅剩下她和大维两个人,她是他惟一的女孩。可可四处地看酒吧里面的女孩子,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好像在时刻准备着要把台上的大维抢走,看她们手臂上的贴花,看她们的低腰牛仔裤里露出的伪劣CK内裤花边,看她们花枝招展的露背衣服,假睫毛和面若桃花的胭脂,看她们在音乐里摇头晃脑,看她们抽烟时候妩媚的样子,而可可,她觉得自己媚不起来了,她们,她们就在她的身边,怀着敌意的目光看着她,她媚不起来了,可可慌乱地点烟,可是打火机不着了,她的手心出着汗,看到台上的大维在那一个瞬间突然光芒四射起来,他蹦跳,甩头发,吼叫,他那么劣质而无耻得光芒四射着。
有个面目陌生的女孩子冲上舞台去抱住大维,和他一起叫,大维搂着她的腰,可可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她比自己媚得多,可可心里面的兔子们在一瞬间就一哄而散了,她被人推着挤着向前,这时候她才感到她是多么地厌恶演出这种场合,她厌恶众人,也厌恶墙上面的骷髅头标志,厌恶那些和她一样时刻准备着什么的女孩子,厌恶自己的轻贱,她觉得自己是,轻贱的,和她们一样。
等到演出结束以后,她看到刚刚那个冲上舞台的女孩子正在和大维交换手机号码,于是她在这个时候卑鄙地走上前去,挽住大维的胳膊,用一种女孩子特有的颤抖的却故作大方的姿态站在他们的中间,那个女孩子叫V,她看到大维在手机里面存下V这个字母,于是她对于这个字母心存憎恨,她憎恶V的淡褐色散乱的发辫,薄薄鼻翼上面的鼻钉,大花纹的暗色雪纺裙子,红色丝线的脚链,尖头黑色帆布跑鞋,又瘦又白,这是可可理想中的女孩子的模样,因为他知道大维喜欢这样打扮的女孩子,她努力地模仿,在路上暗暗记下大维赞扬过的衣服和首饰,可是看到V她才发现她学不来的,她不会为了大维的音乐而跳舞和尖叫,她觉得它们劣质,所以她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