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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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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三卷 - 玉宇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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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虎狼凶借机欲发难 皇恩浩特谕护功臣

       为了确保上游萧家渡减水坝工程不使被黄水冲垮,靳辅采纳了陈潢的建议,决定在清江决口分洪。他怕于成龙闹别扭,便穿上御赐的黄花褂,带了尚方宝剑,摆开全副仪仗执事,来到西边的河堤,哪知,却闹了个误会。于成龙早知道,决堤之事,已不可抗拒,正在动员百姓转移。眼见到百姓已经全部撤走,靳辅一咬牙,下了命令:“决堤,放水!”

       “哎——成龙,这边来,你,你怎么不动啊!”

       于成龙似乎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毅然地坐在堤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望着黄河。

       几百个手执铁锹正要决堤的官兵们,霎时间,全都被于成龙这反常的举动惊呆了。突然,于成龙一跃而起又跪倒在地。朝向黄河大声哭喊道:“老天爷呀,你下吧,可劲儿地下吧。黄河哪,你涨吧,使劲儿地涨吧。快把我于成龙淹死吧……”

       靳辅见此情景,不觉心头一热,连忙下令:“来人,把于大人给我拖下来!”

       “扎!”

       于成龙突然转过身来,从怀中抽出一把裁纸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哼,靳大人,决堤放水是你治河总督的事。我于成龙身为百姓父母官,不能保境安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于某誓与大堤共存亡,谁上前一步,我立刻自裁!”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的人,几乎全傻了。几年前,郑州知府因为黄河决口,赴水自尽,前任南京布政铁心,也因大堤决口而身亡,如今,面前又有了这个铁骨铮铮,誓与大堤共存亡的于成龙。如果强行决堤,逼死了这位朝廷的三品命官,这个罪可是谁也担负不起啊?

       风在怒吼,河在咆哮,陈潢看着猛涨的河水和眼前的这难以决断的情景,想着即将被洪水冲决的萧家渡减水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万念俱灰,他哭喊着:“晚了,晚了,我的萧家渡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他,倒下了。

       在清江决堤分洪的事,就这样泡汤了,陈潢也被救了回去。可是,当天傍晚,黄河水位突然下降,半夜之后,靳辅接到上游飞马传来的急报:萧家渡决口,大坝损失严重,大水破堤而出,淹没了北岸七十余乡,一直灌到运河西堤之外。

       接到报告,靳辅只是苦笑了一下,这消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希望之外,如今,他还有什么法子好想。有什么话好说呢?便下令拆去帐篷,带领人马回到河督署,写他的请罪奏折去了。

       第二天,传来了朝廷的邸报,其中有一条是御史崔雅乌参劾靳辅的奏章。说什么修筑减水坝不合古训,且耗费国库的银两,遗患无穷等等,旁边还有康熙的朱笔御批:“崔雅乌所言,实属泥古不化,荒谬之至,着靳辅逐一批驳,呈朕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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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靳辅看了这个批语,两腿一软,跪了下来,满面热泪地向北哭喊:“主子,您这批示,如果早来一天,也不至于酿成如此大祸呀……”

       是啊,这份邸报,若早来一天,靳辅就可以此为据,说服于成龙,萧家渡减水坝也就保住了。可是,这份邸报,却偏偏在南京压了三天。如今大祸酿成,这个理儿,这份冤屈,又叫靳辅向谁去诉说呢?

       靳辅哪里知道朝廷中的变化啊,施琅面圣请旨之后,康熙便命令他做好准备,带着在微山湖训练的水军,沿运河南下,开赴福建前线。四百条战舰船从运河开过去,这能是小事吗?运河到底能不能行船,能不能保证战舰的安全?康熙心中没底,就派了新任的户部尚书伊桑阿为钦差,带着崔雅乌等人巡视漕运。就在这个时候,索额图也销假复职了。伊桑阿、崔雅乌都是索额图提拔起来的人。靳辅能当上治河总督,除了他自己的本事外,还靠了明珠的推荐,再加上,进京面圣时,路上捎带了李光地的小妾李秀芝和两个孩子。在索额图的相府里,李光地死活不认他们母子,索额图不置可否,可是明珠却把李秀芝母子给收留下来了。李光地不高兴,索额图也觉得是明珠有意刁难。事情是从靳辅这儿引起的,他们自然要迁怒于靳辅。左左右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拢到一块儿,就自然而然地把靳辅算在了明珠一派里。伊桑阿这次奉旨出京,代天行事,巡视漕运、视察河工,本来就是找碴儿来的。幸亏他们出京时,萧家渡决口的事儿朝廷还不知道,要不,靳辅会遭到什么下场,就很难说了。不过,朝中的御史大臣们,一向有站在干河岸上挑毛病的习惯。靳辅花了近千万两银子,河工还没修好。说他花钱太多的,奏他玩忽职守的,参他任用妖人的,批他不遵古法的,参劾的文章,一封封的送给了大内。康熙虽然知道六部大臣的这些毛病,可是,架不住说的人多了,也确实有点不放心,自己又不能马上出京,只好派户部尚书伊桑阿作钦差,实地调查,验看。

       靳辅接到南京总督衙门的公文,知道钦差大人明天就到,连忙把封志仁他们叫到一起,商议对策。他谆谆地叮嘱手下这几个人,“萧家渡决口的事,虽然朝廷目前还不知道,但钦差大人既然来了,想瞒是瞒不住的。这件事,我身为河督,责无旁贷,天大祸事,自由我一人承担。众位不必为我开脱罪责,你们谁也替不了我。在钦差问话时,请不要多嘴多言。”

       陈潢撑着虚弱的身子说:“哎,中丞大人,您不要总说这话,请旨领罪的奏折,当然要由你来写。朝廷怎么处分,是他们的事。我们要赶快商议一个补救的办法出来,这才是正事儿。”

       封志仁也说:“对对对,天一兄说得很对,不要扎着架子等着挨打。我们几个这就去商量办法,晚上写好,附在中丞的折子后边。皇上英明天纵,见我们知错能改,补救的办法又切实可行,还能再责怪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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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计议已定,几个人连忙分头办事,一直忙到半夜。第二天一早,钦差大臣伊桑阿,带着崔雅乌等人,乘着八抬绿呢大轿,前呼后拥地来到了清江。靳辅大开辕门,礼炮三声,把钦差迎迸署衙。等伊桑阿神色严峻地大步走到厅上,靳辅一路小跑,紧跟在后边,端端正正地在厅前跪下,面对钦差,行三跪九叩大礼,大声说道:“臣靳辅恭请圣安,万岁、万万岁!”

       伊桑阿面南而立,代天受礼,说了声“圣躬安好!”这才走了下来,换了一付笑容,拉起了靳辅:“靳大人请起,兄弟此次奉命巡河,可是没给你带来好消息啊!”

       靳辅心里一愣:“啊,这就来了!”但是,他脸上仍然带着微笑说,“靳辅才疏学浅,奉旨无状,有负圣上谆谆教导之情,信任委托之恩,倒劳累圣心焦虑不安,钦差大人千里跋涉,实在惶恐。臣已修下请罪折子,烦请钦差上达天听。”

       “哎——靳兄这话说远了,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嘛。喏,这是众大臣参劾你的奏章,皇上命我带来,交给你仔细阅读。看上面的御批,督责之意是有的,降罪之言却没有,你不要担心,拿去看看吧。”说着,把一摞文书递了过来。靳辅连忙上前接了,他知道,此时此地,不便仔细阅读,便随手翻了几页,这些参劾的奏章,都是出自朝廷中几个挑毛病的专家之手,也不过是那些老掉牙的话,什么花钱多了,功效慢了,不该这样干,不许那么做,还有部议请旨,要给靳辅降职、撤职,甚至锁拿进京等处分的,只见上边康熙的批语是:

       “撤靳辅容易,谁可代替?河务艰难,可靳辅却敢于承担,其余臣工,未必有如此气概?若论罪处分,日后谁敢再来肩此重任。”

       看到这里,靳辅的心放下了,又见下面还有都御史魏相枢的一个参本。这魏相枢不愧翰林出身,奏章写得花团锦簇,点水不漏,不过,都是坐在房子里空想出来的。他把治河、修筑减水坝和开挖中河搅在一起了,一派胡搅蛮缠,看来,驳倒他也并不难。便把手中奏折放下,抬头对伊桑阿说:

       “回钦差大人,这些弹劾奏章,兄弟已浏览过了,如今,加上萧家渡决口,兄弟的罪过更大了,请旨一并处分。”

       伊桑阿微微一笑:“哦,萧家渡决口之事,兄弟出京之时,皇上尚不知道,没有训示,兄弟也不便多言。不过——有一件事,索相和明相都点明兄弟,让问你一声:听说,你们修河时,整治出了不少沙淤的良田。这些田地,本来都是有主的,可你们却没有发还,还有卖掉的。如此官夺民田,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靳辅和河督府的人,一听这话,都有点上火,怎么,连这事儿也传到北京了。哦,修河的时候,叫那些富户乡绅们出工出钱,他们叫苦连天,一毛不拔,等河修好了,又想白白要回大片土地,哪有那么好的事啊?陈潢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一个布衣书生,是没有发言权的,可他性格耿直,又实在忍不住,便对封志仁说道:“好嘛,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河治不好,治河的人便该扔进河里去喂王八。河治好了,把淤出来的田地卖给田主,又说我们是霸占民产的贼人。反正,怎么干都是错,左右都是死,我看,谁也别来治河了。坐在家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玩痛快了,玩腻了,站在别人身后,挑挑毛病,找找刺儿,写上几篇弹劾文章。这样,官就可以越做越大,名声也自然会越来越高,嗯,这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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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陈潢的这几句牢骚,都被居中高坐的钦差伊桑阿听见了。伊桑阿临出京时,康熙再三嘱咐他,要谦虚待人,不可盛气凌人,要有宰相的度量,不要斤斤计较。可是,这伊桑阿却是个心胸高傲的人,盛年得志,做了尚书,又当了钦差,有了代天巡行的资格。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中,竟被一个白衣书生讽刺、挖苦,他能受得了吗?便立时发作了:

       “哦?!足下何人,为什么这么大的气啊!我刚才不过是奉命问一问这件事,谁说靳辅是霸占民产的民贼了?国家花钱治河,为的是就是造福百姓,淤出的田地,发还原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见事情闹大了,陈潢不能让靳辅代自己受过,反正他一无牵挂,便也豁出去了,站起身来说道:“回钦差大人,学生姓陈名在。国家连年用兵,国库空虚,皇上在此极端困难之时,将治河大事,交与靳大人总督,我们既在靳大人手下办事,敢不尽心尽力?钦差大人刚才所言,虽没明说靳大人是霸产民贼,但意在言中,谁能听不出来。千百年来,黄河水患频仍,治河中整出来的淤地,至少也是前明留下来的,早已几经易主,而且地界难分,就是有主之田,在修河时,他们一不出钱,二不出力,难道国家花钱,从黄河之中夺出地来,不该归国家所有吗?难道让田主出钱赎回他们应得之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跟着钦差来的随员崔雅乌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前些时,他曾上折弹劾靳辅,说靳辅任用妖人,不遵古法,花了半个国库的银子,还没把河治好,被康熙申斥了一顿,批他了个“泥古不化,荒谬至极”。他心中不服,更恨这个无官无职的书生陈潢。便忙起身来开口质问道:“照陈先生这么说,国家捡了百姓的银钱,也该不还了,是吗?”

       这话问得简直是不伦不类,靳辅听了觉得又好笑,又可气。心想,这崔雅乌是个专门找碴的人,得把他的气焰给打下去,不然的话,不但说河工霸占民产的罪自己担不起,而且,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再夺出淤地来,还不得让当地的土豪劣绅给抢光了吗?想到这儿,便冷冷一笑说话了:“崔大人,你可知道,这些田地可不是国家白捡的,是花了半个国库的银子换来的。这就好比,前明是李自成灭的,而我大清又从李自成手里夺回了天下,这是上天把华夏圣主之位赐于我大清。如果照崔大人的说法,难道皇上不该坐这个天下,倒要拱手奉还给朱明王朝吗?”

       靳辅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部痴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接口才好。怎么了?用句现代词来说,靳辅是上纲上线了。好嘛,这么大的题目,谁敢正面回答呀,不管你说什么,都有欺君灭祖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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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钦差大臣伊桑阿到底聪明一点,尴尬之中,忽然转了话题:“哎——今天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于成龙啊!”

       一个戈什哈上前跪下禀道:“回钦差大人,于观察病了,寒热不退,不能起床,所以没来迎接钦差。”

       “哦,罢了,我说靳大人,萧家渡决口之事,关系重大,你打算怎么善后呢?”

       靳辅知道,这报复马上就来了,可既然钦差大人问话,也不能不答呀,便上前一步躬身回答:“下官已上表如实奏明灾情,请皇上降罪,并愿以全部家产,赔偿决口损失。”

       “嚯!好大的口气呀,靳辅,你有那么大的家产吗?”

       靳辅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让他抓住把柄了。我要说有,他一定要问你这大家产是怎么赚来的;我要说没有,可赔不起的部分又从哪来呢?”他这儿正没法下台呢,忽然一个戈什哈走了进来,递给靳辅一个拜帖:“靳大人,门外有个官员要见你。”靳辅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愚教弟魏东亭薰沐谨叩于靳大人麾下。”不禁大吃一惊。


虎臣忠事事遵圣意 靳辅苦处处有艰难

       靳辅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把拜帖又递给戈什哈:“靳辅不敢承受,快将原帖璧还给虎臣大人,来人,随我迎客!”说完,向伊桑阿等略一拱手,说了声“得罪”,便率人迎了出去。

       看过本书第一卷、第二卷的朋友都知道,这魏东亭可不是等闲之人。他的母亲刘氏是康熙皇上的奶母,他自己又是康熙的领班侍卫。从康熙元年到康熙十七年,“擒鳌拜”、“撤三藩”、平定假朱三太子的北京叛乱,以及在康熙微服出访的众多危难之中,都是这个魏东亭日夜守护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出生入死,几次使皇上转危为安。如今,他封了侯爵,当了四省海关总督。什么三眼花翎、黄马褂、尚方宝剑,他应有尽有,而且在所有的外任官员中,只有他有权密折直送皇上,权力大得吓死人。你想,这个人突然来到河防督署,靳辅敢收他的拜帖吗?他能不撂下钦差,出衙迎接吗?

       伊桑阿正在向靳辅问话,突然被打断了,靳辅呢,也出门迎客去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崔雅乌连忙附在他耳边说:“大人,这来客是魏东亭。他可不是一般人物啊,咱们是不是也去迎接一下。”伊桑阿心中一动,啊,魏虎臣,他怎么来了?我是钦差大臣,怎么反倒要屈尊降贵去接他……他这儿正放不下架子呢,一抬头,魏东亭和靳辅手拉着手,边说边笑地已经走进来了。

       这魏东亭是康熙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跟着皇上一起,听过伍次友先生讲书,那是什么样的胸怀,什么样的风度啊,进得门来,向众人团团一揖,笑着说道:“东亭从广州回来,路过此地,听说钦差在此,特来恭请圣安。”一边说,一边对着伊桑阿磕下头去,伊桑阿端坐不动,代天受礼,说了声“圣躬安好”。等魏东亭拜毕起身,这才又说:“虎臣兄一路风尘,还惦记着专门来到这里给皇上请安,真是忠心可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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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东亭见的世面大了,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这是在问他为什么要绕道来清江。他谦虚地一笑说:“魏某此行,一来是为圣上请安,二来嘛,听说萧家渡决了口子,想顺便看看靳辅和于成龙他们有什么困难。河口一决,灾民要赈济,河工要修复,用钱的地方少不了,所以随身带来二十万银子。虽说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强!”魏东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靳辅,“靳大人,你派人去南京海关总署领银子好了。”

       这一下,事出意外,所有的人都愣了,靳辅、陈潢他们,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伊桑阿却觉得太便宜靳辅了,便冷冷地说:“哎呀呀,虎臣兄,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哪。”

       “哎,雪中送炭谈不上,大家都是奉旨办事,为皇上当差嘛,能帮的,就该帮上一把。”

       伊桑阿紧逼不放:“如此说来,您这是拆东墙补西墙了。请问,这拆了的东墙又当如何处置呢?”

       崔雅乌这人最没眼色,他见钦差问得严厉,也在一边敲边鼓,说风凉话:“嗯——看来,这官要想当得稳,还得有个好亲戚,或者是好朋友,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啊!”

       魏东亭突然转过脸来,“什么?崔大人,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崔雅乌一抬头,看见魏东亭虽然脸色平和,可是两只眼睛里却闪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吓得机灵灵打个冷战,没敢再说话。伊桑阿却接上口了:“哎,魏大人,你何必生气呢。您职掌海关,与河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今天您专程到此,慷慨解囊,不要说是崔大人,就是下官,也有些想下到啊。”

       魏东亭不想扩大事态,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了一句:“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办的都是皇差嘛。”

       这话够明白的了,伊桑阿聪明一点,就该听出来,“办皇差”这三个字的意思,没有皇上的话,能叫“办皇差”吗?没有皇上的话,他魏东亭能送这二十万银子来吗?可是,伊桑阿却不知趣,魏东亭话刚说完,他就立刻顶上了一句:“但是,皇上并没有叫你过问河工的事。”

       魏东亭从进了这个门,就被这钦差左盘右问,他一让再让,可是伊桑阿却得寸进尺,终于把魏东亭给激怒了,“伊大人,皇上派你们差事是巡视漕运,也并没让你过问河工。黄河决口,河督自然有罪,可是受灾百姓又何罪之有?海务,河务本就相通,我出钱来帮助一下,又错在哪里?你如此横加挑剔,打的是什么主意?”

       伊桑阿也恼了,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哼,我是钦差!靳辅玩忽职守,办事不力,致令萧家渡决口,有负圣望。来人,摘去他的顶戴花翎,听候处置。”

       伊桑阿这一气,忘了规矩了。钦差大人出巡,遇上三品以下官员失职,是有权处置的,但对于一二品的大员,除非奉了特旨,是不能随便罢官摘印的,这样做,是越权行事了。可是话说出来了,靳辅不敢不听啊,连忙起身跪下,摘下了自己的顶戴,儿个戈什哈在伊桑阿下令之后,也“扎”的一声,拥了过来。却听魏东亭大喊一声:“且慢,你们都给我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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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伊桑阿暴跳如雷:“什么,什么?你,你有什么资格敢拦阻本钦差……”

       “哼,对不起,伊大人,虎臣此行,是奉上了皇上的密旨,有话要问靳辅,请诸位暂且回避。”

       魏东亭此言一出,大厅里所有的人,全都傻眼了。既然是“皇上密旨”,那么,不论你官职多大,身份多高,也是全都要回避的,谁敢赖着不走啊。于是一个个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伊桑阿怎么也想不到,魏东亭还有这一手,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只得站起身来,向魏东亭作了个揖,向门外走去,魏东亭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肩头说:“老兄休要见怪,不是我魏东亭不给你留面子,实在是你把我逼到这个份上,我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东亭在皇上身边多年,深知皇上乃千古难得一遇的英明君主。对皇上我们不能有半点欺瞒,也决不可背着皇上擅作主张。这次你老兄奉旨出京之时,萧家渡尚未决口,皇上也没有训示你插手河工之事,你怎敢倚仗钦差身份,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只有请圣上决断,你我都无权处理,你怎敢倚仗钦差大人身份,不请圣旨,擅自摘掉一品大员治河总督的顶戴呢?此等擅权违旨之事,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我们上对英明圣主,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事,都该处处想到圣上,才不致于栽跟斗,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这话说的有情有理,有规劝,也有责怪,不由得伊桑阿心中不服,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魏东亭和靳辅两个人了。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好半天谁也没说话,厅里静得怕人。

       魏东亭终于开口了:“靳辅,东亭今日奉旨问你。”

       靳辅急忙叩了几个头,低声回答:“罪臣靳辅,恭聆圣谕。”

       魏东亭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奏事密折。这密折,是他向皇上奏事用的,也是除他之外,任何人都没有的专权。每隔十天,魏东亭就要有一道密折,直达天听。上边要把江南的各种情形,诸如天气是晴是雨,米价是贱是贵,以至河务、海防、赋税、官吏们的政绩,官场里的角逐,派系的争斗,文人学士的诗词章赋,百姓中的趣闻轶事,还有什么地方演了什么戏,是好是坏,谁写的本子,准扮的主角,等等,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一句话说白了,康熙就是靠着魏东亭这个心腹大臣,了解大江南北的吏治民情,掌握政局动向的。在魏东亭的折子里,天地、角头、字里行间,到处写满了康熙的御批,有褒有贬,有质问,也有提醒。此刻,魏东亭一边翻看着折子,一边向靳辅提问。问题很多,例如,修减水坝工程,既非大法,又遭到朝野的一致反对,靳辅却坚持修是何道理?为什么大堤上不能植树只能种草?河工上为什么总与地方官不能精诚团结?运河尚有一段清淤工作一直不见成效,以至今春翻了二十多艘大船,原因何在?等等等等,足有十几条。靳辅一边听问,一边详细地申诉了理由。只有萧家渡决口之事,因康熙不知,尚未提及,可魏东亭却不能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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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靳辅,这次萧家渡决口,淹没七十八个村庄,死了一千三百多人。葛礼已经据实奏报了皇上,皇上不日也一定要问起这件事。刚才伊桑阿问你的时候,我瞧着你似乎有难言之隐,有什么不便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代为奏陈。”

       靳辅心头一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便把和于成龙的争执,原原本本地诉说了一遍,末了又说:“魏大人,圣上心存宽厚,对罪臣靳辅又如此体恤,大人亲自前来,谆谆下问,使臣有机会诉一诉心中的苦闷和委屈。大人如此深情,靳辅当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哎——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皇上的奴才,理当同德同心。把皇上交的差事办好。你知道,水师提督施琅,已经见过皇上,请了训示,即刻要东渡台湾作战。军舰要从运河南下,粮草也要经运河调运,所以漕运能否畅通,事关国家大局,责任不轻啊!皇上已命我统筹施琅部的军需粮草。海运与河运又息息相关,我不能不管,也不能不问哪!关于萧家渡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善后呢?”

       “回大人,萧家渡决口,表面看虽然损失惨重,但水退之后,却可淤出大片良田。除了发还受灾地区农田之外,尚有二千五百多顷,是从前明永乐年间就已无主的田地。若以官价每亩三两出售,可得银七十五万两,不需动用国库一文,即可使萧家渡工程完全修好。只是,臣在向皇上的奏折中,不敢提及此事。”

       “嗯,为什么?”

       “怕有人会说我是以此为由,妄图减轻罪责,所以,只好说,愿以家产赔偿。”

       “哦,原来如此,我可以代你奏明皇上。不过,你既然有这样高明的主意,为何不在洪水到来之前,集中人力、物力、财力,把萧家渡工程抢先修好,以避免这个重大损失呢?”

       “回大人,这正是我计划不周之处,也是我对今年的汛期洪水之大估计不足造成的。决口之后,我才想到这一点,懂得了变害为利的道理,却为时已晚,愧对圣上的重托。所以,在奏折中更不敢写进这层意思。如果魏大人能代靳辅申明此意,靳辅将感激不尽。”

       魏东亭微微一笑:“哦,这事儿你放心好了。奉旨要问的事,已经问完了,你起来吧。”靳辅叩了个头,站起来,和魏东亭一起坐了,魏东亭又说:“靳大人,还有件闲事,想问你一下,你怎么把李光地的小老婆和孩子给弄到北京去了呢?这事儿,不是我多心,既然碰上了,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无非是花几两银子嘛,现在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何必呢?”

       靳辅忽然想起,明珠把李秀芝娘仁安置到通州之后,一直不见下文。如今索额图再次出山,李光地又得了势,索明两党的斗争,愈演愈烈,明珠扣住李光地的小妾,居心何在呢?自己好心好意,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卷进了这个漩涡,得罪了李光地和索额图,难怪伊桑阿要来找事。唉!我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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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东亭见他沉思不语,轻轻一笑他说:“靳大人,这件事,算不了什么,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哎,说了大半天的话,口渴思饮,前边还晾着一个钦差大臣,你不尽尽地主之谊,备酒招待我们一下吗?”

       “哎呀呀,靳辅只顾回答钦差和魏大人的问话,竟然忘这件事。酒宴早已备好了,魏大人,请!”


多少事全赖君主持 犯国法谁能替你瞒

       清江这边的事,虽由魏东亭出面,压下了钦差大人的嚣张气焰,使靳辅有了喘息的机会,可是京师的事,却不是魏东亭所管得了的。当魏东亭的密折飞马送进大内之时,满朝上下,都为萧家渡决口之事,议论纷纷。户部、工部、礼部、刑部、御史衙内,弹劾靳辅的奏章、条陈,像雪片似的飞向上书房,高士奇见到这些参劾,有点犯难。

       高士奇和靳辅只是见面交情。靳辅的升降荣辱,对他来说无所谓,可是此事牵涉到陈潢,他却不能不关心。他有意地把这些本章在手中压了几天,可是却越压越多,眼见众心难违,不敢再留,便抱了这一叠子文书来见康熙。进了乾清宫,却见明珠和索额图已经先在里头,只一点头招呼,对康熙说道:“主子,下边对萧家渡决口的事议得很厉害,奴才把本章都带来了,恭请圣裁。”

       此时已近十一月,天气很冷了。康熙坐在热炕上,穿着猞俐猴风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头看着魏东亭的折子。听见高士奇的禀报,抬起头来,说:“今年冬天事情多,看来不得安生了。朕原想这个月出巡奉天,如今也只好往后推推。你那些折子朕不看也罢了,连篇累犊,说的都是靳辅的事,却不知江南科场一案闹得更凶。朕这会子没精神。你先讲讲,下头都说些什么?”

       高士奇知道,康熙虽然现在不看,晚上带着黄匣子回宫,依旧要一字不漏地细阅,不敢在这上头弄玄虚。迟疑了一下笑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该罢去靳辅总督职衔,流放黑龙江;有的说应抄家折产赔补;有的说罚俸调任;有的说应锁拿进京严审问罪。刑部议得最重,应赐靳辅自尽……”

       康熙看了看明珠:“靳辅是你荐的,你怎么看?”

       “嗯,圣上,靳辅听信妖人妄言,办砸了差使,罪过不小。奴才举荐不明,也有误国之罪,求主子一并处置。不过——皇上明鉴,河督一职历来是个不讨好的差使。罢了靳辅着谁替补?这件事颇费筹思。”

       索额图重新出山之后,性情有很大变化,待人宽厚,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给人小鞋儿穿。此刻听了明珠说的话,笑着说道:“咱们远在京师,没有实地察看。据江北地方官来京说,靳辅从河淤之处,夺回田地一万多顷。所以奴才的意思,靳辅虽然这次误了事,但还是功大于过。主子想必记得,清水潭大堤,原打算用八十万两银子,工部的人还笑话靳辅,说他是花小钱邀大功,可如今只花几万两就完工了。以此看来,似乎也不可说靳辅全然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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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6: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东亭的密折,康熙已经看过了,他心中有数,但并没有表示出来。对于几位大臣的议论,康熙边听边想,目光炯炯地看着窗格子,过了好大一会,才粗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也不能免罚。你们说京师离河工太远,这倒是实情——减水坝和那个狭窄的河道是个什么样子,总该实地瞧瞧才好啊!”说着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一晴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朕急于要去盛京。祭陵当然是件要紧事,更要紧的是要见东蒙古各旗王公,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罗刹国的事。如今,罗刹国在黑龙江一带搅得厉害。巴海和周培公和他们打了一仗,虽然胜了,却因兵饷都不足,没能斩草除根。西征用谁当主将,至今还心中没数。朕想起用周培公偏偏他又病得沉重。唉!想不到‘三藩’平定后,朕仍旧事事捉襟见肘!”

       明珠笑道:“罗刹和葛尔丹也不过是撮跳梁小丑,何劳圣虑如此?奴才想着,不如先在北边动手,腾出手来再治东南不迟。”

       康熙道:“不!你哪里知道,葛尔丹剽悍难制,罗刹国君换了个叫彼得的,朕看他是一位雄主。东南是国家财赋之源,不治好是决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抚了抚有点发热的脑门,转脸问高士奇:“呀,高士奇,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呢?”

       “哦,回皇上!奴才在想两句话。先定东南,再平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国策,还是不要轻易改动的好。”

       康熙点了点头,“嗯,是啊,当年伍次友先生讲学,朕曾与他反复计议过的,无甲兵之盛,无盈库之禄,断难用兵西北。”

       高士奇脱口而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看来,似乎还要加上两句才好。”

       康熙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嗯?说下去!”

       “是,主子!比如治河吧,其实靳辅不过是花钱太多,犯了众怒,以致有人妒火中烧,交相攻讦,一出事就更不得了。若是换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么两样?说不定还不如靳辅呢!”

       “嗯,说的有理。”

       高士奇受到鼓励,越发来劲儿了:“皇上,诚如刚才索额图所说,靳辅治河,京官攻讦的多,外官说好话的多,这就是明证!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大主意还须皇上自己拿定了——任凭群狗叫破巷,人主自能从容行!奴才想,下诏切责靳辅,令其自行赔补,限期修复也就是了。”

       高士奇将百官比作“百犬”,还是那副嬉笑怒骂的格调。康熙不禁一笑,正要说话,明珠上前一声道:“主子可否允许奴才前往清江实地考察一番?”

       “算了,一个伊桑阿,再加一个于成龙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何须再劳你!朕也信不过你!等台湾打下来,朕要亲自去瞧瞧,才能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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