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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代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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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一卷 - 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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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正在这时,忽然见一个少年从人丛中闪了出来,走鉴梅跟前拉起手来看了看,回身向穆里玛一揖说道:“穆里玛大人,你用暗器伤人,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穆里玛见来人腰悬宝刀,头顶簪缨,心知来者不善,却又不能服软,将脸一扬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你管得着爷们的事吗?”明珠却一眼看出,来人正是表兄魏东亭。此时人多,又逢着这事,不便上前厮见,便推了推伍次友说:“这是我的表兄,叫魏东亭。”伍次友赞赏地点了点头。

       魏东亭双手一插,也扬起脸来答道:“巧得很了!在下姓管名得宽,对这等事便是要管!”穆里玛将胸口一拍,说道:“我乃堂堂靖西将军,你是什么功名?”魏东亭微微一笑,说道:“莫说靖西将军,便是西楚霸王,到这里也得讲理!”

       那穆里玛原是当朝太师鳌拜的嫡亲兄弟,平日骄横不法,欺侮人欺侮惯了。这次进京述职,原是鳌拜书信召来,说要委他一个好差事。但他素来怕哥哥,见鉴梅灵秀俊雅,有意顺手抢来献给哥哥讨个好儿。不想又遇上伍次友、魏东亭两根刺头儿,心头怒火不由得呼呼直冒。但转念一想:“京师重地,不宜风高举火。在这人事繁杂之处,说不定会碰到哪个网上,不如一走了之。”思量了一阵,他冷笑一声说:“老爷身有要事,不和你小子穷蘑菇,走!”

       “走当然可以,不过须把人留下!”魏东亭扬眉喝道。那穆里玛只笑笑,翻身上马,说声“走”,两名亲兵驾起鉴梅就跑。魏东亭冷笑一声,便“噌”地拔出刀来,上前一跃,用一只手将一个架鉴梅的亲兵肩头只一扳,顺势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亲兵,只听一声"妈呀"!两个人眨眼功夫都被摞倒在地。史鉴梅甩开身来,笑嘻嘻地飞足一踢,前面一个亲兵跌了个嘴啃泥。看热闹的人早就退到远处。

       穆里玛勃然大怒,扬起鞭子“啪”的朝魏东亭兜头打来。魏东亭一个急闪,用手顺势拽住鞭梢一扯,穆里玛竟在马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几名亲兵一时慌了,一边抢上去扶穆里玛,一边拔刀向魏东亭逼来。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看事情闹大了,乱哄哄地东奔西窜。伍次友急向卖艺老者大声叫道:“还不快走!”

       那老人原来不愿动手,此时见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喝一声:“吃棍!”只见他从地上扯起一根三节棍,舞得呼呼风响。顿时打得穆里玛三四个亲随,躺在地上直哼哼。魏东亭原以为老者胆怯。此时看他出手如此之狠,不禁暗自敬佩。穆里玛见势不妙,一边抽刀护身,一边大叫:“还不快去催马队来!”早有一个贴身小厮退了出来,一跃上马,飞也似地去了。

       明珠一手拉着伍次友向人堆里钻,一边回头冲魏东亭呼道:“十三郎,不可恋战,快走!”老者听了这话,知道是自己人在提醒,忙用三节棍护住全身,且战且退。魏东亭一柄腰刀舞得银光闪闪,紧紧随后。明珠拉了伍次友说道:“兄长,这家伙救兵马上就到,咱们快走!”伍次友却朝后一挣,反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株老树下远远地观看。明珠一愣,也忙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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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3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眼见魏东亭护着老者父女过了一座小桥,魏东亭站在桥头,那十几名亲兵持刀慢慢逼近了他。魏东亭忽地站定,从容地将刀还入鞘中,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把物件,顺风一扬,前头四名亲兵一声"啊呀",捂着脸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后头的不知怎么回事,忙上前扶起看时,每个人脸上都有十几枚极细的银针,有两个人被扎瞎了眼,一边嚎叫,一边乱拔那些银针。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过了河,跑到对岸的树林子里。伍次友远远地见他们不追了,才拉起明珠说:“咱们回吧。”

       魏东亭战退众亲兵,拔腿便奔向树林,在树林深处一株老柳树下寻着了鉴梅父女。老者见魏东亭走来,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说道:“壮士,今日若非你出手相救,只怕我父女难逃毒手。感谢你的大恩,我这里先施一礼!”说完伏地便是一拜。又道:“鉴梅,还不谢过恩人!”那女子立即弯腰要拜,慌得魏东亭赶紧上前,用双手虚扶。此时他定睛一看,忽然失声惊呼:“啊!你是梅妹!”

       听到这个名字,鉴梅也是一惊,待细看时,认出了这是早年在热河皇庄幼小相处、耳鬓厮磨的亭哥,不禁失声叫道:“亭哥,我可见着你了。”说完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魏东亭见她哭了,有点手足无措,慌忙扯出一方手巾递过去,说道:“方才只顾厮杀,竟没有认出是你!”

       鉴梅见老者诧异,忙笑道:“义父,这就是我常向您提起的魏东亭哥哥,他在热河皇庄上当差,我们是邻居……”又回身对魏东亭说道:“这是我前年认的义父史龙彪,我们这次进京是……”鉴梅正说着,瞥见史龙彪在向她使眼色,便转了话头:“正是为了投奔你来的。”

       “史龙彪?”魏东亭皱眉一想,忽然失声惊叫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称铁罗汉的史大侠?”老者微微笑道:“正是不才,其实盛名难负。”魏东亭忙道:“那你二人怎么会有缘认了父女?”老者长叹一声说道:“说来话长,既来投奔你,咱们先回去,慢慢讲吧,你在哪儿住?”

       一语提醒了魏东亭,他一边答“我在虎坊桥东第三家”,一边起身,望望四周,遂说道:“史老伯,你且守在这儿别动,我去雇顶轿子,咱们再走。”说完独自拨开乱树丛向林处走去。

       不料西河沿庙会上遭了这事早散了场,附近竟没有轿子。魏东亭找了约莫半个时辰,好容易才觅到一辆车,便吩咐老板在路上等候,自己又折转来找鉴梅和史龙彪。

       他还没有走近老柳树,便见林中草木狼藉,心叫"不好",紧走几步到了老柳树下,但见林静人空,哪里还有鉴梅父女二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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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3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为送考何桂柱设宴 强承欢吴翠姑侑酒

       魏东亭找车回来,不见了鉴梅父女俩,急得他四下搜寻,只见一只玉佩丢在乱草之中,捡起来一看,认得是鉴梅随身之物,霎时,急出一身汗,跺脚恨道:“是我失算了,早知如此,便一起走何妨!”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奔出树林,跑到路边登上车,吩咐道:“快,到禁城去!”

       魏东亭急急忙忙来到自己当差的内务府,想找个精通门路的人帮助打听一下鉴梅父女的下落,可是,他刚调进京城不久,认识的人太少,问了几个人都说没办法,惹不起鳌府的人。他想托人给母亲带个信儿进去,在宫中找个帮手,谁知,自己面子太薄,跟守门的人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肯帮忙,他只好怏怏而回。

       他才出内务府大门,迎头碰见了小毛子悠悠荡荡地走来。猛地想起,他在内宫御茶房当差。因为小毛子的表哥文寸生也在内务府,曾和他见过两面。这小毛子一准是赌输了钱,又来找表哥打饥荒。忙一把扯住他,笑道:“小毛子,找你表哥!”

       小毛子“嗯”了一声,抬头见是魏东亭,忙问:“我表哥在里头吧?”魏东亭道:“你表哥正和堂官回话,哪有功夫见你?”小毛子甚觉扫兴,一跺脚扭脸便走。魏东亭忙道:“你表哥我们素日相处极好,你有什么难处就冲我讲。能办呢,我就给你办了;不能办泥,我也把话给你捎到。”小毛子蹙眉道:“说起来寒碜死人!昨个回去,我妈病得厉害,抓药的钱没着落,找表哥拆兑几个。”

       魏东亭知道他说假话,心里暗笑,将胸脯一拍说道:“兄弟,你这叫尽孝!这点子事,哥哥能帮忙───得多少钱?”小毛子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好打您的秋风?其实也要不多,一吊半就够用了。”魏东亭哈哈一笑:“一吊半够做什么!这是五两,你拿去给老伯母治病,再买点补药养养,就会好的。”小毛子很觉意外,拿眼盯着魏东亭道:“您一个月月例才不过五两,我怎么过意得去呢?”魏东亭道:“自己兄弟,说这些话叫人笑。”

       “那我就谢赏了。”小毛子双手接过银子,就势扎下一条腿,极其熟练地请了个安:“魏大爷真是好样的!”魏东亭见他要走,装作不介意地问:“你这会儿到哪去啊?”小毛子道:“回里头去,今儿个我当差,到明儿早起才得下来呢!”

       “里头"就是大内。魏东亭心中一喜,这可是正磕睡,天上掉下来枕头,但又不能卖得太贱。魏东亭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问道:“皇上跟前的孙氏,你认得不认得?”小毛子一听便笑了:“别说孙嬷嬷,就是苏麻喇姑大姐,谁不到御茶房来?那都是皇上跟前第一等红人!你有什么事儿?”魏东亭笑道:“那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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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3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哎哟!”小毛子一听忙又请安,“我道您出手这么爽利,不知魏大爷您是贵人哪!”魏东亭笑着扶起他,说道:“别胡扯你,你这会儿回去顺便捎个话儿,见着孙嬷嬷,就说我在西后角门外头等着她老人家,有点事磨不开手。”小毛子笑道:“这算什么,往后仰仗您老的地方多着哩。”说完一溜烟地去了。

       魏东亭在西角门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天快,晌午,孙氏才得出来。皇帝乳母照规矩是不能出外会家人的。为的怕她见了家人,说起家中烦难,心里难过,影响了奶水质量。从世祖顺治时起,这规矩才有了点松动。

       孙氏从角门一出来,就板着脸问:“这么急要见我,是什么事呀?正侍候着主子哩。要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可仔细着!”魏东亭听母亲骂过,照例赔笑回话:“儿子没事,哪敢惊动老太太的驾───梅妹子给人抢走了!”

       孙氏一听便急了,一迭声连声问:“你在哪儿见着她啦?她怎么到这儿的?又是什么人抢走的?”魏东亭“咳”的一声,一拍腿说道:“背时透了!”这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孙氏。

       孙氏呆了半晌才说:“这丫头命苦啊!她妈临死拉着我的手交待,要我照顾她长大,没曾想我一进宫,两家都碰上了这些糟心事。如今可怎么好?”魏东亭也叹息道:“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离开家的,又怎么遇上史大侠学了这一身功夫,真真使人不解!”孙氏擤了擤鼻涕,用一方雪绢拭泪道:“事到如今急也没用,你先打听着人在哪儿,咱们再想办法。那丫头聪明过你十倍,我想不至于出什么大事的。得便我再求主子想想办法,事情就有头绪了。”

       魏东亭原想找母亲讨个主意。她在京年头多,又是当今皇帝的乳母,也许能有个办法,不想孙氏也很不得要领,只好答应说:“是。”转身刚走几步,孙氏又叫住了他:“主子已经说了,从明儿个起,叫你到内廷当差,说不定能攀上个御前行走!虽说还是内务府的差,那身份儿可不一样。好生仔细着,若要叫人说出半句不字,我可不依!你要找到梅儿,不妨先接到你那儿去,再告诉我一声儿!”说完,径自急急忙忙进去了。

       再说伍次友,原为出城踏青赏春,却装了一脑袋的不痛快。一连四五天他都没出门,每想起这件事来,便气愤难平。明珠看他躺在床上烦躁不安,便知道他又在为穆里玛的横行霸道行为生气。半晌,他讪高地问:“大哥,春闱就要开了吧?”

       伍次友正待说话,只听竹帘一响,何桂柱跨进屋里,左手挎着四喜盒子,右手怀里抱了斗大一个坛子。他将盒子朝桌子上一放,把坛子慢慢放到桌下,就着势给伍次友请了个安说:“二爷,春闱今年是没有的了,不过新皇登极,准定要加科选士,二爷今科那是必定得意的了!”说着,他笑嘻嘻地打开盒子,屉上热气腾腾地放着一盘糕,一盘粽子,一海盘蒸得烂熟的甲鱼,还有一枝笔、墨锭和一柄如意,齐齐整整地摆放着煞是好看。何桂柱把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在桌上,又揭开下屉,却是一色六盘蒸菜。刹那间,屋子里香气四溢。何桂柱一边整治一边说:“这是小的一点孝敬意思,请二爷赏光。我知道二爷家世代大儒,并不信这些个,不过图个吉利罢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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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3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本来沉闷的空气,经何桂柱这么一折腾,顿时有了活气。伍次友歪起身来趿上鞋,笑道:“倒难为你,不管吉利不吉利,先得享享口福。明珠弟,柱儿,这儿也没外人,咱们三个索性一块坐坐。”

       何桂柱见公子欢喜,也觉高兴,又听邀自己一处喝酒,这么露脸的事,祖上怕还没有过,口里说"不敢",心里却是十二分地情愿。忙叫伙计:“把过年用的炭炉子煽好了搬过来烫酒。小三儿,你不要到门面上了,到嘉兴楼去把翠姑悄悄请来……”

       伍次友以为他要叫歌伎,忙道:“别,我最怕这个,且眼下正是国丧呐!"何桂柱忙赔笑说:“不相干,翠姑并非青楼人,不过给秋香院那些人编个曲儿词儿的,也算有身份的了。二爷小心自然是好的,不过虽是国丧,却也是新皇登极的喜庆日子,大家子都不忌讳,何况咱们!秋香院七妹妹昨个还到鳌拜中堂家唱堂会来着。咱们家居小院,二爷要取功名,她来唱个曲儿助兴也不过分。”小三儿见伍公子不再拦阻,便自行去了。

       三杯滚热的老酒下肚,伍次友阴沉的脸舒展开来,将酒杯向桌上一墩,笑道:“说起功名二字,想来真是五味俱全,有意思到了顶点,没意思也到了极处。”明珠呷了一口酒,夹起一筷子清蒸海参嚼着,笑问,“敢问哥哥,怎么个有意思法?”

       伍次友笑道:“贤弟你自不知,柱儿清楚───你告诉他!”

       桂柱喝了几杯,也有点放形,见公子点到自家,遂举起杯子笑道:“'为社稷秉君子之器',这是老太爷常挂在嘴上的话。我是家生子儿,听得多了。公子家七代中出了四个状元,三十个进士,拔尽扬州的地气!人们看伍家,像从地上往天上看。用老太爷的话说'耀祖荣身荫子孙'。这么好的事,当然有意思!”说完端起门盅一饮而尽。

       伍次友鼓掌大笑:“说的好,解得切,“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诺……'这是蒲留仙先生的话,柱儿可下了个好注!”

       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伍家前世的事,心中甚觉高兴,忙饮一杯酒问道:“那怎么又说'没意思'呢?”

       桂柱不敢答,望着酒杯愣了一会儿道:“这个小的就不甚明白了。想来做官员虽好,总要操心;读书虽好,总是苦事,可是这个吗?”

       伍次友正待答话,窗外忽然传来小三儿的声音:“翠姐,就在这里了,主家都在等着你呢!”何桂柱听得翠姑来了,忙起身挑帘,一边笑道:“翠姑好!快来见过二爷!”

       翠姑莞尔一笑,款步跨进正屋,稳稳当当朝伍次友和明珠道了两个万福。伍次友、明珠打量这位翠姑时,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头上也不插戴什么,上身着月白色坎肩,下身笼着石青褶裙,额头似乎高了一点,脸上脂粉淡抹,娥眉轻扫,微颦似蹙,体态凝重。她抬眼扫了一眼席面,笑道:“这是给公子入闱壮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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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4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伍次友本来有点拘束,见她大大方方的,自觉好笑,忙道:“我本不在乎这些个,不过既摆下了,大家随便一乐───不必拘束,大家同坐罢。”说着起身端起门杯递了过去。

       翠姑忙站起来双手接过,用手绢捧着喝了,谢了坐,斜欠着坐到伍次友侧面,低头抿嘴而笑。半响才道:“多承公子厚意,不过既叫了我来,还是公子多饮,红妆佐酒便是。”说着,从怀中丝囊里取出一柄箫来,“你们尽自吃酒,我吹箫助兴!”

       明珠本也擅长吹箫,见那箫嵌金镶玉、光泽耀眼,不由技痒,说道:“姐姐不弃,不如我来吹箫,姐姐清唱岂不更好!”桂柱拍手笑道:“好!”伍次友也笑道:“只是我们叨光得紧了。”

       明珠端箫到口,笑问:“姐姐,唱一段什么?”翠姑想了想说:“唱一段汤学士的《妆台巧絮》吧。”明珠道:“好。吹《五供养》调。”伍次友不通此道,只呆呆地听。那明珠五指轻舒,呜呜咽咽的箫声飘然而出。翠姑流波一盼,赞道:“好箫!”便按着拍节而唱道:

       相逢朋之,这一段春光分付他谁?他是个伤春客,向月夜酒阑时。人乍远,脉脉此情谁识?人散花灯夕,人盼花朝日。着意东君,也自怪人冷淡踪迹!

       唱罢举座欢笑,明珠打诨道:“似姐姐这般人品谁肯对你'冷淡踪迹'?”何桂柱道:“这词儿太雅。我倒觉得前日你唱的什么'说鬼话'不错。”明珠噗嗤一声笑道:“必是'占鬼卦'了!”说着便又吹了起来,翠姑唱道: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一曲唱完,明珠先就叫了声"好",伍次友也笑道:“不错,雅俗可以共赏───什么叫'红绣鞋儿占鬼卦',倒要请教。”翠姑嗫嚅了一下,未曾开口。桂柱却道:“这个小的知道───丈夫出了远门,娘儿们盼着回来,又不好意思去问卦,拿着红绣鞋撂在地下占卜,正过来的就是男人要回来了,翻着的就是一时回不来───可是不是?”这番粗俗不堪的解说倒也十分透彻,众人无不失笑。明珠忽然想起,问道:“大哥方才说功名有意思没意思的话,不知这没意思怎么讲?”伍次友道:“兄弟,我来告诉你。”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说:“兄弟们一味快乐,怎地就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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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魏东亭早掀帘子进来了。”哈,明珠弟,早就想找你,不想今日才得空儿。”众人连忙起身拱手相迎。伍次友见是几天前在西河沿打抱不平的那个少年,更是高兴,连说:“快坐快坐,今儿真是好日子,西河沿一游得识魏贤弟,十分仰慕,不想这么快便又见了面,真乃好风送君来,与我共把酌!”说着便拉魏东亭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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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4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翠姑却留神到魏东亭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约莫十岁上下,文文静静地站在门旁,忙问:“这位少爷是跟随魏大爷一起来的罢?”魏东亭见问,忙笑道:“这是我家龙公子,一同出来闲逛,不想就闯到这儿来了───咱们看看就走罢!”那少年拱手对众人一揖,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咱就坐坐再去不妨。”众人见他虽然年少,却举止稳重,落落大方,又见魏东亭对他尊礼甚笃,也都不敢轻慢。伍次友忙说:“请一同入座。”魏东亭欲将少年让至上首,说道:“以位而论,爷最尊,自应坐在上头。”

       少年将手一摆,说道:“这又不是在家里,你也太多礼了!”说着便挨着翠姑坐下,“我们已进来了多时,方才听伍先生高论说功名,有趣得很,请接着往下讲。”

       大家归座,把酒更盏。伍次友说道:“好,我就接着说这应考举子的没意思。说到没意思,倒不是柱儿这等说法。柳河东说'凡吏之食于士者,盖民之役'。既然做官是当百姓的奴才,就不该怕操心怕吃苦。”龙公子听了笑问:“我倒听说,百官都是皇上的奴才,怎么先生倒说是百姓的奴才呢?”

       伍次友笑道:“天子之命系于民命,相比起来,还是民命重的。谁得了民心,江山便稳了;谁失了民心,凭你天子皇上,也是兔尾难长!”魏东亭听了脸上不禁变色。他转过脸朝龙儿看看,见龙儿专心致志地听讲,并无厌色,便放下心来。

       伍次友笑道:“咱们还是说功名。自古以来,选士之法,变了几变。由乡选制改为九品官人之法,由九品官人法又改为今之科举制。在先古之时,士子尚可傲公卿,游列国,说诸侯,择主而从。自唐开科举,风气大变,尚空谈,轻实务,文风浮泛,士品也日下,既无安民之志,又无治国之才,图虚名、求俸禄者日多。朝廷以此取士,欲求国富民强安能得哉!”

       伍次友端起何桂柱刚斟上的一杯热酒,越发红光满面,笑道:“便以士子入闱这事来说,就有七似。”

       龙儿听得有趣,也吃了一口酒问道:“哪'七似'呢?”伍次友扳着指头道:“宣城梅耦长先生曾对我讲,秀才入闱,初入时,赤足提篮,似丐;唱名入闱,帘官喝骂,皂隶斥责,似囚;进了号房,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冻僵的蜜蜂;考完出场,神情恍惚,天地变色,似出笼之病鸟……”

       听到这里,明珠已笑出声来,他是过来人,自然深得其中况味。伍次友又扳下小指道:“归了下处等候消息,如坐针毡,梦不得安,似猴子被系于绳;一旦榜上无名,神色猝变,如丧考妣;事隔不久,气平技痒复又衔木营巢,似抱破卵之鸠,这便是七似了!”

       众人听得入神,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却又不知怎地笑不出来。半晌,魏东亭才笑道:“先生为此等人画像,真可谓是维妙维肖,入木三分!”龙儿也笑道:“听先生这番话,倒令人大失所望,从这'七似'里要寻出周公、伊尹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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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4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众人听了,不禁大笑起来,明珠一边笑一边对伍次友说道:“这位小哥儿,不过十岁吧,竟这等敏捷!真是妙语解颐,算是为大哥的话下了注解。”伍次友却没有笑,只瞧着龙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桂柱见魏东亭饮酒甚少,酒到口边,只略略沾唇便又放下,遂笑道:“明珠大爷早夸过,魏爷一向是海量,今儿个不肯开怀,莫非酒不好?”魏东亭忙道:“兄弟有病,早已戒酒,今儿瞧着大伙高兴,不得已才吃了几盅。”

       龙儿却笑着揭短道:“何必呢,今天你就和他们比个输赢!”明珠笑着倒了一杯热酒递上来,说道:“着啊!哪有什么病!龙少爷说你能饮,还能混过去?”魏东亭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龙儿,笑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何桂柱离席出去,一会儿笑嘻嘻地捧着一个掣签筒过来,说道:“这是专为孝廉们解闷儿用的酒签筒。咱们也掣签饮酒取乐如何?”

       伍次友起身笑道:“这倒罢了。不论功名论酒运。数我年长,我先来!”说着便从签筒里拔出一支来,攥在手里不言语,翠姑忙问:“什么签?”伍次友自夹菜不语。魏东亭起身欲拿签来看,伍次却将手摇了摇。魏东亭笑问:“难道不许人看?”

       伍次友咽了菜,只微笑点头,仍不答腔。何桂柱耐不住,说道:“二爷打哑谜呀?你说出来,该谁喝,谁就喝呗!”伍次友仍不言语,只顾夹菜往口里送。明珠道:“我猜这签必定不雅,所以大哥不肯说。”伍次友笑着摇头。只有龙儿不懂这些,饶有兴味地看着不吭声。

       半晌,伍次友把签递给明珠,明珠一看,上面写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语不饮,言者三杯。”算来席上只有伍次友和龙儿不曾说话,翠姑笑道:“这签也批得太毒了,我是吃不得了!咱们喝了,重新换个玩法吧!”

       大家喝了三杯,伍次友、明珠和何桂柱已有些醉醺醺的了,翠姑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说道:“我是已经醉了,喝不得了!”伍次友却叫道:“没醉!喝这么一点酒怎么会醉得倒人?当年在扬州我与大哥兄弟三人长饮雄谈,评论时事,喝过半坛,那才叫喝酒!”说罢不胜感慨。明珠猛地将案一击说道:“休言时事!老贼不死,国无宁日,民无宁日!”

       龙儿见他拍案而起,吃了一惊。后头的话,他没听清楚,忙问道:“老贼是谁呀?老贼和时事有甚关系,老贼偷了时事么?”

       魏东亭见明珠发狂,知是醉了,忙道:“表台,你说的什么话,今儿个怎么啦?”伍次友乜着眼接口说道:“实话!鳌拜便是当今国贼,鳌拜不死,清室永无太平之日!”

       龙儿见魏东亭上前搀伍次友要去歇息,忙摆手制止,一边问道:“鳌拜从龙入关,功劳卓著,怎么先生倒以为他是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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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4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伍次友已是醉眼迷离,见这孩子盘根问底,像个小大人,倒觉有趣。便应口笑道:“自古权臣,哪个没有功劳?乱国之臣,非国贼而何?残民利己,非民贼而何!”说着便用手指着明珠对魏东亭道:“就说你这表台吧,好端端的一个殷实人家,如今被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个圈地之法,实在害人不浅。北京城里乞丐成群,城外却是千里沃野成了狐兔之乡!瞧着吧,此次朝廷策试,我必痛陈圈地之弊。”说完自将觥中酒一饮而尽。此时明珠早忍不住,只闭目不语,热泪横流。

       这场面眼见难以维持下去了,要是再喝下去,谁晓得还会说出什么话来,魏东亭趁势,起身说道:“天时不早了,龙儿明日还有功课,怕太夫人着急,我们就此告辞了。”言毕,携了龙儿的手,辞了众人出来。

       这个龙儿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康熙。

       出了悦朋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魏东亭将刀鞘向前移了移,看四下无人,回头向身后的康熙笑道:“爷,今儿个幸亏没喝醉,不然奴才少不了挨母亲一顿责骂。索额图大人荐奴才来给爷当差,办砸了,连索尼老中堂脸上都不好看!”康熙笑道:“你的这几个朋友很有意思,你要多亲近亲近他们。那个伍次友,看来是个有学问的。”

       魏东亭躬身回道:“是,这伍先生学问不坏,不过,好像有点儿狂。”康熙点头道:“狂而不媚,朕倒是欢喜的。他为人耿直,心有不平之事不让他说,这如何能行呢!”

       半晌,康熙又问:“你过去见过伍次友?”魏东亭便将西河沿救鉴梅的事讲给康熙听,康熙正听得有趣,听魏东亭说不见了鉴梅父女,很感意外,便停住脚步问道:“那女子后来下落如何?”魏东亭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是落到鳌中堂手里了。主子既想知道下落,容奴才慢慢查访。”康熙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只垂首不语。

       君臣二人一边说一边走,早到了正阳门。微服出访前带的扈从们就守在这儿,正等得着急,见他们回来,一个个笑逐颜开,拥着康熙上了大轿。孙氏趁没起驾,忙把一件黄色挂面的狐裘给康熙披上,并责骂魏东亭:“下作黄子,胆子比斗还大!出去就不想回来,凉着万岁爷,看我揭你的皮!”魏东亭躬着身,只是笑,却不言语。康熙却有点过意不去,忙说:“是朕不想回来。”孙氏方才无话。

       行至五凤楼左掖门,康熙道:“已到大内了,朕想下来走走。”孙氏在旁劝说:“老爷子,罢了吧!天已经黑定了,冷风飕飕的,若着了凉,两位老佛爷怪罪下来,都是奴才的干系。”康熙笑着点头,乘舆进了大内,苏麻喇姑早就等在永巷口了。

       苏麻喇姑将康熙搀下轿,带进慈宁宫,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康熙见苏麻喇姑脸色阴沉,还以为自己回来迟了她不高兴,忙说:“你不是常说做皇帝的要亲民,怎么我出动这么一遭你就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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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4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苏麻喇姑斟上茶来,说道:“不为这个。”

       康熙坐下便问:“这倒奇了,什么事?”

       苏麻喇姑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今日后晌,吴良辅从外头带了人来,把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一齐拿了,送到敬事房,还不知办个什么罪呢,连个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半天不在宫里,竟出了这等事!康熙惊得手中的热茶都溅了出来,忙问:“抓人总要有个罪名,这倭赫朕是最知道的,又是先帝手里使过的人,凭什么抓他来?”苏麻喇姑说道:“这只是个口信,为什么抓他们,奴才并不知道,听四喜子说是几位辅臣的主意。”

       康熙听了,只觉得心中的火直往上冒,忽地站起身来,绕室转了两个圈子,拍着龙案问道:“杰书呢?他是议政王,难道他哑巴?还有苏克萨哈,干什么吃的?”

       苏麻喇姑冷冷说道:“苏克萨哈大人自然争不过人家,索尼说是病了,杰书吓得两腿发软,遏必隆大概比油还滑!您没见讷谟那个神气劲儿,跟在鳌拜后头,到乾清门手一摆,十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人绑起就走!进大内抓人,像在自家院子里一样!”

       康熙见苏麻喇姑语调激扬,好像有点克制不住,知道事态的严重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不管倭赫有罪无罪,辅臣如此藐视他,胆敢擅自在大内拿人,这一点是绝不能容忍的。当下说道:“你去!传敬事房管事的来,我要问话!”苏麻喇姑见康熙焦躁,反而定下心来,强自劝慰道:“今儿个晚了,再说敬事房也未必知道原委。明儿个早朝,你问问他们,看他们是怎么个对答。”


振皇威仰仗老太后 除奸宦还需小侍女

       第二天五更时分,康熙醒来时,苏麻喇姑和孙氏早给他料理好了衣裳,又有敬事房的人来请圣驾,肩舆也已备好。康熙匆匆忙忙地用青盐水漱了漱口,胡乱吃了两口点心。便命起驾乾清门。打从顺治帝在位的时候,便立下规矩,皇帝必须每日召见大臣,顺治自己也是身体力行的。诸皇子每日四更便要起身,亲送父皇御朝,然后各归书房,所以早起已是康熙自幼养成的习惯了。

       一夜没有睡好,康熙的精神有点萎顿。但起床后照例在庭院中打了几圈"布库"。满族人把打拳习武叫做布库。出了一身汗,睡意早跑得干干净净。此刻,他坐在肩舆里,迎着扑面吹来的晨风,清凉凉的,觉着心情安静了许多。

       待到乾清门,正是寅时二刻。他见以杰书为班首,下面一溜儿跪着鳌拜、遏必隆和苏克萨哈。资政大臣索额图怀中抱着一叠文书躬身立在三位辅政大臣身后。两排御前侍卫,穿着鲜明的补服,腰悬宝刀,鹄立丹樨之下。康熙用眼扫了一下,见魏东亭垂首站在末尾,只不见了倭赫等四人,心下不禁又是一阵火起,竟不等人搀扶,霍地跃了下来,甩手进殿便居中坐下。接着苏克萨哈挑起帘子,杰书、鳌拜、遏必隆和索额图鱼贯而入,一字儿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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