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6
韦小宝站起身来,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今后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就算你变了一百岁的老太婆,我若不娶你到手,仍然死不瞑目。”
那女郎恼道:“你如此辱我,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我要先杀了你,这才自杀。”
韦小宝道:“你杀我是可以的,不过那是谋杀亲夫。我如做不成你老公,不会就那么死的。”说到这句话时,不由得声音发颤。
那女郎见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心中害怕起来,又闭上了眼睛。
韦小宝向着她走近几步,只觉全身发软,手足颤动,忽然间只想向她跪下膜拜,虔诚哀求,再跨得一步,喉头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又想就此扼死了她。
那女郎听到怪声,睁开眼来,见他眼露异光,尖声叫了起来。
韦小宝一怔,退后几步,颓然坐下,心想:“在皇宫之中,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那时嘻嘻哈哈,何等轻松自在?想搂抱便搂抱,要亲嘴便亲嘴。这小妞儿明明给老和尚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怎地我连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眼见她美丽的纤手从僧袍下露了出来,只想去轻轻握上一握,便是没这股勇气,忍不住骂道:“辣块妈妈!”
那女郎不懂,凝视着他。韦小宝脸一红,道:“我骂自己胆小不中用,可不是骂你。”那女郎道:“你这般无法无天,还说胆小呢,你倘若胆小,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一听此言,韦小宝豪气顿生,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要无法无天了。我要剥光你的衣衫。”那女郎大惊,险些又晕了过去。
韦小宝走到她身前,见到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心道:“算了,算了,我韦小宝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向你投降,不敢动手。”柔声道:“我生来怕老婆,放你走罢。”
那女郎惊惧甫减,怒气又生,说道:“你……你在那镇上,跟那些……那些坏女人胡说什么?说我师姊和我……是……是你……什么的,要捉你回去,你……你这恶人……”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那些坏女人懂得什么?将来我娶你为妻之后,天下一千所堂子中的十万个婊子,排队站在我面前,韦小宝眼角儿也不瞟她们一瞟,从朝到晚,从晚到朝,一天十二个时辰,只瞧着我亲亲好老婆一个。”那女郎急道:“你再叫我一声老……老……什么的,我永远不跟你说话。”韦小宝大喜,忙道:“好,好,我不叫,我只心里叫。”那女郎道:“心里也不许叫。”韦小宝微笑道:“我心里偷偷的叫,你也不会知道。”那女郎道:“哼,我怎会不知?瞧你脸上神气古里古怪,你心里就在叫了。”
韦小宝道:“妈妈一生下我,我脸上的神气就这样古里古怪了。多半因为我一出娘胎,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那女郎闭上眼,不再理他。韦小宝道:“喂,我又没叫你老婆,你怎地不理我了?”那女郎道:“还说没有?当面撒谎。你说娶我为……为什么的,那就是了。”韦小宝笑道:“好,这个也不说。我只说将来做了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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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17
那女郎怒极,用力闭住眼睛,此后任凭韦小宝如何东拉西扯,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韦小宝无法可施,想说:“你再不睬我,我要香你面孔了。”
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立即缩住,只觉如此胁迫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实是亵渎了她,叹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跟我说了姓名,我就放你出去。”那女郎道:“你骗人。”韦小宝道:“普天下我人人都骗,只不骗你一个。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小妻子一言不发,活马好追。”
那女郎一怔,问道:“什么死马难追,活马好追?”
韦小宝道:“这是我们少林派的话,总而言之,我不骗你就是。你想,我一心一意要让你孙子叫我做爷爷,今天倘若骗了你,你儿子都不肯叫我爹爹,还说什么孙子?”
那女郎先不懂他说什么孙子爷爷的,一转念间,明白他绕了弯子,又是在说那件事,轻轻说道:“我也不要你放,我受了你这般欺侮,早就不想活啦。你快一刀杀了我罢!”
韦小宝见到她颈中刀痕犹新,留着一条红痕,好生歉疚,跪下地来,咚咚咚咚,向着她重重的磕了四个响头,说道:“是我对姑娘不起!”左右开弓,在自己脸颊连打了十几下,双颊登时红肿,说道:“姑娘别难过,韦小宝这混帐东西真正该打!”站起身来,过去开了房门,说道:“喂,老师侄,我要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该用什么法子?”
澄观一直站在禅房门口等候。他内力深厚,韦小宝和那女郎的对答,虽微声细语,亦无不入耳,只觉这位师叔“劝说”女施主的言语,委实高深莫测,什么老公、老婆、孙子、爷爷,似乎均与武功无关,小师叔的机锋妙语太也深奥,自己佛法修为不够,未能领会。后来听得小师叔跪下磕头,自击面颊,不由得更是感佩。禅宗传法,弟子倘若不明师尊所传的微言妙义,师父往往一棒打去,大喝一声。以棒打人传法,始于唐朝德山禅师;以大喝促人醒悟者,始于唐代道一禅师。“当头棒喝”的成语,由此而来。澄观心想当年高僧以棒打人而点化,小师叔以掌击已而点化这位女施主,舍己为人,慈悲心肠更胜前人,正自感佩赞叹,听得他问起解穴之法,忙道:“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大包穴’,乃属足太阴脾经,师叔替她在腿上‘箕门’、‘血海’两处穴道推血过宫,即可解开。”
韦小宝道:“‘箕门’、‘血海’两穴,却在何处?”澄观捋起衣衫,指给他看膝盖内侧穴道所在,让他试拿无误,又教了推血过宫之法,说道:“师叔未习内功,解穴较慢。但推拿得半个对辰,必可解开。”韦小宝点了点头,关上房门,回到榻畔。
那女郎于两人对答都听见了,惊叫:“不要你解穴,不许你碰我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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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18
韦小宝寻思:“在她膝弯内侧推拿半个时辰,的确不大对头。我诚心给她解穴,但她一定说我有意轻薄。虽然老公轻薄老婆,天公地道,何况良机莫失,失机者斩。不过小妞儿性子狠,我一解开她穴道,只怕她当即一头在墙上撞死,韦小宝就要绝子绝孙了。”回头大声问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出家人更须讲究。倘若不用推拿,可有什么法子?”
澄观道:“是。师叔持戒精严,师侄佩服之至。不触对方身体而解穴,是有法子的。袖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啊哟,不对,小师叔未习内功,这些法子都用不上,待师侄好好想想。”其实只须他自己走进房来,袖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都可立时解开那女郎的穴道,但师叔既然问起,自当设法回答。可是身无内功之人,不用手指推拿而要解穴,那是何等的难事?就算他想上一年半载,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法子。
韦小宝听他良久不答,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只见他仰起了头呆呆出神,只怕就此三个时辰不言不动,也不出奇,于是又带上了门,回过身来,想起当日在皇宫中给沐剑屏解穴,从第一流的法子用到第九流的,在她身上拿捏打戳,毫无顾忌,她虽是郡主之尊,自己可一点也没瞧在眼里,但对眼前这无名女郎,却为什么这么战战兢兢、敬若天神?
转眼向那女郎瞧去,只见她秀眉紧蹙,神色愁苦,不由得怜惜之意大起,拿起了木鱼的锤子,走到她身边,说道:“韦小宝前世欠了你的债,今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你小姑娘一人。现下我向你投降,我给你解穴,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说着揭开僧袍,将木鱼锤子在她左腿膝弯内侧轻轻戳了几下。那女郎白了他一眼,紧闭小嘴。韦小宝又戳了几下,问道:“觉得怎样?”
那女郎道:“你……你就是会说流氓话,此外什么也不会。”
澄观内力深厚,轻轻一指,劲透穴道,韦小宝木鱼锤所截之处虽然部位甚准,但力道不足,解不开被封的穴道。他听那女郎出言讽刺,怒气不可抑制,挺木鱼锤重重截了几下。
那女郎“啊”的一声,韦小宝一惊,问道:“痛吗?”那女郎怒道:“我……我……我……”
韦小宝又去戳她右腿膝弯,下手却轻了,戳得数下,那女郎身子微微一颤。韦小宝喜道:“成了,少林派本来只有七十二门绝技,打从今天起,共有七十三门了。这一项新绝技是高僧晦明禅师手创,叫作……叫作‘木鱼锤解穴神功’,嘿嘿……”
正自得意,突然腰眼间一痛,呆了一呆,那女郎翻身坐起,伸手抢过他匕首,一剑直插入他胸中。韦小宝叫道:“啊哟,谋杀亲夫……”一交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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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抢过放在一旁的柳叶刀,拉开房门,疾往外窜去。
澄观伸手拦住,惊道:“女施主,你……杀……杀了我师叔……那……那……”那女郎左手柳叶刀交与右手,刷刷刷连劈三刀。澄观袍袖拂出,那女郎双腿酸麻,摔倒在地。
澄观抢到韦小宝身边,右手中指连弹,封了他伤口四周穴道,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三根手指抓住匕首之柄,轻轻提了出来,伤口中鲜血跟着渗出。澄观见出血不多,忙解开他衣衫,见伤口约有半寸来深,口子也不甚大,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若不是匕首锋利无匹,本来丝毫伤他不得,匕首虽然透衣而过,却已无甚力道,入肉甚浅。但他眼见胸口流血,伤处又甚疼痛,只道难以活命,喃喃的道:“谋杀亲夫……咳咳,谋杀亲……亲……”
那女郎倒在地下,哭道:“是我杀了他,老和尚,你快快杀了我,给他……给他……抵命便了。”澄观道:“咳,我师叔点化于你,女施主执迷不悟,也就罢了,这般行凶……杀人,未免太过。”韦小宝道:“我……我要死了,咳,谋杀亲……”
澄观一怔,飞奔出房,取了金创药来,敷上他伤口,说道:“师叔,你大慈大悲,点化凶顽,你福报未尽,不会就此圆寂的。再说,你伤势不重,不打紧的。”
韦小宝听他说伤势不重,精神大振,果觉伤口其实也不如何疼痛,说道:“俯耳过来,啊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澄观弯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韦小宝低声道:“你解开她穴道,可是不能让她出房,等她全身武艺都施展完了,这才……这才……”澄观道:“这才如何?”韦小宝道:“那时候……那时候才……”心想:“就算到了那时候,也不能放她。”说道:“就……就照我吩咐……快……快……我要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澄观听他催得紧迫,虽然不明其意,还是回过身来,弹指解开那女郎被封的穴道。
那女郎眼见韦小宝对澄观说话之时鬼鬼祟祟,心想这小恶僧诡计多端,临死之时,定是安排了毒计来整治我,否则干么反而放我?当即跃起,但穴道初解,血行未畅,双腿麻软,又即摔倒。澄观呆呆的瞧着她,不住念佛。那女郎惊惧更甚,叫道:“快快一掌打死了我,折磨人的不是英雄好汉。”
澄观道:“小师叔说此刻不能放你,当然也不能害死你。”
那女郎大惊,脸上一红,心想:“这小恶僧说过,他说什么也要娶我为妻,否则死不瞑目,莫非……莫非他在断气之前,要……要娶我做……做什么……什么老婆?”侧身拾起地下柳叶刀,猛力往自己额头砍落。
澄观袍袖拂出,卷住刀锋,左手衣袖向她脸上拂去。那女郎但觉劲风刮面,只得松手撤刀,向后跃开。澄观衣袖一弹,柳叶刀激射而上,噗的一声,钉入屋顶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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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0
那女郎见他仰头望刀,左足一点,便从他左侧窜出。澄观伸手拦阻。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澄观翻手拿她右肘,说道:“‘云烟过眼’,这是江南蒋家的武功。”那女郎飞腿踢他小腹。澄观微微弯腰,这一腿便踢了个空,说道:“这一招‘空谷足音’,源出山西晋阳,乃是沙陀人的武功。不过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称,老衲孤陋寡闻,遍查不知,女施主可知道这一招的原名么?”
那女郎哪来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数层出不穷。
澄观一一辨认,只是她出招甚快,已来不及口说,只得随手拆解,一一记在心中。那女郎连出数十招,都被他毫不费力的破解,眼见难以脱身,惶急之下,一口气转不过来,晃了几下,晕倒在地。
澄观叹道:“女施主贪多务得,学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身上却无内力,久战自然不济。依老衲之见,还是从头再练内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脱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势必再斗,不免要受内伤,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女施主以为如何?
不过千万不可误会,以为老衲袖手旁观,任你晕倒,置之不理。啊哟,老衲胡里胡涂,你早已昏晕,自然听不到我说话,却还在说个不休。”
走到榻边一搭韦小宝的脉搏,但觉平稳厚实,绝无险象,说道:“师叔不用担心,你这伤一点不要紧的。”
韦小宝笑道:“这小姑娘所使的招数,你都记得么?”澄观道:“倒也记得,只是要以简明易习的手法对付,却是大大的不易。”韦小宝道:“只须记住她的招数就是。至于如何对付,慢慢再想不迟。”澄观道:“是,是,师叔指点得是。”韦小宝道:“等她拳脚功夫使完之后,再让她使刀,记住了招数。”
澄观道:“对,兵刃上的招数,也要记的。只不过有一件事为难,她的柳叶刀已钉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拿不到。”韦小宝问道:“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来吗?”澄观一怔,哈哈大笑,道:“师侄真是胡涂之极。”
他这么一笑,登时将那女郎惊醒。她双手一撑,跳起身来,向门口冲出。
澄观左袖斜拂,向那女郎侧身推去。那女郎一个踉跄,撞向墙壁,澄观右袖跟着拂出,挡在墙前,将她身子轻轻一托,那女郎登时站稳。她一怔之际,知道自己武功和这老僧相差实在太远,继续争斗,徒然受他作弄,当即退了两步,坐在椅中。澄观奇道:“咦,你不打了?”那女郎气道:“打不过你,还打什么?”澄观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会些什么招式?怎能想法子来破你的武功?你快快动手罢!”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来你诱我动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数,我偏不让你知道。”突然间跃起身来,双拳直上直下,狂挥乱打,两脚乱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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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1
澄观大奇,叫道:“咦!啊!古怪!希奇!哎!唷!不懂!
奇哉!怪也!”但见她每一招都是见所未见,偶而有数招与某些门派中的招式相似,却也是小同大异,似是而非,一时之间,头脑中混乱不堪,只觉数十年勤修苦习的武学,突然全都变了样子,一切奉为天经地义、金科玉律的规则,霎时间尽数破坏无遗。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只是乱打乱踢。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出手,这老僧决计不会加害,最多也不过给他点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他若要制住自己,原不过举手之劳,纵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结果也无分别,不如就此乱打乱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教你查不到。
澄观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尽有成千成万全然没学过武功之人,打起架来,出拳便打,发足便踢,懂什么拳法脚法,招数正误?但见那女郎各种奇招怪式,源源不绝,无一不是生平从所未见,向所未闻,不由得惶然失措。
他毕生长于少林寺中,自剃度以来,从未出过寺门一步。
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脚,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据,有人讲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独到之招,这些小孩子的胡打乱踢,人人都见得多了,偏偏就是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武学渊博的澄观大师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连“奇哉怪也”的感叹之辞也说不出口了,眼前种种招式,纷至沓来:“这似乎是武当长拳的‘倒骑龙’,可是收式不对。难道是从崆峒派‘云起龙骧’这一招中化出来?咦,这一脚踢得更加怪了,这样直踢出去,给人随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学之道,大巧不能胜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极厉害的后着变化。啊,这一招她双手抓来,要抓我头发,可是我明明没有头发,那么这是虚招了。武术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为什么要抓和尚头发,其中深意,不可不细加参详……”
那女郎出手越乱,澄观越感迷惘,渐渐由不解而起敬佩,由敬佩而生畏惧。
韦小宝眼见那女郎胡乱出手,澄观却一本正经地凝神钻研,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伤处,甚是疼痛,只是咬牙忍住,一时又痛又好笑,难当之极。
澄观正自惶惑失措,忽然听得韦小宝发笑,登时面红过耳,心道:“师叔笑我不识得这女施主的奇妙招数,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首座。”一回头,见他神色痛苦,更感歉仄:
“师叔心地仁厚,要我将首座之位让了给这位女施主,这话一时却说不出口。”但见那女郎拳脚越来越乱,心想:“古人说道,武功到于绝诣,那便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听说前朝有位独孤求败大侠,又有位令狐冲大侠,以无招胜有招,当世无敌,难道……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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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2
他只须上前一试,随便一拳一脚,便能把那女郎打倒,只是武学大师出手,必先看明对方招数,谋定后动,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便如黔虎初见驴子,惶恐无已。
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攻击。一个乱打乱踢,愤怒难抑;一个心惊胆战,胡思乱想。那女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想到终究难以脱困,心中一阵气苦,突然一晃身子,坐倒在地。
澄观大吃一惊,心道:“故老相传,武功练到极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只怕……只怕……”脑中本已一片混乱,惶急之下,热血上冲,登时晕了过去,慢慢坐倒。
那女郎又惊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起身便即冲出禅房。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都是惊诧不已,未得尊长号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韦小宝卧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过了良久,澄观才悠悠醒转,满脸羞惭,说道:“师叔,我……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韦小宝苦笑道:“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澄观道:“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师侄一招也识他不得,孤陋寡闻,实在惭愧之至。”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可是她招数变幻无方,全无脉络可循,却哪里记得住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手扶墙壁,又欲晕倒。
韦小宝笑道:“你……你说她这样乱打一气,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这……这可笑……笑死我了。”澄观奇道:“师叔说这……这是乱打一气,不……不是精妙武功?”韦小宝按住伤口,竭力忍笑,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不住咳嗽,笑道:“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小孩儿……都……都会的……哈哈……啊哟……笑死我了。”
澄观吁了一口气,心下兀自将信将疑,脸上却有了笑容,说道:“师叔,当真这是乱打一气?怎地我从来没见过?”韦小宝笑道:“少林寺中,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澄观抬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其实极易破解,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便可取胜。只是……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良贾深藏若虚,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定然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难道这些拳脚,真的并无高深之处?这倒奇了。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那岂不是贻笑方家么?”韦小宝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奇怪。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乱出手。
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养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他是当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崇,谁也不敢问他的事,此事既非众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说,旁人也就不知。他养伤之时,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想出了破解的法子,一等韦小宝伤愈,便一招一式的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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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3
澄观所教虽杂,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为主。“拈花擒拿手”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纯以浑厚内力为基,出手平淡冲雅,不杂丝毫霸气。禅宗历代相传,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解其意,独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说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摩诃迦叶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称为“头陀第一”,禅宗奉之为初祖。少林寺属于禅宗,注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着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后人以“拈花”两字为这路擒拿手之名,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异其趣。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了高手身上,只要被对方轻轻一挥,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目肿,不免号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说不上了,幸而那两个女郎也是全无内力,以此对付,倒也用得上。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不能粗鲁相待,因此教的着重于这路手法。
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功,由于有人监督,兼之即学即用,总算学到了一点儿,此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只学得几次,便畏难不学了。至于洪教主夫妇所授的救命六招,也只马马虎虎的学个大概,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可是这一次练武,为的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自己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锅,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此事非同小可,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观拆解试演。
学得几天,又懒了起来,忽然想到双儿:“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姑娘,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保驾便是,不用自己学武功了。”转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绿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这才够味。叫双儿点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没种,这绿衣姑娘更加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她纵然听话,心里一定难过,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公平交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终于强打精神,又学招式。
这天澄观说道:“师叔,你用心学这种武功,其实……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你这样拿在我身上,倘若我内力一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这个……就那个……”韦小宝笑道:“我的手腕就这个那个喀喇一响,断之哀哉了。”澄观道:“你老望安,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师侄万万不敢。不过依师侄之见,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循序渐进,才是正途。”韦小宝道:“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澄观道:“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遇上了高手,不论变化多么巧妙,总不免一败涂地。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才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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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4
韦小宝笑道:“那好极了,我就是要学来对付这位女施主。”
澄观向着他迷惘瞪视,大惑不解,说道:“倘然今后师叔再不遇到那两位女施主,这番功夫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又耽误了正经练功的时日。”
韦小宝摇头道:“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那是非死不可,练了正经功夫,又有什么用?”澄观说的是“那两位女施主”,韦小宝说的却是“这位女施主”。
澄观更是奇怪,问道:“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主的毒,因此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可,否则的话,就会性命难保?”韦小宝心道:“我说的是男女风话,这老和尚却夹缠到哪里去了?”正色道:“正是,正是。我中了她的毒,这毒钻入五脏六腑,全身骨髓,非她本人不解。”澄观“啊哟”一声,道:“本寺澄照师弟善于解毒,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韦小宝忍笑道:“不用,不用,我所中的是慢性毒,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旁的人谁都不管用。澄照老和尚更加没用。”澄观点头道:“原来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韦小宝说“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澄观误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老和尚心下担忧,喃喃自语:“唉,师叔中了这位女施主的独门奇毒,幸亏是慢性的……”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澄观所拟的拆法也是变化不少,有些更颇为艰难,韦小宝武功全无根柢,一时又怎学得会?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往往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僧,当作了是那红颜绿衫的女郎,有时竟然言语轻佻,出手温柔,好在澄观一概不懂,只道这位小师叔妙悟佛法,禅机深湛,自己蠢笨,难明精诣。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谈论二女的刀法,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说道:“方丈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请到大殿叙话。”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中有数十名外客,或坐或站,方丈晦聪禅师坐在下首相陪。上首坐着三人。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贵人,二十来岁年纪;第二人是个中年喇嘛,身材干枯,矮瘦黝黑;第三人是个军官,穿戴总兵服色,约莫四十来岁。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人有的是武官,有的是喇嘛,另有十数人穿着平民服色,眼见个个形貌健悍,身负武功。
晦聪方丈见韦小宝进殿,便站起身来,说道:“师弟,贵客降临本寺。这位是蒙古葛尔丹王子殿下,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齐大法师,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转身向三人道:“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师。”
众人见韦小宝年纪幼小,神情贼忒嘻嘻,十足是个浮滑小儿,居然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肩的禅师,均感讶异。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哈哈,古怪,古怪。”韦小宝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嘻嘻,希奇,希奇!”葛尔丹怒道:“我有什么滑稽希奇?”韦小宝道:“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殿下便有什么滑稽希奇了,难兄难弟,彼此彼此,请请。”说着便在晦聪方丈的下首坐下,澄观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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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7:11:25
众人听了韦小宝的说话,都觉莫测高深,心中暗暗称奇。
晦聪方丈道:“三位贵人降临寒寺,不知有何见教?”昌齐喇嘛道:“我们三人在道中偶然相遇,言谈之下,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好生仰慕。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见闻鄙陋,因此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得见高僧尊范,不胜荣幸。”他虽是西藏喇嘛,却说得好一口北京官话,清脆明亮,吐属文雅。
晦聪道:“不敢当。蒙古、西藏、云南三地,素来佛法昌盛。三位久受佛法光照,自是智慧明澈,还盼多加指点。”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晦聪方丈说的却是佛法。少林寺虽以武功闻名天下,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途,向来以为武学只是护持佛法的末节。
葛尔丹道:“听说少林寺历代相传,共有七十二门绝技,威震天下,少有匹敌。方丈大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好让小王等一开眼界?”晦聪道:“好教殿下得知,江湖上传闻不足凭信。敝寺僧侣勤修参禅,以求正觉,虽然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区区小技,不足挂齿。”葛尔丹道:“方丈,你这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你试演一下这七十二项绝技,我们也不过是瞧瞧而已,又偷学不去的,何必小气?”
少林寺名气太大,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千余年来几乎每月皆有,有的固是诚心求艺,有的却是恶意寻衅,寺中僧侣总是好言推辞。就算来者十分狂妄,寺僧也必以礼相待,不与计较,只有来人当真动武伤人,寺僧才迫不得已,出手反击,总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三位若肯阐明禅理,讲论佛法,老僧自当召集僧众,恭聆教益。至于武功什么的,本寺向有寺规,决计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
葛尔丹双眉一挺,大声道:“如此说来,少林寺乃是浪得虚名。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如,一钱不值。”晦聪微笑道:“人生在世,本是虚妄,本就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五蕴皆空,色身已是空的,名声更是身外之物。殿下说敝寺浪得虚名,那也说得是。”
葛尔丹没料得这老和尚竟没半分火气,不禁一怔,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着韦小宝道:“小和尚,你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之人么?”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大王子当然是胜过小和尚了。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大王子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叫做胜了一筹。”站着的众人之中,登时有几人笑了出来。葛尔丹大怒,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随即心想:“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只怕真有些古怪,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