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06

  他每走进一条小巷,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寻到第七条巷子时,终于听到有人叫道:“天九王,通吃!”这几个字钻入耳中,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比之少林寺中时时刻刻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

  他快步走近,伸手推门。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走了出来,斜眼看他,问道:“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笑道:“手发痒,来输几两银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姑娘,再过几年来罢。”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便天塌下来,也非赌上几手不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打打茶围,今晚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笑道:“给你喝酒。”

  龟奴大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赏!”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倒可重重敲他一笔。”笑嘻嘻的拉着他手,说道:“小少爷,我们这里规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姑娘,须得先给赏钱。”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是没嫖过院的雏儿吗?咱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约莫三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道:“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畅春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楼,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否则一时之间,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地方,也没苏州姑娘。有没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老鸨大喜,传话出去,霎时间莺莺燕燕,房中挤满了姑娘。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自然都是些粗手大脚的庸脂俗粉,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韦小宝大乐,虽然众妓或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但他自幼立志要在妓院中豪阔一番,今日得偿平生之愿,自是得意洋洋,拉过身边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觉一殷葱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07

  突然间门帷掀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韦小宝道:“好!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先来亲个嘴儿……”一言未毕,已看清楚了两女的面貌,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女推倒在地。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他师姊。

  那蓝衫女郎冷笑道:“你一进镇来,我们就跟上了你,瞧你来干什么坏事。”韦小宝背上全是冷汗,强笑道:“是,是。这位姑娘,你……你头颈里的伤……伤好……好了吗?”绿衫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蓝衫女郎怒道:“我们每日里候在少林寺外,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哼,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

  韦小宝暗暗叫苦:“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陪笑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怎样得罪了……得罪了姑娘,只不过……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那也不打紧,我看……我看……”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目光中露出杀机。蓝衫女郎冷冷的道:“刚才你又说什么来?叫我们怎么样?”韦小宝道:“糟糕,这可又不巧得很了。我……我当做你们两位也是……也是这窑子里的花姑娘。”

  绿衫女郎低声道:“师姊,跟这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一刀杀了干净。”刷的一声响,白光一闪,韦小宝大叫缩颈,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露出光头。

  众妓女登时大乱,齐声尖叫:“杀人哪,杀了人哪!”

  韦小宝一矮身,躲在一名妓女身后,叫道:“喂,这里是窑子啊,进来的便是婊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给人知道了那可……难听……难听得很哪……”二女刷刷数刀,但房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却哪里砍他得着?刀锋掠过,险些砍伤了两名妓女。

  韦小宝纵声大叫:“老子在这里嫖院,有什么好瞧的?我……我要脱衣服了,要脱裤子啦。”扯下身上衣衫,摔了出去。

  二女怒极,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绿衫女郎转身奔出,蓝衫女郎一怔,也奔了出去,砰砰两声,将冲进来查看的老鸨、龟奴推得左右摔倒。

  一时之间,妓院中呼声震天、骂声动地。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自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一步,立时便给她们杀了,叫道:“大家别乱动,每个人十两银子,人人都有,决不落空。”众妓一听,立时静了下来。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龟奴,吩咐:

  “快去给我备一匹马,等在巷口。”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给你二十两银子,快脱下衣服给我换上。”那妓女大喜,便即脱衣。余人七嘴八舌,纷纷询问。韦小宝道:“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小老婆,剃光了我头,不许我嫖院,我逃了出来,她们便追来杀我。”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08

  老鸨和众妓一听,都不禁乐了。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闹打架,那是司空见惯,寻常之极,但提刀要杀,倒也少见,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发,不许他嫖院,却是首次听闻。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用块花布缠住了头。众妓知他要化妆逃脱,嘻嘻哈哈的帮他涂脂抹粉。在妓院中赌钱的嫖客听得讯息,也拥来看热闹。不久龟奴回报马已备好,得知情由之后,说道:“少爷这可得小心,你大夫人守在后门,小夫人守在前门。两人都拿着刀子。”韦小宝大派银子,骂道:“这两个泼妇,管老公管得这么紧,真是少有少见。”

  那老鸨得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说道:“两只雌老虎坏人衣食,天下女人都像你两个老婆一样,我们喝西北风吗?二郎神保佑两只雌老虎绝子绝孙。啊哟,小少爷,我可不是说你。你不如休了两只雌老虎,天天到这里来玩个畅快。”

  韦小宝笑道:“这主意倒挺高明。妈妈,你到前门去,痛骂那泼妇一顿,不过你可得躲在门后骂,防她使泼,用刀子伤你。众位姊妹,大家从后门冲出去。我那两个泼婆娘就捉不到我了。”当下拿出银子分派。众婊子无不雀跃。重赏之下,固有勇夫,只须重赏,勇妇也大不乏人。众妓得了白花花的银子,人人“忠”字当头,尽皆戮力效命。

  只听得前门口那老鸨已在破口大骂:“大泼妇,小泼妇,要管住老公,该当听他的话,讨他欢心才是。你们自己没本事,他才会到院子里来寻欢作乐。拿刀子吓他、杀他,又有屁用?你们这位老公手段豪阔,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两只雌老虎半点也配他不上。老娘教你们个乖,赶快向他磕头赔罪,再拜老娘为师,学点床上功夫,好好服侍他。否则的话,他决意把你们卖给老娘,在这里当婊子,咱们今天成交……啊哟……哎唷,痛死啦……”

  韦小宝一听,知道那蓝衫女郎已忍不住出手打人,忙道:“大伙儿走啊!”

  二十几名妓女从后门一拥而出,韦小宝混在其中。那绿衫女郎手持柳叶刀守在门边,陡然见到大批花花绿绿的女子冲了出来,睁大一双妙目,浑然不明所以。

  众妓奔出小巷,韦小宝一跃上马,向少林寺疾驰而去。

  那蓝衫女郎见机也快,当即撇下老鸨,转身来追。众妓塞住了小巷,伸手拉扯,纷道:“雌老虎,你老公骑马走啦,追不上啦!嘻嘻,哈哈。”那女郎怒得几乎晕去,持刀威吓,众妓料她也不敢当真杀人,“贱泼妇,醋坛子,恶婆娘”的骂个不休。那女郎大急,纵声高叫:“师妹,那贼子逃走了,快追!”但听得蹄声远去,又哪里追得上?

  韦小宝驰出市镇,将身上女子衫裤一件件脱下抛去,包着僧袍的包袱,忙乱中却失落在妓院中了,在袖子上吐些唾沫,抹去脸上脂粉,心想:“老子今年的流年当真差劲之至,既做和尚,又扮婊子。唉,那绿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便杀我头,也不去妓院了。”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09

  一口气驰回少林寺,纵马来到后山,跃下马背,悄悄从侧门蹑手蹑脚的进寺,立即掩面狂奔,回到自己禅房。他洗去脸上残脂腻粉,穿上僧袍,这才心中大定,寻思:“这两个大老婆、小老婆倘若来寺吵闹,老子给她们一个死不认帐。”

  次日午间,韦小宝斜躺在禅床之上,想着那绿衣女郎的动人体态,忍不住又想冒险,寻思:“我怎生想个妙法,再去见她一面?”忽然净济走进禅房,低声道:“师叔祖,这几天你可别出寺,事情有些不妙。”韦小宝一惊,忙问端详。净济道:“香积厨的一个火工刚才跟我说,他到山边砍柴,遇到两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刀子,问起了你。”韦小宝道:“问什么?”净济道:“问他认不认得你,问你平时什么时候出来,爱到什么地方。师叔祖,这两个姑娘不怀好意,守在寺外,想加害于你。你只要足不出寺,谅她们也不敢进来。”

  韦小宝道:“咱们少林寺高僧怕了她们,不敢出寺,那还成什么话?”

  净济道:“师侄孙已禀报了方丈。他老人家命我来禀告师叔祖,请你暂且让她们一步,料想两个小姑娘也不会有长性,等了几天没见到你,自然走了。方丈说道,武林中朋友只会说我们大人大量,决不能说堂堂少林寺,竟会怕了两个无门无派的小姑娘。”

  韦小宝道:“无门无派的小姑娘,哼,可比我们有门有派的大和尚厉害得多啦。”

  净济道:“谁说不是呢?”想到折臂之恨,忿忿不平,又道:“只不过方丈有命,说甚么要息事宁人。”

  韦小宝待他走后,心想:“得去瞧瞧澄观老和尚,最好他已想出妙法。”来到般若堂,只见澄观双手抱头,仰眼瞧着屋梁,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口中念念有词。

  韦小宝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等了良久,见他已兜了几个圈子,兀自没停息的模样,便咳嗽了几声。澄观并不理会。韦小宝叫道:“老师侄,老师侄!”澄观仍没听见。

  韦小宝走上前去,伸手往他肩头拍去,笑道:“老……”手掌刚碰到他肩头,突然身子一震,登时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气息阻塞,张口大呼,却全没声息。

  澄观大吃一惊,忙抢上跪倒,合十膜拜,说道:“师侄罪该万死,冲撞了师叔,请师叔重重责罚。”韦小宝隔了半晌,才喘了口气,苦笑道:“请起,请起,不必多礼,是我自己不好。”澄观仍不住道歉。韦小宝扶墙站起,再扶澄观起身,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可真厉害得紧哪。”心想:“这功夫倘若不太难练,学会了倒也有用。”

  澄观脸有惶恐之色,说道:“真正对不住了。回师叔:这是般若掌的护体神功。”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要学这功夫,先得学什么少林长拳、罗汉拳、伏虎拳、韦陀掌、散花手、波罗蜜手、金刚神掌、拈花擒拿手等等啰里啰苏的一大套,自己可没这功夫,就算有功夫,也没精神去费心苦练,问道:“速成的法子,可想出来没有?”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0

  澄观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师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禅,不用易筋经内功,以般若掌来对付,也可破得了两位女施主的功夫,只不过……只不过……”韦小宝道:“只不过练到般若掌,也得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是?”澄观嗫嚅道:“二三十年,恐怕……恐怕……”韦小宝扁扁嘴,脸有鄙夷之色,道:“恐怕也不一定够了?”

  澄观十分惭愧,答道:“正是。”呆了一会,说道:“等师侄再想想,倘若用拈花擒拿手,不知是否管用。”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拘泥不化,做事定要顺着次序,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至少也得花上十几年时候来学。这老和尚内力深厚,似不在洪教主之下,可是洪教主任意创制新招,随机应变,何等潇洒如意,这老和尚却是呆木头一个,非得点拨他一条明路不可,说道:“老师侄,我看这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决不会练过多少年功夫。”

  澄观道:“是啊,所以这就奇怪了。”

  韦小宝道:“人家既然决不会是一步步的学起,咱们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练了。她们哪有你这样深厚的内功修为?我瞧哪,要对付这两个小妞儿,压根儿就不用练内功。”

  澄观大吃一惊,颤声道:“练武不……不扎好根基,那……那不是旁门左道吗?”

  韦小宝道:“她们不但是旁门左道,而且是没门没道。对付没门没道的武功,便得用没门没道的法子。”澄观满脸迷惘,喃喃道:“没门没道,没门没道?这个……这个,师侄可就不懂了。”韦小宝笑道:“你不懂,我来教你。”

  澄观恭恭敬敬的道:“请师叔指教。”他一生所见的每一位“晦”字辈的师伯、师叔,尽是武功卓绝的有德高僧,心想这位小师叔虽因年纪尚小,内力修为不足,但必然大有过人之处,否则又怎能做自己师叔?这些日子来苦思武功速成之法,始终摸不到门径,看来再想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也无法解得难题,既有这位晦字辈的小高僧来指点迷津,不由得惊喜交集,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韦小宝道:“你说两个小姑娘使的,是什么昆仑派、峨嵋派中的一招,咱们少林派的武功,比之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是谁强些?”

  澄观道:“只怕还是咱们少林派的强些,就算强不过,至少也不会弱于他们。”

  韦小宝拍手道:“这就容易了。她们不用内功,使一招唏哩呼噜门派的招式,咱们也不用内功,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那就胜过她们了。管他是般若掌也好,金刚神拳也好,波罗蜜手也罢,阿弥陀佛脚也罢,只消不练内功,那就易学得很,是不是?”

  澄观皱眉道:“阿弥陀佛脚这门功夫,本派是没有的,不知别派有没有?不过倘若不练内功,本派的这些拳法掌法便毫无威力,遇上别派内力深厚的高手,一招之间,便会给打得筋折骨断。”韦小宝哈哈一笑,道:“这两个小姑娘,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么?”澄观道:“不是。”韦小宝道:“那你又何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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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是一言惊醒了梦中人,澄观吁了口长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侄一直想不到此节。”他呆了一呆,又道:“不过另有一桩难处,本派入门掌法十八路,内外器械三十六门,绝技七十二项。每一门功夫变化少的有数十种,多的在一千以上,要将这些招式尽数学全了,却也不易。就算不习内功,只学招式,也得数十年功夫。”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实在笨得要命。”笑道:“那又何必都学全了?只消知道小姑娘会什么招式,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姑娘这一招打来,老和尚这一招破去,管教杀得她们落荒而逃,片甲不回。”

  澄观连连点头,脸露喜色,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韦小宝道:“那个穿蓝衣的姑娘用一招甚么劳山派的‘江河日下’,你说有六种避法,又有七种反击的法门,其实又何必这么啰里啰苏?只消有一种法子反击,能够将她打败,其余的十二种又学他干么,岂不是省事得多吗?”

  澄观大喜,说道:“是极!是极!两位女施主折断师叔的手臂,打伤净济师侄他们四人,所用的分筋错骨手,包括了四派手法,用咱们少林派的武功,原是化解得了的。”当下先将二女所用手法,逐一施演,跟着又说了每一招的一种破法,和韦小宝试演。

  澄观的破解之法有时太过繁复难学,有时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内功,韦小宝便要他另想简明法子。少林派武功固然博大宏富,澄观老和尚又是腹笥奇广,只要韦小宝觉得难学,摇了摇头,他便另使一招,倘若不行,又再换招,直到韦小宝能毫不费力的学会为止。

  澄观见小师叔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些招式学会,苦思多日的难题一旦豁然而解,只喜欢得扒耳摸腮,心痒难搔。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事,说道:“可惜,可惜。”又摇头道:“危险,危险。”

  韦小宝忙问:“什么可惜?什么危险?”


 


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与此图皆可传

  澄观道:“又要师叔你老人家和净济他们四个出去,和两位女施主动手,让她们折断手足。倘若折得厉害了,难以治愈,从此残废,岂不可惜?又如两位女施主下手狠辣,竟把你们五位杀了,岂不危险?”韦小宝奇道:“为什么又要我们五人去动手?”澄观道:“两位女施主所学的招数,一定不止这些。师侄既不知她们另有什么招数,自然不知拆解的法门。

  五位若不是送上去挨打试招,如何能够查明?”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也有法子的,只要你去跟她们动手,就不会可惜、没有危险了。”澄观脸有难色,道:“出家人不生嗔怒,平白无端的去跟人家动手,那是大大不妥。”韦小宝道:“有了。咱二人就出寺走走,倘若两位女施主已然远去,那再好也没有了。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便另有什么招数,咱们也不必理会了。”澄观道:“是极,是极!不过师侄从来不出寺门,一出去便存心生事,立意似乎不善。我佛当年在鹿野苑初转法轮,传的是四圣谛、八正道,这‘正意’是八正道的一道……”韦小宝打断他话头,说道:“咱们也不必去远,只在寺旁随意走走,最好是遇不着她们。”澄观道:“正是,正是。师叔立心仁善,与人无争无竞,那便是‘正意’了,师侄当引为模楷。”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2

  韦小宝暗暗好笑,携着他手,从侧门走出少林寺来。澄观连寺畔的树林也未见过,眼见一大片青松,不由得啧啧称奇,赞道:“这许多松树生在一起,大是奇观。我们般若堂的庭院之中,只有两棵……”

  一言未毕,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小贼秃在这里!”白光闪动,一把钢刀向韦小宝砍将过来。澄观道:“这是五虎断门刀中的‘猛虎下山’。”伸手去抓使刀人的手腕,忽然想起,这一招是“拈花擒拿手”中的手法,未免太难,说道:“不行!”急忙缩手。

  使刀的正是那蓝衫女郎,她见澄观缩手,柳叶刀疾翻,向他腰间横扫。便在这时,绿衫女郎也已从松林中窜出,挥刀向韦小宝砍去。韦小宝急忙躲到澄观身后,绿衫女郎这一刀便砍向澄观左肩。澄观道:“这是太极刀的招数,倒不易用简便法子来化解……”一句话没说完,二女双刀挥舞,越砍越急。澄观叫道:“师叔,不行,不行。两位女施主出招太快,我可……我可来不及想。你……你快请两位不必性急,慢慢的砍。”

  蓝衫女郎连使狠招,始终砍不着老和尚,几次还险些给他将刀夺去,听他大呼小叫,只道他有意讥讽,大怒之下,砍得更加急了。

  韦小宝笑道:“喂,两位姑娘,我师侄请你们不必性急,慢慢的发招。”

  澄观道:“正是,我脑子不大灵活,一时三刻之间,可想不出这许多破法。”

  绿衫女郎恨极了韦小宝,几刀砍不中澄观,又挥刀向韦小宝砍来。澄观伸手挡住,说道:“这位女施主,我师叔没学过你这路刀的破法,现下不必砍他,等他学会之后,识了抵挡之法,那时再砍他不迟。唉,我这些法子委实不行。师叔,你现下不忙记,我这些法子都是不管用的,回头咱们再慢慢琢磨。”他口中不停,双手忽抓忽拿,忽点忽打,将二女缠得紧紧的,绿衫女郎要去杀韦小宝,却哪里能够?

  韦小宝眼见已无凶险,笑嘻嘻的倚树观战,一双眼不停在绿衫女郎脸上、身上、手上、脚上转来转去,饱餐秀色,乐也无穷。

  绿衫女郎不见韦小宝,只道他已经逃走,回头找寻,见他一双眼正盯住了自己,脸上一红,再也顾不得澄观,转身举刀,向他奔去。哪知澄观正出指向她胁下点来,这一指故意点得甚慢,她原可避开,但一分心要去杀人,胁下立时中指,一声嘤咛,摔倒在地。澄观忙道:“哎哟,对不住。老僧这招‘笑指天南’,指力使得并不厉害,女施主只须用五虎断门刀中的一招‘恶虎拦路’,斜刀一封,便可挡开了。这一招女施主虽未使过,但那位穿蓝衫的女施主却使过的,老僧心想女施主一定也会使,哪知道……唉,得罪,得罪。”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3

  蓝衫女郎怒极,钢刀横砍直削,势道凌厉,可是她武功和澄观相差实在太远,连他僧袍衣角也带不上半点。澄观嘴里罗唆不休,心中只是记忆她的招数,他当场想不出简易破法,只好记明了刀法招数,此后再一招招的细加参详。

  韦小宝走到绿衫女郎身前,赞道:“这样美貌的小美人儿,普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了,啧啧啧!真是瞧得我魂飞天外。”伸出手去,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把。那女郎惊怒交迸,一口气转不过来,登时晕去。韦小宝一惊,倒也不敢再肆意轻薄,站直身子,叫道:“澄观师侄,你把这位女施主也点倒了,请她把各种招数慢慢说将出来,免伤和气。”

  澄观迟疑道:“这个不大好罢?”韦小宝道:“现下这样动手动脚,太不雅观,还是请她口说,较为斯文大方。”澄观喜道:“师叔说得是。动手动脚,不是‘正行’之道。”

  蓝衫女郎知道只要这老和尚全力施为,自己挡不住他一招半式,眼下师妹被擒,自己如也落入其手,无人去报讯求救,当即向后跃开,叫道:“你们要是伤了我师妹一根毛发,把你们少林寺烧成白地。”

  澄观一怔,道:“我们怎敢伤了这位女施主?不过要是她自己落下一根头发,难道你也要放火烧寺?”蓝衫女郎奔出几步,回头骂道:“老贼秃油嘴滑舌,小贼秃……”她本想说“淫邪好色”,但这四字不便出口,一顿足,窜入林中。

  韦小宝眼见绿衫女郎横卧于地,绿茵上一张白玉般的娇脸,一双白玉般的纤手,真似翡翠座上一尊白玉观音的睡像一般,不由得看痴了。

  澄观道:“女施主,你师姊走了。你也快快去罢,可别掉了一根头发,你师姊来烧我们寺庙。”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这小美人儿既落入我手,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合十说道:“我佛保佑,澄观师侄,我佛要你光大少林武学,维护本派千余年威名,你真是本派的第一大功臣。”澄观奇道:“师叔何出此言?”韦小宝道:“咱们正在烦恼,不知两位女施主更有什么招数。幸蒙我佛垂怜,派遣这位女施主光临本寺,让她一一施展。”说着俯身将那女郎抱起,说道:“回去罢。”

  澄观愕然不解,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但错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师叔,我们请这女施主入寺,好像不合规矩。”韦小宝道:“什么不合规矩?她进过少林寺没有?方丈和戒律院首座都说没什么不对,自然是合规矩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澄观点一下头,只觉他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眼见小师叔脱下身上僧袍,罩在那女郎身上,抱了她从侧门进寺,只得跟在后面,脸上一片迷惘,脑中一团混乱。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4

  韦小宝心里却是怦怦大跳,虽然这女郎自头至足,都被僧袍罩住,没丝毫显露在外,但若给寺中僧侣见到,总是不免起疑。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内心却只有害怕,幸好般若堂是在后寺僻静之处,他快步疾趋,没撞到其他僧人。进堂之时,堂中执事僧见师叔祖驾到,首座随在其后,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

  进了澄观的禅房,那女郎兀自未醒,韦小宝将她放在榻上,满手都是冷汗,双掌在腿侧一擦,吁了口长气,笑道:“行啦!”

  澄观问道:“咱们请这位……这位女施主住在这里?”韦小宝道:“是啊,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先前她伤了脖子,不是在东院住过吗?”澄观点头道:“是。不过……不过那一次是为她治伤,性命攸关,不得不从权处置。”韦小宝道:“那容易得很。”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道:“只须狠狠割她一刀,让她再有性命之忧,又可从权处置了。”说着走到她身前,作势便要割落。

  澄观忙道:“不,不,那……那是不必了。”韦小宝道:“好,我便听你的。除非你不让别人知晓,待她将各种招数演毕,咱们悄悄送了她出去,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伤她了。”澄观道:“是,是。我不说便是。”只觉这位小师叔行事着实奇怪,但想他既是晦字辈的尊长,见识定比自己高超,听他吩咐,决无岔差。

  韦小宝道:“这女施主脾气刚硬,她说定要抢了你般若堂的首座来做,我得好好劝她一劝。”澄观道:“她一定要做,师侄让了给她,也就是了。”

  韦小宝一怔,没料到这老和尚生性淡泊,全无竞争之心,说道:“她又不是本寺僧侣,抢了般若堂首座位子,咱们少林寺的脸面往哪里搁去?你若存此心,便是对不起少林派。”说着脸色一沉,只把澄观吓得连声称是。韦小宝板起了脸道:“是了。你且出去,在外面等着,我要劝她了。”澄观躬身答应,走出禅房,带上了门。

  韦小宝揭开盖在那女郎头上的僧袍,那女郎正欲张口呼叫,突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指住了自己鼻子,登时张大了嘴,不敢叫出声来。韦小宝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只要乖乖的听话,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放了出寺。一个人少了个鼻子,只不过闻不到香气臭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那女郎惊怒交集,脸上更无半点血色。韦小宝道:“你听不听话?”那女郎怒极,低声道:“你快杀了我。”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般花容月貌,我怎舍得杀你?不过放你走罢,从此我日夜都会想着你,非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那也有伤上天好生之德。”

  那女郎脸上一红,随即又转为苍白。韦小宝道:“只有一个法子。我割了你的鼻子,你相貌就不怎么美啦。那我就不会害相思病了。”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8-11 17:11:15

  那女郎闭上了眼,两粒清澈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渗了出来,韦小宝心中一软,安慰道:“别哭,别哭!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宁可割了自己的鼻子,也不割你的鼻子。你叫什么名字?”那女郎摇了摇头,眼泪更加流得多了。韦小宝道:“原来你名叫摇头猫,这名字可不大好听哪。”那女郎睁开眼来,呜咽道:“谁叫摇头猫?你才是摇头猫。”

  韦小宝听她答话,心中大乐,笑道:“好,我就是摇头猫。

  那么你叫什么?”那女郎怒道:“不说!”韦小宝道:“你不肯说,只好给你起一个名字。叫做……叫做哑巴猫。”那女郎怒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哑巴。”

  韦小宝坐在一叠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学典籍之上,架起了二郎腿,轻轻摇晃,见她虽满脸怒色,但秀丽绝伦,动人心魄,笑道:“那么你尊姓大名哪?”

  那女郎道:“我说过不说,就是不说。”韦小宝道:“我有话跟你商量,没名没姓的,说起来有多别扭。你既不肯说,我只好给你取个名字了。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那女郎连声道:“不要,不要,不要!”韦小宝笑道:“有了,你叫做‘韦门摇氏’。”那女郎一怔,道:“古里古怪的,我又不姓韦。”

  韦小宝正色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

  那女郎听他一口气的发下许多毒誓,只听得呆了,忽然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满脸通红,呸的一声。

  韦小宝道:“我姓韦,因此你已经命中注定,总之是姓韦的了。我不知你姓什么,你只是摇头,所以叫你‘韦门摇氏’。”

  那女郎闭起了眼睛,怒道:“世上从来没有像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和尚。你是出家人,娶什么……娶什么……也不怕菩萨降罚,死了入十八层地狱。”

  韦小宝双手合十,扑的一声跪倒。那女郎听到他跪地之声,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只见他面向窗子,磕了几个头,说道:“我佛如来,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玉皇大帝、四大金刚、阎王判官、无常小鬼,大家请一起听了。我韦小宝非娶这个姑娘为妻不可。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拔舌头,锯脑袋,万劫不得超生,那也没有什么。我是活着什么也不理,死后什么也不怕。这个老婆总之是娶定了。”

  那女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并无轻浮之态,不像是开玩笑,倒也害怕起来,求道:“别说了,别说了。”顿了一顿,恨恨的道:“你杀了我也好,天天打我也好,总之我是恨死了你,决计……决计不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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