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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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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二卷 - 惊风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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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臣妾要说的其二就是这个。万岁刚才说得很细,臣妾一字一句都听了。那个姓杨的贼子既然知道皇上亲临牛街,照常理应该是拔腿就走的,为甚么还要放火?这不是大胆大了吗?”

       康熙腾地立起身来。“嗯?‘举火为号’,是在乾清宫议定的,贼人们为何会知道得如此之快!”康熙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咬着牙说道:“你说得很对,想得也很细——宫中确有奸细。”

       皇后见康熙又惊又怒,龙颜大变,忙起身笑道:“万岁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好在贼人奸计并没得逞,倒叫咱们知觉了。这件事容臣妾和贵妃慢慢查访。”

       “不!来人,传旨,叫养心殿张万强和小毛子来!”

       墨菊在门外答应一声便要派人。皇后却急忙拦住了:“万岁今儿还不累?己过半夜了,还要在这儿问案子?况且宫门都已上锁,这一惊动,又要记档了。”

       “记档就记档。——这种事处置得愈早愿好。宫门上锁,知道的人少,反而更好——传话,谁敢乱说,就送内务府关起来!”

       “皇上圣明,只是夜深了,臣妾怕万岁累坏了!”

       “哎!朕这个皇帝不是好当的,照汉人说法,你我都是夷人。前明皇帝化一分力气能办的事,朕要拿出五分十分的力气才办得到呀!”

       “是,万岁说的是实情。”

       “现在正逢国家多事之秋,朕若不事必躬亲,都叫下头去办,不放心,也容易出乱子。伍先生给朕写过一封信,说不能定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这话说得很对呀!朕的国库如此空虚,还要每年拿二千万银子养那三个活宝,古今哪有这么晦气的皇帝,可是,安民、聚财、兵事,都得从亲民开始,朕不亲民,每日守在乾清宫,不要说胜过唐太宗,怕连宋徽宗、宋钦宗们也不如!”

       康熙正在长篇大论地抒发感慨,张万强和小毛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前一后给皇帝、皇后叩了头,又给贵妃请了安,才问道:“万岁爷传奴才们来,不知有何旨意?”康熙端着茶杯对皇后说:“你是六宫之主,你给他们讲讲,朕想歇息一会儿。”

       “是!”皇后答应一声,坐在康熙斜对面问道;“张万强,今日皇上在乾清宫议事,你们俩谁在当值?”

       张万强忙跪下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话,是奴才当值”。

       “除了万岁召见的那些大臣外,宫里的人还有谁在场?”

       “还有刘伟、黄四村、常宝柱、陈自英,嗯,共是二十四个,啊,对了,文华殿的王镇邦也曾经来过。”

       康熙听张万强说话不得要领,从旁插嘴问道:“朕说举火为号,十二处清真寺一齐动手,你们听见这话了吗?”

       张万强这才明白皇上的用意,忙叩头答道,“旁的人,奴才不敢说都听见了,不过听见的肯定不少。这事当时主子爷还和大臣们议了一阵于,才发落给图海大人去办的——万岁爷并没有叫奴才们口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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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张万强正在说着,不防皇后却忽然发怒了:“皇上这边说话,那边就走了风,这像话吗?张万强你这差是怎么当的?”

       话音虽不高,却声色俱厉。连旁边的小毛子也吓白了脸,忙跪了下去伏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张万强听见皇后责备,连连叩头称“是”,却说不出话来。

       康熙见他惊慌,缓了口气说道:“张万强,朕也知道你一向小心,今日这漏子捅得很大,你知道么?”

       “奴才该死!求主子娘娘责罚!”

       “不是责罚就可了事的,依你看是谁把这事传出去的?”

       “这……”张万强额头上汗珠滚滚流下,一会儿才道,“奴才一时实在估摸不透,不敢妄言欺主。”

       小毛子突然在旁插话:“主子,娘娘,这些人我全知道。依奴才看除了王镇邦、黄四村和御茶房烧火的阿三不会有别人。”张万强听了,忙说:“小毛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人头落地的!”这一说,把小毛子吓得不敢言语了。

       却不料,皇后“啪”的一拍桌子:“张万强,他要替主子留心,你倒拦他——你怎么知道主子就要冤枉了人?”

       “扎——”张万强惊得浑身一抖,颤声说道,“奴才糊涂,奴才该死!”

       “哼”!从明天起,你不要在养心殿侍候了,回慈宁宫去!”

       康熙心里明白,回慈宁宫去待候太皇太后,虽然并不算处罚,但他这是被撵回去的。不但他自己,连太皇太后脸上也不好看。可皇后在盛怒之下,自己也不能不给她留点面子,便对张万强、小毛子说:“你们两个先出去!”张万强和小毛子爬起来,颤抖着双腿跨出殿去,在院里,忐忑不安地跪着,等候发落。

       康熙回转脸来,见皇后满面怒容,便笑着劝她:“看不出你这管家婆,还真厉害呀!”

       “皇上,这次不要轻易饶恕他们。不能齐家,就不能治国平天下。”

       “嗯,你这话当然是不错的,不过眼下不能处分张万强。朕想过了,这次走漏消息,并不是太监们翻嘴学舌,而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张万强怎么防得了?朕身边只这两个人还可办事。故国不破,不可自损,皇后还是饶了张万强吧。”

       “是,那好吧,墨菊,叫他们进来!”

       “扎!”

       转眼间重阳节来临了。碧云天、黄花地、丹枫山上清凉水,撩起了人们登高的情思。京城的文人士子,纷纷提壶携酒,登高赏秋。宫中的冬事要比民间准备得早一些,修暖炕、设围炉,上下人等二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这一天,小毛子早早起身,用冷水擦了一把脸便赶到养心殿正房。康熙已经醒了。他忙着侍侯皇上起身穿戴,退后垂手侍立。这几个月来似乎康熙不大喜欢小毛子,动不动就给他颜色瞧,所以他是格外小心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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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穿戴齐整,康熙带了小毛子,先至后宫钦安殿拈香礼拜,又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转过来至养性斋接见新调入京的兵部尚书莫洛,又接见了朱国治和范承漠。康熙这才下令驾至储秀宫,与皇后共进早膳。

       康熙一边吃一边说道:“今日召见的这几位大臣,莫洛和朱国治也都罢了,不知怎地,范承谟脸上却带着愁容。”

       皇后停了著问道:“万岁爷没有问问他?”

       “没有,”康熙笑道,“这只是朕心里猜疑的。他明日就要回南边,恋家恋主也是常情。”康熙一怔,随即笑道,“这倒不必多虑。范承谟是个正直君子,世代忠良,和洪承畴、钱谦益那干子人不一样。”

       皇后方欲说话,侍立在旁的小毛子忽然笑道:“万岁爷方才问主子娘娘的事儿,奴才倒知道一点过节儿呢!”

       “嗯?你知道什么?”

       “范大人府上前些日子跑进一只老虎去——”

       “胡说!如今又不是开国之初,京师还有老虎?”

       “真的。范大人家住在玉皇庙那边,偏僻得很。听说当地的猎户们前几日在西山掏了一窝子虎崽儿。母老虎发了疯,白日黑夜下山找事。不想就窜到范大人家花园里,咬死范大人家一匹马,叫家丁们围住打死了。

       “他就为这个不高兴吗?”康熙的脸色有点不高兴了。小毛子却没发现,还接着往下说:“后来,范老太太请水月和尚算了一卦,那和尚只说了一句话:山中大虫任打,门内大虫休惹——范大人回来,必是知道了这事儿,才不高兴的。”

       “什么叫‘门内大虫’?”皇后问道。

       “听说福建叫‘闽’,这闽字是门内一个虫子,可不是个门内大虫——范大人又正是去福建当差……”

       话没说完,康熙猛地一转身,“啪”地一声照着个毛子的脸打了一巴掌!把小毛子打了一个趔趄,踉跄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连连磕头。皇后和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看到康熙发怒,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

       “混账东西!哪里学来的这些贱话?”

       “是,奴才混账王八!”小毛子半边脸己涨得通红,浑身颤抖着,“奴才犯贱。不过奴才说的是实话!”

       康熙冷笑一声说道:“范承谟前来陛辞,恋恩不舍,面带愁容。朕不过与皇后随便说说,你就说了这么一大套!你这叫内监议政,诬蔑大臣知道吗?范大人人还没上路,你这奴才就敢诽谤他,嗯?”

       “奴才不敢说范大人的坏话。实实在在是水月和尚说的话呀!”

       康熙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对皇后说:“你听听,这是什么规矩!朕与皇后说话,你为什么要来插嘴,来人!拖出去,抽他一百鞭子,看他还敢再顶嘴!”

       康熙见侍卫们站着不动,更生气,“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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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下,侍卫在门口的太监们再不敢怠慢,将泪眼汪汪的小毛子架起就走。小毛子满脸委屈地看一眼挨着皇后站着的张万强。张万强不觉心里一软,便躬身笑道:“万岁,奴才前去掌刑可好?”

       “不用你去——打量朕不知道你们太监们的那些个把戏?太祖太宗早就订下家法,朕和皇后的事情多,没顾着治理,你们便上头上脸地越来越加放肆了!再这么下去如何了得,——传旨给慎刑司,把太祖皇帝关于“内监宫嫔人等干与朝政者斩’的诏旨做成牌子,竖在各宫廊下!”众人才知道康熙今日是拿个小毛子作法的,一个个心惊胆战。

       这时外头已经动刑,鞭响声人嚎声都传了进来。小毛子一边叫疼,一边号啕大哭,夹着求救声:“主子爷,主子娘娘啊——哎哟,奴才再不敢了!哎哟!”

       皇后听着不忍心,一边给康熙添菜,一边陪笑道:“万岁爷说的是,教训得也对。不过这小毛子素来当差勤谨,念这点情份,教训几鞭子便算了。再说,今儿个不大不小的也是个节气,皇上气着了倒值得多了。”

       “那好吧,瞧着你的面子上减他三十鞭!叫他从养心殿回御茶房侍候——张万强,你可瞧见了?这就是样子,叫太监们一个个地都仔细了。妄议朝政,泄露宫廷机密的,朕要像对小毛子这样处置!决不轻饶。说完站起身来,也不和皇后打招呼,抬脚去了。

       当夜二更天,康熙批完奏折回到养心殿,张万强默默为康熙卸了朝珠,除了袍褂,伏侍他半躺在炕上,小心翼翼躬身欲退时,康熙却叫住了他:

       “张万强,你听说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么?”

       见康熙话语不善,张万强以为又要寻自己的事,慌乱地不知怎么好,说话也结巴了:“哪里,哪里,不不,小毛子是自己不长进,惹万岁爷生气,没打死他就是主子的恩典了。”

       康熙看看左右没人,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哈,张万强,你就吓成这样了?朕是龙,不是虎!”

       “万岁爷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你弄点金疮药,悄悄给小毛子送去。看他能不能来,要是能来呢,带他来见朕。不过不要叫别人瞧见。”

       张万强惊讶得张大了嘴,过了好大一会才试探着说:“万岁圣明,今儿个打得狠了,小毛子来怕是不能来。就是能来,别处好瞒,养心殿的人怎么也瞒不了!”

       “唔,你说得对。那么,你带朕去一趟吧!”

       “啊?”张万强又吃一惊,看着康熙满脸正色,不像说笑话,忙又说声:“扎——”。

       康熙站起身来走出殿门,大声说道:“张万强,朕心里烦,带着朕在大内里随便走走!”

       此时,三更刚至,半个月亮悬在中空,在疾飞的暗云中颤抖着时隐时现,禁城也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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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转过几个黑黑的巷道,远远见一排低矮房子,也听到了小毛子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康熙停住了脚,问张万强:“这里不会有外人吧?”

       “回主子,他今日刚挨的打,谁肯沾惹他呢?万岁放心!”说着便上前轻叩窗棂,低声叫道:“小毛子,小毛子,小毛子!”

       小毛子挨了七十皮鞭,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他是红极一时的人,如今挨了打趁愿的多,心疼的少。今日这场飞来的横祸,把他的面子一扫而尽,身上疼痛又不敢埋怨,只好一步一瘸回到御茶房自己原来的住处,听见外头叫他,两只胳膊支起来,抬头问道:“是张公公么?门没上闩,一推就开。您自个请进来吧——哎哟!”

       康熙听里头没人,示意张万强在外头望风,自己拿了金疮药,轻轻把门推开。孤灯之下,小毛子侧身闭目半趴在床上,眼睛红肿,脸色焦黄。小毛子眼也不睁,用手拍拍床沿道:“公公请坐。您要嫌脏,那边还有张凳子。哎,这儿哪里比得上养心殿——啊,皇上!”他一下子瞪大了眼,僵在床上不动了。


苦肉计周瑜打黄盖 回马枪道姑救帝师

       康熙夜访御茶房,探视挨了打的小毛子。小毛子一见皇上亲临,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惭愧,愣在床上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朕来瞧你。别动,你就躺着,打疼了吧?”

       小毛子眼里放出光来。他是何等机灵的人,见康熙亲自来探视,心知今天挨的这顿打,其中必有缘故,就是疼也不能嚷疼!便咬着牙坐了起来:“不要紧,我知道万岁爷心里待我好,教训我也是为我好。主子这么恩典,小毛子死了也是情愿的!”

       “朕有件要差要交给你,不这样不成。你挨了打,却没有怨言,可算得上忠臣!”

       小毛子不由得一阵激动:“奴才知道了,这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嘛。可是主子先告诉奴才一声儿,奴才心里不也好过些?”

       “嗯,你很聪明。不打黄盖,曹操能信他?这件事三个月前朕就想办,又怕太急,引人疑心,才拖到今天而且不能先告诉你——你要心里好过,戏就演不像了。小毛子一想:嗯,必定为牛街那事:啊——主子爷,奴才知道了,您想让奴才找出泄露机密的人。其实,奴才心里亮着哪,一定是王镇邦、黄四村他们!”

       “单为他们几个,朕岂肯叫你受这样的罪?他们顶多算个蒋干!朕有意让你投奔他们,抓出那个曹操来,这个差使你干么?”

       “主子相信我、差遣我。奴才死了也干!”

       “好!小毛子,朕知道你哥不成材,你又是个太监,很是可怜。不过,你只管办好这个差,别的事不用操心。你妈那边,朕指派人常常接济着点。事成之后,从你侄儿里头挑一个过继给你,你妈呢,朕再赏她个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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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小毛子最孝敬母亲,当初就是因为给母亲看病没钱,才净身为奴的。听康熙肯施这样大恩,在床上连连叩头,他想不出什么好词儿谢恩,“呜”地一声哭了,伤肝动肠,十分凄惶。廉熙正待抚慰,张万强从外头一步跨进屋来,急掩了门道:

       “万岁爷,有人来了!”小毛子一惊,随即哭声更高,一边哭,一边用手抓挠被子又扑又打,还用头拱枕头。哭声中夹带着小声窃语:“万岁,钥匙就在板凳上……呜——可别弄出了声儿……”张万强不等他说完,一把扯了康熙,钻进漆黑的茶具库里。

       来人正是阿三和黄四村。他们俩,一个提了盏灯笼,一个揣了包棒疮药进来。见小毛子趴在床上哭得浑身是汗,黄四村便凑到床沿上劝慰:“哎!也难怪你伤心呐。今儿后晌我去瞧你妈,可怜她还不知道,想着明儿你生日让你回去过呢?”

       一提到母亲,更触动了小毛子的疼处,本来假嚎变成了真哭:“四哥、三哥,别人见我遭了事,躲还躲不及呢,你们倒来瞧我——这人的交情是怎么说的呢?阿三笑得两眼挤成了缝:“兄弟,这叫乱世见忠臣,板荡识英雄!小毛子,自打那回以来,哥哥仔细瞧你,真是个有良心的,要不我才不理你呢!”

       “我知道,二位哥哥待我好,小毛子不死。总要报答你们的。”

       “哎,这话兄弟可说远了。身子骨要紧,你放心养伤吧。不要哭,你妈那里,我们俩,还有王镇邦,都会去照顾的。”

       “谢谢二位哥哥,你快去吧,万一有人撞见不大好。”

       “对对对,兄弟你歇着吧。”

       黄四村他们走后,张万强先出来,到外边看了看,四周已无人迹,这才转回身来,对康熙说:“主子爷,该起驾了。”

       “嗯,小毛子,你的事儿,朕心中有数。什么时候派你的差,朕会让张万强告诉你的。”

       “皇上慢走。奴才在这儿跪送主子了。”

       康熙没有再说话,随着张万强走出御茶房,消失在黑夜中。

       伍次友被扣在衮州府衙的书房里,已经半年了。郑春友每天好酒好菜,殷勤招待,处处都陪着小心。但伍次友却早就看透了他这个人,一身而事三主,阴险狡诈,是个斯文败类,奸佞小人。所以,不管郑春友在他面前如何低眉顺眼,阿谀献媚,伍次友却连一句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皇甫保柱早已领教了伍次友的厉害。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武力不行,欺骗更不行,只能待之以诚,只能软化。所以,便绝口不再提去云南的事,陪着伍次友吃酒下棋,讲书论道。却不料,几个月下来,伍次友没被软化,他倒让伍次友给化过去了。

       皇甫保柱追随吴三桂已近二十年,以自己一身武艺和打虎救驾的功劳,当了他的贴身侍卫。吴三桂手头本来就大方,又有心收买皇甫保柱,所以每逢赏赐,都是头一份,一赏便是上千两银子。而且,出个小差小错的,吴三桂不但不抱怨,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还让自己侄子都尊他为“小叔。”保柱深感吴三桂的知遇之恩,在替吴三桂办差时,从来没有打过半点折扣,也从未怀疑过吴三桂的用心是否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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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可是,自从接触了伍次友,皇甫保柱的心里,却总处在忐忑不安之中。眼前,这个被他抓获的俘虏,一身正气,满腹文章。他的襟怀是那样地坦荡,他的眼光,又是那么锐利。远在五华山的吴三桂,出没不定的朱三太子,他们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为的是什么,似乎都被伍次友一眼看穿。不知不觉之中,皇甫保柱与伍次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看押的人心虚气短,坐立不宁;被押之人,却是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皇甫保柱不能忘怀吴三桂的恩情,可也不能不赞同伍次友的看法。冰炭同炉,水火交攻,皇甫保柱无所适从了。

       就在这时,云南的吴三桂和北京的吴应熊先后写了信来,催促皇甫保柱和郑春友。两封信,一个意思;都是说如果伍次友还是不肯服从,就立即处置了他。皇甫保柱也要在事完之后火速北上赴京听从吴应熊的派遣。

       皇甫保柱把信看了看,心中拿不定主意。如果在几个月之前,他接到这命令,是会毫无顾忌地下手的。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亲手杀害伍次友。他觉得,如果那样办了,自己的良心一辈子将不得安宁。

       可是,郑春友的心境却和他大不一样。他是书香门第出身,靠着真本事于康熙三年考中了进士。他自从投靠吴三桂以后,一直梦想着跟吴三桂干一番事业。他把吴三桂的信看完,就着灯火点燃了,笑着说:“好啊!这真是一大快事。我们把他在府里提心吊胆地养了半年多,也该有个发落了。一切全听将军调度。将军,您打算何时动手啊?”

       皇甫保柱抬头看着昏黄的灯光,又瞧瞧躺在椅子上满面轻松的郑春友,咬了咬牙说道:“我倒想先听听你老郑的。”“嘿……王爷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再审问他一次,若还是问不出来,只好杀掉。现在朝廷已委任莫洛为兵部尚书,仍节制平凉。看来,快要动手了。额驸跟前没人是不成的。”

       “啊,我也着急啊!世子在北京来信催我几次了,这次王爷又催。哎,郑太守记得你曾经说过,书生杀人不露痕迹,这事就委托给你如何?我想明天就上路。”保柱心想,不管伍次友是死是活,只要自己双手不沾上他的鲜血,便可聊以自慰。

       “哟,看不出你这位猛将,倒有些像楚霸王,存有妇人之仁啊。你急着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不过我倒想先处置了他,再给你饯行!”

       “要是伍次友肯听劝呢?”

       “那也不能留他!让他从我的府里走出去就是祸害。不要忘了世子信中说的,皇上已派人出来查访伍次友,说不定探子就潜藏在衮州附近哩!”

       郑春友说的是实情,此时此刻,李云娘和青猴儿正在窗外窃听。原来,自那日分手之后,云娘心里挂念着伍次友,并不肯远去,只是又换了一家客店住了进去,隔不几天,便要来打探一下消息。开始,她听说,伍次友受到大守的隆重接待,后来又听说,太守派人用官轿把伍次友送到了省城。她的心放下了,便带着青猴儿一路游山玩水,跟到了济南。可是到巡抚衙门一打听,可把她吓坏了,原来这儿根本就没见到过伍次友!再到别的衙门去问吧,人家不说没见着,还要反问她一下:“这位小哥,你是伍先生的什么人,你们在哪几和先生分手的?”闹得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心知伍次友必然又遭了难,便急急忙忙赶回衮州,又接连几天夜探府衙,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皇甫保柱寸步不离伍次友身旁,几十个武功高手又日夜轮班看守,李云娘早就要动手搭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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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天晚上,她又带着青猴儿来到府衙,却正赶上郑春友他们在商量着杀掉伍次友的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云娘暗下决心,今晚,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先生救出来!她刚要闪进屋去,却听郑春友一声高呼:“来呀,请伍先生到这里来说话。”云娘心想:嗯,先生能来,救起来倒是更方便一些,便拉了青猴,藏在暗处,静观房内动静。

       不一会儿伍次友在八名差役的押解下,来到了这里,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气:

       “啊,太守和将军都在这里,想必为伍某备下了屠刀,请吧!”

       “先生误会了!”郑春友满面堆笑:“昨天接到王爷的手谕,说已决意自请撤藩。恭喜先生,明日就可出府了!”

       伍次友舒地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笑而不答。保柱想到他顷刻之间就要身遭大祸,干笑一声,几乎带着恳求的声气向伍次友说道:“伍先生,平西王要自请撤藩,您的那个方略已经没用了。咱们俩下棋时,您还肯让我几个子儿呢——此时您将那方略透一点底儿给我,也不至于就坏了您那个龙儿的大事呀!”

       “哼,将军,这和下棋可不一样。再说,我对你倒没有什么,可是对你背后那个吴三桂却难以放心!我瞧着你这个人气质甚好,走正路也不失为国家良将,真不知你为何要贪恋吴三桂那点小恩小惠。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啊!今夜若是叙交情,讲学问,下棋饮酒呢?不妨坐一坐。听保柱先生这一说,似乎王爷的信里不只是说放我伍次友,而且还想看那个撤藩方略。那就不必多谈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郑春友连忙把他拦住:“哪里哪里!当然要放先生走——不过有一条先生必须答应。”“噢?请讲。“把先生扣在这里,实非郑某本意。先生出去之后,与我的这段交往,万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先生如肯答应,请满饮此杯。”说着递过一杯酒来。

       伍次友沉吟了一下,从容说道:“好吧,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不算苛刻。你从前的事,以后的事,将来自有公断——与我这段事可看作私交,一笔勾销也罢。”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哪知,郑春友听了,不但不说谢字,却忽然变了脸:

       “伍先生,我可是个小人哪!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这个道理你当明白,所以我不能相信你。要知道,你一句话可断送我一门九族啊!”说完,狞笑一声坐了下来,一撩袍子翘起二郎腿,不再言语了。

       “那就请把你的手段说出来吧,我伍某在此——”伍次友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嗓子里火辣辣地疼痛,而且愈痛愈烈,他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上了郑春友的当。他浑身颤抖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哆嗦着指向郑春友,脸涨得血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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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哈哈哈哈,伍先生,你在读了那么多的书!却连这点小小的把戏都不懂。告诉你吧,你刚才吃下去的是哑药。这药虽然只有五天的效力,但是我只要两天就够了!你不要生气,这次我不让你多受罪。明天府里要处决一批人犯,请你也来凑个热闹!为了避免你在归西天时胡言乱语,下官略施小计,怠慢不恭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皇甫保柱从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他这一生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是从没有见过像郑春友这样凶残狠毒的!他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幕惨剧。

       郑春友恶狠狠地向外边叫了一声:“来人!”

       一位少年应声而入挺剑立在门口,问道:“大人有何差遣?”

       “嗯,你们是谁?”郑春友听着声音不对,忙转身问道。

       “李雨良!”

       “还有你青猴爷爷!”

       随着这报名的声音,两柄长剑挥舞着直扑皇哺保柱。云娘知道,不先把他打倒,是救不了伍次友的。变起仓促,皇甫保柱还没回过神来,两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左一右来到了面前。他急忙仰身一倒,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抄起一个挂衣服的生铁衣架,挥舞着反扑了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面前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江湖的云娘道长。他不敢怠慢,一边打斗,一边向外喊一声:“侍卫们快过来,护住伍先生和郑太守。”

       魂飞魄散的郑春友,见保柱勇猛,也来了精神,几步窜到门口,高声喊道:“把府衙前后门都封死。都来呀,拿住一个,赏银三百两!”

       李云娘杀得兴起,一口宝剑,龙飞蛇舞,不离皇甫保柱的要害,招招出手狠毒。皇甫保柱步步后退,来到院里。云娘和青猴儿也跟着杀了出来,却被侍卫们分割包围了起来。云娘虽不畏俱,可青猴却渐渐地开始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酣斗中,云娘瞥见青猴处在困境,大喊一声:“猴儿,赶快脱身,走吧!”


肌肤亲何敢欺暗室 血肉连却要隐真言

       云娘道长带着青猴儿来救伍次友,与皇甫保柱的人打到了一处。酣斗中,云娘突然发现青猴儿已经招架不住了。忙喊了一声:“猴儿,我来救你,快脱身走吧。”

       说着一扬手,四枚金镖同时飞出,围战青猴儿的四个侍卫被打到了两人,另两人只顾躲闪,不妨青猴儿拧身一纵,上了房顶:“师父,徒儿走了,你也脱身吧。”说着,也打过两支金镖,飞了过来,打翻了云娘身后的敌人。

       李云娘趁着众人惊慌混乱之际,一闪身又回到了屋内,疾如闪电般地刺死了两个差役,扶起伍次友便翻出了后窗。皇甫保柱见云娘身法如此轻捷,不由得暗暗心惊,连忙举弓搭箭,一箭射来,刚要跃上墙头的云娘身上背着伍次友,躲闪不及,扑通一声,中箭落地。众人喊叫着,转过去捉拿时,却只见地上一滩血迹,两个人却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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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34: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传各班衙役一齐出动,全城大搜索!”郑春友热汗冷汗一齐流,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

       站在他身后的孔令培一把攥住郑春友的手臂:“慢,太尊,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保柱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冷冷说道:“算了吧!我今晚立刻就走。老郑,你也赶快安排一下后事,走吧!”

       却说有青猴儿飞身逃出府衙,站在西墙外的黑影里,等候着接应师父。过了一会,只听里面大声呼喊:“射倒了,快,抓活的!”他心里一急,便要再杀进府去,可是里面却突然没了动静。他左等右等,不见师父出来,心想,师父那么大的本事,肯定不会让他们抓注,闹不好,走另外一条路回客店了。带着这一线希望,他脚不沾地,飞身跑回客店,推开房门一看,竟是空无一人,料想师父一定是遭了毒手,便靠在墙边,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在埋怨:“师父啊,你在哪里?那个伍次友有什么好,你这佯拼死拼活地去救他,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撇下徒儿,可往哪里去呀……”

       他正哭的动情,却不妨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你说什么,伍次友,伍次友现在哪里?”青猴儿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在悲痛中说漏了嘴,连忙止住哭声:“爷爱哭就哭,你管得着吗?”话刚出口,又听身后有个女人说道:“嗬!好大的脾气呀!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撒野?”青猴儿头也不回:“谁让你们管爷的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拔剑。先前拉着他的那个人,却突然向那女子打千回道:“主子,这孩子刚才在这儿哭什么伍次友。”

       “啊,好孩子,你别怕,你认识伍次友吗?”

       青猴儿转身一看,原来是一位身穿宫装,仪容高贵的女子,她的身后站着四个手执宫灯的侍女,还有一位戎装佩剑的将军。他不敢耍楞了,瞪着大眼机警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孩子,你看,我不像坏人吧,告诉你,我是伍次友的表妹,是前来找他的。你要知道他的下落,告诉我,咱们一同去救他,好吗?”

       青猴儿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见她神情慈善,面目温和,又听她说的亲切,那话音,那眼神,竞和云娘差不了多少。一肚子的委屈,涌上心头:“伍先生,他,他被这里的知府捉住了,还有我姑姑,不,我的师父,因为去救伍先生,也被人家捉拿了……。”

       “孩子,别难过,你姑姑被人捉拿了,我不也是你的姑姑吗?走,这店里人太杂,你跟我到船上去,有话咱们慢慢说。”

       却说李云娘带着箭伤,背着伍次友逃出了府衙,她急如星火,快似流云,越过城墙头来到了郊外。伍次友吞下了郑春友的哑药,又被差役们捆得结结实实,此刻,听着云娘沉重的喘息,他又说不出话来,急的浑身热汗直流。云娘似乎知道伍次友的心情,又见后面没有人追赶,这才在一条河堤旁的矮树丛中,放下了伍次友,替他解开绳子。自己却因失血过多连伤带累,一坐下便站不起来了。伍次友活动了一下被捆得麻木的膀子,看着天上星斗己是四更来天了。他心中升起无限感慨:唉,我伍次友也是命里多磨难,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如果不是云娘怎能脱掉这场灾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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