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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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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二卷 - 惊风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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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天一早,康熙带着魏东亭和小毛子就来到来了蔡府门上。通报进去之后,蔡亮道一愣:“京里来的龙公子?他是什么人,我不认识啊。”听家人说,这位公子派头很大,他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来。

       “啊,足下就是龙公子吗?幸会,幸会,老夫不知公子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康熙把他上下量了一番,只见他年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削,面孔发红,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倒像是一位纯朴、古拙之人,便也以礼相待:

       “岂敢,岂敢。在下姓龙,表字德海,奉了家祖母来朝山进香,在客店里听说周太尊与马贩子的纠葛。论说,这事与在下无关,可是这马贩子中却有在下的一位远亲,听他说蔡老先生要为他们求情,使在下深敢赞佩,因此冒昧打扰,不恭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龙公子说哪里的话。公子枉驾寒舍,蓬筚生辉。请,里面请。”

       蔡亮道将他们引到中堂,和四个贩马商见了。一边让座儿,一边拈着胡须沉吟道:“这周云龙是晋南名士,胸中文章自负天下无对,口齿伶俐,后台又极硬。看来,他虽是个谦谦君子,其实心底刁钻得很,我也只能勉尽薄力罢了。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哪!”

       他这样说,几个马客当时就着了急,一齐上来千请万托,说了一大车的好话。康熙自扯了魏东亭和小毛子,在厅角拣了个座儿坐下,静观事态演变。

       大约过了多半个时辰,外头传来了筛锣静道之声。满厅人众,连蔡亮道在内顿时都紧张起来。蔡亮道双手扎煞着转了一圈,对厅中众人拱手道:“诸位,太尊和县尊到了。咱们迎一迎吧!”这一提醒,四个马客、五六个乡绅纷然起身随着蔡亮道拥出厅外。

       周云龙一脚跨进大门,一边拱手,一边呵呵笑道:“静云兄,久违了!”记得石家庄一别,悠悠已是三载——哟!看你满头白发,真个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啊!哈哈哈……”说着,便拉着蔡亮道的手款步进厅。蔡亮道一边让着往里进,一边一一介绍,周云龙只点头微笑。跟在后头的刘清源也是满面笑容和蔡亮道寒喧。

       康熙在厅角,用目光打量着周云龙。只见他穿着八蟒五爪的袍子,缀着白鹤补子,水晶顶子俯仰之间摇晃生光,面如冠玉,双眸炯炯,配着五络美髯气宇轩昂、雅俊。比较起来,刘清源反显得拘束寒酸,眼睛近视得眯着眼瞧人,一见就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康熙不由暗自叹道:“人不可以貌相,真是半点不假!”转脸瞧魏东亭时,魏东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云龙。小毛子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席面,他已是挨次都尝过一口的了,只盘算怎样乘人不注意先喝一口酒,以免万一发生意外。

       康熙正想说什么,周云龙由蔡亮道陪着转过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康熙,突然问道:“静云兄,这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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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康熙猛地一惊,才想到是问自己,忙起身笑道:“不才龙德海,自通州至五台山进香。承蒙蔡公相邀至此,晚生得识尊颜,幸何如之!”

       “晤。”周云龙低头咕哝了一句,便回到了上首席位。康熙六年时,他曾在内务府当过三个月书办,见过康熙,此时只觉恍惚面熟,却哪里能想得起来?康熙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袍,也不由暗自一笑。

       酒过三巡之后,蔡亮道把话引上了正题:“府君明鉴,目下征马虽是朝廷政令,但细民小商租货不易,眼看开春之后,河南垦荒正要用马,朝廷对此也屡有明旨提倡。这些都不说了,眼下或收或放,权在你府尊大人。这几个贩马客又是刘县尊的同乡,倘能开一线之路,放他们回去,也是云龙兄一大善政……”

       周云龙没有答话,却用筷子将大松塔鱼翻了过来,笑道:“静云兄,这道菜真做得不坏,要有多的,叫他们给我那里送几条。”蔡亮道这人古板老实,没听出来周云龙说他“多余(鱼)”,一叠连声地答应着,又吩咐厨子:“立刻再做一条”。坐在周云龙身边的刘清源微微苦笑一下,起身替周云龙斟满了酒,道:“府尊,据卑职所知,今年朝廷征马旨令尚未下来。这几个马客带有开封府茶引,并非好商私自出塞购马。卑职已几次禀过府尊,若能发还马匹,不但他们生生世世衔您的恩,开封府的面子也维持下来了。如果府尊耽心今年马匹征不足数,一定不能发还的话,瞧着蔡员外的脸,可否将马价发还,使他们有微利可盈,也不至绝了中原贩马之路……”

       周云龙满口答应,“好啊!这都在情理之中。贵县体恤民情之意,令周某十分钦敬。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为贵同乡弄来钱,这件事本来就不难办嘛!请贵县从火耗中追加一些补出马价就行了。又何必兴师动众弄这些虚文?”说着将筷子放在桌上,取出一方手绢来擦嘴。刘清源先听他答应,不觉喜上眉梢,后来却听说要自已敲剥百姓来补帐,不禁一呆,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喃喃说道:“如是数百两银子,也还能措置得来。这九千两巨款,繁峙小县如何办得来呢?”几个贩马客听了。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只一个劲求情。周云龙正眼也不瞧他们,只谈笑自若地和蔡亮道答讪着说话。厅内众人,包括刘清源在内,都被说得不知如何是好。

       蔡亮道深知这个人不好对付,一边站起来斟酒,一边柔声劝道:“年兄,繁峙县是个苦缺,一时哪里出得起这许多。年兄下车大同,一向爱民如子,还要多多体念下情啊!”

       “蔡兄此言差矣。非是周某不肯为刘县尊着想,也不是我有意驳你的面子。只是,下管职司所在,不得不如此。前日,为了那个刁妇民女之事,刘县尊明为执法守土,实则欲加罪于下官。他自以为刚正廉洁,想不到,今日为了贵同乡之事。也做此枉法舞弊之事,倒让下官百思不得其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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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刘清源本来打算,在解救了贩马客人之后,再来为那民女求情,不想,第一件事就碰了钉子,而且周云龙又拿这话来压自己。欲待顶撞,又怕事情弄僵了更不好办;可是如果认栽呢,自己这个县太爷又有何面目去见百姓,想来想去,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康熙瞧着周云龙那一派盛气凌人,蛮不讲理的样子,早就按捺不住了,便向小毛子递过一个眼色。小毛子心神领会,站出来说话了。


天威怒严惩西选官 魑魅兴拜求钟三郎

       蔡亮道设宴招待周云龙。可是他刚一提到贩马客人的事,就被周云龙一口顶了回来。康熙看到事情闹僵了,连忙向小毛子递了个眼色,小七子站起来说话了:“哟嗬,今儿个这场面可真让人开眼界呀。府台大人抢了人家的马,却要县太爷去敲榨百姓来偿还;周大守看中了一个民女,县太爷就得帮他去抢。亏得刚才听蔡先生引见过了,要不然的话,咱们还以为周大人是个山大王呢。就是山大王,恐怕也不能如此蛮不讲理吧?”

       小毛子虽是说得轻松、俏皮,可是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几个贩马客人心想:我的爷呀,我们这儿磕头求情周老爷还不答应呢,你这一骂还不得全砸了。蔡亮道虽然心里知道这几个人来的蹊跷,可是一个贵公子的下人,竞敢当面抢白知府。谁知他们倒底是什么来头呢?酒席设在自家的厅内,不管哪一边吃了亏,他这个东道主都不好交侍呀!果然,还没等别人弄明白是怎么回子事呢,周云龙已经拍案大怒了: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恣意凌辱大臣?”

       “嘿嘿………,周大人又是一番奇谈,你既自称是大臣,就应该懂得朝廷的王法。难道只许你这州官抢财霸女,任意胡为,就不许外人说个不字吗?”

       周云龙见这个貌不惊人、又扯着公鸭嗓子说话的人,竟敢寸步不让地和他顶撞,更是怒不可遏:“哼哼,告诉你,在这大同府地面上,我周某人的话就是王法。怎么,你敢不服吗!”

       “好好好,说得真好,周大人倒是个爽快人。在下想请问一下,如果我不服,而且不许你胡作非为,那么周大人又该如何呢?”

       周云龙气得双手颤抖,面孔发青,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推开桌上的酒杯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扎!”随着这一声喊,侍立在厅前的知府差役一下子来了五六个,蜂拥而上,便要捉拿小毛子。康熙早就忍无可忍了。站起身来喝道:

       “放肆,谁敢无礼?”

       可是周云龙已经气极了。自从来大同府上任,他还没栽过跟头呢,今天怎能在这小小的沙河堡让乡巴佬们看了笑话。他估摸着,眼前这个少年公子,大不了是哪位京官的少爷。事情闹大了还有平西王在后边顶着呢,便毫不示弱地指着康熙吩咐差役们:“连这小子一起都给我捉了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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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扎!”差役们一拥上前,却不防魏东亭跨前一步,抬手之间,把他们都打翻在地。小毛子看了一下康熙,见皇上向他点头示意,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接——圣——驾!”“随着这一声喊,狼谭率八名侍卫列队而入,一个个身着蟒衣,腰佩宝剑,气字轩昂地升阶进堂,径直走到康熙面前叩头行礼:“万岁,请降旨发落!”

       这一下,整个大厅里的人,全都被惊呆了。蔡亮道和刘清源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下便低头跪了下来。跟着众人也噗噗通通跪了一地。那周云龙先是目瞪口呆,像庙中土偶一样钉在地下,这时眼睛一翻,瘫倒在地。康熙瞥了一眼周云龙,气愤他说道:“好一个府尹,你也恶贯满盈了。小毛子,取纸笔来。”小毛子连忙呈上随身带来的诏书,康熙就着几案写了,又盖上随身玉玺,交给刘清源:“你这个县令官不大,却懂得守法惜民,办事也很有主见。这诏书付给你,现在,就由你去大同府任职,依律办了这奴才,然后,将这案申报吏部、刑部。魏东亭,发驾!”

       康熙皇帝微服出巡,惩办了民怨沸腾的大同知府周云龙的消息,轰动了沙河堡小镇,连同那个晚上,店主被杀,刺客遭擒的事一起,在民间飞快地传开了,农夫、土子、商贾、香客,交口称赞天子的圣明。康熙的勤政、惜民和明察秋毫,大内侍卫的刚武勇猛、机智能干,都被百姓们传得神乎其神。眼看着圣驾踪迹已无法隐瞒,又听说刺客正在山上等着,连一心挂念顺治先皇的太皇太后,也不再坚持向前走了。当日午后,新上任的大同知府刘清源带来了兵丁,护送着车驾向京城返回。

       可是,半路上康熙皇帝再一次“金蝉脱壳”了。他扮做应试的举子,青衣小帽,只带了魏东亭做为“伴当”,离开了车驾队伍,悄悄来到了固安县境。

       固安县近在京畿,驻防的旗营是魏东亭的属下。尽管如此,魏东亭仍十分小心。路过城外营盘时,他专门进去向管带嘱咐一番,这才和康熙打马进城。

       此时已是酉初时分,店铺都上了门板,巷口卖烧鸡、馄炖、豆腐脑儿的都点燃了一团团、一簇簇的羊角风灯。叫卖声在各个街口、小巷深处此呼彼应,连绵不绝。

       看着这太平的民俗景象,康熙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的叫卖和北京就不一样,倒引得人馋涎欲滴哩”。魏东亭正急着寻一个下脚的店,怕康熙又和往常一样随便乱转着找人说话,听康熙这么说,就腿搓绳儿答道:“前头就是个老店,咱们就住进去。主子想用什么,叫伙计出来买,岂不是好?”康熙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头“随你。”便跟着魏东亭走进一家“汪记老店”里。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店伙计,一身靛青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显得十分干净利落。他刚在灯下落了帐,一抬头见魏东亭和康熙一前一后风尘仆仆地进来,忙起身离了柜台。一边让了座儿,一边沏茶,口里不停他说着:“唉呀,二位爷,怎么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才回来?准是发了大财!昨个我还寻思呢,小店里什么地方侍候不周到,得罪了二位老客,住别人那儿了呢!不想您二位还是惦着咱们老交情,又回来了!这回可得多住些日子了,”他一边不停他讲着,一边递过两条热毛巾请他们擦脸,又端来两盆热气腾腾的水来,“二位老客先洗洗脚。等安置了住屋,小的再弄吃的来!“这一大堆的话既亲切又夹着“抱怨”,弄得康熙一脸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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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东亭淡淡一笑,店家这种招揽顾客的把戏见得多了。当下也不说破,边帮康熙洗着脚随口就道:“要一间上好的房子。干净一点,不要杂七杂八的人搅扰,我们歇一晚就走,多给房钱。那边西屋里是做什么的那么热闹?”

       “回爷的话,西屋里住着几位进京赶考的举子。他们几个正会文呢。还有一位做生意的杨大爷住他们隔壁。爷要是嫌闹得慌,后院里还有一间大房子,又偏僻又干净,只是房价高些……”他罗哩罗嗦还在往下说,康熙已穿好了靴子,起身对魏东亭道:“咱们当然住大房子,走吧!”

       吃过晚饭,康熙踱至前院散步,见魏东亭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便笑道:“你这样奴才不像奴才,伴当不像伴当,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店还能出了事?”

       “到底是生地方,不过事是出不了的。方才我已在院里看了一遭,这里面住的,多是应三月春闹的举人,也有几个生意人,这个店牌子也很老……”说着,见康熙进了西屋,便跟了进来。

       这是三间一连的大套房子。四个举人围坐在桌子旁。一个面目清俊的中年客商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盖碗,正看得入神。康熙见几个举子正在静坐沉思,谁都顾不上说话,便微微一笑向商人轻声问道:“他们像菩萨似地坐着干什么?”

       “正打谜语呢!”

       “啊,多承指教。您贵姓,台甫?”

       “不敢,免贵姓杨,贱名起隆。公子,您呢?”

       “姓龙。”

       因为满座的人都专心致志地动心思,康熙不便多说话,便在杨起隆身边坐了下来,观察着这几个举子。原来,他们用《易经》和《四书》的成句在打谜语。一个清瘦的举子,思维敏捷,正赢得满意呢,外边又闯进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后来居上,又把瘦子给打得连连败北,全军覆没。康熙看着看着不禁想起自己的老师伍次友,他今晚若在这里,恐怕满屋的举子都不是对手呢。

       就在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坐在康熙身边的杨起隆,忽然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大银,丢在桌上:

       “二位大才,令小可十分敬慕。我这里出上一点小利物,博二位一笑如何,不过先要请教二位贵姓,台甫。”

       胖举人站起身来。打量一下杨起隆,谦逊地说:“蒙这位老兄夸奖,实不敢当。小生李光地,福建安溪人。”

       杨起隆尚未答话,却见刚才输红了眼的瘦书生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兄台是伍雅逊老宗师的高足。小弟陈梦雷今日得识尊颜,输的痛快,输的值得。来来来,咱们认个乡亲吧,我也是福建人。”

       魏东亭悄悄地在康熙耳边说:“主子,他们说的伍雅逊,就是伍次友先生的父亲。”康熙听了暗暗点头,既欣赏李光地的才华,又喜欢陈梦雷的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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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杨起隆似笑非笑地对李光地和陈梦雷说:“二位如今联了乡谊,不才这点利物,又当如何处之呢?”

       陈梦雷听杨起隆的话暗含讥讽和挑衅,轻蔑地问:“依杨掌柜的尊意,又该如何呢?”

       杨起隆并不生气,却说:“我也来请教二位一番。”随口又说出了谜面:“端午雄黄,仲秋月饼!”

       陈梦雷脱口而出:“杨掌枢不愧是个买卖人,您这谜底是《易经》上的一句话:节饮食。”

       “好!花和尚拳打镇关西。”

       “不知者以为肉也,其知者以为无礼也!”

       “高才,高才,在下佩服了!”杨起隆忽然收起了笑容:“请再听这个:铁木耳荒田废地灭衣冠!”

       李光地脸色一沉,正要答话,却见陈梦雷拂袖而起,将银子推还给杨起隆:“人各有志,何必如此相逼,我和光地甘拜下风。”说完拉起李光地来,“唉,扫兴得很,走,光地兄,到小弟房内煮酒清谈吧,小弟做东!”

       二人手拉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杨起隆撂在那里,十分尴尬。

       康熙急步追了出来,向李光地和陈梦雷叫道:“二位请留步!”

       “啊?什么事?”

       “恕在下愚昧,适才见二位并非回答不出,却像是有难言之隐:可否将谜底见示?”

       “小兄弟,你很机伶。”陈梦雷笑道:“此谜并不难猜,只是此时此地我们又不便作答。他出得很刁钻!”

       “到底是什么呢?”康熙盯住问道。

       “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李光地轻轻说罢,便与陈梦雷携手而去。康熙立在当地,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了血色。

       这一夜康熙没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这一句孔子语录梦魇似地追逐着他:“自己是满人,当然也在“夷狄”之列。入关以来,从大行皇帝顺治到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汉人中的读书人自以为都是圣人门徒,统御这个庞大的国家又非用他们不可。怀着这样的心思,别说作为汉人的三藩可能造反,即便不反,又该怎样使他们这些读书人心悦诚服地归顺天朝,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呢?”

       康熙辗转反侧,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吩咐魏东亭叫店主人进来算帐。

       来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老年人。康熙诧异地望着他问道:“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不是一个年轻人吗?”

       店主人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不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得很迟,就不敢惊动爷。”

       “拜堂?是断弦再续么?”

       店主人知他误会,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不是成亲,是……小的在了钟三郎的教。昨天夜里,坛主放焰口请神,小的也去献了点香火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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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哦……钟三郎。”康熙竭力追忆着《封神演义》里的人物故事,说道,“没听说过这位神仙呀……”

       “钟三郎大仙是玉皇大帝新封的神仙,专到凡间普救我们这些开店铺、做生意、当长随的……信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谁要得罪了他老人家,就要遭到血光之灾……”他小心翼翼他说着,声音都带着颤抖。

       魏东亭在一旁笑着问道:“有什么凭据呢?你不用怕成这样,钟三郎又不是驴,不会有那么长的耳朵!”

       “罪过罪过!您是长随吧,钟三郎连你也管着呢!要说凭据那可多得蝎虎了。前些天,大仙在通州降坛,有的店铺不相信,一夜之间便被大火烧了七家!爷们先歇着,我替爷安排早点去。”说完,给康熙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康熙见外头起了风,命魏东亭将一件灰银鼠皮的巴图鲁背心取出来,一边系着套扣,一边说道:“小魏子,我们即刻回京。”

       魏东亭见康熙脸色不好看,答应一声,便备马去了。

       固安城外沙尘滚滚,寒阳昏黄。一湾永定河结着冰花,潜流淙淙。河堤上的垂柳随风摇摆,发出阵阵呼啸声。魏东亭见康熙在马上沉吟不语,似乎心事很重,便打马跟上。笑道:“这条无定河虽然改了名字叫永定河却改不了脾性,别看它此时安静地像个冷姑娘,可要是发作起来,简直是一头野马!”

       康熙没有理会魏东亭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天下英才虽多,却不肯为朕所用,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钟三郎香堂,唉!”

       “主子别听那姓杨的胡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不也是圣人的话吗?”

       “嗯,你说的当然对,但是……哎!虎臣,你看那边聚集了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魏东亭向前看时,见是一队民夫,约有四五百人,刚从城里出来,背着铁锹、簸箕,懒洋洋、慢腾腾地向永定河岸边移动。便回头对康熙说道:“主子,很像是治河的民夫。”

       “不会吧?治河一般在秋汛过后开工,立冬以后便停工了。怎么这固安县这么出奇,这般时分还出河工?走,过去瞧瞧。”魏东亭答应一声,正要过去,见后头一顶蓝呢暖轿顺着河堤抬了过来。前面两面虎头牌,紧跟着十几名衙役扛着水火棍喝道而行,一望便知是四品道台的仪仗。廉熙寻思,这乘轿人必定是个河道,便对魏东亭说道:“小魏子,咱们追上前头那群人去,看个究竟!”


坑民夫苛政猛于虎 治贪官圣君矫如龙

       康熙和魏东亭来到了永定河的大堤上,看见前面聚着一群人。他们策马扬鞭,来到近前看时,原来是大约五百来个民夫,站在冰冻的河堤上。因为天寒深冷,正吵吵嚷嚷地不肯下河。康熙心中一楞,嗯?治河都是在秋汛以后开始,立冬便停工了。这里为什么此时还在挖河呢?他刚要上去讯问,又听一阵喝道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顶蓝呢暖轿抬了过来。前边两面虎头牌,后面跟着二十几个抗着水火棍的差役,一看便知是个四品道台的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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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官轿子在河堤上停住,一个官员哈着腰出了轿。只见他头上戴蓝色玻璃顶子,身穿八蟒五爪的官袍,外披一件紫羔的羊皮披风,四十多岁,白胖胖的,显得神容尊贵。那官员下了轿子立在河堤上,见民夫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不愿下河,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领工头目?”

       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道:“朱观察。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哼!你这滑贼!必定昨夜灌醉了黄汤,拿着朝廷公事糊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还不下河!”

       “您老明鉴,并不是小人懒,实在水冷得很,下去不得……”

       “胡说!早秋时,本道便令你们开工。你们推三阻三,说什么一人三分银,工钱不足,不肯好生干。如今涨至五分了,怎么还不肯干?来,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叩头禀道:“井非小人大胆,是杨太爷吩咐过的,辰末上工,未末收工……”朱道台“嗯哼”冷笑一声,说道:“啊,杨么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啊,来了没有?”说着便拿眼四下搜寻,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

       康熙此时已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河工的工价,朝廷有按地域定的统一的官价,即使在夏日。也不得少于五分。这河道却竟扣了二分工银,误了工,又逼着民夫大冷的天破冰干活。这奴才的心真坏透了。

       这时,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绦红截棉衫棉袍,一角掖在腰里,从民夫后面大踏步走了上来,躬身一揖道:“朱大人。卑职杨么在,大人有何吩咐?”

       “哦,是杨县令啊,你怎么这身打扮呢?刚才这个奴才说你故意怠慢河工,实属可恶。这河工一事,朝廷屡有严令,上年遏必隆公爷巡河时,兄弟已受了谴责,足下是知道的。今儿这事你瞧着如何处置呢?”

       杨么是康熙六年十七岁时中的进士,榜下即补了固安县令,第二年恰逢辅臣遏必隆去芜湖筹粮。遏必隆返京时,曾巡视河工。这位朱道台叫朱甫祥,当时还是个知府,奉了吴三桂密札,怠慢河工,被遏必隆当着众官掌了一顿嘴,同时表彰了固安县令杨么办事“肯出实力”。朱甫祥因羞生愤,移恨杨么,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朱甫祥说出这番话来,杨么当然知道,姓朱的是要借端发作自己。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该吏所言并非诬蔑下官,下河和收工的时辰,确是卑职所定。”

       “哦?为甚么呢?”

       “卑职以为,在此天寒地冻之际,驱赶百姓下水治河,实为劳民伤财之举,应请上宪明令,即刻停工。”

       康熙在旁听杨么侃侃而言,不由得暗暗称赞道:嗯,这人有胆。

       可是朱甫祥却怒斥一声:“贵县令太胆大了吧?你可知道这治河的事是朝廷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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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卑职知道是朝廷明令!”杨么也提高了嗓音,声音中微微颤抖,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激愤的情绪。几百个民夫看着他们越说越僵,都惊呆了。有两个老年人伯惹出麻烦来,连忙上去劝说杨么道:“太爷,不要与道台争了。小人们下水就是……”说着,脱鞋挽裤腿儿往河里下,几十个民工也都脱了鞋,跺跺脚就要下水。推小车卖黄酒的民妇,也忙着点炉子生火,揉面烫酒。站在旁边的康熙看到下水的民夫们大腿上被冰碴于扎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有的还在淌着殷红的鲜血,心里陡地一热,正要说话,却听杨么大喝一声:“上来,谁也不要下去!”

       朱甫祥气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你……你!你目……无上宪,抗……抗拒皇命……你听……听参吧!”说着拂袖便要上轿,哪晓得被杨么一把扯住,问道:

       “朱甫祥,哪里去?”

       朱甫祥见他竟敢直呼自己姓名,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回衙参你!你……你等着吧!”

       杨么并不畏俱。他脸胀得通红,以誓死一拼的气势拉住了朱甫祥:“道台大人,此时日己近午,你锦袍重裘,尚且冻得哈手跺脚,却要百姓破冰下河。那好吧,今日卑职就请大人领略一下这冰河的情趣,然后自当命令百姓下河并回衙听参!”说着,便拉了已经傻了的朱甫祥,一齐走下河堤,踏上冰面。

       朱甫祥一惊之下,急忙夺手挣脱时,却被杨么死死拉住,几乎滑倒。两个师爷见县太爷拉着观察老爷下河,惊呼一声一齐上去拉时,河冰经受不住,“咔”一声裂了开来。冰水顿时没到俩人的大腿根。众民夫见事情越弄越大,“呼”地一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们搀扶上来。康熙看着狼狈不堪的朱甫祥,忍不住大声唱彩道:“好,干得好!”

       朱甫祥上了岸,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面孔白中透青,上下牙直打架。他抬眼看见一个布衣青巾的年轻人,站在一旁,不但不拉不劝,反而鼓掌叫好。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一指大喝道:“来人,把这个没调教的王八羔子给我拿下!”

       几个衙役听到朱甫祥的命令,便提着绳子,向康熙猛扑过来。

       康熙皇帝自幼在深宫里长大,何等娇宠,何等显尊。当年鳌拜虽然曾在御座前对他挥臂扬拳,但也不敢如此放肆地对他怒斥喝骂。朱甫祥的话刚一出口,康熙就觉得一股怒火,直窜顶门。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什么“天子宝剑”。他瞪一眼立在一旁的魏东亭,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记耳光:“主辱臣死,你懂吗?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魏东亭也是一阵不可遏制的怒火。但康熙不说话,他又不敢冒然行动。却不妨康熙在激怒之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把他打醒了。只见他一个虎步窜上,劈手夺过来衙役手中的绳子,像软鞭一样舞得风响。前边两个衙役脸上早着了一下,“妈哎”一声,捂着眼滚到了一旁。当中一个被魏东亭迎面一脚踢在心口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朱甫祥见势不妙,掉头便向乱哄哄的人堆里钻,早被魏东亭一把揪了回来,当胸提起,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朱甫祥一边挨着打一边口中呜呜呀呀口齿不清地叫道:“好,好!你把爷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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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3:4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魏东亭生怕他再骂出更难听的话,接连不断地猛抽他的耳光。

       杨么被这突如其来情景惊呆了,待惊醒过来,才急忙上前。可是,康熙仍不解恨,跺着脚叫道:“小魏子,除了打嘴巴,你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对魏东亭倒是最省事的。他顺手将朱甫祥向前一送,跟着又来了一个连环脚,正踢在他的当胸。朱甫祥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口中淌出殷红的血来。

       眼见得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出手就当场打死了朝廷命官,衙役们惊呆了,杨么惊呆了,几百个民夫也都惊呆了。他们木雕似地站在那里,望着河堤上被气得脸色发白的康熙。

       “这……这咋办呢?他……”杨么惊醒过来,围着朱甫祥干转,又蹲下身子,抖着手去摸脉膊,试鼻息,翻眼皮,看瞳仁,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民夫们先是一阵骚动,接着便发狂般乱嚷起来:

       “杀人的主儿,你们可不要走啊!”

       旁边几个妇女更尖着嗓子嚎叫着:“你们闯了这个大祸,可叫我们百姓怎么过呀!”乱嚷声中,几十个精壮民夫握着扁担,早已将康熙前后去路截住。人墙愈围愈近,逼了上来。魏东亭见群情激愤,难以遏止,后跃一步挡在康熙身前,横剑在手,大喝一声:“有话讲话谁敢上来就宰了他!”

       可是几百个人吼的、喊的、骂的、吵的、说的、闹的乱成了一锅粥,哪能听得清楚啊!康熙“为民除害”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包,人们并不是恨他,而是怕连累了这个年轻县令。但无论他怎样挥手、怎样喊叫,“安静”,却谁也不肯听。涌动的人流举着镐、杆前推后拥,把他和魏东亭围在核心。他真有点害怕了。正在这时,北边一片黄尘飞扬,一队绿营骑兵扬刀挺戈疾驰而来。几个老年人念着佛号喊道:“阿弥佗佛,好了,好了。官军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围在康熙身边的民夫默默地让开了一个甬道。

       领队的是驻守固安县的一位游击。他带了八名亲兵,按着腰刀从沉寂的人道中穿过,俯身验看横卧在地上的朱道台。两个师爷走上前来,口说手比,诉说“强盗”毒打观察大人的经过。另外一些人把朱甫祥抬了下去。八个亲兵不待吩咐,早过来横刀看住了康熙和魏东亭。

       魏东亭冷眼旁观着围上来的绿营兵,一字一迸地说道:“上官游击,你这是来拿我么?”

       园为人静,这句话说得又清又亮,上官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上官游击惊得浑身一抖,刀向脚下一抛,便打了一个千儿:“啊,魏军门!军门怎么没有回北京?朱道台府里的人报信儿,说是强盗打了道台,聚众谋反,卑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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