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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第一卷 - 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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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宫》是《康熙大帝》的第一卷。描写康熙八岁即位后,在极其险恶的政治环境里,与辅政大臣鳌拜集团的篡位阴谋作斗争的故事。
  
  康熙年幼时异常聪颖,曾拜落第举人伍次友为师,学习封建统治本领。在太皇太后孝庄和侍女苏麻喇姑的支持、帮助下,康熙团结了一批在圈地中破了产的中、下层地主和知识分子,形成了一支拥帝派的拱卫力量。经过多次较量,他终于在十五岁时,智擒了鳌拜,巩固了帝王权力,为清王朝的振兴打了良好的政治基础。


作者:二月河



最新书评    共 9 条

安东$     二月河的小说《康熙大帝》里有一段,说康熙去探视鳌拜,鳌拜命侍女奉茶,说道:“圣上虽极尊极贵,只怕也未曾尝过这个茶……此茶名曰‘女儿茶’。”康熙一听就笑了:“女儿茶有什么稀罕的,明儿叫张万强(总管太监)送一担来赏你!”       什么是女儿茶?       《红楼梦》第63回书里写,宝玉面吃多了不肯睡,林之孝家的就对袭人等说:“该沏些普洱茶吃。”袭人、晴雯忙说:“沏了一杯子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这里说的女儿茶,应是产自云南的普洱茶。满清马上得天下,是游牧民族,以肉食为主,入关之后,皇室饮食更是极尽奢华,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消化不良,所以有消食、解油腻功效的普洱茶成了一时之尚。贡品普洱除了皇宫自用之外,还赏赐给皇亲国戚文臣武将,当时能拥有普洱茶成了满清显贵的一种标志。       为什么管这种普洱叫女儿茶呢?清人阮福在《普洱茶记》里写过:“小而圆者,名女儿茶,女儿茶为妇女所采,于雨前得之。”阮福说是“妇女所采”,其实准确来说应当是未婚处女,而且要穿上可盛叶芽的胸兜,采茶时先将茶芽放入胸兜,积攒到一定数量,再将茶芽从怀里拿出放入竹篓里——因为只有这样,茶芽才会氤氲上少女的体温与劳动时流出的香汗。       康熙理解中的女儿茶是这一种,而鳌拜端给他的那一杯却不同。鳌拜说了:“此茶又名‘闺贞茶’。是从杭州君山上采来的。春茶吐尖时,由闺中未聘之女,清晨冒露踏霜,选取上等尖旗数片,采得之后噙于口中。只有佳婿娇客初登岳家之门才能尝尝。余者连见也难得一见。臣先时督师江南,出重金数千两,仅得二斤有余,大内又到何处寻得一担来赐臣!”       他说的采摘方法,听起来夸张,却又有据可循。清朝年间,最贵重的是女儿茶膏,用的都是最肥实的嫩芽,采摘时,少女要先将新茶嫩芽用嘴噙住,摘几片,放在嘴里,再噙住摘几片,还放在嘴里,直到满嘴茶芽才置入篾箩中,并且不能擦伤或折断茶芽。这种采摘方法因其香艳,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后来甚至传说少女在采茶前要先用美丽的睫毛扫去叶子上的露珠,这就不知真假了。       如此穷心费力,喝起来是否真有不同呢?鳌拜说了:”此茶与常茶不同:一遍冲下味淡明洁,二遍清香色郁,三遍冲下旗开叶展、红云漫杯。再饮第四遍也就无趣了。”沙漠里的阿拉伯人形容他们必喝的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听起来与鳌拜颇有默契。       无福品尝鳌拜的极品女儿茶,只凭只言片语,很难想象个中滋味。倒是读过一篇文章,诗人洛夫形容自己初尝春茶的感觉:“骤然入口,仿佛伸进了一条香软而温润的舌尖。”陶醉之余,他将这种茶称之为“美人舌”。对于男人来说,这恐怕是最美妙的品茗之感了。女儿茶,或许、大概、可能,也是这种口感吧。       小说里,康熙端详了半天,最后疑惑道:“也不见得如你说的那样!”鳌拜哈哈大笑:“亏你做了皇上,竟不会吃茶!”——居然敢骂皇上是土老帽,呃,也不知后来康熙剪除鳌拜,跟这杯茶有没有关系?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一野摧$    《夺宫》是《康熙大帝》的第一卷。描写康熙八岁即位后,在极其险恶的政治环境里,与辅政大臣鳌拜集团的篡位阴谋作斗争的故事。          康熙年幼时异常聪颖,曾拜落第举人伍次友为师,学习封建统治本领。在太皇太后孝庄和侍女苏麻喇姑的支持、帮助下,康熙团结了一批在圈地中破了产的中、下层地主和知识分子,形成了一支拥帝派的拱卫力量。经过多次较量,他终于在十五岁时,智擒了鳌拜,巩固了帝王权力,为清王朝的振兴打了良好的政治基础。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胖小果$    亦非正史,亦非武侠,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自成风格,十分欣赏!!!   三朝通读,看得我那几天脑子里自己发呆胡想的时候,思路的语言表现,都不自觉地变成了二月河语法,只是文字修养上差了太多太多。      可惜故事过于庞大,诸多人物世事细节不能通叙,不免有些突然突兀。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太过于“成王败寇”,无论英雄人马或渣滓嘴脸,描述得矫枉过“正”了,仿佛他康老三的黑暗心机和老谋深算,都是老成谋国,正义凛然,而其他各路人等或为江山社稷或为自谋前程,都是不上台面的工于心计,可惜可叹这历史不知如何一哆嗦,就要又能以什么口吻重新改写。      怪不得如今又是天朝了,还是现代男YY女亦YY,不是快餐历史就是激情穿越~~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爆仔$    早闻二月河的书写得相当棒,连嘉诚兄都推荐,所以第一时间借来看。      这一集主要是讲述顺治出家后,把一个国家扔给8、9岁的康熙去接手,超不厚道!还好,虽然小康熙,年纪虽小,却有一番雄心斗志,与四位大臣斗智斗勇,特别是讲述到他拜伍次友为师、如何缴下螯拜那几节,颇为精彩。   这么小的一个小豆丁可以把整个国家管理得这么好,除了他够用心外,也提到他用的手段,他对任何人都留一手,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懂得去装,去感动他人,这是很可怕的一种人。但他的性格也注定他的成功。      好书,值得一看。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不听话$    看电视剧,其实我最喜欢看的是他们的服装,背景,道具还有孩子的戏。这套书我觉得不如雍正和乾隆两套好看。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旭旭$    只是个小人物,看这样的风起云涌心里一定会感慨多多,合上书,会想自己是这里的哪一个,也许就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老百姓吧,不过小老百姓看这样的书也会受益很多,佩服作者啊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华夫人$    了解一个伟大皇帝的一生.了解创造一个盛事中国所需付出的努力.做皇帝容易,做一个为后人万世所敬仰的皇帝非常之难.让我们看看康熙的励精图治吧.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华夫人$    了解一个伟大皇帝的一生.了解创造一个盛事中国所需付出的努力.做皇帝容易,做一个为后人万世所敬仰的皇帝非常之难.让我们看看康熙的励精图治吧.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26 14:25
蓝胡子$     康熙初政,这本书不是写王公贵族,作者刻画的是那些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守护他们的信念,一心护主,鞠躬尽瘁魏东亭的衷心,伍次友的满腹学识和不畏权贵的气概,康熙的才智和少年老成,明珠,刘华,史老伯,史鉴梅,翠姑,犟驴子他们或是江湖卖艺,或曾是贼寇,或在青楼,但大义在前,都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那份忠诚,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刘华虽是鳌府中当差,但为救明珠被抓宁死不屈的精神让我由衷敬佩,读到此处,有种东西在震撼着心灵,热血沸腾,眼眶湿润。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2-7-30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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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开新篇纵谈天下事 辞旧朝忍抛骨肉情

       顺治十八年正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刚过完年,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又开始沿街乞讨。北京城哈德门以西的店铺屋檐下、破庙里挤满了这些人。一家家、一窝窝在城墙根搭起了破庵子、茅草棚,竟有长住下来的意思。好在自李闯王兵败以后,北京城内屡遭兵乱,人口十去五六。东直门内外瓦砾遍地,有的是空闲地方,不然真要人满为患了。这些人大都操关东口音,也有不少像是直隶、山东、河南一带的人,披着褴褛的袄子,腰间勒根草绳,端着破碗向人们讨饭。

       “大爷大娘,积德行善,赏一口剩饭吧。俺是从热河逃难来的,上有老,下有小,没法子呀!”

       “阿弥陀佛!罪过哟!大冬天的哪来的灾,跑这么远的路?”

       一个肩头挑着补锅家伙的壮年汉子听了这话,将脸一扭停住了脚,冷笑道:“你是天子脚下的人,怎么知道乡下的事!他妈的,镶黄旗圈了老子的地,不要饭,吃?毛?”说着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气哼哼地走了。

       读者至此,或者会问:什么叫“圈地”,便这等厉害!

       原来,满洲人未入关前,八旗兵出征打仗,马匹、器械都是自备。各旗为办军需给养,都占有大量旗地,各旗的主儿、王公宗室自家日常挥霍也要消耗大量金银,便在关外各地设置大小不等的庄园。入关之后,前明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闯王入京后,死的死,逃的逃,撇下了无数的无主荒田。多尔衮便下令“尽行分给东来诸王、贝勒、贝子、勋臣人等”,丘八爷们当然尽挑好地抢。他们用一根绳子,拴着两匹马,上头插一杆旗,后头的兵丁狂抽猛撵,兜多大圈子算多大圈子,圈子里的地便成了旗人的产业了。这就叫圈地。“这是我镶黄旗的”,“那是我正白旗的”。甚或有更霸道的,还要把圈子里边的百姓一律赶出,或者换一点沙窝碱地给他们。这还算客气的,更横的还趁机抢掠。圈地所到,室中所有器物一律留下,妻女长得丑的,“开恩”着原主带走;长得有点姿色的便将留下。弄得京畿、直隶、山东、河南、山西七十七州县,纵横二千里,田园荒芜,哀鸿遍野,饿殍满道,哭声不绝于耳。其中有被迫铤而走险为“盗”的,也就不尽其数了。

       单说京西永兴寺街,有一家小客栈,名叫“悦朋店”。这大概取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悦)乎”之意。这家小店的后院有十几间客屋,专供举子进京应试时候住的。目下离开科尚早,生意甚是清淡。当街三间门面摆着四张八仙桌;向北折是一间雅座,供客吃饭;门面以东一道长柜台兼卖酒肉和零星杂货。伙计们都是乡里人,回去过年了,店里只有一位何老板和几个远乡的小徒工支撑。正月初八清晨,店里刚摘门板,只听“唿通”一声,倒进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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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店老板何桂柱听到伙计们喊叫,赶紧蹬上裤子,把夜壶往床底下踢了踢,趿拉着鞋就往外跑。一看,这个人约莫有二十岁出头,头上戴了顶一丢儿锡的青麻帽,拖出二尺多长的辫子,头发总有两个多月没剃了,灰不溜秋长了足有寸半长。棉袍子像给鸟铳打过,一朵朵烂羊油似的破棉絮绽露出来。看他脸色,像生姜一样黄中带紫,双目紧闭,人已是冻僵了。何桂柱由不得叹了口气说:“罪过!这也是常事,送到城外左家庄化人场吧。啐,今天真晦气!”

       伙计们张罗着找了一领破席将死人卷起,正要弄块破门板把人抬走,店后门帘一响,走出一个人来说道:“慢!”

       众人回头看时,出来的人约有三十岁上下,戴着青缎瓜皮帽,穿着黑狗皮酱色绸马褂,里头罩着灰团呢长袍,千层底冲呢靴子上起着一道明棱,稳稳站在门当间。店主人忙赔笑道:“二爷早,这是冻死在门外的一个穷秀才。”

       “死没死要看看再说。”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用手在青年鼻子下试了试,拉起手来搭上脉摸了摸:“人还没死绝!快熬一碗姜汤,不,先弄点热酒来!”伙计们面面相觑,站着不动,何桂柱连忙说:“爷已经吩咐,还不快点?”

       出来的这个人是个举人,扬州人,叫伍次友,是个闻名于大江南北的才子。家世豪富,祖上曾做过几任大官。开店的何桂柱先前就是他家的佣人。崇祯年间,兵荒马乱,伍老太爷怕树大招风,让家人各投亲戚。何桂柱的爹是个家生子儿,没有亲人在外头,老太爷一发善心,帮他在本地开了一个小店。清兵入关,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城破后,城内血流成河。何家在扬州呆不下去,索性迁往北京来。这伍次友原是侯方域的学生,清室定鼎之后便从了天意,考了秀才,中了举人。只是伍老太爷心向大明,立誓不食清粟,闭门在家专注《道德经

       》。这伍次友进京应试,恰又遇上了何桂柱,干脆就住进了悦朋店。如今虽没有主仆的名分,那何桂柱还是对这位少主人礼敬甚恭的。

       人们七手八脚把那快冻死的书生抬进店,一碗热黄酒灌下去,约莫一刻时分,那青年眼睛微微地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伍次友吁了一口气道:“把我下头那间房收拾一下,让他躺下,养几日就好了。”

       何桂柱不禁踌躇:“这公子也是多事,救了人,还要养活?人……?管他呢!横竖又不花我的钱,一总儿等扬州那边来人算账。”伍次友见何老板犹豫,便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救人不救活也不像话。”何桂柱忙道:“照爷吩咐的办就是。”

       掌灯时分,那青年终于醒过来了。大约是两大碗热腾腾的鸡丝姜汤挂面的作用,他的脸泛上了红色,只是还有点头晕,看见伍次友举着灯笼推门进来,便挣扎着要起来。伍次友忙按住他,说道:“朋友,别动,你就好好儿躺着。”那青年就屈起上身,在枕头上连连叩头:“恩公,是您救了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恩不言谢,我总要粉身碎骨报答您老的!”说着,一串泪珠从他清秀的面孔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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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伍次友拉了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北京?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那青年半靠在枕上,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恩公,我是正黄旗人,叫明珠,说来先祖也是龙子凤孙。先父尼雅哈是睿亲王多尔衮帐下一员佐领,从龙入关。多尔衮坏了事,先父被株连罢官,气得一病不起,家道也就败落了。无奈随叔父流落在蒙古。纳尔泰大爷可怜我们,给了一小块耕地。不料去年秋天,镶黄旗旗主儿鳌拜又要换正黄旗的地,说多尔衮圈地的年头,镶黄旗吃了亏,如今要找回来,这就活活坑了我们爷们!原想这老贼总要瞧着先祖的面子,留下这块活命地,谁知这老杂种绝情得很,竟派他的兄弟穆里玛在大雪天把我们一个屯的人全赶了出来,一把火烧掉了村子……惨哪!”他擦了一把泪,哽咽着又说:“我们叔侄从热河一路讨饭进关,在太平镇又遇上了强盗,硬逼着入伙。您想,父亲死活不知,我怎好去干那种事?没办法只好逃跑,叔父被强盗一箭射死。我孤身一人进京,是想找先父的同寅打个抽丰,哪里想到,人情比纸还薄!一听说我家得罪了鳌拜,谁也不敢收留我,只好流落在街上卖字为生。可怜我一个簪缨之族,落得这样下场……这几天,雪下得大,肚里又饿,想在这店门口躲一躲雪,谁知?就……”?

       明珠越说越伤心,索性放声大哭:“恩公!您就是我再生父母,骨肉爹娘!明珠今世难报,来生结草衔环必酬大恩!”

       伍次友听到这里,不觉凄然心酸,忙安慰道:“明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年头,老百姓谁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这几天北京城里要饭的这么多,都是关外被圈了地无家可归的人——你在京可还有什么亲人?”

       明珠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亲人了,就是有,也难得见上一面。”

       伍次友听说,忙问:“那怎么会呢?”明珠定了定神,说道:“听说我的一个表姨孙氏,是当今皇子三阿哥的乳母。七年前见过她一面,她就进宫去了。那宫禁森严,我这么个样子怎么能进得去呢?”伍次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就先在这儿住下吧。你既通文墨,又有功名在身,将来不愁没有个进身的机会。万一不行,我给你带一封信去投奔家父,请他老人家给你找碗饭吃。我叫伍次友,扬州人,在这儿等着应试。下一场考毕,我们就回南边去。”

       明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伍次友如此说,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在地上咕咚咕咚磕了三个响头,说:“上头有青天,我明珠若负心忘了伍大哥救命之恩,犹如此笔!”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枝大号雪狼毫湖笔,就着灯影里“咔”的一声折成两截。

       二人正说得亲热,棉帘一掀,何桂柱走了进来,低声说道:“二爷,方才十三衙门巡头王太监来喝酒,说是有风声,顺治爷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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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皇上驾崩了!”这消息不胫而走,通过酒肆、茶馆、戏园子这些聚人的热闹去处,一时间传遍了北京城。但在明发诏旨之前,人们还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看,找知心朋友如此这般煞有介事地比划一番:

       “皇上才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儿的,好好儿的怎么会驾崩了?”

       “唉,人有旦夕祸福,谁能说得准呢?譬如你吧,今晚上脱了鞋,就能保明早儿准穿上?”

       “别瞎扯!我倒听说,是为董娘娘薨了,皇上害了相思病!你忘了,江苏那个画画儿的叫陈什么来着?对,陈罗云,给董娘娘画小像,一家伙就得赏银一万两——嘿!你一辈子见过那么多元宝?——人只要运气好,发财也真容易!”

       “你这人一说话就爱走板!我听说皇上五六天前还召见苏克萨哈大人呢!别是有什么蹊跷吧?”

       “嘘——你他妈才走板呢!这是该你说的话么?你老实点吧,驾崩不驾崩,关你屁事!”

       不管小民们怎样议论,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内务府的人从正月初八起,都一律换了素色衣服。午门外驻马亭旁乌压压的轿子排了老长一溜。而那些爱提着鹌鹑笼子串茶馆的小太监,打从过了年就不见来了。这些反常的事引起北京市民们纷纷猜疑。有些老北京,是见过大明万历皇上驾崩出殡的排场的,看到皇家如今办事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免惊疑,却只是缄口不言。

       伍次友是个书呆子,因天气冷,也不出门,只坐在炉旁读书。明珠年轻人性子,身子稍好一点,便挣扎着要到外边走走。他踅到正阳门东瞧热闹,只见一长排大轿前头的六乘绿呢大轿格外显眼,上头的雪足有半尺厚。悄悄打听,才知道从年初三,杰书亲王、索尼老中堂、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和洪经略入宫叩安,就没再出来,每日三餐饭都由家里人用食盒子传送进去。正瞧得发愣,明珠忽觉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只见雪光下一英俊少年手按腰刀,正含笑看着他。

       “您是……啊呀!老弟!”犹豫片刻,明珠惊喜地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他一下子认了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今三阿哥的乳母孙氏的独生子,他阔别了五年的表弟魏东亭。

       五年不见,魏东亭已出落得一表人材,上身着一件团领补服,上边绣着江牙海水,一柄宽大的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的赤红流苏,簇新的湖绸黑裤下套着马靴。看了他这身打扮,相形之下,明珠不禁有落魄之感。

       明珠拉着魏东亭的手,只是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问:“表弟,一别五年,你比以前大不一样了,还在承德皇庄上当差么?”魏东亭笑道:“我也是才进京。去年母亲托了多少人情才把我调了出来,现在巡防衙门上当个闲差。母亲说我年轻,要着实磨练几年才能给皇上出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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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明珠听了,由不得低垂了头,叹息一声:“哥哥我可惨了!现在家破人亡,前途多舛,命运不济,有什么法子!咳,这人生真是没意思极了。”魏东亭不等他发完牢骚,一把扯着他的衣袖说道:“走,我们到合仙楼聚一聚,否极泰来,你也用不着伤心,不久就有大事,说不定还要再加恩科呢!”明珠道:“哪来这话?”魏东亭笑道:“没来由拿着这些事找你开心?”他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说,“哥哥,顺治爷已经归天了!”

       明珠知道,这位表弟魏东亭的母亲,是顺治爷跟前的奶妈。这位三阿哥,虽然没立太子,可是深得顺治皇帝的喜爱。魏东亭带来的这一消息,正和广为人传的一致,看来,顺治皇帝驾崩的事,不是讹传。那么,这位顺治皇帝真的死了吗?


奉诏来勋臣保幼主 拂袖去仙山伴青灯

       顺治皇帝并没有"驾崩",他还活着。此刻,太后和皇后已经哭着离去,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独坐养心殿,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鎏金珐琅鼎里百合香的气味太浓,顺治不耐烦地叫人将鼎中香全撤了出去,然而却还是坐不住,一甩手走出养心殿,站在丹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冽的寒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郁闷。

       铅灰色的天空,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他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一阵寒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双肩,老内侍常昊立刻走过来,将一袭绿锦团绣龙狐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他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是这一件?”

       常昊听了这话,从容跪下启奏:“回万岁爷的话,皇太后吩咐,主子心里不痛快,不许奴才拿那件素白狐裘……”

       听说是太后的懿旨,顺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扬起脸来,心里想:要下雪了,这世界,这皇宫都会是素色的。这黄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要染上白的颜色。这些,皇太后管得了吗?

       顺治十七年,是他不吉利的一年。从正月开始,莒城,宁阳便报灾荒,一直到六月,直隶、山东、陕西、肃州许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身为黎民之首,而老天却这般不肯照应,莫非自己有什么失德之处!五月间,他下了罪己诏,宰辅罗巴哈纳也上折子自陈引罪,求皇上革职以顺天意。六月,他又步行到南郊斋宿。他的虔诚果然感动了老天爷,接连下了几天大雨。他也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年似乎要过得顺当一点了,虽说是晦月灾年,总不至于一灾到底吧?

       不料到了八月,他最宠爱的皇贵妃董鄂氏一病呜呼!

       仿佛五雷轰顶,顺治惊得两眼一片昏黑,只是干哭,却流不出泪来。他七岁践祚,十五岁剪除多尔衮党羽,扫平南明,击败郑成功。在这之后,又开科取士,刻意搜求汉族人才。四海初定时,他也才不到二十岁,诸事如意,惟有婚姻很不称心。亲王多尔衮当年仗势作恶,硬指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博尔齐锦氏为后。太后下嫁了多尔衮,也帮着压他。这真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但也只好虚与委蛇,没过两年便将她黜为“静妃”,改居侧宫。这六宫粉黛,佳丽三千,他偏偏只爱这个比他大着五岁的董鄂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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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也许因为思念旧夫的缘故罢,这董鄂氏自入宫以来,愁眉就不展过。天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样奇怪的感情。董鄂氏越是这样,顺治越是放她不下,变尽方法讨她的欢心。

       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董鄂氏香魂一缕已升三界之外,还有什么想头?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丑陋、肮脏,惟有那颦眉蹙宇的女人是美的,可她却又被无情的风雨摧走了。真不知此生此世如何排解这化不开的苦痛。

       顺治在殿前站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几粒散雪飘洒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又回到殿内。一堆堆的奏章和牒报在龙案上叠得老高,他一眼也不瞧,径自向西暖阁走去。守候在阁门口的宫女领班儿的叫苏麻喇姑,是太后跟前最得用的。这时,看见顺治皇帝过来,便使了个眼色。外头殿中侍候的侍卫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一起默默地躬身一礼,知趣地退了出来。

       苏麻喇姑站在廊下,也是心事重重。她是顺治八年入宫的。原是正蓝旗佐领格楞泰的女儿。她六岁上丧了母亲。父亲要续娶,求聘于本旗旗主塞洛的侄女儿。这位旗下姑娘倒也干脆,径自对媒人说:“你讲的那个格愣泰,人倒也罢了,只是他身边有个累赘。姑娘却不耐烦做人家后妈,叫他趁早儿打消了妄想!”塞洛是格楞泰的顶头上司。这句话从塞洛那里传来,倒叫他犯了难。正无奈间,适逢这年在旗下遴选秀女入宫,父亲便送了她进来。也是天缘巧合,孝庄皇太后偶然到储秀宫,见大院中跪了一大片待选秀女,便踱过来瞧,见这一小小女童忽灵灵地闪着大眼盯着自己,便弯了腰拉起苏喇姑瞧。苏麻喇姑自丧母之后从未得人如此怜爱,见这妇人眉目慈祥,便张口喊了声“婆婆”,眼泪也随着叫声夺眶而出。

       这一声清亮的童音叫得太后浑身发热,竟亲自俯下身去将苏麻喇姑抱在怀中,转脸对管事太监道:“这个孩子我要了。再挑个老成点的秀女来侍候她。───孩子,婆婆那里有好多果子,跟婆婆来!”

       从此苏麻喇姑便跟了孝庄太后。太后长天大日头地没事,便逗着她玩,教她识字、读书,讲《三国》故事给她听。渐长之后,还给她讲了不少前朝和本朝典章制度。这苏喇姑天分极高,十岁上头,诗词歌赋、诸子百家的文章就读了不少,到十四岁时,就装了满腹的学问。太后自是喜欢,便指派她去侍候顺治皇帝。

       在廊下出了一会儿神,一阵寒风过来,她打了个寒战,便踅向月洞门去了。

       顺治进了西暖阁,环顾四周愈觉惆怅,这里是顺治四个月来,来得最多的地方。暖阁里的一切,按照董妃生前一样,墙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几个金黄的文冠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案上的古筝弹断了一根弦,蜷曲着,上面已蒙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梳妆台架上脂粉、头面首饰和她用过的青盐、香胰都原样不动地摆着。惟有嵌玉的牙床上,新悬了一帧簇新的董鄂氏宫装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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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是江宁巡抚朱国治举荐的一个画工绘制的水墨画儿。董鄂氏死后,顺治皇帝接连五天不思饮食,奄奄一息卧床不起,御医百方调治总不见效。孝庄太后博

       尔吉特急得没有办法。亏得是洪承畴老头儿见多识广,说是"心病还须用心治"。太后立传懿旨,追封董鄂氏为皇后,从京城、直隶、山东、江苏等地,调集了几十名丹青能手进京为董娘娘写真,以慰圣躬。无奈不论怎样口授心拟,谁也画不像。不料陈罗云的一幅写真呈上,却引起合宫惊动,无论娘娘跟前侍候的人还是只见过娘娘一面的,都认为像极了,不仅貌似而且神似!当常昊将画进呈御览时,病眼昏花的顺治竟从龙床上一跃而起,将画抱在怀中,说:“卿卿!朕以为你去了,原来你还活着!”太后高兴之余,发内帑白银一万两赏了陈罗云,京师传为佳话。朱国治越道、臬、藩三级,一跃而为江宁巡抚。

       此后,顺治虽渐进饮食,但精神却一直恢复不了。虽说每日还到勤政殿走走,但对大臣们的奏议不置可否,也不批阅奏章,精神恍惚,如在梦中。每天给太后请过安,便一头钻进这间暖阁,看着画像发呆。太后跟前的一个老内侍有一天不经禀报闯了进来,顺治勃然大怒,竟不顾太后情面,令他跪在阶前自己掌嘴四十。

       从此,宫里人谁也不敢在这里打扰他了。

       此刻,顺治站在这张小像前,董鄂氏微蹙的双眉,似乎含着脉脉深情,又似乎带着幽幽怨气。袂带飘飘,好像要从秋风黄叶的山水中活脱脱走出来。顺治不禁失声叫道:“天呐,朕既是您的儿子,为什么对朕这般无情?”

       就在这个时候,离养心殿不远,乾清宫东边的待漏朝房里,也有六个人在愁对灯火。这六个人,打头的,是当今顺治皇帝的堂兄,亲王杰书。第二位,是三朝元老一等伯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尼。还有镶黄旗主鳌拜,正白旗主苏克萨哈和遏必隆。这三位都是领侍卫内大臣,也都是议政大臣。六个人中只有一个汉人,就是在前明时官拜蓟辽总督,投降满清立了大功,极受清皇室信任的洪承畴。这六个人都是前几天被传进宫,劝说皇帝的。因为顺治皇帝自从董鄂氏死了之后,终日郁闷,不理朝政,非要闹着出家当和尚不可。皇太后怎么劝怎么求,都不能改变他这个决定,便把这六位议政大臣叫进宫来,变着法地劝说皇帝。可他们照样碰钉子。这不,今儿个刚开了个头,就被顺治从养心殿赶了出来,又不敢回府,一个个如庙里菩萨似的,又不能真的回府,便约聚到了这里。

       杰书由不得心中焦躁:“你们倒是说呀!终不成就让皇上真个剃头去当和尚?”

       座中议政大臣索尼资格最老,地位也最高,年纪已近七十,接连几日的苦熬,精神委实支持不住,此时歪在炕上,显得困顿不堪。看大家都不吭声,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成了。什么法子没用过,咱们几个自绑请罪不说,连太后都下了跪,全不管用。还要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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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坐在角落的鳌拜一脸怒容,啐了一口道:“这像什么样子!一个婆娘死了,就这么死不像死、活不像活的……”

       话犹未完,索尼便截住了他:“这是什么话?光发牢骚有什么用?圣心既不能回,现时还是想一想下一步的事吧!”

       和鳌拜挨身坐着的遏必隆见鳌拜脸上有些挂不住,欠了欠身子说道:“据兄弟看,皇上这一去,就算是'大行'了,必有遗诏,嗣子定是三阿哥无疑。”

       这真是出语惊人!但素来消息灵通,事不三思不开口,当然不会打妄语。苏克萨哈身子向前一倾,问道:“怎么见得呢?”

       遏必隆压低了嗓音答道:“这是汤若望的话,三阿哥出过天花,可保终生无虞。”

       一说到汤若望,大家便都不言声。这个人是个日尔曼人,来中国传教已经四十余年,前明徐光启荐他入翰林院供职。此人精于西历,推算日月这蚀十分准确,所以入清以来,便做了专门掌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正。顺治简直拿他当神仙敬。皇后竟弃佛皈依了天主教,端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坐实了汤若望的话,嗣君必是三阿哥玄烨无疑了。

       杰书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咱们何妨再递牌子求见皇上,问个端底!”

       一语未终,鳌拜便一句顶了回来:“那四个铁门闩在那守着,你进得去?”四个门闩是指倭赫等四个人,这四人除了顺治,谁的账都不买。这一说大家立即又无话可答了。

       好一会,鳌拜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说道:“这倒好,谁当皇帝由夷人说了算!”

       苏克萨哈道:“夷人不夷人,只要说得对,也是无奈他何!”

       鳌拜最瞧不起苏克萨哈,当即顶了一句:“你这叫不经之谈!”

       索尼见他二人又要抬杠,厌恶地说:“不要这个样子,都是国家重臣,也要存些体统。”

       二人听了别着头不说话。屋子里呼噜呼噜的抽烟声,显得空气愈加压抑和郁闷。半晌不语的洪承畴抬起一张清瘦的脸,活动了一下身子道:“既然圣意难违,我们再等着瞧瞧吧。我料圣上会有安排的。”

       在西暖阁小像前玩味良久,顺治又走出院外。细碎的雪花已落了寸许厚,四周沉寂得像一座荒庙,他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正如洪承畴猜想的,他有许多重要的事必须在出走之前安排。

       “万岁爷,范承谟奉旨前来见驾。”侍卫倭赫已跪在身后轻声启奏,“天这么冷,万岁爷也该……”

       顺治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便进了殿,这才注意到范承谟早已伏在那里了。顺治在近炕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屋子里暖烘烘的,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燥热,不由地用手去解皮裘上的钮扣。倭赫急步上前替他解了下来后,便退出殿外。顺治打量了下眼范承谟:他虽然才不过四十来岁,却已是鬓发苍苍了,花白辫子从双眼花翎下直拖到地上,头伏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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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20:28: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轻咳了一声,范承谟知道圣驾已到,头重重地在方砖上磕了三下,朗声启奏:“奴才范承谟恭请圣安!”顺治淡淡说道:“范先生,起来吧,坐在那边墩上。”

       范承谟慢慢跪起左腿,右手打了个千儿,躬身退至右首一条矮几旁,欠着屁股半坐在青瓷雕花鼓墩上:“皇上夤夜召臣,不知有何圣谕?”

       顺治长吁了一口气,瞥一眼范承谟,缓缓说道:“朕今日召你来,是要你代朕草诏。”

       范承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又何必在夜里宣召,莫非东南军情有变?”倭赫捧来一方端砚,磨就一池现成的墨汁。范承谟运足了气,濡墨提笔在手,静待顺治开口。

       顺治呷了一口茶,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口里说道:“朕以德薄能鲜之身入继大统,至今已十八年了。自亲政以来,无论用人行政,纲纪法度,比起太祖太宗,实在差得很远。一统天下之后,一天天被汉人牵着鼻子走,以致国运不臻,民生多艰,这是朕的第一罪。”

       听到这里,范承谟惶恐地站了起来,忘形之间,笔上的墨汁淋得满袖皆是。他忽然觉得失礼,又急忙跪下启奏:“皇上冲龄践祚,外息狼烟,内靖奸权,入关定鼎,掩有华夏,建万世不拔之基业。偶有不治,皆因海内粗定,不及休养之故。圣上此言,臣不敢书!”

       “起来吧!”顺治淡淡地说:“你写!”

       他的镇静使范承谟感到一阵恐惧,便惊惶地起身归座,定了定神,写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顺治接着说:“先帝大行时,朕不过六龄顽童,没有为他老人家尽过一天孝道。我原想好好儿侍奉皇太后,补一补这点遗憾───”他哽咽住了,从榻上拽下一方丝绢帕,拭了一下眼睛,“现在,朕要长违膝下,反使皇太后为朕悲伤……”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范承谟愈听愈惊,神色大变,离席伏地,砰砰连连叩头,奏道:“皇上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如不宣明原由,臣宁死不敢奉诏。”说完又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顺治皇帝很理解范承谟的心情。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说出这样的话,莫说范承谟不敢写,放在几个月前,他自己是连想也不曾想过的。但现在既要出世离尘,那就要斩断一切情缘,说话不能留一点余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定了定心说:“范先生,如果今夜这般拘君臣常礼,这篇诏书到天明也写不出来。起来!朕实话告诉你,这是朕的'遗诏',朕已决意弃世出家了!”

       范承谟心头一震:“从三皇到五帝,哪有这样的事!这满人真的个个都是情种!乃叔多尔衮摄政总揽朝纲,只因与太后有青梅竹马之好,便不肯篡位夺基。这十几年,又冒出一位要去当和尚的!”心里这样想,口里却说:“弃九五,如弃敝屣,原是古之贤皇不得已之举,解嘲之言。今四海归心,万民和谐,圣上有何不了之不,欲轻弃万乘之尊,蹈不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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