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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虫百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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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五部 铁血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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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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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11#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午时末刻,查水查渠之各方汇聚渠情水情,结果是:全线无断无裂无渗无漏,所有支渠毛渠都顺利进水,无一县报来故障。郑国归总,点着探水铁尺硬邦邦撂下一句话:“泾水河渠四百六十三里,全线坚实通畅,入田顺当,泾水渠成!”郑国说完,连同嬴政在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李涣与几个经年奔波的老水工啧啧感叹不已,连说这郑国渠快得匪夷所思,好得匪夷所思,教人如在梦里一般。

      嬴政叩着书案:“李涣,你报个大账,郑国渠究竟灌田几多?”

      李涣掰着指头高声道:“郑国渠,直接受益者二十三县,间接受益者全部秦川;关中缺水旱地四百六十余万亩,可成旱涝保收之沃野良田!另有两百余万亩盐碱滩,三五年之后,也大体可变良田!若以盐碱滩地接纳山东移民,可容五六万户之多!如此,秦国腹地可增加人口五十余万。寻常年景之下,每亩可产粮一钟,每年国库至少可积粟三十万斛。五六年后,关中之富,甲于天下!”

      “老令,果真如此么?”

      “这是老臣最低谋算。”

      “旱涝保收,根基何在?”

      “君上,”郑国一拱手,“关中从此旱涝保收,根基在于:泾水河渠不仅仅是一条干渠,而是三千多条支渠毛渠织成的水网。水网之力,在于将关中平川之大多数池陂河流连接沟通,旱天水源丰厚,渠不断水,涝天排水畅通,水无滞留。此所谓旱灌涝排之渠网也!秦法严整,若能再立得一套管水用水之法度,秦川无疑天府之国!”

      “还有上灌下排。”李斯插了一句。

      “那是独对盐碱滩地之法,得另修排水沟。”李涣答了一句。

      “好!”嬴政当即拍案,“河渠管用法度,便由老令草拟。”

      “嗨!”郑国第一次学着老秦人的模样挺身应命,引得满帐一片笑声。

      嬴政一拍大腿起身:“好!从塬下回咸阳,一路再看看盐碱滩。”

      王绾一拱手:“河渠已成,君上回咸阳要紧,盐碱滩事各县自有切实禀报。”

      “不。”嬴政摇摇手,“左右顺路,一次揣摩清楚,不能光听禀报。”

      “秦王明断!”举帐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行营拔帐南下,一行车马辚辚下了洛水山塬。西行四十余里,进入下邽县地界,便见一条条支渠毛渠伸入到白茫茫盐碱滩,清清之水汩汩浇灌着一片片白森森的盐碱花。盐碱滩中散布着一群群农人,显然在紧急开挖通向南边渭水的排水毛渠。嬴政二话不说下了马,大走进了道边一片盐碱滩。

      一条毛渠刚刚挖成,渠底已经渗出清亮亮的水流。一个赤膊壮汉满头大汗跳进渠中,笑着喊着:“都说盐碱滩水咸,我偏不信清亮亮的水老天能撒盐?尝尝!”俯身捧起渠底清水一口大喝,刚刚入口又噗地一口吐出,龇牙咧嘴地笑着叫着:“呀!咸!咸死人也!”渠边赤膊挥汗的农夫们一片大笑。一个白发老人道:“这渠不是那渠,那渠是泾水,这渠是盐碱汤。上冲下排,几年后这盐碱地就变肥田了,那时才有甜水喝,懂么?瓜(傻)娃子!”赤膊壮汉一边点头一边爬上渠来,紧跑几步伏身泾水毛渠中一阵牛饮,又跳起来大喊:“好甜水!不信赶紧喝!”众人一阵嚷嚷:“谁不信了,只你个瓜子不信!”于是一片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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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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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12#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老伯,”嬴政走过来一拱手,“你说这盐碱滩果然能变成良田?”

      “能!”白发老人的铁耒噗地插进泥土,“盐碱滩又不是天生的,长年积水排不走,地不病才怪!泾水最清,天生治地良药。上边灌药,下边排脓,两三年准保好地,不好才怪!”

      “那老伯说,这地官分,有人要么?”

      “不要才怪!老夫想要三百亩,官府给么?”

      “若是给山东移民,村人愿意么?”

      一个光膀子后生凑近老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老人顿时瞪大了老眼:“你,你是秦王?”嬴政呵呵一笑:“秦王也是秦人,一样说话。”老人猛然扑地拜倒,两手抓着湿乎乎的泥土又哭又笑:“天!赶水头老朽没赶上,在这见到秦王了!天啊天,老朽命大也!”嬴政连忙扶起老人,四野人众已经纷纷赶来,秦王万岁的呐喊又弥漫了茫茫盐碱滩。老人站起来摇摇手,身边人众便静了下来。老人对嬴政一拱手,转身对着四面人众高声道:“秦王问我,若是将这盐碱滩分给山东移民,我等老秦人是否愿意?都说,愿意不愿意?”

      “愿意——”四野黑黝黝光膀子们一片奋力呐喊。

      “为甚愿意?”老人一吼。

      “种地靠人!打仗靠人!人多势大!”

      老人慨然拱手:“老朽乃东白氏族长,老秦人决不欺负山东新人!”

      “对!老秦新秦都是秦!”四野一片奋然呼喝。

      连同嬴政在内,所有后边赶来的臣工吏员们的眼睛都湿润了。尤其是李斯郑国以及那些近年入秦的山东士子们更是感奋有加,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喊了一声:“秦国万岁!”一时之间,秦国万岁秦王万岁秦人万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夕阳下的原野又燃烧起来。

      嬴政对着光膀子农夫们深深一躬,一句话没说便上马去了。大臣吏员们也是深深一躬,纷纷摇着手出了盐碱滩。行营人马在道边聚齐,嬴政凝望着田野中久久不散的黑黝黝人群,猛然回身一句:“换驷马王车,星夜赶回咸阳!”

      在秦王万岁的呼喊中,马队王车辚辚启动,风驰电掣般向西而去。

      行至栎阳城外官道,恰遇蒙恬飞马赶来。在宽大的王车中,蒙恬禀报了一则紧急消息:郑国渠成放水,山东六国倍感震撼,纷纷派出特使谴责韩国将如此赫赫水工派进秦国,直是蓄意资秦;韩国君臣倍感压力,已经拘押了郑国全族人口,声称郑国若不回韩谢罪,立即将郑氏全族处斩!蒙恬担心韩国已经派出刺客,怕郑国有失,是以连夜东来禀报。

      “狗彘不食!”嬴政狠狠骂了一句。

    第三章 乾坤合同 一、功臣不能全身 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蓦然醒来,郑国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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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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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3#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宽大敞亮的青铜榻,宁静凉爽的厅堂。铺榻竹席编织得异常精致,贴身处却挨着一层细软惬意的本色麻布,老寒腿躺卧其上既不觉冰凉又不致出汗。不远处,一面蓝田玉砌成的石墙孤立厅中,恍若一道大屏,渗着细密光亮的水珠。显然,这是墙腹垒满了大冰砖的冰墙。榻边白纱帷帐轻柔地舒卷,穿堂微风恍若山林间的习习谷风,夹着一种淡淡的水草气息,虽不若瓠口峡谷的水汽醇厚,倒也清新自然。如此考究的厅堂寝室,令他这个经年奔波高山大川过惯了粗粝生活的老水工很有些不适。一抬眼,阳光隔着重重门户纱帐明亮得刺人眼目。

      “有人么?”郑国猛然坐起,一打晃立即扶住了凉丝丝的铜柱。

      “大人醒来了?”纱帐打起,面前一张明媚的女子笑脸。

      “你!是何人?”

      “小女是官仆,奉命侍奉大人。”

      “这是何地?”

      “这是大人府邸。”侍女过来搀扶郑国。

      “岂有此理,老夫何来府邸?”郑国推开侍女,黑着脸下地嘟哝了一句。

      “大人初醒不宜轻动,小女去唤太医。”

      “不用。谁是此地管事,带老夫去见。”

      “大人稍待,小女即刻唤家老前来。”侍女风快地去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么?不中不中。”郑国烦躁地嘟哝着转悠着。

      正当此际,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进门,迎面深深一躬:“禀报大人,在下奉大内署之命暂领府务。一俟大人觅得得力家老,在下便原路回去。”郑国正要说话,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背着药箱又进了厅堂,身后正跟着那个明媚的侍女。郑国顿时烦躁:“老夫没病,谁也不用管!这里有没有车马?老夫要见李斯,不行就见秦王!”家老一拱手道:“李斯大人原本叮嘱好的,大人醒来立即报他。在下这便去请李斯大人。”话一落点人已大步出门。郑国看惯了秦人风风火火,知道不会误事,也不去管了。

      侍女轻步过来,低声道:“大人,这是长史署派下的住府太医。大人病情,住府太医要对太医署每日禀报。查脉换方,不费事也。”郑国无奈,只好皱着眉头坐在案前,听任老太医诊脉。认真地望闻问切一番,老太医开好一张药方,又正色叮嘱道:“大人卧榻多日,老寒腿未见发作,足证大人根基尚算硬朗。只是大人触水日久,风湿甚重,日后家居宜干宜燥宜暖爽,避水尤为当紧,切切上心为是。”郑国苦笑着点点头:“好好好,老夫知道。”离座起身便去了。

      郑国已经习惯了秦国吏员仆役的规程:但遇法度明定的职责,纵然上司或主人指责,也得依照法度做事。譬如郑国病情,老太医叮嘱不到,日后一旦出事,太医署便得依法追溯。如此,老太医岂能不认真敬事?可在郑国听来,这番叮嘱却荒唐得令人啼笑皆非。叫一个老水工不去触水,还要长年干燥爽暖,简直就是教一只老虎不要吃肉而去吃草!想归想,涉及法度,老太医尽职尽责,你说甚都是白说,只有点头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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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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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午后时分,李斯匆匆来了。

      “你个老兄弟!塞我这甚地方?老夫活受罪!”郑国当头直戳戳一句。

      “哎呀老哥哥!你可是国宝也,谁敢教你受罪!坐下坐下,听我说。”

      李斯一番叙说,郑国听得良久默然。

      原来,一出频阳盐碱滩,郑国就发起了热病。行营马队只有秦王一辆王车,郑国与大臣们一样乘马,昏沉沉几次要从马上倒栽下来。李斯总揽河渠,照应郑国与一班水工大吏是其职司所在,自然分外上心。一见郑国状况不对,李斯觉得郑国不能再在马上颠簸,欲报秦王,可王绾说秦王正在车中与蒙恬密谈。李斯稍一思忖,给王绾说了一声,便立即带一班吏员护持着郑国下了官道。进入栎阳,调来一辆四面垂帘的篷车教郑国乘坐,又请来一个老医士随车看护,这才上道疾行赶上了大队。将到咸阳,前队驷马王车突然停住,秦王带着蒙恬匆匆下车,找到李斯低声吩咐了一番这才离去。依照秦王叮嘱,李斯将郑国乘坐的篷车交给了蒙恬。蒙恬也不对李斯多说,立即带着自己的马队护送着郑国车辆离开行营大队,飞上了向南的官道。当时,李斯也是一肚子疑惑,不明就里。

      回到咸阳,李斯因尚无正式官邸,原居所又没有仆役照应,骤然回去难以安卧,被长史署安置在了咸阳驿馆的最好庭院。李斯沐浴夜饭方罢,正要上榻歇息,蒙恬却大步匆匆来了。蒙恬对李斯说了韩国问罪郑国的消息,并说斥候已经探查到韩国刺客进入秦国的蛛丝马迹,他奉秦王之命,已经将郑国送到一个该当万无一失的地方去了,教李斯不要担心。李斯一时惊愕默然,这才明白了秦王中途停车,教他将郑国交给蒙恬的原因。李斯也有些后怕,假若在自己护持郑国出入栎阳时陡遇韩国刺客,后果岂非难料?

      次日小朝会,秦王的第一道王书,便是擢升郑国为大田令,爵位少上造,府邸由长史署妥为遴选,务求护卫周全。王书颁布之后,秦王沉着脸说了一句话:“郑国是大秦国宝,是富民功臣。韩国敢加郑氏部族毛发之害,教他百倍偿还!”朝会之后,蒙恬陪同李斯去了那个“该当万无一失”的地方。一过渭水进入南山官道,一进茫茫树林中护卫森严的山林城堡,李斯立即明白,也不禁大为惊讶。李斯无论如何想不到,秦王能教郑国住在章台行宫治病。而护卫郑国者,竟然是蒙恬的胞弟——少年将军蒙毅。

      旬日之后,郑国高热已退。老太医说章台过于荫凉,不宜寒湿症者久居。秦王这才亲自下令,将郑国移回咸阳官邸。李斯说,目下这座大田令官邸,地处王城之外的重臣坊区,蒙毅又专门做了极为细致的护卫部署,完全不用担心。末了,李斯兴奋地说,回到咸阳将近一月,夏田抢种已经完结,诸般国事也已摆置顺当;秦王早已经说好,大田令何时痊愈,何时便行重臣朝会,铺排日后大政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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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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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15#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个秦王……难矣哉!”良久默然,郑国一声长叹。

      “老哥哥,这是何意?”李斯有些意外。

      “你我都是山东客,老夫可否直话直说?”

      “当然!”李斯心下猛然一跳。

      “你老兄弟有所不知也。”郑国很平静,也很麻木,盯着窗外明亮的阳光眯缝着一双老眼,灰白的眉毛不断地耸动着,“当年韩王派老夫入秦,曾与老夫约法三章:疲秦不成渠,死封侯,活逃秦。老夫答应了。那时,山东六国不治水,六国又有盟约,严禁水工入秦。老夫对天下水势了若指掌,知道只有秦国不受山东六国牵制,可自主治水。入秦治水,大有可为,是当时天下水家子弟的共识。然则,老夫若不答应韩王约法三章,便要老死韩国,终生不能为天下治水……”

      “老哥哥且慢,”李斯一摇手,“先说说这韩王约法。疲秦,是使命?”

      “对。使秦民力伤残于河渠,疲惫不能东出,是谓疲秦策。”

      “那,不成渠,便是不能使秦国真正成渠?”

      “对。只能是坏渠,渗漏崩塌,淹没农田,使渠成害。”

      “死封侯?”

      “假若秦国识破,老夫被杀,韩国封我侯爵,食三万户。”

      “活逃秦?”

      “若老夫完成使命而侥幸未死,当逃离秦国,到他国避祸。”

      “到他国?为何不能回韩国?”

      “韩国弱小,不能抵挡秦国问罪。老夫不在韩,韩国便能斡旋开脱。”

      “这便是说,只有老哥哥死,韩国才认你是韩人,是功臣?”

      “大体如此。”

      “厚颜!无耻!”素有节制的李斯勃然变色。

      郑国长长一叹:“老夫毕竟韩人,既负韩国,又累举族,何颜在秦苟活也!”

      “老哥哥!你要离开秦国?”李斯霍然站起。

      “老夫回韩领死,才能开脱族人。”郑国认真点头。

      “不能!那是白白送死!”

      “死则死矣,何惧之有?郑国渠成,老夫死而无憾!”

      “老哥哥……”

      生平第一次,李斯的热泪涌出了眼眶,扑簌簌落满衣襟。

      在与郑国一起栉风沐雨摸爬滚打的几年里,李斯只觉郑国是一个认死理的倔强老水工。郑国的所有长处与所有短处,都可以归结到这一点去体察。工程但有瑕疵,郑国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地守在当场,见谁都不理睬,只围着病症工段无休止地转悠。但有粮草短缺民力冲突,李斯找郑国商议,郑国便黑着脸一声吼:“你是总揽!问我何来?”吼罢一声扭头便走,且过后从来没有丝毫歉意。前期,李斯是河渠令,郑国说他是总揽而不愿共决或不屑共决,李斯也无话可说。可后来郑国做了河渠令,李斯是河渠丞了,郑国还是如此吼叫,李斯心下便时时有些不耐。然则,李斯终究是李斯,一切不堪忍受的,李斯都忍受了。李斯有自己的抱负,以名士当有的襟怀容纳了这个老水工颇有几分迂腐的顽韧怪诞秉性,诚心诚意地襄助郑国,毅然承揽了郑国所厌烦的所有繁剧事务。李斯没有指望郑国对自己抱有感恩之心,更没有指望这样一个秉性怪诞的实工派水家大师与自己结交为友人。李斯只有一个心思,泾水河渠是自己的第一道功业门槛,必须成功,不能失败,为此必须忍耐,包括对郑国这样的怪诞秉性的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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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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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6#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郑国寡言。除了不得不说,且还得是郑国愿意说的河渠事务,两人共宿一座幕府,竟从来没有议论过天下大势与任何一国的国事。偶有夜半更深辗转难眠,听着郑国寝室雷鸣般的鼾声,李斯便想起在苍山学馆与韩非共居一室的情形。韩非比郑国更怪诞,可李斯韩非却从来都是有话便说,指点天下评判列国,那份意气风发,任你走到哪里想起来都时时激荡着心扉。两相比较,李斯心下更是认定,郑国只是个水工,绝不是公输般那种心怀天下的名士大工。然则郑国也怪,不管如何对李斯吼喝,也不管如何对李斯经常甩脸子,但说人事,便死死咬定一句:“泾水河渠,老夫只给李斯做副手!”纵然在秦王面前,郑国也一样说得明明白白。李斯记得清楚,秦王王书命定郑国做河渠令的那天夜里,郑国风尘仆仆从工地赶回,只黑着脸说了一句话:“不管他给老夫甚个名头,老夫只认你李斯是泾水总揽,老夫只是副手!”李斯摇着头还没说话,郑国却已经大步进了自己寝室……

      今日郑国和盘托出如此惊人的秘密,李斯才电光石火般突然明白,郑国既往的一切怪诞秉性与不合常理的烦躁,都源于这个生死攸关的命运秘密。一个心怀天下水势,毕生以治水为第一生命的水家大师,既想报国又无以报国,既想治水又无从治水,既想疲秦又不忍疲秦,不疲秦则背叛邦国,疲秦则背叛良知,如此日日忧愤,该当忍受何等剧烈之煎熬?在秦国治水,郑国最终选择了水家应有的良知,宁愿背负叛国恶名;面对邦国问罪,族人命悬一线,郑国又平静地选择了回国领死,生生抛弃了一个他历经艰难深深融入其中的生机勃勃的新国家,生生抛弃了他刚刚在这方土地上建立的丰功伟业……

      如此际遇,人何以堪?如此情怀,夫复何言?

      “秦王驾到——”庭院中传来长长一呼。

      “老哥哥……”李斯有些茫然了。

      “老夫之事,与你老兄弟无涉。”郑国平静地站了起来。

      年青的秦王大步匆匆地进来,郑国李斯一拱手还没说话,秦王便焦急问道:“老令自感如何?甘泉宫干爽,我看最好老令搬到甘泉去住一夏。”郑国喟然一叹,深深一躬:“秦王待人至厚,老夫来生必有报答……”嬴政骤然愣怔,一时竟口吃起来:“老老老令,这是是是何意?”李斯见秦王急得变了脸色,连忙一拱手道:“禀报君上,郑国要离秦回韩,以死谢罪,解脱族人。”嬴政恍然点头,呵呵一笑道:“此事已经部署妥当,王翦已派出军使抵达新郑,我料韩王不致加害老令一族。”李斯正要说话,嬴政已经皱起了眉头:“不对!老令纵然离秦回韩,谈何以死谢罪?老令何负韩国?”郑国摇头一叹:“泾水渠成,老夫将功抵罪,该是自由之身矣!余事不涉秦国,秦王何须问也。”嬴政的炯炯目光扫视着郑国,断然地摇摇头:“老令差矣!果真老令无事,无论回归故国还是周游天下,嬴政纵然不舍,也当大礼相送,使老令后顾无忧。今老令分明有事,嬴政岂能装聋作哑?”李斯深知这个秦王见事极快,想瞒也瞒不住,更没必要瞒,便一拱手道:“臣启君上,郑国方才对臣说过:当年老令入秦,韩王与老令约法三章,老令自感违约韩王,是有以死谢罪之说。”嬴政一点头:“老令,可有此事?”郑国长叹一声点头:“老夫惭愧也!”嬴政又倏地转过目光:“客卿,敢问何谓约法三章?”李斯便将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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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5-30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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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鼠辈!禽兽!”嬴政黑着脸恶狠狠骂了两句。

      “秦王,容老夫一言。”

      “老令但说。”

      郑国平静淡然地开口:“老夫一水工而已,以间人之身行疲秦之策,负秦自不必说。韩王约法三章,老夫终反其道而行之,负韩亦是事实。族人无辜,因我成罪,老夫更负族人。负异国,负我国,负族人,老夫何颜立于天下?若秦王为老夫斡旋,再使秦韩两国兵戎相见,老夫岂非罪上加罪?老夫一生痴迷治水,入秦之前,毕生未能亲领民力完成一宗治水大业。幸得秦王胸襟似海,容得老夫以间人之身亲统河渠,并亲自冠名郑国渠,使老夫渠成而业竟,老夫终生无憾矣!老夫离秦回韩,领死谢罪以救族人,心安之至,无怨无悔,唯乞秦王允准,老夫永志不忘!”

      “老令……”嬴政的眼眶溢满了泪水。

      李斯心下猛然一跳——秦王要放郑国走?!

      嬴政长吁一声:“老令初醒,体子虚弱,且先静养几日可否?”

      “秦王,老夫行将就木,不求静养,唯求尽速回韩。”

      “好!旬日为期,嬴政亲送老令回韩!”

      “老夫……谢过秦王。”眼见李斯目光示意,郑国终于没有再说。

      嬴政大步赳赳地走了。李斯郑国送到廊下,亲眼看见嬴政在门厅唤过少年将军蒙毅叮嘱了一阵,王车才辚辚出了官邸。郑国皱着眉头,埋怨李斯不该说出约法三章事。李斯却说,你老哥哥当真糊涂也,韩国如此没有担待,韩王又如此歹毒,李斯不说还算人么?郑国苦笑摇头,再不说话了。李斯一时把不准秦王决断,觉得如此送郑国回韩,分明便是害了郑国害了郑氏一族。心下老大过意不去,李斯便没有急着离开。李斯知道郑国不善打理,二话不说开始铺排:先唤来侍女,吩咐庖厨治膳,不要夏日生冷,只要热腾腾的秦地炖肥羊与兰陵老酒;再吩咐住府老太医的小徒煎药,到时刻便送来,他亲自敦促郑国服药;而后又亲自将冰墙与寝室诸般物事检视一遍,该撤则撤该换则换,直到合乎李斯所熟悉的郑国喜好为止。李斯按捺着重重心事,一直留在这座大田令官邸陪着郑国吃饭、服药、说话,直到暮色降临,郑国老眼矇眬地被侍女扶上卧榻。

      便在此时,少年将军蒙毅快步走来,说秦王急召李斯议事。

      李斯赶到王城书房,蒙恬、王绾与一个厚重威猛的将军已经在座了。李斯向厚重威猛的将军看了一眼,不期正与将军向他瞄来的炯炯目光相遇,心下一动正要说话,却见秦王恍然拍案起身笑道:“对也!两大员还没见过。来,认认,这位客卿李斯,这位前将军王翦。”李斯庄重谦恭地拱手作礼:“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王翦赳赳拱手:“先生总揽河渠,富国富民,富我频阳。王翦景仰先生,后当就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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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君臣各自就座。嬴政笑意倏忽消失,叩着书案道:“近日原当谋划长远大计,不期郑国之事意外横出,是以急召四位会商。前将军先说,韩国情形如何?”

      “臣启君上,韩王可恨!”

      王翦愤愤然一句,皱着眉头禀报了出使新郑的经过。

      原来,嬴政从泾水河渠回到咸阳,深感郑国之事牵涉甚多,不能小视,立即派快马特使给关东大营的桓龁发出了一件密书:迅速派一军使赶赴新郑,向韩王申明秦国意愿——韩国向秦国派出间人疲秦,罪秦在先;韩王若能开赦郑国族人,并许郑氏族人入秦,秦国可不计韩国疲秦之恶行,否则,秦韩交恶,后果难料。桓龁接到密书,连夜与王翦商议。王翦一番思忖,觉得军中大将、司马适合做这个使节者一时难选,决意亲自出使新郑。桓龁原本也为使节人选犯愁,王翦自请,自然大是赞同。毕竟,关东一时无战,王翦又是文武兼备声望甚高的大将,王翦做军使,也能给韩王些许颜面,有利于此事顺当解决。

      然则,谁也没有料到,王翦对韩国君臣竟是无处着力。王翦车马进入新郑,先是硬生生在驿馆被冷落三日,非但无法见到韩王,连领政丞相韩熙也是闭门谢客。直到第四日午后,韩王才召见了在王城外焦灼守候的王翦。及至王翦将秦国意愿明白说完,年青的韩王却阴阴笑着一直不说话。王翦按捺住怒气正色询问:“韩王究竟意欲如何,莫非有意使秦韩交恶?”韩王却呵呵一笑:“秦为大国,韩为小邦,本王安敢玩火?”王翦冷冰冰一句:“既然如此,韩王是允诺秦国了?”韩王又阴柔一笑:“将军当知,韩国不若秦国,老世族根基深厚,本王即便允诺也是不中。果真要郑国一族离韩入秦,本王亦当与老世族商议一番,而后方能定夺。”王翦问:“韩国定夺,须要几多时日?”韩王皱着眉头一脸苦笑:“王室折冲老世族,至少也得三个月了。”王翦不禁厉声正色:“韩国若要三月之期,便得先教本将军面见郑氏一族,并得留下一支秦军甲士看护郑氏族人,否则不能成约!”韩王却只哭丧着脸:“拘押郑氏族人,乃老世族所为也。本王尚且不知郑氏族人拘押在谁家封地,如何教将军去见?”王翦眼见韩王成心推诿搪塞,本欲以大军压境胁迫韩王,又虑及因一人用兵而影响秦国对山东之整体方略,便重重撂下一句话:“果真秦韩交恶,韩国咎由自取!”愤然出了王城。此后王翦留新郑旬日,韩国君臣硬是多方回避,任谁也不见王翦。直至离开新郑,王翦只有一个收获:探察得郑氏一族拘押在上大夫段延的段氏封地。

      “欺人太甚!岂有此理!”年青秦王一拳砸在青铜大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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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个韩王,可是刚刚即位两年多的韩安?”李斯问了一句。

      “正是。”王翦黑着脸一点头。

      “这个韩安阴柔狡黠,做太子时便有术学名士之号。”王绾补充一句。

      “小巫见大巫。”蒙恬冷笑,“韩安不学韩非之法,唯学韩非之术。”

      “若非投鼠忌器,对韩国岂能无法!”王翦显然隐忍着一腔怒气。

      李斯一拱手:“将军是说,目下整体方略未就,不宜对韩国用兵?”

      “正是。先生好见识。”王翦显然很佩服李斯的敏锐洞察。

      “这是实情。”王绾的语气很平稳,“大旱方过,朝野稍安。当此之时,秦国内政尚未盘整,外事方略尚未有全盘谋划,骤然因一人动兵,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对大局有碍。”

      “然则,果真一筹莫展,也是对秦国不利。”蒙恬显然不甘心。

      “郑国倒是丝毫不怨秦国,将回韩看作当为便为之行。”李斯叹息了一声。

      “郑国是郑国!秦国是秦国!”年青的秦王突然爆发,一拳砸案霍然站起,大步走动着脸色铁青着,一连串怒吼震得大厅嗡嗡作响,“郑国固然无怨,秦国大义何存!郑国是谁?是秦国富民功臣!是韩国卑鄙伎俩的牺牲品!是舍国舍家心怀天下的大水工!是宁可自己作牺牲上祭坛,也不愿修一条害民坏渠的志士义士!韩国卑劣,郑国大义!韩国渺小,郑国至大!郑国不是韩国一国之郑国,是天下之郑国!更是秦国之郑国!郑国为秦国富庶强大,而使族人受累,秦国岂能装聋作哑?功臣不能全身,秦国何颜立于天下!嬴政何颜立于天下!秦国果真大国大邦领袖天下,便从护持功臣开始!安不得一个功臣,秦国岂能安天下!”

      偌大厅堂,寂静得深山幽谷一般。

      四位大员个个能才,可在年青秦王这一连串没有对象的怒吼中都不禁有些惭愧了,一则为之震撼,二则为之感奋。一个国王能如此看待功臣,能如此掂量国家大局与保全功臣之间的利害关联,天下仅见矣!与如此国王共生共事,生无后顾之忧矣!

      “臣等听凭王命决断!”四人不约而同,拱手一声。

      年青的秦王喘息了一声平静下来:“此事交李斯王翦,要旬日见效。”一句话说完,嬴政大踏步转身走了。蒙恬不禁呵呵一笑:“乱麻乱麻,快刀一斩,服!”王绾也红着脸一笑:“大局大局,究竟甚是大局,服!”李斯却对王翦一拱手:“此事看来只有从‘兵’字入手,将军以为如何?”王翦站起大手一挥:“有秦王如此根基,办法多得很,先生只跟我走!”一句话说完,两人已经联袂出了大厅。蒙恬对王绾一笑,都是一堆事,各忙各也。蒙恬也起身走了。只王绾坐在案前愣怔良久,仿佛钉在案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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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7 13:53:3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却说李斯王翦出了王城上马,立即兼程赶赴函谷关外的秦军大营。

      天色堪堪大亮,两骑飞进关外幕府。王翦将秦王一番话对主将桓龁一说,白发苍苍的老桓龁拍着大腿便是一嗓子:“鸟!好!韩安这小子,是得给他个厉害!你两个说办法,老夫只摇令旗便是!”一路之上,王翦与李斯断断续续已经谋好了对策。然王翦素来厚重宽和,更兼推崇李斯才具,此刻便一力要李斯对桓龁说出谋划对策,好教桓龁明白,是李斯奉秦王之命在主持目下这场对韩斡旋。短暂相处,李斯对王翦的秉性已经大有好感,便不再说奉王命介入之类的官话,一拱手便道:“李斯不通兵事,只一个根基:目下秦国对山东之整体方略未定,此次只对韩国,不涉他国。王翦将军与在下共谋,对策有二:其一,对其余五国明发国书,戳穿并痛斥韩国之猥琐,申明秦国护持功臣之大义,使列国无由合纵干涉;其二,三五日内猛攻韩国南阳诸城,但能攻下三五城,大事底定!”

      老桓龁立即拍案:“好主意!李斯主文,王翦坐帐,老夫攻南阳!”王翦连忙一拱手:“上将军不可不可!此事是先生与末将之事,末将如何能坐在幕府?”老桓龁哈哈大笑:“老夫不打仗,浑身痒痒!不知道么?两年大旱没动兵,老夫只差没痒死人!幕府老夫不稀罕,不教老夫打仗,老夫便不摇令旗!你两个奈何老夫?”李斯与秦军大将从未有过来往,一见这威名赫赫的白发上将军如同少年心性一般,心下顿时没底,不知如何应对了。再看王翦,却是不慌不忙道:“老将军要抢我功劳,末将让给老将军便是。”老桓龁顿时红脸:“攻得三五城,算个鸟功劳!老夫是浑身痒痒。你小子!非得老夫脱光给你看么?老夫打仗,功劳记你,赖账是老鳖!”王翦依旧不慌不忙:“自秦王去岁下令特制草药入军,老将军一日一洗,甲痒病业已大有好转。末将看,老将军还是要夺末将功劳。”老桓龁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好好好,你小子小气!要挣功劳给你!那,老夫照应粮草总归可也。”王翦还是不慌不忙:“也不行。秦王不久将要巡视大军,大营军务堆积如山,上将军岂能做辎重营将军?”老桓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究又是无可奈何地呵呵一笑:“你小子老夫克星也!好好好,老夫离得远远便是。”

      入夜,李斯草拟好国书,正好王翦进帐来商定两方如何文武协同。李斯多少有些担心老桓龁掣肘,却又不好明说,只好沉吟着一句:“此事宜速决,全在文武步伐协同,上将军果真发令不畅……”王翦不禁哈哈大笑:“先生多虑也!秦人闻战则喜,个个如此。全军呼应配合,只怕老将军比你我还要上心。”李斯自然知道,持重的王翦决然不会在邦国大事上嬉闹,一时心下大是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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