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欣赏简·莫里斯,也许可以当作一种阅读品位的考验。据我所知,中国新一代最好的旅行文学作家赋格就很喜欢莫里斯的作品。当然,莫里斯的英文,今日读来,已觉相当老派,比如《地点》(Locations)一书中有一段谈伦敦圣詹姆斯公园里的飞鸟,莫里斯写道:There never was such an avian anarchy as the go bbling,bobbing,chattering,squawk-ing,scavenging,strutting,pecking,va-riously haughty and ingratiatingm ultitude of birds in St James‘sPark.那一连串嘶鸣、跳动、捡拾、阔步、啄食等鸟的动态的描述语真是“巴罗克式”的,让人想起席特威尔兄弟(Sacheverell Sitw ell和O sbertSitw ell)的游记文笔。曾有人提出,简·莫里斯的文风在其变性后发生过不小的而且是不好的变化,撰写了第一本,也是目前唯一一本,研究简·莫里斯的专著的保罗·克莱门斯(Paul Clem ents)指出一个事实:莫里斯1972年以后的作品在声誉和销量上都没能超过之前的《威尼斯》、《西班牙》、《牛津》等。我认为这个事实根本没有意义,决定一位作家在某个时代受欢迎与否的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因素倒可能是新时代的读者品位不如从前的。至少我没有看出莫里斯文风的显著变化,顶多也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酸的馒头”(sentim ental,感伤)的气息稍稍重了一点而已。
原文为:None of my responses to these scenes are exuberant,but they are not despondent either.Iam hom esick,I am thinking sadthoughts about age,doubt and disil-lusion,but I am not unhappy.译者所用语言属于典型的陈词滥调,空洞迂腐,与简·莫里斯的文采根本不相类。这两句原文的意思是说:我对这些场景的反应丝毫谈不上兴高采烈,不过也谈不上垂头丧气。没错,我的怀乡病是犯了,我想着年华老去的可哀之事,不无疑惑,不抱幻想,不过倒也谈不上心情有多坏。从文脉上说,简·莫里斯的两句都有转折,在感情的表达上都很克制,迈出半步,还要再找补回一点。而译者的译文则完全是单向度的,囫囵而下,似是而非。
原文为:Those who know it better often seem to see it figu-ratively,not just as a city but as an idea of a city,and it appears to have a particular influence upon those of us with a weak-ness for allgory-that is tosay,asthe Austrian Robert Musil once put it,those of us who suppose everything to mean more than it has any honest claim to mean.原文的意思其实是说:对的里雅斯特更了解的人似乎常常将它视为一种譬喻,不是仅把它视为一座城市,而是把它视为一个关于城市的理念,而它对那些爱从譬喻角度看问题的人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影响力,所谓爱从譬喻角度看问题的人,用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的话说,就是认为任何事物的含义总比它理应包含的多的那种人。别的且不论,“刨根问底比妄下断语好得多”这种译文是怎么想出来的,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例三:“市中心距斯洛文尼亚仅5英里,向北距克罗地亚10英里。”(第6页)
原文为:The frontier of Slovenia runs five miles from thecitycentre,Croatia begins tenm iles to the south……意思是说,离市中心5英里就是斯洛文尼亚的边境,往南10英里则是克罗地亚的地盘了。“南”和“北”都能搞错,译者是否用心,于此可见。
例四:“这座海港逐渐发展成为一座堪与威尼斯港媲美的大型深水港。”(第7页)
原文为:Eventually they madeit agreat deep-sea port,ineffectthe port of Vienna.意思是说,最终他们把它建设成一座大的深海港口,事实上,成了维也纳的出海港口。“维也纳”居然错成“威尼斯”,还与之“媲美”,译者的头脑到底是怎样运作的?
例五:“商船源源不断地将货物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第8页)
原文为:Thebill of lading“Via Trieste”wasfam iliarw herever m erchant ships sailed.意思是说,无论商船开到哪里,当地的人对“途经的里雅斯特”的货物标签都不陌生。原来的译文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
原文为:……and the citydeclinedintotorpor-as Pope saidof V estal Virgins,andG ibbonofEthiopia,“the worldforgetting,bythe w orldforgot.”意思是说:这座城市衰落停滞了,就像亚历山大·蒲柏笔下的维斯塔贞女或者吉本笔下的埃塞俄比亚一样,“将世界遗忘,亦为世界所遗忘”。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用与蒲柏相似的语句谈到过埃塞俄比亚,故云。译者竟因gibbon有“长臂猿”的意思,就把历史学家变成猴子,这真是为译坛添了一个笑话。
虽然整本书的译笔,除了一些难以避免的知识性瑕疵,总体还比较流畅甚至典雅,但我对译者把书的副题“The Meaning of Nowhere”译成“无名之地的意义”却很不满意。Nowhere与“无名之地”区别还是蛮大的,我倒宁可借用另一个更有名的莫里斯——威廉·莫里斯那部名著的中文名字,把它译为“乌有之乡”。
因此,将Meaning译成“意义”虽不能算错,却无法体现贯穿全书的那种百转柔肠、千种况味、万般无奈;更何况“意义”接近于“定义”,过于偏重固定涵义的一面,与简·莫里斯在本书中强调的边缘、混杂、移动、非主流等题旨不太协调。我觉得译成主观色彩更浓、更强调感受而非客观意义的“意味”,要更贴切一些。由此,从某个终将成为现实的地方提前透露出来的“消息”(News from Nowhere)才被转化为Meaning of Nowhere,即从某个现实中的地方发现、显明、铺展出来的别样“意味”。后者的目标远不如前者那么远大,仅仅提供了对庸常现实生活的有限超越,然而却更感性,也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