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虫 发表于 2012-7-3 09:34:57

鲁迅全集 - 故事新编 - 书评

  《故事新编》是鲁迅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鲁迅在1922年~1935年间创作的短篇小说八篇。1936年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列为巴金所编的《文学丛刊》之一作者生前共印行七版次。
  这八篇小说分别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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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子 发表于 2013-4-21 10:17:23

  鲁迅的《故事新编》很显然是“新”的,然而这种“新”并不是建立在对传统故事的情节内容上的改编创新,而是在于文学作品的表达形式的陌生化。下文中笔者将以《奔月》为文本案例发表一点鄙陋之见。
  
  《奔月》改编自民间神话故事“嫦娥奔月”,却一反神话故事的文学写作手法,融入了日常生活语言,产生了双重陌生化的效果——文学作品的艺术语言是对现实世界的艺术化反照,而去除艺术修辞、融入日常生活语言的文学写作则是对现实世界的二度符码化,剥离了神话故事因遥远和想象而产生的崇高性,在语言的陌生化上进行对常规的背离,实现了“新”的效果。
  
  小说不再将重心放在“离开”地面的嫦娥,而是将关注点集中于“被远离”的后羿,我所指的“被远离”并不仅仅指字面意义上的嫦娥奔月离开他——羿在传统神话中一直作为善射的英雄形象存在,技艺高超、力大无穷,射下九日拯救黎民苍生。然而英雄的未来是什么?在射杀封豕长蛇、为民除害之后、光环逐渐隐去的英雄会有什么结局?小说很明显地给出了答案,英雄终将陷落倾覆。这并不是小说的情节内容所告诉我们的。
  
  首先,《奔月》中人物的叙事话语中始终存在着两条时间线索,一条是当下,另一条则是过去。羿在对话或是心理独白中,不时出现对过去的回忆,回想当年遍地的野味和穷奢极侈的生活,回想当年射杀封豕长蛇的无限荣光。顺着羿的回忆,我们跟着他在当下踯躅不前,在过去的时间脉络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这种间接呈现的时间程式也使羿作为当下的人物开始远离中心,游离在真幻之间;过去的时间线索呈现的回忆性人物在不断放大中,更是给当下以离心的压迫。巨大的反差和失落反照在现实的旧豹褥以及已然无用的强弓劲箭中,也通过时间的双线模式产生隐喻性的对比和反差——英雄或许依然是强弓劲箭,但是在全然不同于过去的当下时间体系中,他是失落的、无用的,他只能是旧豹褥,带着褪色的荣光而被遗忘。
  
  从空间结构而言,羿不断被迫“在远离”,因而也就不断被动地“被远离”。小说中,羿每日出门打猎以养活家人,因而他每天的路线是离开家再回归,即他的存在方式正是在“离开”和“回归”的往复路线中求得生存甚至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然而正是因为他的高超射术将近处的飞禽走兽赶尽杀绝,他不得不走到一天比一天更远的远方去打猎。“我准备再远走五十里”,“所以我决计明天再走得远一点”——这种看似主动选择的远离是带有怎样自我欺瞒的悲凉愿望?那遥远的远方确实有值得历经千辛万苦去抵达的希望?正因为远离和回归是他的存在方式和价值所在,外在的价值标准已经强加给了他无形的责任和压力,一旦羿不能离开或是离开后不能顺利归来,他作为英雄的真实存在性就会被强烈质疑甚至否决。所以羿正一天天被迫地远离他的家、他的英雄形象、他的权威所在,当他越走越远时,他与原点的距离的拉长也逐步疏离了他与家的联系,逐渐削弱了英雄存在的真实性。生活逼迫他不得不一天天地远离,离开得一次比一次更远;时间无形无声地告诉他生命的轨迹正是如此延续,永远更远,趋向无穷而永无止境。于是英雄就这样永远处在“被远离”的倾向中,被生活远离,被时间远离。
  
  此外,我们很容易注意到的一点是,《奔月》中的羿是一个不断被质疑的英雄。所谓“质疑”并非对英雄的身份认同上的否定,而是对英雄形象的存在性上的质疑,简而言之,即并非质疑“羿是否为羿”而是怀疑“羿之所以为羿”。小说中的“质疑”主要是对话语言上的,从直接和间接两种方式进行这种语言暴力上的呈现。直接者如被射死母鸡的老太太,她并不知道何为“夷羿”,但她全然否定了羿射杀封豕长蛇的英雄壮举,只道是他欺世盗名占逢蒙之功为己有。这种质疑在于质疑者是被蒙蔽的愚昧民众,而英雄总是孤独的先行者,他的声音无人倾听,他的崇高无人知晓。另外一种间接的质疑在于嫦娥和侍女对弈的疏离和遗忘,那个曾经高大的英雄形象本该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里,但事实上只有羿一人在独自舔舐伤口回忆过去。是他老了么?侍女说的他有时像“战士”或是“艺术家”,战士是没有过去未来、只存在于当下、永远在战斗的,艺术家是独立于时间概念之外在狂舞创作挥洒生命的,所以这种深层的质疑深深抹杀了具有时间性的英雄,在质疑中,英雄也就不复存在。
  
  因此,通过对《奔月》一文进行形式主义解读,我们很容易发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对传统神话的改编故事,它是一曲充满感伤和落寞的悲歌,为曾经崇高光辉却最终走向落寞的陷落、不可避免地被倾覆的英雄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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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黛眉 发表于 2013-4-21 10:17:24

   《理水》
  很久以前看过,当时暗暗称奇的是有人说鲁迅写的大员们是国民党,禹及随从则是共产党,治水指的是抗日。觉得鲁迅不能这么腹黑吧,阶级分析法真是无耻。不过看到禹说“我讨过老婆,四天就走,生了阿启,也不当他儿子看。所以能够治了水”,突然觉得,禹也不是和我党一点渊源没有。
  
  一个短篇里边,信息量太丰富了。
  文化山:北平学者建议战时把北平撤走军事设备变为文化城的荒唐想法。
  拄拐的学者是潘光旦,研究遗传学之类。鸟头先生是语言学家顾颉刚,而鸟头先生要告的平民则是鲁迅本人,否则一个平民怎么会“平静而麻木”地说出那么有力量的话。
  伏羲朝小品文学家是林语堂,林语堂讽刺“进步青年”口叼香烟拿两本什么斯基的译著,鲁迅借用说口吐蚩尤之雾,蚩尤就是赤化的代名词。当年鲁迅和我党关系还没那么好,也不妨碍他借机讽刺林语堂。
  莎士比亚是讽刺一干人,当时徐志摩等人借莎士比亚标榜,有人通过论莎士比亚论普通民众的无理性,也被鲁迅拿来讽刺了。
  综合起来,鲁迅嘴真贱啊。一篇短文就像扫帚一样抹黑了一群人。
  
  但鲁迅的才华不仅在于嘴贱。对人物的刻画淋漓尽致,头上有包的人如何推脱见官,别人如何劝解和义愤,最终答应了,勇士们又暗暗的嫉妒。全篇尽是这样的透骨三分。
  
  看完了就一个感觉:写的真好啊,流光溢彩,后世的恶搞文,再也达不到鲁迅的高度。
  
  《采薇》
  对这篇不是很带感,鲁迅要讽刺的到底是什么,没太感觉出来。
  不过华山小穷奇拦路抢劫那一段,真是赞,幽默感十足,还那么接地气。
  
  《铸剑》
  因其思想性,铸剑是故事新编中最被看重的一部。
  宴之敖者,原来就是鲁迅。鲁迅的自解,宴的宝盖从家,下是日和女,敖为出,宴之敖者,就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
  从外形的描述上,鲁迅对黑瘦情有独钟,从禹到宴之敖者,显然出于自比。这点小小的自恋可以原谅,跟古龙男主角”淡淡的微笑“相比,鲁迅令主角黑瘦算是体面的了。
  开端的眉间尺玩老鼠一段,看得人揪心又恶心,感同身受,我觉得这肯定是作者的亲身经历。
  无端愿为世人复仇的黑衣人,“我的灵魂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这岂非作者的自表。
  
  《非攻》
  倒是全书里最不出彩的,基本完全忠于原著,翻译过来而已。但是结尾墨子的遭遇有点荒诞意味,另,看注释又把我惊到了,为什么墨子学生宣扬民气就是讽刺国民党?为什么“救国募捐团”又是国民党的把戏?不提国民党你们会死吗?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D豢养的这些文人,除了阶级分析还有什么狗屁。
  
  《奔月》
  作为一个老牌光棍汉,鲁迅写起家庭生活倒是很纯熟的,男人怕老婆的心理,活灵活现。
  另,鲁迅不仅对别人嘴贱,对自己也是挺贱的,别人用来调侃他的话,他一律照单全收在小说里重复一遍。“去年就有45岁了”,“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老爷还是一个战士呢”,“有时看去简直好像艺术家”,这些话你以为说的是谁?就是作者自己。
  
  《出关》
  《道德经》的诞生经过。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尴尬遭遇。
  
  《女娲》
  女娲造人,及补天。造人也就罢了,造完的人的形形色色足供观瞻。女娲两腿之间的小人,请求女娲穿上衣服以防风化那个,是鲁迅看了别人的文学批评——“含泪哀求请青年不要再写这样的文字”感到“这 可怜 的 阴险 使我感到 滑稽”,就有了个这小人。在神(女娲)的眼里,世人的特点是可怜、阴险、滑稽。
  
  《起死》
  
  庄子: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庄子起死骷髅的事,是辩生与死,但鲁迅调侃成了死人回生后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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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 发表于 2013-4-21 10:17:25

  今天在复习现代文学的时候,读到鲁迅。这是在此书中与鲁迅的第几次相遇,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因为太多,多得令人数而厌其烦!可又不得不称赞这位大师级人物的深厚功底,实在令人钦佩。从小学到今天,鲁迅的作品大概就是读的最多的,光是语文课本上的,就不少了^_^
    那时,我还总批评这位先生写东西不符合现代文法,比如“之所以……的原因”之类,显然是病句嘛。可是,不晓得为何,即使如此,这位先生的文字在冥冥中扎进我的脑海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许许多多的课文片段,都很容易。爸爸常常说我是鸭子的嘴,煮不烂,嘴硬到不行。所以,要我承认我喜欢鲁迅,这个我总是批评的先生,是很困难的。可是,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若毫不在乎他,又为何还记得那些N年前的老课文,哪有功夫去唠叨人家的语病呢?
     为了显示下记忆力尚好,我开始回顾:《孔乙己》茴香豆的四种写法;《藤野先生》的不修边幅,《故乡》中的伙伴润土,还有那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社戏》、《祝福》、还有圆规一般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姿态;《药》中的夏瑜;还有可笑的阿Q,《友邦惊“诧”论》啊,《论雷锋的倒掉》啦,《朝花夕拾》我竟然还可以全文背诵,还记得家中的那本《伪自由书》;《记念刘和珍君》和《为了忘却的纪念》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物以稀为贵……浙江的大白菜……美其名曰龙舌兰”;妈妈大学语文上的《风波》和《坟》,还有唐弢写的那些关于鲁迅的文章,总之,关于鲁迅的记忆太多了,他们附在一册又一册的语文课本上伴我长大,留给我的竟然是十几年的记忆和成长。
     今天又读到他了。回到今天我想说的《故事新编》,这是鲁迅在30年代创作的历史小说集,里面涉及的人物都是我们熟知的,如女娲、庄子、后羿等,特别的是鲁迅将沿着他们本来的故事展开新剧情,重点随知被转移,比如,《起死》。这是讲庄子的,但他却让死与500年前的庄子复生,让他与现在时空中的自我对话,这令我激动的想起中学的某日,我曾写过一篇给李鸿章的信,竟有着惊人的相似。当然我的远不及鲁迅大师的故事巧妙透彻的评析社会,展露冲突,却也圆了我的心愿,表达了我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同乡的问候,虽然他在中国的历史上曾经遭万人唾骂。
    读到《奔月》又是一番激动。《奔月》里的主角是后羿,可是鲁迅并没有重点写后羿当年的赫赫战功,而竭力铺写其功成名就,由英雄变成凡人的遭遇和心境,不仅是外在的冷落和遗忘,更是昔日战士对于失去对手的疲怠与无可着落,以及纠缠于琐事的日常生活,自身精神的平庸化。写到这里,难道没有想起什么吗?没错,就是《孙悟空》,五月天的第5张创作专集《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的主打歌。
     阿信的重点不在写当年齐天大圣多么神通广大大闹天宫,没有写他英勇无畏斩尽妖魔鬼怪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而竭力铺写500年后,英雄变成凡人后的落寞。“金箍棒那么神勇,现在只能掏掏耳朵”、“齐天大圣是我,谁能奈何了我,可是我却不小心败给了寂寞”“西边取完了经,东边一定还有,朋友们好不好再叫上我重返光荣”这不正是战士失去了对手的疲怠和无可着落吗?说师傅经常寄卡片来问候,说八戒手机老是不通,好色本性却依旧,说沙僧植发治好了秃头,都有了论及婚嫁的女友……这些不都是日常的琐碎吗?昔日的英雄神仙,如今都变成凡人,也要平平淡淡的过起居家的日子了。面对这些,过去就争强好斗的孙大圣该怎么办呢?都说鲁迅写《奔月》是对先驱者未来命运的思考,那么这些英雄的未来生活到底要如何继续呢?还记得在刚听了《孙悟空》的时候,我几乎热泪盈眶,心中感慨万千,却无发表达,孙悟空唱的更是让我的心得到了共鸣。也因此写下了那边有感于孙悟空离开峥嵘岁月后的日子的文章。不可否认,那一刻,鲁迅先生,阿信,还有我,至少在那一刹那的感觉上,产生了共鸣,虽然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影响我,也许吧 ,那是多年来鲁迅文章对我潜移默化的熏陶,或者阿信小时侯跟我一样无意读过鲁迅的文章?有这样惊人的巧合还真的是非常令人激动。只是不知道阿信写孙悟空的时候有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经历,有着怎样的故事,而我,却知道自己那些曾经走过的路,那些回忆,那些故事。 或许现在的生活压力令我很苦痛,可是,能像今天这个夜晚,能在读书中找到知己朋友,听到那些共鸣,又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这种感觉就好象火车开进了隧道,刹那间,我可以忘记周遭,能看到的只有前方的光亮,有一个方向在指引着我,能感受到,列车在咣咣的行走,永不止尽,永不退缩,两旁的车窗,是被拉伸、压缩、扭曲成的很多的线,快速得向我的身后风驰电掣般逝去,消失殆尽。我知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流年,是岁月的流逝。我可以不去理睬,虽然拉不住,却也不用吵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握我脚下真实的感觉,要憧憬的应是前方那还没有触及到的的曙光,它一定很温暖,已经在向我召唤。向幸福出发吧,去自己能发亮的地方!
     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郁闷,是因为自己把自己困绕了。我太过在乎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和已经离开的人,却忘记了脚下的和明天的。太悲观了。我做一个表面乐观,心情却有糟糕悲伤至极的忧郁小青年,又会被谁理解?最后自己对着花花草草叹息吗?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长大。今天我似乎突然顿悟了。是时候该跟他们说再见了。也许我会一辈子不忘记,却不能一辈子去停留。如果要在相见,请来追我吧,我要先走了。
     很对不起鲁迅先生,我走题走了很久,是我想象力过于丰富?还是因为我走到了迷宫,不过虽然找了好久还是终于找到出口了。要感谢鲁迅先生写的那些陪我长大的文章,那些故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吗?今天我就和阿信同在了。在我的世界里,鲁迅和阿信都是我的朋友。不能同庄子一样在21世纪复生,却可以在精神的世界里结伴同游,不亦乐呼呀~呼,终于敲完了,北京时间1:19。周公在唤我了,同去吧,好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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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翼 发表于 2013-4-21 10:17:30

  鲁迅《铸剑》内含的生命哲学
  
  新时期以来,《铸剑》作为鲁迅的一篇重要作品,长久被评论界所忽视,只有残雪、莫言这样的文学创造者才对它产生了一定的偏爱,并且写过一些感性重于理性的分析文章。也许这恰恰证明,只有具备艺术精神的艺术家,才能对鲁迅最深层次的生命产生共鸣。
  《铸剑》是否是鲁迅最深层次生命的展现呢?我门可以通过感悟,以及对文本细节与鲁迅的生命轨迹进行分析比较,来得出结论。
  鲁迅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词汇,就是出走,他不只一次在各种文章里提到出走,例如《娜拉走后怎样》、《过客》等等,可以说,走、出走,是鲁迅思考的一个着重点。出走是鲁迅生命经历的一个焦点词汇。鲁迅“走异地,逃异路”去求学,为的是改变自己,改变社会。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这路应是“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鲁迅是“封建制度的逆子贰臣”、“叛将”,证明他是从封建文化里“走”出来的“新”人。“铸剑”正象征着这样一个挣扎思考与锤炼的过程。
  让我们来看一下,小说中的出走是怎样与鲁迅生命中的出走相结合的。
  眉间尺出走去报仇时的年龄是十六岁,小说中有这样的描写:
  
  “但他醒着。他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而鲁迅自己于1898年4月底离家,5月7日到南京,入了江南水师学堂。算起来,正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鲁迅在《呐喊 自序》中说:“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而他当时写的一则戛剑生杂记中说:“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故予有句云:日暮客愁集,烟深人语喧。皆所身历,非托诸空言也。”
  这“柔肠欲断”、“涕不可仰”的神态,真与眉间尺“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的形象相类。是一样地“不冷不热”的性情。
  这次出走(现实中和文本里),都暗示了铸剑的开始。是觉醒的第一步,是生命中的重大事件。
  鲁迅人生中影响同样大的另一次出走,便是那次兄弟失和。这次失和而出走,在小说里的体现,便是那位黑衣人——宴之敖。
  许广平的《略谈鲁迅先生的笔名》一文中说:“先生说:‘宴从宀(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说文》作,游也,从出从放);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
  这次出走真正震撼了鲁迅的灵魂,表面上是与周作人的生活冲突,其实暗含着两种生命形态的不可调和,也廓清了鲁迅对于自己需要摒弃的部分之认识。兄弟俩从此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就是这次出走,使鲁迅确立了自己的生命哲学。宴之敖作为眉间尺的成熟版,就是暗示了不同时期的作者自己。
  两次对鲁迅的人生意义影响重大的出走,都反映在了小说中,可不可以说,鲁迅是把《铸剑》写作了自己的心灵成长文本?精神成长文本?我认为,通过分析《铸剑》,就可以基本厘清鲁迅的生命哲学。并且通过这样的分析,来承接鲁迅遗留下来的问题。
  
  一
  1893年,鲁迅的祖父周福清科举案发,从此家道中落,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
  而后,鲁迅就被寄养在大舅父怡堂处,据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里回忆说:“我因为年纪不够,不曾感觉着什么,鲁迅则不免受到些激刺,据他后来说,曾在那里被人称作‘讨饭’,即是说乞丐。”孙郁在《鲁迅与周作人》中说:“鲁迅受到了乡人的冷眼,寄人篱下,且看人的脸色生活,纵使是亲人,内心亦多有痛楚。这大概是促使他早熟的一个原因,直到中年,提及此事,他依然耿耿于怀。”这一年鲁迅12岁。
  随后,鲁迅的父亲病倒,庸医胡乱而荒唐的用药,使父亲病死。其间,鲁迅每日奔走于当铺和药铺之间,体验了耻辱与绝望。这一切,都使鲁迅绝望于中医而选择西医,对日后的选择起了很大的作用。
  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书中讲了这样一件受欺的事情:
  “鲁迅在南京以前的一年(1897)间的事情,据他当时的日记里说,(这是我看过记得,那日记早已没有了)和本家会议本“台门”的事情,曾经受到长辈的无理的欺压。新台门从老台门分出来,本是智仁两房和住,后来智房派下又分为兴立诚三小房,仁房分为礼义信,因此一共住有六房人家。鲁迅系是智兴房,由曾祖父苓年公算起,以介孚公作代表。这次会议有些与智兴房的利益不符合的地方,鲁迅说须要请示祖父,不肯签字,叔祖辈的人便声色俱厉的强迫他,这字当然仍旧不签,但给予鲁迅的影响很是不小。”
  孙郁《鲁迅与周作人》中说:“《朝花夕拾》中尽管亦有迷人的乡俗与童趣,但早熟的少年对苦难的体味,已流露其间了。人无法摆脱早年记忆带来的一切,这先验的认知之网一旦形成,便像与生俱来的疤痕一样,长存不息。鲁迅后来的多疑、敏感,固然与性格有关,但少年时代的不幸,其深重的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①
  但是我认为,在人生的认知层面,鲁迅学医,以及之后的弃医从文,都是他要做事情、改变事情的表现。是他对“现实性”、“功利性”的重视与体现。鲁迅早期曾用笔名“迅行”,便是取快速行动的意思。这“行”便有“现实性”的意义。早年的经历,又使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反对旧势力、旧礼教的叛将。一切加之其身的屈辱,都在努力寻求一个“现实性”的出口。于是,他终于寻得了——复仇。
  复仇精神作为鲁迅的一种人生观,渐渐地演变成一种复仇哲学。因为鲁迅看到,只有将复仇精神提升到哲学(生命哲学)的层面,才能真正地做到坚定的复仇,才有可能真正改变些什么。而到最后,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关系,也由于其哲学与生命的高度融汇,而使得手段与目的相混杂。(此处容后文详谈)
  
  二
  鲁迅为了做事情,改变事情,追求现实性的改变,遇到了很多的问题,其中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做到复仇的坚定性、彻底性。究竟是什么阻碍了这种坚定与彻底。小说中,鲁迅通过眉间尺与老鼠的对峙,以及由此产生的复杂情感来进行揭示,这种多余的自然情感是复仇坚定性与彻底性的首要绊脚石。
  小说一开始,出现了两个角色:眉间尺与老鼠。通过眉间尺对老鼠的态度与行为,我们发现了眉间尺的“不冷不热”的性情。残雪在文章《艺术复仇》中说:“老鼠从里到外都令人憎恶,但它也同他一样是一条生命,在遇到大难时也同他一样会有着求生的本能,将心比心,眉间尺对它产生深深的同情是很自然的。可是这种同情心却是大忌,老鼠只要活着,就要继续对他作恶,于是他杀了老鼠…”②这是从同情心方面来谈眉间尺的软弱。
  同时我认为,作者选择老鼠作为第一个恶的形象,是与后面的王这个恶的形象作对照,老鼠与王同为“恶”的形象,不同点在于老鼠相较眉间尺来说,是弱者。而王相较眉间尺来说,是强者。对强者进行挑战,似乎很庄严,而对落水的老鼠进行攻击,就不那么庄严了,反而催生出攻击者自身的同情心理。因为对弱者的同情是人的天性。以及,对弱者施行暴力带来的心理负担:
  
  “……这使眉间尺大吃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概是死掉了。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小说不同于《野草》诸篇及其他篇什,采用“复仇”二字,而是多用了“报仇”二字。“复仇”从字面上来感受,更多透露出悲壮美。而鲁迅则刻意消解这种美感,用了世俗化的“报仇”二字。“复仇”用在眉间尺与王之间是合适的,却难以用在眉间尺与比他还弱小的老鼠之间。“复仇”固然壮美,但却容易姑息了对老鼠这样的作恶者的打击。这是作者对表面的“善行”(手段的“善”)与结果的“善”之间作出的选择。并且,由于鲁迅性格的现实性与功利性,选择了结果的“善”,这就必然带来手段的“非善”,而这种手段的非善带来的心理负担的问题,通过小说后面的部分给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铸剑”。
  鲁迅认为,不能因为恶人是弱者,就不予打击。因为其为恶的性质,是与强者相一致的。鲁迅的名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提出痛打落水狗的著名立论。同样有趣的是,老鼠同样是“扑通一声”落在了水瓮里。《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最初发表于1926年1月10日《莽原》半月刊第一期,而《铸剑》(《眉间尺》)发表于192 7年4月、5月的《莽原》2卷8、9期上。可以说,这个《铸剑》细节是在延续《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的立论,提出“恶”者不论强弱,都应打。
  这是在给人们指路。是在总结血的教训,为后来者提供血的经验。而在作者的精神层面,则是一种排除多余自然情感的思考。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债鬼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所以,宴之敖自己主动从心里清除了相关联的自然情感,最终,只剩下了纯粹的复仇。
  正如《这样的战士》一文中描写的战士,“但他举起了投枪”五次出现,表现出战士对“战斗”的彻底性,“韧”性。仿佛我们看到了不为一切外物与感情所动的投枪机器,这便是“自觉排除”了“柔情善意”后,取得的效果。
  
  那么,排除自然情感是如何与《铸剑》相结合的呢?或者说,铸剑的意象是怎样暗示和象征了排除自然情感的行为的呢?
  
  “当最末次开炉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啦啦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第一,剑是金属,象征了一种与软弱相反的强硬气质。
  第二,剑最后变成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冰是与热的、暖的感情相反的,散发出冷森森的寒气。
  第三,剑本身的属性是为了伤人的,攻击的。
  那么,铸剑的过程就是从软弱向强硬,从温暖到冷冰,从不伤人到伤人的过程,这个过程,象征了剔除了人作为生物的原始情感,剔除掉“除恶”带来的心理负担(手段的非善)从而排除自然情感以利复仇的行为。
  
  
  三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复仇的现实性目的也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个体性的目的,即眉间尺为父亲复仇的目的。其二是社会性的目的,即改造社会。
  通过排除自身多余的自然情感,从而达到了复仇的现实性目的(个体性的)。但是从更高的层面来说,复仇的牺牲,并没有带来更多现实性目的(社会性的),即未能改造社会。小说结尾处,麻木的看客再次出现,暗示了复仇的社会性现实目的的失败。
  在眉间尺复仇受挫之后,他遇到了这样的情境: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眉间尺遇到了这样的敌人,真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随的。
  
  鲁迅通过这样的描写,表达出复仇的社会性目的难以达成,看客与闲人万年长存。同时,与壮美的复仇之旅不协调的是,眉间尺不得不纠缠于这种零碎繁复的纠纷里,脱身不得。表面上看,终极目标是杀掉王,这种纠缠只是一种无奈,其实,改善国民性、改造社会,才是复仇的终极意义。现在终极意义非常渺茫,个人的恩恩怨怨又何必了结呢?
  如果说复仇的终极意义——改造社会,难以达成的话,那么个体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鲁迅似乎感觉到了复仇的虚无。这是鲁迅遇到的第二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促使了作者为复仇寻找另外的意义。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样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的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为什么帮眉间尺报仇呢?“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可以说,报仇的现实性目的,已经不是(不全是)他帮眉间尺报仇的目的。那么,这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是“报仇”本身,也即铸剑本身)
  小说最初于1927年4月、5月发表于《莽原》2卷 8、9期时,题为《眉间尺》;1932年编入《自选集》时又改题为《铸剑》。
  我认为,作者有意将一个动作性的词“铸剑”来替代名词性的“眉间尺”,正是为了突出铸剑的进行、铸剑的过程。是非剑到剑的中间状态。这篇小说就是要揭示作者理解与实践的这一生命过程。
  小说中有一个意象值得注意:宴之敖向眉间尺要两件东西,一是剑,二是头。而身体则作为多余的“负担”,被清除出去。
  一般来说,头是隐含着指挥的、思想的、精神的取向。
  而身体则隐含着盲目的、本能的、肉体的取向。
  所以铸剑的过程也是灵魂摆脱肉体制约,以获得自由的过程。这个获得自由的过程要通过复仇或称铸剑来实现,那么,获得自由的过程就成了复仇与铸剑的新意义。也就是说,现实性目的的达成,成了获得精神性目的的手段。
  
  眉间尺、王、宴之敖三个人物的次第出现,表现出了作者对复仇哲学得以成立的三要素的抽取。
  首先,眉间尺代表的是凡人。由于鲁迅接受过尼采的思想,“不冷不热”的眉间尺(早期)更多地具备“庸众”的特点。他是一个尚未觉醒的人,一个未能摆脱肉体局限的普通人。
  而后,在母亲的叙述中,王出现了。王作为复仇的对象,是主人公(庸众)觉醒的必不可少的因素。鲁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爱我的敌人。”就是发见了敌人对意义生成的重要性,敌人是意义生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剑”如果没有砧砍的对象,本身就失去了“剑”的功能,失去“功能”的剑不能称之为剑,而只是物质意义上“剑”形的钢。另外,敌人能够激发庸众的复仇心理。小说中有一细节: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查《铸剑》出典,未有此细节之记载,所以可以定论,这个细节是作者添加的,是有意为之的。
  制造眉间尺的父亲“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的王,激发了眉间尺的复仇意志:
  
  “眉间尺忽然全身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最后,宴之敖出现了,他代表的似乎是“复仇意志”本身,而复仇意志只有在复仇过程中呈现,“复仇”的完成,似乎也即是“铸剑”的完毕。但是,“复仇”的完成,“剑”的意义也消解了。这三个人物表现出了作者认为的复仇三要素,这三个要素是相互交融,缺一不可的。
  小说结尾处,眉间尺的头、王的头、宴之敖的头无法分辨。就暗示了三者互为因素,又相互交融的结果。而在同一个金鼎内的蒸煮,又暗示了三者互为因素、相互交融的过程。最后,三者合为一体,不可分辨(三头共一身),却又各自分明(三个因素),暗示了鲁迅的生命哲学是一个过程的哲学。可以用“铸剑”、“复仇”、“走”之类的字眼来概括。
  
  四
  如果说,砍下王的头,是对王砍下父亲的头的复仇的话。那么,分别砍下自己的头的眉间尺与宴之敖,就是在进行对自己的“复仇”(反抗、反思、批判)。这种对自身行为的反省,是鲁迅这类知识分子的一个显著特色,这样才能不断进行现实层与精神层的自我超越。亦即复仇的精神性目的。
  鲁迅曾说:“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有时批评说,我的文字是说真话的。这其实是过誉,那原因就因为他偏爱。我自然不想太欺骗人,但也未尝将心里的话照样说尽,大约只要看得可以交卷就算完。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我有时也想就此驱逐旁人,到那时还不唾弃我的,即使是枭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这才真是我的朋友。倘使并这个也没有,则就是我一个人也行。”③
  1,对眉间尺的复仇(反省):对不能成事,优柔寡断的肉体(庸众)的复仇(反省)。受肉体局限的主人公便是未觉醒时的作者自己,鲁迅首先完成的是自己对自己的过去复仇。主人公自己砍下了自己的头,并将头献给代表“复仇意志”的宴之敖,就是一个自己反思反省自己,并获新生的过程。
  2,对王的复仇:这次的复仇是现实层面的复仇,亦即现实目的的完成(即上文所说的个体性目的),便是进行对敌的砧砍,并从这砧砍中,形成“剑”的意义,砍敌人的过程(包括准备),同时也便是“铸剑”的过程。
  3,对宴之敖的复仇(反省):对“复仇意志”的反省。“复仇意志”要求人脱离肉身的限制,摆脱因选择“结果的善”而行使“手段的非善”的心理负担。但是,人的精神是与肉体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周国平曾分析:
  “我们一生中不得不花费许多精力来伺候肉体:喂它,洗它,替它穿衣,给它铺床。博尔赫斯屈辱地写道:‘我是他的老护士,他逼我为他洗脚。’还有更屈辱的事:肉体会背叛灵魂。一个心灵美好的女人可能其貌不扬,一个灵魂高贵的男人可能终身残疾。荷马是瞎子,贝多芬是聋子,拜伦是跛子。而对一切人相同的是,不管我们如何精心调整,肉体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老和死亡,拖着不屈的灵魂同归于尽。
  那么,不要肉体如何呢?不,那更可怕,我们将不再能看风景,听音乐,呼吸新鲜空气,读书,散步,运动,宴饮,尤其是——世上不再有男人和女人,不再有爱情这件无比美妙的事儿。原来,灵魂的种种愉悦根本就离不开肉体,没有肉体的灵魂不过是幽灵,不复有任何生命的激情和欢乐,比死好不了多少。
  所以,我要修改帕斯卡尔的话:肉体是奇妙的,灵魂更奇妙,最奇妙的是肉体居然能和灵魂结合在一起。”④
  所以,“复仇意志”永远不可能完全实现,就像彼岸不可能真正到达,“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拯救的放弃。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不是一种物质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⑤所以说,“剑”永远不可能“铸成”,精神性的目的的完成是虚妄的。
  4,对“复仇完成”的复仇(反思、反省):小说最后,看客再次出现,显示出“复仇”的最终结果未能改变社会,现实性的目的(即上文说过的社会性目的)的完成是虚妄的。
  
  五
  如果说,只有剑变强了,才能战胜强敌,而敌人越强,想要战胜敌人就需要更强的剑。所以,剑变强(铸剑)是胜敌的手段——现实层面。又由于现实层面的胜不能改变社会,即不能真的胜,故此,胜敌的目的的意义被消解。
  同样的,只有剑胜了敌,才能证明剑的强,而敌人越强,剑胜敌所显示出的剑的能力越大,所以胜是证明剑变强(铸剑)的手段——精神层面。
  在鲁迅这里,复仇的现实层面上升到了精神层面。所以,“铸剑”(复仇)就成了他的生命哲学。所以,对王的复仇就成了行使生命意义的手段。至此,手段与目的相互交融,只有变强(铸剑),才能杀掉王,杀王是最初的目的,到后来,目的又转变为行使生命意义的手段,杀王之后的现实结果反而与意义无关。所以,当王真正被杀的一瞬间,主人公的头与黑衣人的头便“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钱理群教授写道:“可以说,就在这‘四目相视,微微一笑’中,黑的人和眉间尺的人格和精神都得到了完成,或者说,鲁迅用他那诡奇而绚丽的笔触,将复仇精神充分地诗化了。”
  也可以说,鲁迅终于寻得了自己的生命哲学。他当然看清了希望的虚妄,看清了所有努力很难得到收获(社会性现实目的),但他又不因绝望而放弃前行。他自己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中所说的那样,即是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这种哲学有些向死而生的意味,其现实目的依然是存在的。现实目的与精神目的相并存,相支撑,是鲁迅生命哲学的一大特色。
  鲁迅至死躬行了他的哲学,他在1936年9月写道:“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诚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六
  鲁迅是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作家。这个自我意识不等同于自私或个人主义,而是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能容忍自我存在的虚化,即自由意志。鲁迅的哲学是一种创造性的哲学,这种哲学与鲁迅的生命紧密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故此称之为生命哲学。研究这种创造性的生命哲学,我们应该首先分析创造的性质。
  创造有很多种,例如音乐创作、写作。区别于现实世界,人的创造可以是一种纯精神性的创造,而脱开(相对)现实世界对其的作用与干预,从而使创造的“可能性”近乎无限。这种可能性是创造的分母,而个体的创造本身,就是在这个分母范围之内的分子。而分子的大小取舍,则完全归结于人个体的选择。每一个创造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篇文章便是无数选择的结果,其选择的对象是所有的文字。而一段音乐也是无数选择的结果,其选择对象是所有的音符。文字与音符的全体是这种选择的分母,而选择的结果就是在分母范围里选择出来的分子。而选择的权利来自个体的每一个人自己,在这种选择中,人确定了“自我”的存在。相较这种纯精神的创造,鲁迅的哲学创造与现实相结合,所以,鲁迅不是纯粹的艺术家,而是一个关注社会现实的知识分子兼艺术家。
  创造具有超越性,每一件创造物都是创造者此时此刻创造水平的体现与证明。所以,创造的作品本身具有等级优劣。而每一件创造物都证明着创造者的“可能性”,都是其“可能极限”。所以说创造者对创造能力与水平的提升,是证明了自身对“可能极限”的突破。
  鲁迅的哲学是与生命,与社会相联系的。其社会性则凸显出这种哲学的道德性质。那么,就让我们来分析一下人的道德。道德是什么?道德是一种对人作为动物,在动物本能基础上产生的行为的“违逆”。人是一种动物,而动物在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道德就是改变这种原始行为法则的新形态行为法则。而这种行为法则并不以“强制”的形式来推行。(当然,是有程度的区分的,超出一定程度,则有法律来框范)而是建立在个体选择的基础上。人非神,神完美无缺,绝对道德。人是动物又区别于动物,动物依靠本能,不存在“道德”的概念。
  而道德也是一种程度的体现,从动物到神(应该注意,这个神并不确指神,而是指人心中构想出的“完美”),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道德的有无与高低。人的道德选择决定了人在动物——神之间的坐标刻度。每一次道德选择都是一种程度的展示,都是其“可能极限”的证明。都是对“局限”(本能)的超越(克制),都是人脱离动物向神迈进的明证。
  由上述分析得知,人的道德与人的创造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同特性,即:选择性(主动性)与超越性。
  而这两种特性都取决于人的“自我意识”,即“自由”感的觉醒。
  鲁迅的生命哲学,兼具了道德与创造,即是社会化的,又是纯粹精神化的。并且通过手段与目的相互交融(现实目的是达到精神目的的手段,精神目的也是达到现实目的的手段),使鲁迅的生命本身成为了一种创造,成为了一种“自由”的形式。也使得鲁迅的“自我意识”得到了最大化体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鲁迅与周作人》 13页
  ②《残雪文学观》   154页
  ③转引自《鲁迅作品十五讲》 121页
  ④《周国平文集》    第二卷 177页
  ⑤《病隙碎笔》            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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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7 发表于 2013-4-21 10:17:32

  最近很奇怪,越来越喜欢自己之前看也不愿意看的东西,鲁迅的小说就是一个典型。据说,鲁迅对政治文学这一套是很嗤之以鼻的,不过大约是在那个时代文学的功能性被无限性的放大了,所以类似于狂人日记这样的文章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出现在历史书或者语文课本上,让鲁迅在千千万人心目中的形象定格在了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上,倔强的近乎不近人情,但偶然翻开那本不怎么起眼的《故事新编》后,我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可爱的并且有着古怪想法的老头,尤其是在看了《铸剑》这篇之后。
  
      和《故事新编》内的其他作品一样,铸剑的故事题材是来源于历史典籍里干将莫邪的故事。眉间尺听目前说起了父亲为楚王铸出两把绝世神剑却最终被杀的故事,背着其中的一把剑前往王都准备为父报仇,路遇晏之敖,以自己的人头为晏为之报仇的代价,献出自己的生命。最终,晏成功帮助眉间尺复仇,三颗人头在一个汤锅里同归于尽,最终王后和大臣们分不清那颗人头才是国王的,只能把三个一起合葬,最终成为了三王坟。
  
      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并不是莎士比亚似的悲剧,而是其中种种光怪陆离的意象。
  
      其一,是对于铸剑一段的描写。铸剑是在古时极为风雅的事情,但自清末以来就逐渐衰败了,鲁迅则似乎亲眼目睹了宝剑出窍的过程,用极为形象的笔法写得微妙微翘。正如眉间尺的母亲回忆中所说的那样:“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其二,是晏之敖这个人。说到这个第一个想起是墨家弟子的黑衣造型,不同的是,晏之敖帮眉间尺报仇并非是出自什么兼爱非攻,而是一个人在自我厌恶到极致不惜牺牲自己实现自我价值升华的方式。例如对于他出场的描写:“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一笑,一面举手轻轻的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自觉慢慢松开了手,溜走了。”看到这脑海里就不由浮出一个阴暗苍白的落魄侠客的形象,如同大多数古装剧里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外冷内热看破红尘的角色一般。晏之敖说,“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人所加我的伤,我已憎恶了我自己”,这似乎又是鲁迅的自言自语。这个自小生活在书香门第后来又冲到东洋学医,看起来总是一副冷静严肃模样的人骨子里其实仍涌动着“拯救苍生”“劫富济贫”等种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侠客之梦。
  
      其三,是诡异的复仇方式。初读到晏之敖问眉间尺要来人头和宝剑时,我受日本动漫影响,以为又来了个类似于与魔鬼签订契约,然后被附身操纵的想法,却没想到晏之敖居然是用眉间尺的人头引诱国王前往汤锅边。而一个国王居然乐于观看人头唱歌的把戏,足以证明其有多么残忍。至于眉间尺的头浮出水面时唱得怪异的歌曲“
  
  王泽流兮浩洋洋;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我更是看不懂,唯一可以确定那必然是令人发指的一幕,接着三颗人头里在汤锅里的恶斗则更令人毛骨耸人,基本与志怪小说无异。
  
      其四,就是结局时出现得鲁迅一贯带有嘲讽色彩的冷静。小说的最后出现了一个全民“大出丧”的场面。老百姓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跑来,天一亮,道路上就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名义上是来“瞻仰”王头,其实是来看三头并葬,看热闹,大出丧变成了全民狂欢节。鲁迅在中国已然有千年悠久历史的“看客”文化中结束了自己百感交集的情绪。这篇文章从之前一个荡气回肠的复仇侠义故事笔锋一转,回到了鲁迅所有小说中都透露出的那种对于社会与历史的怀疑和悲叹。
  
      民间武侠小说最初兴起的时代也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看来与鲁迅写这篇《铸剑》的年代也差不了多久。那时出的类似蜀山、卧虎之类不少精良作品,我只从影视作品里看过,一概没有看过原本。所以在合上书后喜滋滋的将这篇《铸剑》在心中定义为一片新武侠作品。另一原因是我自己将铸剑师看做一件极具神秘传奇色彩的职业。比如每一把古代名剑的名字都取得十分好听,又有深刻典故,比如万仞、龙剑、照胆、隋刃、鸦九剑、湛龙等等。而跟铸剑师有关的小说,大多都写得十分凄绝,比如之前沧月在听雪楼系列里有一篇,说得是萧忆情利用南宫无垢灭龙泉铸剑世家殷氏满门,又收留殷家独女殷流朱以恩情为砝码让其为自己铸剑,最后又将其指给杀父仇人南宫无垢的故事。
  
      遗憾得是,世间自此不会再有剑客,也不会再有真正的铸剑师,亦少了除暴安良逍遥出尘的侠士,只能用文字聊以慰籍对于世事不满的灵魂。我想这也许是鲁迅在故事新编里选录了这样一篇小故事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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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吟泽 发表于 2013-4-21 10:17:33

      非攻这篇,被人讲的最少,大约是因为最好读的缘故。而我能准确把握的,却只有这篇。其余的理水,采薇,究竟的作者凝聚了怎样的心情在其中,要表达的又是什么,我很难把握,一来不知道当时的局势,二来,也可能是心情没达到那个情境之中。
      而铸剑,似乎看上去很简单,可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则故事呢,要说什么呢?为什么要报仇?为何要牺牲自己去帮助他人报仇?我隐隐感受到了,作者的一点点矛盾的思绪,但无法确信。
      而非攻,讲的是一种典范 人生,所谓的“侠”。中国人这三个字,遍注定了一些个执念。那便是,所谓兼济天下,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和人本主义。先生笔下的墨子,实际上是墨,道一体的。兼济天下,尽己所能,而又飘然而去,功成身退。这也大约是,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性的一种理想人生。
        墨家和儒家,曾经风靡一世,而随后,墨者销声匿迹。无法知道,这其中的变化的原因。鲁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是,各种矛盾,深眉紧锁的一个中年汉子,与忘川处徘徊往复,达不彼岸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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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ita 发表于 2013-4-21 10:17:34

  这本集子算是鲁迅的另类小说吗?读的时候没思考那么多,就当是他老人家恶搞古代名人传说的玩笑之作,印象最深的有“乌鸦的炸酱面“,眉间尺的头颅,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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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谦 发表于 2013-4-21 10:17:35

   鲁迅果然是一代大师,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认定她那么牛掰,读了《故事新编》终于知道了我们的鲁迅爷爷果然很牛掰……《故事新编》的感觉像聊斋,但是又不脱于历史。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故事选不进教材呢?而非让我们去学习拿来主义等一些高深的文学著作。就像《明朝那些事儿》都是很好的了解历史的读物完全可以推广到学生去阅读!有人会说这些文章不正式,但是教材里那些正式的文章又有多少人看了呢?
  
        曾记得以前学《孔乙己》、《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每一句话都有好几层意思,想鲁迅当年也没想到这么些意义吧,而且还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中考卷子上。
  
        《故事新编》很好看,事故事却不脱于历史。语言也不同鲁迅的其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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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chyo 发表于 2013-4-21 10:17:36

  不知从哪里看到一句话,最恐怖的表情不是哭,而是笑。
  
  
  信然。
  
  
  鲁迅先生的书里没有让人心酸的,而只有令人冷笑的任务,这在《铸剑》里表现得尤甚。
  
  
  这位不知是人非人的“黑色人”,怕是在从容不迫地砍下自己的头时,也是在冷笑的吧。
  
  
  
  鲁迅没有用任何主观性的语言,却不动声色地把黑色人冷笑的脸,冷静的可怕的动作,对死亡的冷冷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在短短的一个“砍头”的镜头里,定格了好几回,看了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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