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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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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五部 铁血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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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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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7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尉缭的解说,始终萦绕在嬴政心头。

      “一天下者,非霸业也,实帝业也。霸业者,强兵鏖战而使天下俯首称臣也。帝业者,文武并重恩威兼施,而使天下浑然归一也。方今六国虽弱,毕竟皆有百余年乃至数百年之根基,皆有强兵称霸之史迹。便是目下,六国虽强弩之末,兵力土地人口犹存,若拼力重结合纵而一体抗秦,天下之势犹难逆料也!终不能成合纵者,潮流之势也。潮流者何?天下归一之心也!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此之时,若仅凭重兵鏖战,可能适得其反,甚或激活合纵抗秦。若能文武并战,则事半功倍也!文战,使人心向一,使民不以死战之力维护裂土邦国也。如此釜底抽薪矣!文战实施之策,以邦交大才率精干吏员长驻山东,一则大宣天下合一潮流,瓦解朝野战心;二则结交权臣为我所用,使六国不能相互为援,更不能重结合纵;三则探究六国民情民治,以为日后整肃天下之根基。缭以为,若能有两支邦交锐师出山东,力行文战,则六国不难平定也!”

      嬴政记得清楚,那日殿堂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至此,一个欲待实施的方略清晰地呈现出来:秦国必须有一个长于邦交且专司邦交的班底,能持之以恒地在山东长期斡旋,方可收文战功效。嬴政慨然拍案:“立即下书各官署,留心举荐邦交能才,国府不吝赏赐!”

      次日中夜,嬴政正在书房与王绾李斯议事,赵高轻步进来禀报说客卿姚贾求见。蓦然之间,嬴政有些愣怔,姚贾?姚贾何许人也?王绾笑云,姚贾是行人令,以客卿之身领邦交事务多年了。李斯也跟着笑道,我查吏员文档,此人乃大梁监门子,当年被魏国官场冷落排斥,愤而入秦。嬴政恍然醒悟:“想起来也!有人举发……教他进来!”赵高答应一声飞步出去,片刻便闻脚步匆匆之声进来。

      “你是姚贾?”瘦削精悍的中年人尚未说话,嬴政突兀一句。

      “客卿姚贾,见过秦王!”

      “姚贾,你知罪么?”

      “臣不知罪。”姚贾倏忽愣怔,昂然抬头。

      “国府以重金资你出使,你却挥霍国财结交六国权臣,你做何说?”

      “举发之言非虚!姚贾确实以国金结交诸侯。”

      “噢?”嬴政大感意外脸色顿时一沉,“损公营私,公然触法?”

      “敢问秦王,特使若不结交六国重臣,安能拆散其盟?其盟不散,秦国威胁何以解之?出使之臣犹如出征之将,若无临机布交之权,犹如大将不能自主部署兵力,谈何邦交长效?姚贾怀抱效秦国之心而涣散六国,若做营私罪举发,秦国邦交无望矣!”

      “姚贾!人言你出身卑贱,辄怀野心,欲结六国以谋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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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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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秦王之辞,与大梁官场流言何其相似乃尔!”姚贾竟大笑起来。

      “说!何笑之有?”

      “姚贾笑秦王一时懵懂也!”姚贾坦然得如同驳斥大梁游学士子,“天下流言骂秦王豺狼者多矣,果如是乎!姚贾确实是大梁城门老卒之子,市井布衣也。然古往今来,卑贱布衣大才兴邦者不知几多,何姚贾尚在区区客卿之位,便遭此中伤?不说太公、管仲、百里奚,也不说吴起、商鞅、苏秦、张仪,秦王之侧,便有关西布衣王绾、楚之布衣李斯。出身卑贱者皆有野心,天下流言者诚可笑也!王若信之,姚贾愿下廷尉府依法受勘,还我布衣清白。如此而已,夫复何言!”

      “好辞令!邦交大才也!”嬴政拍案大笑。

      “秦王……”愤激的姚贾一时转不过神来,迷惘地盯着嬴政。

      “举发者本意,本王心下岂不明白!”嬴政叩着书案,揶揄的声调颇似廷尉府断案老吏一般,“查客卿姚贾者,府邸不过三进,官俸不过十金,虽居官而长着布衣,常出使而故居犹贫。如此大才入秦国不得其位,焉得不为小人中伤乎?”

      “君上!”姚贾猛然一哽咽,长跪在地失声痛哭。

      “嬴政不察,先生屈才也……”嬴政肃然扶起姚贾入座。

      “我猜客卿之意,绝非夜半归案来也。”

      李斯一句诙谐,君臣都笑了起来。王绾持重,虽居假丞相之位却依旧是长史的缜密秉性,在李斯之后补充一句:“我等事罢,该当告辞了。”姚贾却一拱手道:“我非密事,只为举荐一个邦交大才!”如此一说,君臣三人兴趣顿生,异口同声催促快说。

      姚贾说,他来向秦王举荐一个齐国名士,此人在稷下学宫修学六年,学问渊博机敏善辩,论战之才大大有名,且走遍天下熟悉列国;只是此人历来桀骜不驯,公然宣示从来不参拜君王。姚贾还没有说完,嬴政便笑着插断:“先生只说,此人何名?目下何处?”姚贾说这个人叫顿弱,目下正在咸阳游学,已经在尚商坊名声大噪了。

      “好!他不拜王,王拜他!”嬴政朗声大笑。

      厚帘篷车辚辚驶进车马场,两个身裹翻毛皮袍者扶轼下车。

      “小高子,你只守候,不许生事。”

      一声低沉吩咐,两个皮袍人随着飞扬的雪花融进了灯火煌煌的门厅。

      渭风古寓的争鸣堂,正是每日最具人气的晚场论战时刻。

      这渭风古寓原本是秦孝公时期开设在栎阳的一家老店,主事者是大梁人侯嬴,背后的东主是名动天下的白氏商社。随着秦国迁都咸阳,渭风古寓也迁入了咸阳。其后魏国衰落,白氏商社也因其女主白雪随商鞅殉情而进入低谷。侯嬴等一班老人不甘白氏商社式微,将魏国故都安邑的经营根基全部迁入了生机勃勃的秦国,数十年认真操持,渭风古寓便成了山东六国在咸阳最为显赫的大酒肆。其间,六国士人入秦游学已经渐渐成为当世时尚。吕不韦建立学宫大收门客修编大书之后,入秦时尚一时蔚为大观。其后吕不韦被治罪,嬴政又下逐客令,入秦风潮一时衰减。然则,郑国渠修成之后,关中大见富庶,风华渐起,秦国又再度对山东敞开了关隘,鼓励各色人口入秦,士人游学秦国便再度蓬蓬勃勃酿成新潮。渭风古寓应时而变,仿效当年安邑洞香春老店之法,专一开辟了游学士子的低金寓所坊区,又恢复了争鸣堂,专一供游学士人论战切磋。一时之间,渭风古寓声名大噪,成为咸阳尚商坊夜市最惹眼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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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两个翻毛皮袍人进来时,争鸣堂的入夜论战刚刚开始。

      台上一人散发长须身材高大,一领毛色闪亮的黑皮裘敞着胸怀,显出里层火红的贴身锦袍,富丽堂皇又颇见倨傲,若非沟壑纵横的古铜色面庞与火焰般的炽热目光流露出一种独有的沧桑,几乎任谁都会认定这是一个商旅公子。

      “我者,即墨顿弱,就学于稷下学宫公孙龙子大师,名家之士也!”

      台上士子一开口,台下一排排就案士子们立即中止了哄嗡议论,目光一齐聚向三尺余高的宽阔木台。黑裘士子继续道:“顿弱坐台论战旬日,未遇败我之人!故此,本人今日总论名家之精要,而后离秦去楚,再寻荀子大师论战于兰陵苍山。”台下有人高声一句:“顿子若胜荀子大师,成就公孙龙子心愿,便是天下第一辩才!”众人一齐侧目,却没有一人响应喝彩。台上顿弱浑然无觉,傲然一笑开说:“世人皆云,名家之学多鸡零狗碎辩题,谋不涉天下,论不及邦国,学不关民生,于法老墨儒之显学相去甚远矣!果真如此乎?非也!名家之学,探幽发微,辨异驳难,于最寻常物事中发乎常人之不能见,无理而成有理,有理而成无理,其思辨之深远,非天赋灵慧者不能解,虽圣贤大智不能及!如此大学之道,何能与邦国生民无关?非也!名家之学,名家之论,天下大道也,唯常人不能解也!唯平庸者不能解,名家堪为上上之学也,阳春白雪也!”

      “顿子既认名家之学关涉天下,吾有一问!”台下有人高声发难。

      “但说无妨。”

      “何种人有其实而无其名?何种人无其实而有其名?何种人无其名又无其实?”

      “问得好!”台下一片鼓噪。

      顿弱轻蔑一笑,叩着面前书案一字一顿清晰开口:“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贾是也。有财货积粟之实,而天下皆以其为贱,是故有其实而无其名也。无其实而有其名者,农夫是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暴背而耕,凿井而饮,终生有温饱之累!然则,天下皆以农为本,重农尚农,呼农夫为天,此乃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也!”

      “无名无实者何种人?”有人迫不及待追问。

      “无其名而又无其实者,当今秦王是也。”顿弱悠然一笑。

      “秦法森严,顿子休得胡言!”有人陡然高声指斥。

      “此乃秦国,休得累及我等!”台下一片呼应。

      “诸位小觑秦国也!”一个身着褪色布袍的瘦削士子霍然站起,“天下论战,涉政方见真章。秦法虽密,不嵌人口。秦政虽严,不杀无辜。何惧之有也?”

      “说得好!咸阳有这争鸣堂,便是明证!”呼应者显然秦人口音。

      “然则,顿子据何而说秦王无名无实?”布袍士子肃然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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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强国富民而有虎狼之议,千里养母而负不孝之名。岂非无名无实哉?”

      “我再加一则:铁腕护法而有暴政之声。”布袍士子高声补充。

      “好!破六国偏见,还秦王本色!”台下的秦人口音火辣辣一片。

      “论战偏题!我另有问!”一蓝袍士子显然不满。

      “足下但说。”

      “顿子说名家关乎大道,敢问白马非马之类于天下兴亡何干?”

      “正是!名家狡辩,不关实务!”台下立即一片呼应。

      “我出一同义之题,足下或可辩出名家真味。”顿弱镇静自若。

      “说!”

      “六国非国。”顿弱古铜色脸庞掠过一丝诡秘的笑。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惊呼一声:“此人鬼才!此题大有玄奥!”

      “顿弱,此论不能成立!”

      “是也是也,论题不能成立!”台下一片喧嚷。

      “岂有此理!诸位不解,如何便是不能成立?”方才瘦削的布袍士子又霍然站起,一指台上道,“此题意蕴显而易见,足下休做惊人之论!”

      “噢?愿闻高见。”顿弱一拱手。

      “好!破他论题!”台下士子们异口同声,显然要促成这两人论战。

      “国,命形之词也。六,命数之词也。形、数之词不相关,国即国,六即六。确而言之,不能说六国是国,只能说六国非国。是故,六国非国也。”瘦削士子口齿极是利落。

      “六国非国,能与天下无关?”顿弱又是诡秘一笑。

      “此等命题,徒乱天下而已!”布袍士子冷冷一句。

      “何以见得?”顿弱紧追不舍。

      “若作谶语,或作童谣,宁非邦交利器哉!”

      “如此说来,名家之学堪为纵横家言?”

      “惜乎邦交之道,不藉雕虫小技耳!”

      “足下之见,邦交大道者何?”

      “夫邦交者,鼓雄辩之辞,破坚壁之国,动天下之心也!”

      “动天下之心者何?”

      “明大势以改向背,说利害以溃敌国,宣大政以安庶民。”

      “三方根基安在?”

      “大势之根在人心,人心之根在大势。人心动,万物动。”

      “人心动于何方?”

      “天下人心,纷纭求一,此动向也!”

      “人心非心,何可一之?”

      “人心不可一,天下之心独可一。”

      “何也?”

      “天下之心,皆具人形,是故可一。”

      “一于何?”

      “一于人也。”

      “人者何?”

      “古今圣王也!”

      顿弱一阵大笑:“论战旬日,始见真才!愿闻足下高名上姓。”

      “在下大梁贾姚。”布袍士子慨然拱手。

      “稷下顿弱!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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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梁贾姚!彩——”

      台下士子们在两人连番对答中屏神静气,一时不能咀嚼其中意味,此刻回过神来大为敬服,不禁一阵哄然喝彩。依照论战传统,这是认可了两人的才具,日后便是流传天下的口碑了。大厅纷纭议论之时,一个身材伟岸的着翻毛皮袍者走过来肃然一拱手:“我家主东欲邀两位先生聚酒一饮,敢请屈尊赐教。”顿弱傲然一笑:“你家主东何许人也?只会教家老说话么?”翻毛皮袍者谦恭一笑:“方才未报家门,先生见谅。我家主东乃北地郡胡商乌氏倮后裔,冬来南下咸阳,得遇中原才俊,心生渴慕求教之心,故有此请。”顿弱目光连连闪烁:“胡商多本色,饮酒倒是快事一桩也!只是你家主东人未到此,如何便将我等作才俊待之?”旁边贾姚不禁一笑:“顿子不愧名家,掐得好细!”翻毛皮袍者一拱手谦和地笑道:“该当该当。我家主人古道热肠,方才论战听得痴迷一般。便依着胡风先去备酒了,吩咐在下恭请先生。”顿弱不禁哈哈大笑:“未请客先备酒,未尝闻也!”贾姚朗然笑道:“胡风本色可人,在下也正欲与兄台一饮,不妨一事罢了。”顿弱慨然道:“游秦得遇贾兄,生平快事也!但依你说,走!”说罢拉起姚贾大步便走,对翻毛皮袍者看也不看。

      翻毛皮袍者连忙快步抢前道:“先生随我来,庭院有车迎候!”

      片刻之后,一辆宽大的驷马垂帘篷车驶出了尚商坊。

      马蹄沓沓车声辚辚,这辆罕见的大型篷车穿行在石板大道,透过茫茫雪雾街边灯火一片片流云般掠过,马车平稳得觉察不出任何颠簸。顿弱不禁揶揄笑道:“一介商贾有如此车马,乌氏商社宁比王侯哉!”贾姚高声附和道:“如此驷马高车生平仅见,商旅富贵,布衣汗颜耳!”后座翻毛皮袍者一拱手笑道:“先生不知,当年祖上于国有功,此车乃秦王特赐。我家主东,不敢僭越。”顿弱一阵笑声未落,大车已经稳稳停住了。

      “先生请。”车辕驭手已经飞身下车,恭敬地将两人扶下。

      “顿兄请!”贾姚慨然一拱。

      “噫!家老如何不见?”

      “那还用问,必是通报主人迎客去了。”贾姚大笑。

      “好!今夜胡庐一醉,走!”

      道边一片松林,林中灯火隐隐,大雪飞扬中恍若仙境。驭手恭谨地引导着两人踏上一条小径,前方丈余之遥一盏硕大的风灯晃悠着照路。小径两边林木雪雾茫茫一片,甚也看不清楚。走得片刻,前方硕大风灯突然止步,朦胧之中可见一道黑柱矗立在飞扬的雪花之中,恍然一柱石俑。贾姚对顿弱低声道:“看!主人迎客了。”

      “先生驾临,幸何如之!”黑柱遥遥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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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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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足下名号何其金贵也!”顿弱一阵揶揄的大笑。

      依着初交礼仪,无论宾主都要自报名号见礼。面前主人遥相长躬,足见其心至诚。然则顿弱素来桀骜不驯,又有名家之士的辩事癖好,一见主人只迎客而不报名号,当即嘲讽对方失礼。

      “顿兄见谅……”贾姚正要说话,对面黑斗篷却摆了摆手。

      “咸阳嬴政,见过先生。”黑斗篷又是深深一躬。

      “你?你说如何!”顿弱声音高得连自己也吃惊。

      “酒肆不便,嬴政故托商旅之名相邀,先生见谅。”

      “你?你是秦王嬴政!”

      “顿兄,秦王还能有假?”旁边贾姚笑了。

      “噫!你知秦王?你是何人?”

      “客卿姚贾,不敢相瞒。”同来的瘦削布衣深深一躬。

      “搅乱山东之秦国行人令,姚贾?!”

      “姚贾不才,顿兄谬奖。”

      顿弱纵是豁达名士,面对同时出现的秦王与秦国邦交大吏,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身着黑斗篷的秦王却浑然无觉,恭敬地拱手作请亲自领道,将顿弱领进了松林深处的庭院。一路行来,顿弱一句话不说,只左右打量两人,恍若梦中一般。

      及至小宴摆开,饮得几爵,顿弱的些许困窘一扫而去,滔滔对答遂不绝而出。秦王求教也直截了当:“欲一天下,邦交要害何在?”顿弱的论断明快简洁,与名家治学之琐细思辨大相径庭:“欲一天下,必从韩魏开始。韩国者,天下咽喉也。魏国者,天下胸腹也,韩魏从秦,天下可图!”秦王遂问:“何以使韩魏从秦?”顿弱对云:“韩魏气息奄奄,以邦交能才携重金出使,文战斡旋,使其将相离国入秦,君臣相违不得聚力,功效堪抵十万大军!”秦王笑问:“重金之说,大约几多?”顿弱慨然:“周旋灭国,宁非十万金而下哉!”秦王笑云:“秦国穷困,十万金只怕难凑也。”顿弱大笑:“秦王惜金,天下何图?秦王不资十万金,只怕顿弱便到楚国鼓噪六国合纵也!合纵若成,楚国王天下,其时秦王纵有百万重金,安有用哉?”

      “倨傲坦荡,顿子名不虚传也!”嬴政一阵大笑。

      姚贾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秦王与顿弱问对,既不插话也不首肯,一副若有所思神色。不料顿弱却突然直面问道:“足下语词犀利,敢问修习何家之学?”姚贾一拱手道:“在下修习法家之学。入秦之先,尝为魏国廷尉府书吏。”顿弱尚未说话,秦王嬴政先大感意外:“客卿法家之士,如何当初进了行人署?”姚贾道:“我入秦国之时,适逢王绾离开丞相府,文信侯吕不韦便留我补进行人署……诸般蹉跎,也就如此了。”嬴政一笑:“先生通晓魏国律法?”姚贾慨然一拱手道:“天下律法姚贾无不通晓,然最为精通者,当数秦法也!”顿弱哈哈大笑道:“魏人精于秦法,异数也!”姚贾道:“商君秦法,法家大成也,天下之师也!数年十数年之后,安知秦法不是天下之法?有识之士安得不以秦法为师焉?”秦王兴致勃勃:“秦法可为天下法,其理何在?”姚贾不假思索地回答:“秦法三胜:一胜于法条周延,凡事皆有法式;二胜于举国一法,庶民与王侯同法,法不屈民而民有公心;三胜于执法有法,司法审案不依官吏之好恶而行,人心服焉。如此三胜,列国之法皆无。是故,秦法可为天下之法也!”顿弱不禁又是大笑:“足下之言,实决秦国邦交根基也,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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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顿子何有此断?”嬴政一时有些迷茫。

      “素来邦交,多关盟约立散争城夺地。以邦交而布天下大道者,鲜矣!今秦之邦交,若能以秦法一统天下为使命,大道之名也,潮流之势也,宁非根基哉!”

      秦王离案起身,肃然一躬:“嬴政谨受教。”

      如此直到天亮时分,顿弱才被姚贾领到驿馆最好的一座庭院。顿弱兴犹未尽,又拉住姚贾饮酒论学。清晨时分,两人站在廊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是都没有睡意。默然良久,姚贾颇显诡秘地笑道:“顿子素不拜君,可望持之久远乎!”顿弱道:“天下无君可拜,宁怪顿弱目中无君?”姚贾笑道:“今日秦王,宁非当拜之君?”顿弱不禁喟然一叹:“天下之君皆如秦王,中国盛世也!”姚贾也是感慨中来:“唯天下之君不如秦王,中国可一也!”

    第四章 风云三才 三、驱年社火中尉缭突然逃秦

      岁末之夜,大咸阳变成了一片灯火之海。

      这是天下共有的大节,年。在古老的传说里,年是一种凶猛的食人兽,每逢岁末而出,民众必举火鸣金大肆驱赶。岁岁如此,久远成俗。夏商两代,天下只知有岁有祀,不知有年。及至周时,驱年成为习俗,天下方有岁末“年”节之说。其意蕴渐渐变为驱走年兽之后的庆贺,是谓过年。及至春秋战国,驱年已经成为天下度岁的大节,喜庆之气日渐浓厚,恐惧阴影日渐淡化。人们只有从“过年”一说的本意,依稀可见岁末驱害之本来印迹。唯其如此,战国岁末的社火过年通行天下。社火者,村社举火也。驱年起于乡野,是有此说。以至战国,社火遂成乡野城堡共有的喜庆形式,但遇盛大喜事,皆可大举社火以庆贺,然终以岁末社火最为盛行。天下过年之社火,犹以秦国最为有名。究其实,大约是秦国有天下独一份的高奴天然猛火油,其火把声势最大之故。驱年社火时日无定,但遇没有战事没有灾劫的太平年或丰收年,连续三五日也是寻常。但无论时日长短,岁末之夜的社火驱年都是铁定不移的,否则不成其为过年。

      今岁社火,犹见热闹。郑国渠成,关中连续三季大收。秦王新政,吏治整肃,朝野一片勃勃生机,堪称民富国强之气象。老秦人大觉舒畅,社火便更见气势了。岁末暮色方临,大咸阳的街巷涌流出一队队猎猎风动的火把,铜锣大鼓连天而起,男女老幼举火拥上长街,流出咸阳四门,轰轰然与关中四乡的驱年社火融会在一起,长龙般飘洒舞动在条条官道,呐喊之声如沉沉雷声,火把点点如遍地烁金,壮丽得教人惊叹。

      临近王城的正阳坊,却是少见的清静。

      李斯本欲携带妻儿去赶咸阳社火。毕竟,今岁是家室入秦的第一个年节,家人还没有见过闻名天下的秦国年社火。正欲出行,却有偏院老仆匆匆赶来,说先生有请大人。李斯恍然,立即吩咐家老带两个精壮仆人领着家人去看社火,自己转身便到了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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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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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尉缭入秦三月,坚持不住驿馆,只要住在李斯府邸。秦国法度:见王名士一律当做客卿待之,若任职未定而暂未分配府邸,入住驿馆享国宾礼遇。顿弱、姚贾,皆如这般安置。尉缭赫赫兵家,虽布衣之士而名动天下,又与李斯早年有交,李斯自感不便以法度为说辞拒之,便禀报了秦王。嬴政听罢豁达地笑了,先生愿居府下,难为也,开先例何妨!如此,尉缭便在李斯府邸的东偏院住了下来。虽居一府,李斯归家常常在三更之后,两人聚谈之机却是不多。

      “缭兄,李斯照应不周,多有惭愧。”

      “斯兄舍举家之乐来陪老夫,安得不周哉?”尉缭一阵笑声。

      “好!岁末不当值,今日与缭兄痛饮!”

      “非也!今日老夫一件事两句话,不误斯兄照应家人。”

      不管李斯如何瞪眼,尉缭径自捧起案上一方铜匣道:“此乃老夫编定的祖传兵书,呈献秦王。”李斯惊讶道:“呈献祖传兵书乃至大之举,李斯何能代之?”尉缭朗然一笑道:“秦王观后,老夫再与之论兵可也,斯兄倒是拘泥。”李斯恍然道:“如此说倒是缭兄洒脱。也好,我立即进宫呈进,转回来与缭兄做岁末痛饮。”

      李斯匆匆走进王城,那一片难得的明亮静谧实在教他惊讶。

      秦法有定:臣民不得贺君,官吏不得私相庆贺。无论是年节还是寿诞,臣民自家欢乐可也,若是厚礼贺君或官吏奔走庆贺上司,是为触法。秦惠王秦昭王都曾惩治过贺寿臣民,而被山东六国视为刻薄寡恩。可秦国的这一法度始终不变,朝野一片清明。大师荀子入秦,将其见闻写进《荀子?强国篇》曰:“观秦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古之民也。官府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低劣),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官吏)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如此纯厚气象,实在是当时天下之绝无仅有。此等清明传统之下,每遇年节或君王寿诞,咸阳王城自然是一片宁静肃然,与寻常时日唯一的不同,便是处处灯火通宵达旦。当然,之所以宁静还有另一缘由:王城之内凡能走动而又不当值的王族成员与内侍侍女,都去赶社火了。秦法虽严,王城一年也有两次自由期:一是春日踏青,一是年节社火。

      秦王嬴政,从来没有在岁末之夜出过王城。

      这便是嬴政,万物纷纭而我独能静。岁末之夜,独立廊下,听着人潮之声,看着弥漫夜空的灯火,嬴政的心绪分外舒坦。身为一国之君,能有何等物事比远观臣民国人的喜庆欢闹更惬意?正在年青的秦王沉醉在安宁美好的心绪中时,李斯匆匆来了。嬴政有些惊讶:“咸阳驱年社火天下第一,长史不带家人观瞻,如何当值来也?”李斯摇头道:“老妻儿子自家去便了,臣有一宝进王。”嬴政不禁大笑:“年关进宝,长史有祥瑞物事?”李斯颇显神秘地一笑:“臣所进者,非阴阳家祥瑞之宝,乃国宝一宗。”说罢从大袖中捧出一方铜匣,“此乃尉缭兵书,托臣代进。”嬴政双手接过,惊喜的目光中有几分疑惑:“尉缭可随时入宫,何须如此代进?”李斯道:“尉缭说,待王观后再进见论兵。或是名士秉性也,臣亦不甚了了。”嬴政笑道:“尉缭入秦,天下瞩目,魏国不会轻易罢休。长史多多上心,不能教尉缭又做一回郑国。”李斯一拱手道:“君上明断!魏国老病甚深,臣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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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李斯一走,嬴政立即急不可待地打开了《尉缭子》。

      方翻阅片刻,嬴政便起身离开了书房。及至赵高一头汗水地回到王城当值,嬴政已经不在大书房了。赵高机敏异常,也不问当值侍女,立即找到了东偏殿后的密室,秦王果然在案前心无旁骛地展卷揣摩。赵高一声不响,立即开始给燎炉添加木炭,并同时开始煮茶。片刻之后,两只大燎炉的木炭火红亮红亮,酽茶清香也弥漫开来,春寒愈显阴冷的密室顿时暖和清新起来。一切就绪,赵高悄没声地到庖厨去了。又是片刻之后,赵高又悄没声回来。燎炉上有了一副铁架,铁架上煨着一只陶罐,铁架旁烤着两张厚厚的锅盔。赵高估量得分毫不差,秦王一直没出密室,昼夜埋首书案一口气读完了《尉缭子》。直到合卷,嬴政才狼吞虎咽地咥下了一罐肥羊炖与两张烤得焦黄的锅盔。

      “天下第一兵书!唯肥羊锅盔可配也!”

      听着秦王酣畅的笑声,赵高也嘿嘿嘿不亦乐乎。

      “笑甚!”嬴政故意沉下脸,“立即知会长史,今夜拜会尉缭。”

      嗨的一声,赵高不见了人影。

      一部《尉缭子》,在年青的秦王心头燃起了一支光焰熊熊的火把。

      自少时开始,嬴政酷好读书习武两件事。论读书,自立为太子,嬴政便是王城典籍库的常客。及至即位秦王虚位九年,嬴政更是广涉天下诸子百家,即或是那些正在流传而尚未定型的刻本,嬴政也如饥似渴地求索到手立马读完。对于天下兵书,嬴政有着寻常士子不能比拟的兴味。春秋战国以来的《孙子》、《吴子》、《孙膑兵法》,更是他最经常翻阅的典籍。昔年,上将军蒙骜多与年青的嬴政谈论天下兵书。蒙骜尝云:“孙吴三家,世之经典也,王当多加揣摩。”嬴政却感喟一句:“三家精则精矣,将之兵书也!”蒙骜讶然:“兵书自来为将帅撰写,秦王此说,人不能解矣!”嬴政大笑云:“天下大兵,出令在王。天下兵书,宁无为王者撰写乎!”蒙骜默然良久,拍了拍雪白的头颅:“论兵及王,兵家所难也。王求之太过,恐终生不复见矣!”嬴政又是一阵大笑:“果真如此,天下兵家何足论耳!”

      这部《尉缭子》令嬴政激奋不能自已者,恰在于它是一部王者兵书。

      自来兵书,凡涉用兵大道,不可能不涉及君王。如《孙子?始计篇》、《吴子?图国篇》等,然毕竟寥寥数语,不可能对国家用兵法则有深彻论述。《尉缭子》显然不同,全书二十四篇,第一卷前四篇专门论述国家兵道,实际便是君王用兵的根基谋划;其后二十篇具体兵道,也时时可见涉及庙堂运筹之总体论断,堪称史无前例的一部王者兵书。嬴政读书历来认真,边读边录,一遍读过,几张羊皮纸已经写满。《尉缭子》的精辟处已经被他悉数摘出归纳,统以“王谋兵事”四字,所列都是《尉缭子》出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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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4: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王谋兵事第一:战事胜负在人事,不在天官阴阳之学。

      这是《尉缭子》不同于所有兵书的根本点——王者治军,必以人事为根基,不能以占卜星相等神秘邪说选将治兵或预测胜负。其所列举的事例,是第一代尉缭与魏惠王的答问。嬴政在旁批曰:“笃信鬼神,谋兵大忌也。君王以鬼神事决将运兵而能胜者,未尝闻也!恒当戒之。”嬴政认定,这一点对于君王比对于将领更为重要。将领身处战场,纵然相信某些望气相地等等征候神秘之学,毕竟只关乎一战成败。君王若笃信天象鬼神之说,则关乎根本目标。譬如武王伐纣,天作惊雷闪电,太卜占为不吉,臣下纷纷主张休兵;其时太公姜尚冲进太庙踩碎龟甲,并慷慨大呼:“吊民伐罪,天下大道,何求于朽骨!”武王立即醒悟,决然当即发兵。若非如此,大约“汤武革命”便要少去一个武王了。唯其如此,君王一旦笃信神秘之学,一切务实之道都将无法实施。所以,立足人事乃君王务兵之根基。

      王谋兵事第二:兵胜于朝廷。

      《尉缭子》反复陈述的邦国兵道是:治军以富国为先,国不富而军不威。“富治者,民不发轫,甲不出暴,而威制天下。故曰,兵胜于朝廷。不暴甲而胜者,主胜也;阵而胜者,将胜也。”显然,这绝不是战阵将军视野之内的兵事,而是邦国成军的根本国策,是以君王为轴心的庙堂之算。也就是说,朝廷谋兵的最高运筹是:国富民强,不战而威慑天下,不得已而求战阵。故此,一国能常胜,首先是朝廷总体谋划之胜。

      王谋兵事第三:不赖外援,自强而战。

      春秋战国多相互攻伐,列国遇危求援而最终往往受制于人,遂成司空见惯之恶习。《尉缭子》以为,这种依赖援兵的恶癖导致了诸多邦国不思自强的痼疾。是以,尉缭提出了一个寻常兵家根本不会涉及的论断:量国之力而战,不求外援,更不受制于人。嬴政特意抄录了《尉缭子》这段话:“今国之患者,以重金出聘,以爱子出质,以地界出割,而求天下助兵。名为十万,实则数万。且(发兵之先)其君无不嘱其将:‘援兵不齐,毋做头阵先战。’其实,(援兵)终究不力战……(纵然)天下诸国助我战,何能昭吾士气哉!”而求援与否、援兵出动之条件及对援兵的依赖程度,也是庙堂君王之决策,并非战场将领之谋划。嬴政在旁批下了大大十六个字:“量力而战,是谓自强,国不自强,天亦无算!”

      王谋兵事第四:农战法治为治兵之本。

      嬴政读《尉缭子?制谈第三》,连连拍案赞叹:“此说直是商君治兵也!大哉大哉!”嬴政所赞叹的,是尉缭子明确拥戴商鞅的农战法治论。嬴政自己是《商君书》与商君秦法的忠实追随者,对尉缭的论说自然大大生出共鸣。《尉缭子》云:“吾用天下之用为用,吾制天下之制为制。修我号令,明我刑赏,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非战无所得爵,使民扬臂争出农战,而天下无敌矣!”尉缭之论,明确两点:一是依法治军,是为形式;一是重农重战,是为治军基础。天下自有甲兵,便有军法,任何国家任何大军皆然。但是,自觉地将军法与邦国变法融为一体推行者,寥寥矣!至少在战国兵家著述中,尉缭子史无前例。嬴政感喟不已,在旁批下两行大字:“如此国策,将军不能也,唯庙堂朝廷能行也,宁非君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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