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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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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三卷 - 玉宇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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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奏凯歇台湾归版图 倒风向忠良陷囹圄

       黑夜即将降临,鹿耳门海面上,笼罩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施琅的旗舰搁浅了,前去救护他的蓝理所带的舰队,也搁浅了。他们已经陷入了刘国轩的重重包围之中。如果今夜鹿耳门不涨潮,到了明天早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可是,鹿耳门这里已经几十年不涨潮了,谁敢保证今夜。明早能涨潮呢?

       姚启圣和吴英正在紧张的议论这件事,吴英忧心忡忡地说:“姚大人,如果今晚不涨潮,施大人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天黑了。海上一片寂静,只有鹿耳门千百年不息的海浪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仿佛在预示着,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也是不吉祥的夜晚。

       施琅的旗舰上还有三名水兵活着。战死的尸体都垛在舰的另一头,下边墨黑的海无边无际,粼粼水光之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具具尸体在海里沉浮。

       施琅放眼四顾,对面不远就是刘国轩的舰队。刘国轩是郑成功的心腹,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看来明日他是志在必得,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施琅沉思着,在搁浅得结结实实的船上来回走着,他真想就在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他把三名水兵叫到跟前说:“看来此处就是我们归天之地。只可惜平日我没有更多的关照你们……”

       这三个水兵年岁都不大。黑暗中瞧不清他们的面孔,只隐隐看见六只晶亮的眼睛在闪烁。一个年纪稍长的笑了笑说:“大人你死得起,我们有什么不能的?今儿个我砍翻了他们六个,早够本了!有什么后悔的!”

       施琅抱膝坐着,仰脸观星,说道:“是啊,我们在为皇上尽忠!按照我的测算今年鹿耳门有潮,不知碰上碰不上。若能脱此大难,我施琅必定抬举你们——唉!只怕未必能这么巧啊!”

       四个人都沉默了。鹿耳门自康熙元年涨过一次潮,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叫人怎么指望今夜就碰巧涨潮呢?

       可是,事情巧得令人难以置信。造化之神居然真的光顾了!第二天凌晨,起潮了,而且这潮水是在迷蒙的大雾中涨起来的。一丈多高的潮水澎湃着,轰鸣着,发出千军万马的奔腾呼啸之声,撼山动地地由远及近冲了过来。头一排潮浪,便打得施琅的座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施琅先是一惊,大雾已经使他庆幸了,又来了潮水。只见一个潮头打过来,将舰船托起老高,已能离开沙滩,在海中自由自在地打旋儿了。施琅像个梦游人一样,沿着军舰走了一道,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天哪,潮!潮水!真的是潮……哈哈哈哈!”他回过神来,虔诚地仰首望着茫茫苍穹,喃喃说道:“天子洪福,祖宗保佑!施琅当奏明当今万岁,为海神加封,重修庙字,再塑金身!”说话间,总兵陈蟒的舰队已开过来接应,附近不远传来了蓝理惊喜狂喊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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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刘国轩没有再下令进击。他像被雷击了,痴呆呆地注视着汹涌的浪涛,好半天才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干嚎,腿一软跪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吃力地说道:“先王创业,率舰来台湾平红毛,正赶上鹿耳门涨潮……数十年后施琅来攻,鹿耳门又涨潮。这是……是天意,是天意啊!”说罢慢慢起身来,回顾中军护领笑道:“你率舰回台湾,说刘国轩有话:施琅若肯不计前仇,不坏宗庙,不杀大臣,不掠百姓……那……那就……投降吧!”说罢横剑颈下,猛的一拉……高大的身躯便倒栽进狂潮之中,一个大浪过来,卷没了他的身体。

       六月二十二日,清军收复澎湖全岛,台湾门户顿时大开,岛上一片惊慌。十天后,台湾派人上书请降。康熙皇上为之忧心焦虑了几年的一统国土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李光地在福州接到前线战报欣喜若狂,便立即打马进京,面圣报喜。这一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康熙的兴奋自不待言,至于李光地呢,不出姚启圣和施琅的估计,果然,成了收复台湾的头号功臣,被朝廷颁发恩诏,加封为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出任礼部尚书。李光地当然高兴,可是,他想不通,为什么皇上还不让他进上书房?到他的老师索额图那里一打听,这才明白了,原来是明珠在从中作梗。

       这事儿,看来很简单,其实内情十分复杂。当今的太子胤礽,是皇上的第二个儿子。他的生母是索额图的女儿。论辈分,算是索额图的外孙子。太子的母亲死了,索额图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多年来苦心经营,才结成了以他为首的“太子党”。

       而明珠呢,他的表妹纳兰氏是皇上的贵妃,也是大阿哥胤禔的生母。明珠当然要保大阿哥,要保大阿哥,就不能让索额图的太子党扩充势力。李光地是太子党的人,明珠能让这便宜归了他吗?这便是朝中两党之争的焦点。更使李光地不安的是,就在他到福建前线去的这个空档里,朝中竟有人乘机弹劾他,说他是假道学,善于沽名钓誉,昧功卖友,还有居丧不谨与妓女鬼混等等。而且,他的死对头陈梦雷,也恰在这时,被调回京师,当上了三阿哥澈祉的老师!

       李光地从索府出来,只觉得头大眼晕。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朝廷政局之中,他将如何处置呢?这上书房看来真难进哪!

       常言说,严霜偏打无根草。李光地刚回到家里,就见老家的仆人李福来报信,说“老夫人”一病不起,已经去世了。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李光地彻底打垮了。康熙以孝治天下,按规矩,大臣的父母去世,不能隐匿不报;而报了,就要回家居丧守灵,三年之后,才能开复启用,重回朝堂,这就叫“丁忧”。可是三年,他李光地等得起这三年吗?要不报,这贪位忘亲匿丧不报之罪也够他背一辈子的。当然,如实报了,皇上觉得离不开,也可下旨不准他回家。既然忠孝不能双全,朝廷以国家为重,也可“夺”去你的“母子之情”,这就叫“夺情”。但是,皇上会下这样的圣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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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正当李光地苦思冥想,又愁又悲又为难的时候,突然,门上人进来禀报:“高相爷来访!”李光地大吃一惊,啊!深更半夜的,高士奇来做什么?他是明珠党的人哪,难道他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高士奇瞧着李光地的脸,一抖袍子跷足坐了,关切地说道:“果然像是病了。热伤风,这个节气是最难受的。要不要我来给你切切脉?用的什么药?”

       李光地忙道:“不,不,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病,怎敢劳烦你?方才吃了点银翘解毒散,也就罢了。”说着便命人奉茶,心里揣度着高士奇的来意。

       高士奇吸了一口茶,笑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佳节。皇上已吩咐下来,今年有收复台湾这件喜事,这个节得好生热闹一番,可不能没有你这个大功臣哟!”

       这件事李光地早听说过了,眼下他只盼着高士奇快走,一点也不想听他海阔天空地闲聊,便只默默点了点头。笑问:“什么风吹得你这贵人来呀?”

       高士奇是何等精明的人,已看出李光地慢客之意,也看出了李光地面带悲戚,不像有病的模样。他索性一仰身子,慢吞吞说道:“江苏学台张伯年的风。这个案子拖了两年,御批今日下来,定的罪名儿很重啊!要处绞。为考试的事,他以下犯上,和葛礼咆哮对骂,已经失了大臣的体统,不该又说葛礼‘恃宠无法,仗着皇上欺侮人’,还说什么‘皇上若是向着葛礼,那也不过是个昏君’——你听听他这些话,吓人不吓人?这事幸亏是刑部的人有主意,放了一年多,已经凉了,又赶着皇上这些时心里高兴,才忙着定罪报奏。要是当日趁热奏入,处斩的份儿都有呢!今天我来找你,是和王尚书说好了,咱们一道儿去看看老张的案卷,如有一线生路,商议个办法救了他才好。”

       李光地直盯盯地瞧着高士奇没言声。他如今正需要科场案的详细材料,以便对明珠党的人发起攻击,对高士奇那点杂拌“才学”,李光地从来看不上眼。可是这个八面玲球,只知巴结向上的人,又和明珠太过密切,怎么会对张伯年有这份好心肠?

       高士奇一眼就看穿了李光地的心思,叹息一声道:“你瞪眼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我高士奇为什么要管张伯年的事。其实若论伯年这个人,与我丝毫不相干。但这人和于成龙一样,清得透底儿。落到这一步,我真的看不下去。好歹我在上书房,不管不问,那不成了奸臣了吗?你如今在主子跟前说话叫响儿,我想着索相也必定要叫你出头来保,所以也想和你一起凑个热闹儿。”话说到这儿,李光地才听明白,哦——高士奇一定闻到了什么味儿,觉得明珠这个靠山不保险,要与索额图套近乎了!便一笑说道:“本来打算明天去刑部。你这一来更好,有你高相也出面作保,这事,就有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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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伯年的案子,也就是前面说到过的南京科考舞弊案。高士奇趁着新婚,请皇上看戏那天,奏明皇上,压了下去。可是这么一来,把明珠他们救了,却把个清官——江苏学台张伯年给坑进去了。张伯年是支持秀才闹事的后台,因此得罪了江南总督葛礼,被参了一本,押进了刑部大牢。张伯年已经六十岁,他的八十多岁的父亲也受到株连,被押进监狱。据葛礼的奏报,张伯年不光有挑动秀才闹事的罪,还有受贿罪,阻挠为康熙的南巡修建行宫的罪名,其中,最重的一条,是在南京一个妓院旧址上,修了一个学宫,在那里讲解“康熙圣训”。把皇上圣训,放到妓院里去讲,这是欺君之罪,仅此一条,就够杀头了。

       高士奇和李光地来到刑部的时候,刑部尚书王士祯已经等候多时了,可是,张伯年却死不认账。刑部判决已定,“绞立决”就是“绞刑”。二人看了案卷,又回到高士奇府上,连夜写好保本,签了名,这时,已是三更多了。

       李光地估计得不错,高士奇要保张伯年,为的是要清洗自己“明珠党”的嫌疑,可是,高士奇却在心里怀疑。张伯年的案子如果一翻,必然涉及葛礼,那也就捎带上了索额图。李光地是索额图的太子党的人,他为什么也有这么大的兴致呢?其实,李光地他还是要用这一行动来表明,他在朝廷之中的重要作用,为自己不报母丧或报了之后,让康熙下令“夺情”打基础。


考场案又加行宫案 和尚奸怎比亲贵奸

       却说第二天一早,高士奇冒雨进宫来见皇上,奉诏让他到养心殿进见。此刻,康熙的心情很好,除了收复台湾这件大事之外,河工上的进度也很快。今天,他和苏麻喇姑在一起演算数学,十分顺利,又听苏麻喇姑说,已经晋升为贵妃的阿秀怀孕了,他就要有第十三个儿子了。这么多的喜事连在一起,他能不高兴吗?

       高士奇叩见之后,又向阿秀和苏麻喇姑施礼。康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河工上的事。谈河工,当然要说花钱。康熙对靳辅、陈潢他们提出的以河养河的方案十分赞赏:“唉,钱这东西真好,人人见了人人爱呀。哈哈……”

       高士奇连忙上来凑趣:“主子说得一点不错,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不过世上不爱钱的也有的是。前明四川有个老举人,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以教书为生。崇帧年间天下大乱,老举人的房子被兵大爷烧掉,兵过之后翻修时才发现,那房子下头竞埋着十二坛黄金!”说着,扫了一眼众人。听高士奇突然说到故事来,康熙来了兴致,阿秀和苏麻喇姑已是听得入了神。

       高士奇瞟了一眼皇上,接着说下去:“那不是没主的钱,上头有张献忠的封条。老先生看了,说这是不义之财,咱们不能用!命家人原装封住,又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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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4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苏麻喇姑想了想,说道:“想是怕兵荒马乱树大招风?”

       “大师说得一点不错,他们家人也是这么想。但我大清定鼎,天下太平之后,老爷子还是不让花这笔钱,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也没动过一文。一直到了顺治十三年,四川大旱,粮食不收,一时就饿倒了千百人。虽有朝廷赈济放粮,无奈百姓手中无钱,还是救不了急。这个时候,老爷子才让人将金子起出来,全换了粮食,散发给了穷人。圣上,这个人岂不是个不爱钱的真君子。烈丈夫?”高士奇说完,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康熙。

       康熙被深深打动了,这件事他登极那年问曾听太监们闲磕牙儿说过,一直以为是民间传说,并不可信,不料竟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着:“唉!三代之下,这样的人少见了,可惜朕不得瞻仰此人风采!”

       高士奇突然说道:“此人就是张朝音!此刻与他的儿子张伯年正被囚在狱神庙!儿子清廉一世,由于得罪上宪大令,将被推上断头台。可惜的是,老父已是垂暮之年,一生救人无数,身受巨案株连,却要万里充军,岂不令人伤神!”

       如此乍然一转,切入正题,不但阿秀和苏麻喇姑猝不及防,连康熙也是愣了。养心殿里一片死寂。过了好大一会,康熙才格格一笑,问道:

       “如此看来,你是刚从刑部里来?”

       “是,奴才昨夜和李光地一同去过刑部。”

       “嗯,还有李光地?你们联名写了折子?拿来朕看!”高士奇这才从袖子中小心翼翼抽出奏折,默默捧给康熙。康熙只浏览了一眼,又问:“部议如何处置张伯年?”

       高士奇见康熙气色不善,忙跪了下去答道:“回万岁爷的话——绞!”

       康熙早已是勃然变色,冷冷笑道:“准奏!好你个高士奇!胆敢在朕的面前耍花招!我问你,从哪里翻出来这个‘故事’,绕这么大弯子来,还生怕自己面子不够,又拉上一个李光地!好啊,你可真能耐啊!告诉你,朕不是汉武帝,你这套小把戏在朕的面前玩不转!”

       阿秀见康熙脸涨得通红,忙走过来要劝,康熙却一挥手道:“朕早说过,国家大事你不能插口!退下!”阿秀登时面红过耳,讪讪退至一旁。苏麻喇姑一把扯了她,二人一蹲身便退了出去。康熙几步跨至殿口,厉声命道:“传旨刑部,将张伯年的父亲即刻押送柳条边——命张伯年进来听朕发落!”转过来又对高士奇道:“高士奇呀高士奇,朕待你何等恩厚,你这样的对朕实在令人寒心!”

       高士奇惊得通身汗流,伏地叩头不止:“万岁的责备一点不错,但奴才所言也句句是实。张伯年确实是个清官,奴才焉敢丧心病狂谎言欺主?”

       康熙断喝一声,“住口!朕问你,你为他辩护,受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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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5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事已至此,高士奇一横心,昂起头朗声说道:“奴才从不要人家钱财,与张某素昧生平,更不受他的礼!奴才今日求见,也为进谏主上。主上南巡乃宏图远谋,非一般臣子所能知晓。即令有什么难听话,也应一笑置之,如此大事,应下明诏。各地方官不得借机取圣悦上,擅修行宫!”

       “哦?如此说来,你对朕南巡尚有异议?”

       “奴才没说主上不当南巡!”

       “高士奇,你可知道,大舜也南巡过!”

       “是。但,大舜南巡,并没有在苍悟大造行宫!”

       “好……你顶得好啊!张伯年提到了吗?”穆子煦一躬身答道:“皇上,张伯年提到,在外头候着。”康熙厌恶地摆了摆手,说道:“叫他在雨地里先跪着——”一言未了,康熙忽然顿住了。垂花门外突然传来号啕痛哭的声音。守门侍卫武丹大踏步进来,打千儿说道:“张伯年叩头痛哭,求见主子,愿一言而死……”康熙怔了一下,冷冷说道:“好吧,叫他进来!”

       张伯年由于在刑讯中受伤过重,已不能走路,只能双手托地膝行而入。寒冷的雨水浸透了他身上的黑布袍子,一寸多长的白发沾满了水珠,挂在前额上,他跪在阶下,全身一阵阵地瑟瑟发抖。康熙冷笑一声问道:

       “张伯年,你号哭请见,有什么话要说?”

       张伯年没有半点恐惧之色,大声回道:“罪臣想知道皇上给我何种处置。”

       “绞立决。你是方面大员,熟知国典,当然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张伯年叩一个头:“臣知道,但绞决并非极刑。请皇上处臣以凌迟,臣誓不皱眉!”

       “什么?什么?”

       “臣愿凌迟处死,但求皇上一件事——臣父已年过八十,求皇上赦免他充军之苦——臣纵死也可瞑目了……”张伯年的声音哽咽了。康熙哼了一声:“他跟着你作尽了威福,享了那么多民脂民膏,走几步路消消食又有何妨?”

       “求万岁洞鉴,臣父从不曾取用民间半丝半缕……”

       “嗯?照你这么说,那么多人上至台辅、钦差,下至黎民百姓,都是在诬告你了!”

       “臣懂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怎样处置,臣毫无怨言,死无所憾。但求万岁念臣效力多年的份上,可怜我家被抄,只查出了五两银子,万里充军,老父何能堪受……”

       “什么,你说什么?五两!”康熙仿佛在旷野中乍闻惊雷,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的嘴唇抖了两下,茫然地回顾高士奇问道:“朕……朕怎么没见抄家的清……清单?高、高士奇,张伯年说的可是真……真的?”

       此刻的高士奇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悲是喜还是愧,一口苦水泛上来,竟答不出话来,只将头重重叩了两下,从怀中抽出那份誊好的清单捧给康熙。康熙接过来看着,脸色越加苍白阴沉。那张轻飘飘的抄家清单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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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5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伯年抄家清单

       租赁住房两间:租金纳至康熙二十五年,现交原房主领回,退余金一两五钱;锅碗盆构炊具等杂物折银三钱;铺盖旧衣等折银二钱;竹凉轿一乘折银一两五钱;另有青钱两串五十文。

       这么一小片纸大小了,因为夹在刑部呈进来的一尺多厚卷宗里,康熙皇上没发现,此刻读了不由得康熙满眼泪花,纸上的字也变得看不清了,他跨前一步,似乎想扶起这个罪臣,忽然觉得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又停住了,摆摆手吩咐穆子煦道:“快,搀……搀他起来……”

       张伯年被搀起来,因在狱中受尽了刑杖折磨,还在发着热,他的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水淌在地下汪了一片。康熙坐回椅上,方缓声问道:“你收盐商还有龙江关的银子,怎么都不在清单上?”

       张伯年已平静了许多,忙跪下叩头道:“回圣上,盐商贩私,国法不容。江宁盐道夏器通受贿不查,臣越俎代庖曾查封过三千两。龙江关的周用中通同盐道,受贿银一万两,被臣查实截留。当泗洲和直隶州遭了水灾之时,总督阿山作保把这一万三千两银子,借用救灾。后来阿山调走,银子却一直没有归还。查封臣的官署时,不知何故,这张借条居然不见了,臣有口难辩……”

       “哦?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具实参奏夏器通和周用中呢?”

       “回皇上话。臣秩在三品,系署理巡抚,臣的奏折按例应由总督府代呈。这些奏折,是否呈送御览,臣至今不得而知。”

       康熙心中猛然一凉,暗暗叫了一声:“啊?!葛礼!”

       再没有比这更使康熙震惊的了。他不明白,这么大的事,葛礼为什么竟敢匿而不报,而索额图和明珠又为什么一点口风都不透,难道他们……康熙不敢往下想了,他接着又问:“南市楼是怎么回事?”

       “圣上,此事臣确有失察之罪。江南民情不好,必须时时刻刻以圣上教谕训诲士子——但并非改建旧妓院南市楼,而是在早已破败,夷为瓦砾的南市楼旧址新建了一座圣谕馆——因臣初到南京,只图少花银子,未能详察前情……”

       “那么,朕派钦差前往会审,你既然有冤,这些事他们可以代你奏陈,你又为什么不向他们当面讲清呢?”

       “回圣上,臣自获罪以来,从没有见过什么钦差大人。每次审讯都由总督府司官代传问话。因此臣的父亲才让臣拼死熬刑,留得一命进京。如果上天有眼,或许可以面见圣上说出此案的实情。所以臣被解到刑部之后,立刻翻供,抵死不认一罪,以求得见圣主,求皇上洞鉴臣之苦衷。”

       一听说张伯年拼命熬刑,康熙想起自己曾当面嘱咐伊桑阿,对这场轰动江南和全国的考场舞弊大员的所有犯官都要证据确凿,不得动刑的,怎么会有张伯年熬刑的事?他不禁感到异常吃惊,忙问道:“你说的是实话,果然有刑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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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5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伯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索、明两大权相,闹得一群人勾起手来要置自己于死地!思念至此,不禁伤情,心中一阵悲酸,呜咽着说道:“请……主上……验……验伤……”

       康熙没有起身,他已经气得怒不可遏。张伯年裸露的项上和臂上有条条血痕,还有被夹伤了至今无法走路的腿,这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还要验吗?他咬着牙狞笑道:“好哇,好奴才,好钦差,好总督!”说罢,霍的跳起身来,向壁上摘下一柄宝剑,大喝一声:“武丹何在?”

       武丹听见,高声答应一声,大踏步进来,双手一拱问道:“主子有什么旨意?”

       “你持此剑火速赴江南,即刻锁拿钦差伊桑阿、总督葛礼这伙男女,敢不奉诏者,就地正法!”

       “扎!”

       武丹接剑回身便走。张伯年却膝行几步,抱住了康熙双腿,恳求说:“万岁息怒——万岁轻信别人诬告,要杀臣,今天又听臣一言,再兴大狱,这样反反复复,不是大草率了吗?”

       康熙眼中一亮:“嗯?好!张伯年,你果然有封疆大吏之海量!武丹,骑快马至刑部传旨:赦回张伯年的老父——朕还想见见这位贤名远播的老先生呢!”此言一出,张伯年再也忍不住,竟自掩面失声痛哭。在一旁的高士奇惊定思痛,也很伤心。只有康熙又问道:“伯年,你为何不许在龙潭修造行宫,是风水不好吗?”

       “此事万岁不问,臣也要奏。南京龙潭地近莫愁湖,景致虽佳,却不易关防。几处行宫靠在一起,驻防旗营又远在数十里之外,万一有什么意外,难以策应护驾。圣上一身系天下之安危,臣职在地方,不能不多加留心。”

       “哦,是这样——”

       “圣上,如今天下刚刚平定,近年来风闻假朱三太子潜入江南。几任知府曾下令缉拿,可是刚有点头绪又都被撤差调任。此事扑朔迷离,耐人寻味。臣无实据在手,不敢妄言。但既然元凶未获,甚堪忧虑啊!”张伯年心里很清楚,他自己这次倒这么大的霉,压根说原因正在于此。他很怀疑杨起隆就窝在葛礼的总督府,但如今正与葛礼打官司,说出来便成了挟嫌报复。此刻,他见康熙听得认真,便接着说:“……譬如龙潭湖近处有一座寺院,近年来突然香火大盛,游人如云,混杂不堪。前年去年两年内竟有四位高僧示期坐化圆寂。今年臣在狱中,不知如何。这也属可疑之处!皇上又喜欢微服出游,挨着这等地方,怎么叫人放心?”

       康熙想了想,笑道:“啊!这和尚也算修行到家了,示期坐化?说哪天死就哪天死,而且是两年四个,这不成了儿戏了吗?这事,你查过了没有?”

       “臣哪里来得及!造行宫、修书院的事还没完结就遭了御案……只去那寺院里察看过一次,就解任下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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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5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康熙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内中必有许多不可告人的机密,便不再问了。笑着说:“张伯年,今天让你受惊了。有些事以后慢慢再说——你不到五两银的家当还叫抄了,也太过于贫寒了。来人,拿三百两银子赏张伯年!”

       康熙站在阶下,命人抬轿进来将张伯年送出去,又命高士奇将张伯年父子接到府中好生治疗休息。他自己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瞌睡虫闭目装瞌睡 香莲苦伴酒哭香莲

       第二天,康熙微服出行,和穆子煦各骑了一匹马,一前一后出了东华门。康熙在马上回身笑着问:“穆子煦,你跟了朕有十几年了吧?”

       穆子煦在马上欠身:“回主子的话,奴才是康熙六年随着虎臣兄从龙的。”

       “嗯,不容易呀,多少生死关头咱们都闯过来了。听说你和小魏子结了亲家?小魏子折子里都说了,你倒闷葫芦似的,怎么,怕朕吃你的喜酒吗?”

       “哟,瞧主子爷说的,奴才哪敢指望有那么大的脸面?再说儿女们的私事,也不敢惊动主子爷。”

       “不不不,你、小魏子还有狼瞫、武丹这几个不同别人。你们是跟着朕过关斩将‘锤炼’出来的人。不管大事小事,就是笑话儿,说给朕听,叫主子笑笑,也是你们的忠心。嗯——朕想调你去当两江布政使,兼管江宁织造,你看如何?”

       穆子煦知道,两江布政使虽然不是很大的官,但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职权很重。江宁织造虽是内务府管辖,却直接与皇帝打交道。他早听到消息了,说皇上将要派他去做布政使,可是,他却没想到今天在这种场合听康熙亲口说出来。穆子煦感到有点意外,“咝,咝,奴才是皇上调理出来的人,办什么差都由皇上指派。只是……奴才从一愣头青儿的马贼出身,自从跟了皇上,也不过是出把子傻力气,从来还没自个儿办过差,恐怕办砸了有负皇上重托。”

       “哈哈哈,你这人比起魏东亭,谨慎有余,进取不足。魏东亭朕还嫌他过于老成小心呢!放心地去,也放心地干!凡事朕给你做主。去了以后和小魏子一样发给你一品俸禄。有事多和魏东亭商议,虽然离朕远了,可是仍旧是朕在调理你嘛!”

       “是,皇上既然这样说了,奴才遵旨就是。”

       户部衙门设在铁狮子胡同北丁字口,门口排了一长溜儿官轿,都是各省藩司衙门来京回事的、提取库银的。君臣二人在丁字口下马,穆子煦瞧着堂口人来人往很乱,便笑道:“主子,到跟前,肯定有人能认出来,还是不招惹他们为好。奴才这里很熟,咱们从侧门进去。飞扬古要来,必定在后边和他们打饷银官司——咱们到那去一找一个准儿!”康熙含笑点了点头,于是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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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7:5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衙门很深,穆子煦带着康熙七折八拐,躲着人走,来到最北边一溜房子跟前。一个戈什哈见来了人,连忙迎了出来,一看是穆子煦,阴沉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哟,是穆军门!小的好久没请安了——快请进!”

       “几个司官都在吗?”

       “六个司官,昨儿一个出差,余下五个正在给飞军门回事儿。您稍候,小的去通禀一下。”

       穆子煦回头看了看,见康熙摇头,便笑道:“用不着你来献勤儿,我和老飞什么交情?一通报倒生分了!”说着便和康熙进去了,便听里面有人说话。康熙凑近了窗户,隔着窗棂往里看时,见四五个衣冠楚楚的主事背对窗户,正在给飞扬古汇报各地军屯情形,再看飞扬古时,只见他穿着绦红实地纱袍,懒懒散散地半躺在安乐椅上,面孔正对着康熙,三十二三岁的人,一脸老气横秋疲惫不堪之色,闭着眼睛似睡不睡地“嗯”着。康熙想起人家说飞扬古是个“瞌睡虫”,此刻,见他这副模样,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看里面的情形,大概是几个户部主事,在向飞扬古报告什么事,只听一位司官说:“飞军门,各地军垦、军屯的情景,很不一致,这两年减产又多,户部已是很困难了。如果军门还要责怪户部不照应您,那可就太委屈卑职们了……”

       飞扬古眼也不睁地应了一声“嗯”。

       “军门,是不是把各省屯垦的数目,和上缴军粮的数目,也给您报告一下,这样军门心中就有数了。”

       “嗯,说吧。”

       “其实,这些数目,今年的邪报上已经都发表过了。”

       飞扬古还是不睁眼,仍然只答应了一声“嗯”。

       康熙不由得偷偷地笑了一下。他看明白了,那户部司官分明是不想再说了,可是飞扬古半睡半醒地只管“嗯、嗯”地答应,闹得那司官没办法。话出口了,又不能不说下去,只好耐着性子,看了这满脸睡意的一品大员,一等侍卫和统兵大帅,把各地屯军、屯粮的情形,一笔一笔地报来。

       等他说完,飞扬古却突然坐直了身子,脸上睡意全消,显得神情焕发,他冷冷一笑说道:

       “诸位,你们少在我这儿打马虎眼。告诉你们,台湾已经收复,西北即将用兵。不管皇上派谁为将,仗怎么打法,但我古北口之兵,是朝廷必然要用的。你们用不着和我兜圈子!”说着便把全国十八个行省屯田数目,一口气地说出来,“哼哼,你们刚才报的数目中,少了四千八百七十四万一千五百二十一亩!而我古北口的屯田数目,你却有意多报了一千四百一十一亩。照你们这样办差,要去前线带兵,当兵的非哗变不可!”

       飞扬古不慌不忙,不气不恼,却把全国的屯田数目,报得如此详尽,大到千万、百万,小到一亩二亩,有整有零,一字不差。康熙在外边听得又惊又喜,再看那几个户部司官时,一个个满头大汗,吭吭哧哧的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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